华枫论坛 - 【原创】狐臭

引用:

作者: looniee (帖子 2954135)

小周？:tongue:

青色
献给网友liszt大师

——讲叙这一切，我希望我的笔调是平淡的，因为，这并不是一个传奇的故事。

引子

妈妈来信说，你在这边的那个家，我都替你收拾干净啦，你们的那些东西你们不会再要啦，但好歹是个纪念吧，等以后你们回来，还能够慢慢回忆回忆，找回从前的一些点点滴滴呀。

妈妈真好。

妈妈还说，你们门口的那条马路现在彻底治理干净了，那些拦在人行道上的小摊贩们都不知去向了。

呵呵，妈妈是说，地扫的很干净，人也被扫掉了吧。

那个叫青青的女人，就这样被扫啦，是吗、是吗，是的。

一、张阿姨

关于青青，如果不是张阿姨，我是不会知道她。

张阿姨是家里的钟点工，她特别爱说话，是个热情的女人。

“我今天买了两双裤袜，天热了，用得着。”她边拖着地，边絮絮叨叨，偶尔用眼睛忽闪我们一下，我也没闲着，抹着桌子，而我的老婆，她在一旁炒菜。

我曾经说，请钟点工是解决人家的就业问题，老婆回敬我，说明明是你在使唤廉价劳动力呀，然后我们相对苦笑，其实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廉价劳动力呢。

“你不该在小摊上买这种东西的呀，只能穿一水的。”老婆颇有心得地说。

“我知道，但便宜好多呐。爱惜一点就好，我穿裙子机会不多，嘻嘻。”张阿姨有点难为情地一笑。

“而且呢，我还可以照顾一下那些可怜人的生意呀，比如青青。”张阿姨有有点自得地说。

二、青青

我和老婆在黄昏散步时候，特别去看了一下青青，想看看张阿姨说的那个可怜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青青不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这名字取的不好，脸真的呈现出菜青色，她并没有结过婚，年纪也不轻了，听张阿姨说她都四十出了头，却和一个相好的拼死拼活要了这个孩子，现在这个一岁许的孩子，就在她的小摊子边爬来爬去，这个所谓的摊子，也不过是一块摊开的旧布，上面摆了一些劣质的女人生活用品，胸罩、丝袜、拖鞋和扎头发的橡皮筋，因为在街边，这些本应该特别洁净的属于女性的物件却呈现出一些晦暗和邋遢，我感觉老婆皱了一下眉头，但她还是俯下身体，看似很认真地挑挑选选起来，还顺势抚摸了一下小孩子稀少的淡黄头发，那是个明显营养不良的孩子，第一感，就是头大，然后发现眼睛有些混浊，后来知道孩子有先天的白内障，孩子在地上爬，身上灰灰的，看见有人和他笑，就忽然一扭身，自己倒发出更加欢快的咯咯声，头在地摊上用力碰着，一口咬住一只待售的胸罩，青青开心的一把夺过来，孩子就把一头扎进妈妈的怀中不住地摇头晃脑。

老婆从来没买过这么多袜子。

付钱的时候，看见青青笑啦，布满细小褶皱的面庞仿佛忽然炸开的向日葵的果实。

但是那点钱，能够她干嘛呢，租房、吃饭呢，还是养育她的小儿子。

老婆很开心，沿途哼着小曲，我的心，沉到谷底。

三、城管

我们的窗子对着院墙的那个街道，那个青青卖东西的街道。

我们对那些在那条道路上突然袭击、大声吆喝的男人习以为常，但自从认识了青青，我们的感知开始变得敏感细腻，我们常常在窗前隔岸观火......那些实实在在的画面并不亚于任何一个影片里的黑色暴力镜头，我们看见那些健壮的年轻的男人对弈着那些柔弱的妇孺、或是在其它竞技场上摆下阵来的残丁们，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和着一些粗暴的、哀伤的混合噪音，战争的结局是掌握之中的，能带走的全部货物齐齐缴械于一小卡车上。这些情景常常发生在晚上，也许因为这时候摆摊的人多吧......被洗劫的人们在夜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呜咽着，互相围着圈，好像在寻求彼此间的慰籍，久久不能散去。

