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自曝:有多少癌症病人成了“唐僧肉”
21世纪困扰人类的三大疾病是：癌症、心脑血管病和糖尿病。其中，癌症因其死亡率居高不下，让人们谈癌色变。出于求生的本能，每一个癌症患者都不甘心坐以待毙。那么，医生就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以为，只要医生“不放弃”自己，还在给自己“治疗”，那么，他们就还有救。殊不知，他们的求生欲望与求治要求，竟让自己成为某些不良医院各科室之间抢夺的”肥肉“。
下面是一个刚参加工作1年的肿瘤科医生的自述。他的心路历程向我们揭示了某些医院“过度医疗”的种种黑幕，令人触目惊心！
穿上白大褂我成了癌症病人的救命稻草
我今年28岁，是江西南昌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2009年，我从天津医科大学肿瘤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幸运地成为山东省某三甲医院肿瘤科的医生。我的职业让我那老实巴交的父母深以为荣，他们经常跟我念叨：“自古以来千金有价医无价，当大夫最吃香了，你一定要好好干！”每一次，我都诚惶诚恐地答应。
工作第一天，我穿上白大褂，和主任一起查房。只见一个患直肠癌的女病人，心情非常焦虑，正朝陪护的丈夫发脾气。见我们进来，男人挤出一个苦笑，闪到一边。主任对女病人说：“你平时把心情放轻松点，对病情恢复很重要。”女病人如接圣旨，虔诚地点头。男人一脸委屈：“她只听你们的话，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查房一上午，共有40多个癌症病人，他们病情各不相同，相同的是，对我们的话都言听计从。
刚开始我很纳闷：他们干吗那么听医生的话呀？后来我分析他们的心理，大概是得癌症之后，求生的欲望就让他们把医生当做救命的稻草，医生说什么，就听什么。我真的很同情这些癌症病人，他们的眼神凄楚绝望，令我不敢直视。
第二天上午，我接诊了一个肝癌晚期的老人。看他的影像片子，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没有治疗价值了。再说，从老人的穿着来看，家境并不好，更没有必要白花钱了。出于好心，我把老人的女儿叫到办公室，建议她放弃治疗。老人的女儿放声大哭，伤心地把老人带走了。不料，一个星期之后，我意外地发现老人竟然被收住院了！护士长告诉我，老人回家后不甘心“等死”，把自己的房子卖了30万，又挂了肿瘤科的一个专家号求治，当即就被专家收住院了。护士长还悄悄告诉我：“老人还在病房里说你医德不行，自己没本事给他治病，就让他回家等死！老人甚至尖刻地说“得癌症的不是他爸，如果是他爸，你看他让俺回家等死不？！”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件事给我的教训太深刻了！此后，再遇到类似的癌症病人，我就积极地把他们收住院，积极地给他们“治疗”。当然，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我在用药上能用便宜的药就不用贵药。没想到，尽管如此，我的行为还是遭到了同事的不满。
2009年11月底，我们肿瘤科发奖金时，平均一个人才600多元！辛苦了一个月的医生护士们个个脸色铁青。我想到自己每月还得给下岗的父母寄1000元钱，也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主任见状，关上门给我们开了个秘密会议：“咱们医院实行的是绩效考核，收入减去成本再乘以提成的百分比，才是科室的奖金。”他故意顿了顿，说：“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你们用几元钱的便宜药，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过，你不能把自己当成菩萨下凡，让大家陪你喝西北风！”主任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就齐刷刷地投向我，我脸上立即火辣辣的……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苦闷的我打电话给一个师姐倾诉。师姐也是肿瘤科的，她所在的医院，医务人员的奖金也是和“创收”挂钩的。她告诉我：“刚开始，我也不忍心宰病人，可结果怎样？是病人说我好，还是同事说我好了？后来我只好多开药，开贵药！反正癌症病人一脚踏进鬼门关了，也不在乎多花这点钱……”挂了电话，我心中非常矛盾。
这件事没过几天，病房就住进一个患前列腺癌的离休干部，癌细胞也已经转移腹腔了。他的妻子看样子非常爱他，经常在他面前谈笑风生，背着他却悲泪长流。有了前面的教训，我试探性地找他妻子谈话：“我建议用相对好一点的药物，因为这样可以提高病人的生存质量……”我的话音未落，他妻子就鸡啄米似地点头：“什么药好就用什么药，我舍得给我们家老张花钱！”有了这句话，我放开了手脚，什么营养的、抑制肿瘤的、保护脏器的……什么药贵上什么药，多的时候，一天的费用就高达1万多！最后，老人在病房里住了两个月，共计花费40万元，最终还是死了。
我心里有鬼，自觉愧对老人。可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家属办完后事，竟专门给我送来一面锦旗，说我把病人当亲人，努力提高了癌症晚期病人的生活质量！我接过那面锦旗，脸上笑着，心里却想哭。
又到月底发奖金的时候，主任照例把门关了起来。这一回，他给每人塞了一个2000元的红包，大家喜笑颜开地收下，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我也沉默了。至此，我总算明白了这个肿瘤科的“潜规则”……
