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单个帖子
旧 Sep 30th, 2004, 15:46     #19
HEINEKEN
BEER DRINKER
级别:0 | 在线时长:0小时 | 升级还需:5小时
 
注册日期: Sep 2004
帖子: 85
HEINEKEN is on a distinguished road
默认

  新派武侠和阿兰德龙 
  至于剧作,这是全世界都能看懂的电影,什么人都起码会觉得好玩好看――冲这一点,《十》的三位编剧都很伟大。 
  编剧们明显受了古龙影响,煞有介事地显示智商,喜欢玩个阴谋,布下个圈套(按他们的说法叫“局”)。但古龙的小说,不只是阴谋推理,还有卑贱的劳动者。因为有这一特点,才有“古龙之前无新派”的说法。 
  古龙的武侠,没有时代背景,但有生活背景,那是些开小食摊的、卖杂货的、担夫、老佣人、小妓女-----这些人物今天还真实地存在于台湾街头,也许你家门口就有。大侠在与强敌斗智斗勇时,一有空就会吃碗牛肉拉面,和愁苦的小贩感慨一下生活。小说总要“情景交融”,浪子情怀是古龙的情,底层大众是古龙的景。 
  即便古龙,也不敢只玩情节,情节越是诡诈,越要有一层生活氛围包裹,否则很容易荒诞不经,就算逻辑上能自圆其说也没用。而《十》的生活背景淡薄,即便是荒野追杀,不好出现走卒小贩,按照古龙的写法,章子怡和金诚武也会同时叹息,交流一下对底层人民的同情心。诡异的情节要拴上点东西,才不轻浮,古龙拴上的是人物的叛逆性格和民众的悲惨生活,而《十》中的他俩说了许多话,但都没有超过“爱不爱我?你真的假的?”这两句话的范围。 
  金庸的武侠小说都是处女,古龙的武侠小说都是妓女。金庸的女主角永远是初中女生的感觉,我今日再看金庸就有点看不下去。而古龙的女主角就成熟多了,所以至今还能看,年龄感是武侠爱情的关键,《十》中的男女究竟有多大? 
  这在剧作上格外空泛,为了配合阴谋的格调,男女应该成熟,而他们时而老奸巨猾,时而幼稚可笑。包括刘德华,这三人到了情感冲突时,只会两眼含泪,这样的表演根本没有内心可言。 
  结尾时,他们三人的眼泪终于流下,而我在电影院中的女邻座们也都哭了。看电影时,女邻座们一直笑声不断,都是台词闹的。但她们结尾时,还是都哭了,这得感谢阿兰德龙。 
  三十年前,阿兰德龙出演了电影《武士》(港译《独行杀手》)。结尾时,阿兰德龙掏枪要杀人,结果被埋伏的警察打死,但收拾尸体时,却发现他的手枪里并没有子弹。原来他不是杀人未遂,而是故意设计的自杀方式――这是导演梅尔维尔的首创,当年是个时髦话题。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人,是看着法国匪警片长大,吴宇森便毫不掩饰阿兰德龙是他的偶像,《武士》中没有子弹的手枪,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泛滥成灾,英雄片风潮过去后,《判官》和《三和会》还在用,刘德华一个人就不知道演过多少次了。 
  《十》中的刘德华帽子高高,衣服窝窝囊囊,夺走了他全部的英气,而在影片结尾,他回到了他的拿手好戏中,发出动作却没有发出飞刀,他的魅力方才发挥,他的求死方式登时感动了观众。经典情景百试不爽,法国匪警片令人肃然起敬。 
  商业电影的情节和围棋定式很像,李昌镐下的大雪崩定式,和一个围棋初学者区别不大,只是改进了一两手。商业电影也只是在规范中,最多作一点改进版。 
  《武士》的空枪是自杀,《十》改进为刘德华没发出飞刀,是要和章子怡殉情同死。《英雄》中两大高手像打网球般来回打一滴水,《十》中改进为章子怡用一滴血打偏了飞向刘德华的飞刀。这滴血意像瑰丽,并带有复杂心理,比《英》的一滴水要高级。 
  张艺谋还改进了《卧虎藏龙》,在牡丹坊中,金诚武挑开章子怡衣服的宝剑,是《卧》中的花纹剑,那时我便推测张艺谋要拿李安开涮。果然,章子怡又洗澡了!而金诚武避嫌的方法,是在远处不停地弄出响声――这是《卧》中章子怡和罗小虎的戏。张艺谋改进了三个地方,一是罗小虎唱歌,金诚武敲刀,刀声的确比嗓子要好。 
  二是洗完澡后,罗小虎给章子怡一套“低胸、露腰、开叉”的衣服,男人的急切用心一目了然,果然两人很快出事。而金诚武给了章子怡一身官服男装,先让她穿得严严实实,再把她按在地上――在这点上,张艺谋比李安要沉得住气。可是当结尾,两人终于作爱,张艺谋又很急切,让两人像野狗般在草原上打滚。 
  两人应该很爱惜很小心,稍稍美感些,因为他们历尽了艰辛。此处不要怕节奏缓了,走对了人物的心情,才能有节奏。 
  三是罗小虎起码没有偷看,而金诚武在刀上栓了只松鼠,松鼠将刀弄响,造成他仍在远处的假象,然后去偷看了。这只松鼠,在影院中引起笑声,令我颇想谈谈中国电影的趣味,以及张艺谋在趣味的历史中,属于怎样的情况。 
    