我们为青青担忧着，有一次下楼去看，果然看见她，抱着她的孩子，地上还零落着几只袜子，看见我们了，就朝我们一笑，那个笑，是向日葵的果实被强行掰开时的断层。

城管其实并不彻底，每次管制以后，小摊贩们很快又闪现街头，如果你不去思索着这些人的现实问题，你真的会觉得生气，一条美丽的有花坛的街道一下就被破坏得乌烟瘴气的，他们毕竟没有接受过文明的洗礼，不仅牢实地挡住道路，还有制造的满的污物垃圾。我也常常看见，青青抱着自己的儿子随地大小便着。

我们也是受害者，靠街的窗子一直关着，以防臭气的入侵。

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仍然对城管的做法感到深恶痛绝。

四、年关

已经在年关里了，还有几天就三十，大多数小摊贩都回去忙年了，可青青还在出摊，老婆不再去青青手中买袜子，那些袜子都够她穿上好几年的了，我们变相资助青青一点，经常给孩子买些吃的喝的玩的，但我们没有办法帮助她却又特别希望帮助她的是她孩子的白内障问题，那是非常应该及早治疗的，否则孩子的视力如何保住呢。但我们没有这个力量。

我们包了个200元的红包给青青说给孩子压个岁吧，她推了半天，收了，竟然说以后想法子还，羞得我和老婆齐齐低下头，很久都抬不起来。她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说电视台有好心人知道了她的境遇，联系了一家医院，准备无偿给孩子做手术。

那天虽然天色阴暗，但青青的脸不青了，冒了一点晚霞的灰红色。她的小儿子会走路了，大冷的天在地上窜来窜去，仍然笑得咯咯的，小嘴里吐出一串串热气，老婆问：孩子，你冷吗？小娃娃不吱声，自己来回转圈圈取乐，又一把抓住一只拖鞋，递到口中咬住，青青去夺，边夺边咯吱那孩子，母子俩欢天喜地地笑着，像两朵朝着太阳火爆生长的向日葵。

过年啦、过年啦......旁边一家小店传来喜庆的歌声，青青就这样和儿子疯闹着，这年，有这样的团圆，这样的欢乐，这家人也就不在乎在哪儿过年了吧。

五、青色

其实，当你一直关注这些你认为的苦难，但又无法解决时，你的同情也就如同结痂的伤疤，无论曾经带给你多少的疼痛，你一样会逐渐的麻木。

我们忙于自己的生计，直到决定离开，预备一个遥远的行程。

我们仍然会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去一眼望见那张青色的脸，虽然那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顾盼。

正如太阳每天升起，给人带来新的希望，但她还会沉沦下去，把希望落空。一晃到了四五月间，青青儿子白内障的手术还没有着落，我们要她问问那位好心人，但她连人家电话也没有一个，她认为人家是很忙的，不可能马上兑现，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什么失落感，就像说今天还没吃早餐一样。

这天是没有阳光的，先还好，可不久，晦暗的天空有些细碎的雨花开始散落，青青开始收拾她的小摊，那块看不出颜色的布，很麻利地一裹，就打包了，装入存货的大塑料袋中，然后背起地上的孩子，那孩子，摇晃着大大的脑袋，在妈妈的背上扭来扭去，路过的我疾步赶上去，对青青说我可以帮她拿东西，青青抬起她的脸，脸上有一个吃力的笑容，我再也无法把她和向日葵相提并论了。

“我是没有男人的，我习惯了。”她说这些话时，已经用她搂住背上孩子后的另一只手悬起了那只大袋子。

我默默看她，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去替她拿袋子。

我默默看她远去，直到她一直消融在一片模糊的青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