  中国电影的趣味 
  我小的时候,国人还爱看电影,只要是片空地,天黑后就可能成为露天影院。我家附近有块坟地,我此生的第一场电影,是在坟场上看的。而现在的中国人已不爱电影,或是某种原因,令国人不能再爱电影。 
  赵丹原本是个卓别林的模仿者,机敏滑稽,喜欢丑化自己,熟悉赵丹的人,看到他后来演的许云峰等革命者,虽然钦佩他的演技,但总担心他会突然作个鬼脸,翘起屁股玩耍起来――这种现象没发生,所以觉得颇不是滋味。 
  赵丹早年的《十字街头》,将中国人天生的幽默自嘲和卓别林的喜剧动作达成融合,主题是尖刻的社会批判,具体内容却又如此风趣生动、天马行空,能把童年的我逗得咯咯直笑――这是中国电影的基因,原本优良。 
  法国电影的基因是色情,地尔密的一个浴女镜头,开启了法国的灵感。美国电影的基因是暴力,鲍特让歹徒直对镜头,朝观众开枪,让美国导演们都悟了。而中国电影的基因,是“不拿事当事”的自嘲。 
  基因诞生期的导演演员都表情丰富、眼神灵活,突然间他们就被一帮眼神冷峻、表情严肃的人所取代,赵丹辛酸地说:“崔嵬得天独厚。”和赵丹的机灵鬼形象相比,崔嵬是个五大三粗、说一不二的汉子,高度符合一个共产党员光明磊落的造型,他导演的片子也如此,但一有机会仍很风趣,将日语胖翻译拍得可爱无比,把汉奸拍成了加菲猫,甚至小兵张嘎见到漂亮女孩会脸红,他也拍下来了,那才是多大的孩子呀? 
  即便为政治服务,中国电影也是“不拿事当事”,登峰造极的是《地雷战》,这部纪录片、教学片、故事片的四不象,玩出了一个“巴巴雷”。在鬼子进村的危险时刻,几个小孩不埋杀死敌人的地雷,而埋上了一泡屎。粘得日本人满手屎,中国人就很高兴了。在极度紧张、真实的情景下,忽然诞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玩笑,真是神来之笔。 
  此片导演文静拘谨,但他的内心是一个野人,能摆脱国恨家仇的大众情绪,把中日战争变得好玩好笑。凭着一泡屎,他就是伟大的艺术家。在政治指标极强的时候,也能在瞬间改变整个事件的性质,玩性颇大,和中国导演的自由心灵相比,一般的外国电影就显得“死性”。 
  后来,在创作空间极小的范围里,导演们送给国人的礼物,是一个个妖艳的女特务、姨太太,在高度纯洁的年代,向我们暗示了世界的丰富性。至于国民党、日本兵,我们很难对他们产生仇恨,他们给了我们一种游戏快感。 
  《早春二月》的男女在谈“国破山河在”的沉重话题前,还要弹弹钢琴,享受一下意外重逢的乐趣。《红色娘子军》女兵们的短裤紧凑性感,遭到抗议“大腿满台跑,工农兵受不了”,但大部分人还是容忍了这一情况。 
  这是一批官气十足、情趣尚存的导演,但很快这点情趣就荡然无存了。国人的天性是好玩、不正经,样板戏是中国最正经的作品,戈达尔见了样板戏后,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电影。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样板戏时代终于过去,国人的风趣已被毁掉。八十年代轰动一时的《大桥下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女人味的女人――龚雪,但她和男人上床前,说的话竟是:“庆祝粉碎四人帮!” 
  第五代作品伟大深刻,然而却很无趣。用轻松调侃的口吻诉说惨状,把现实转化成传奇――这是国人独特的语调。而第五代以悲剧为悲剧,惨痛地说惨状――也许时代紧迫,已容不得我们再开什么玩笑。中国有了一批烈士脸的导演,《黄土地》便是这样,当然是极好的电影。 
  把事说“深”了,是欧美电影的追求,把这事说“飞”了,是中国的美学追求。现今的中国导演越来越像“就事论事”的欧美导演,中国电影也走向了国际,大家都张出了一张国际化的脸。 
  烈士脸中原本有一张坏笑着的脸,叫张艺谋。他能将巩俐拍得性感,能想出“尿素出好酒”的谬论。但他很快就被同学们的烈士情绪感染,《红高粱》一去不返,我认为这是他的巨大损失。 
  今日中国电影宣称要走向市场,走向市场首先应该是趣味的复原。韩红在首体《十》首映会上,大谈发展民族电影,号召观众站在“同是中国人”的角度来支持这部电影――这是无理的要求,民族主义是流氓的最后藏身之所,会让我们好歹不分是非不明。 
  相反,观众倒是有权力向导演们要求趣味,《十》虽然有种种不和谐,但起码比《英雄》有趣。司马懿是批判淫巧奇技的著名人物,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无趣的人,虽然他比诸葛亮更有韬略,诸葛亮的空城计只是个小聪明,但我们还是认为诸葛亮比他高明,因为诸葛亮有趣。 
  如果张艺谋在《红高粱》之后,便进入武侠世界,不知今日的中国电影会是怎样?我不支持民族主义,但我喜欢他的松鼠,支持他的淫巧奇技。 
   (完) 
   

DRINK BEER, FVCK FEAR.
HEINEKEN 当前离线  
回复时引用此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