可悲的过程我从抵制、郁闷到顺从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发现，我所知道的“潜规则”，还只是冰山的一角。
肿瘤科医生和外科医生的关系一向很好，因为，许多病人需要两科合作治疗。2010年7月，我接诊了一个早期肺癌病人，觉得有手术指征，就介绍给了胸外科一个医生。没想到，肿癌病人手术之后，胸外科医生专门请我吃了顿饭，并给了我一个500元的红包。我不要，他却说：“这是你应该得的。以后，你那边有要做手术的病人就‘介绍’给我吧，我这边有要做化疗的病人，也‘介绍’给你。我们俩可以长期合作！”然后，他还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我：“你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现在摸清楚肿瘤科的工作流程没有？简单来说就是这样：来个癌症病人，先介绍到外科给他们做手术，让外科把手术的钱赚到了，再把病人转到化疗科化疗，然后再转到放疗科放疗，等这些科室的钱都赚到了，再把病人扔到中医科喝中药去。”我茫然地说：“可是，这种治疗方案并不能提高病人的生存可能……”他笑道：“那又能怎样？反正在家属的眼里，癌症是绝症，最后病人死于癌症也是正常现象，没人会怨你的！”
接下来的一件事，让我终于验证了这位外科医生的话。有一个胃癌晚期病人，癌细胞已经腹膜转移，可还是被转到普外科做了手术，术后又转到肿瘤科化疗，放疗科放疗，中药科喝中药，如此折腾3个月，病人就死了。我曾偷偷调出病人的影像资料，一看就发现没有手术指征——连我这样刚刚工作一年多的年轻医生都看得出来，病人的主治医生有十几年的临床经验，难道看不出来？不用猜，利字当头，面对送到嘴边的唐僧肉，哪个科室的医生都不甘示弱，都想“咬一口”……
更加可笑的是，有一回，有过一次合作经历的那位胸外科医生给我转来一个肺癌术后病人。病人70多岁，早期肺癌，即使不做化疗，也可以长期生存。不料，我好心告诉他可以保守治疗的时候，他却质问我：“癌症手术后化疗放疗是常规治疗，如果听你的保守治疗，我的癌症复发了你负责？”我顿时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我哪敢负这个责？我索性当即给他做了一个化疗方案，这才哄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其实，化疗有很大的副作用，尤其是对这种年老体弱的癌症病人来说，副作用更是致命的。勉强挺过第4个疗程的化疗，老人的免疫力就急剧下降，肺癌也随之复发，并出现了脑转移。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又给老人做了伽马刀手术，结果导致了更大范围的肿瘤转移……如此折腾了一年多，老人终于在痛苦中死去了！
不过，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我做得不妥。因为老人本来就得了癌症，死亡是预料之中的事，家属早就有心理准备，又怎么能怪罪到我头上呢？而我既避免了医疗纠纷，又在治疗过程中得到了一笔又一笔的提成和回扣，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肿瘤科，不仅用药有“门道”，检查也有“门道”。我发现，有很多病人点名要求做那种能“预测”自己是否得了肿瘤的芯片检测。我很清楚，没得肿瘤的人做这种检测什么也查不出来，而得了肿瘤的病人，用其他检测手段完全可以查得更清楚，根本没必要做这项检测。可是，一家民营医院搞市场推广的人找到我，说他们医院开展这项芯片检测，要我把有检测需求的人介绍过去。这种检测全套收费超过1000元。既然病人都自愿花钱，我何不顺水推舟呢……从此，民营医院搞市场推广的人把我当财神爷供着，每到月底就会“孝敬”我一个份量不菲的红包……
尽管我的良知几近麻木，但2010年8月在病房里发生的一件事还是让我非常揪心。那天，一个73岁的农村老太太因乳腺癌被收住院，老太太的4个儿子骗她，说她得的只是普通的乳腺囊肿。其实她已到癌症晚期，身体比较虚弱，对症治疗才是最适合她的方案。她自己也要求开些控制症状的药物回家，她的二儿子也同意了老太太的意见。然而，老太太共有4个儿子，长子冲他的3个弟弟嚷嚷：“妈想为咱们省钱，不肯治，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不给妈治？”3个弟弟面面相觑。于是，被道德“绑架”的3个弟弟不得不回家凑钱，给老娘积极“治疗”！他们都是下岗工人，自己借了许多债不说，连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儿子，也都负债累累……每天，老太太住院清单上的费用都高达上万元！每一天，老太太都被各种放化疗折磨得鬼哭狼嚎、痛不欲生！
老三向自己的大哥提出异议：“妈年纪大了，癌症已到晚期，难逃一死，不如把妈拉回家，让她想吃什么吃点什么，也比在医院受罪强啊！”可是，大哥眼一瞪：“医生既然把妈收住院，就有办法给妈治病。你想把妈拉回家？我看你无非是不想花钱了！你们谁不是吃妈的奶水长大的？把妈拉回家等死，你们夜里就睡得着觉吗？”老三再也不敢吭声了。于是，他们继续打肿脸充胖子，给老太太“治疗”。我经常在病房看到这一幕：老太太哭诉治疗副作用带来的痛苦，要求回家。她还逼问自己到底得的什么病？看到几个儿子期期艾艾、欲说还休，老太绝望地哭喊：“我活到73岁，够本了，如果我是能治的病，你们给我治是孝顺，可我如果得的是治不好的病，难道我想死在自己家里这个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吗？”面对她的哭喊，几个儿子像木雕泥塑一般沉默着……不到两个月，老太就痛苦地死去了。但我看得出，她几个儿子脸上的表情，解脱显然大于悲痛。不知此时他们对孝道的理解是否会多一点……
幡然悔悟我不想让癌症病人成“唐僧肉”
在癌症病人家属的推波助澜下，我在“过度医疗”这条歧路上越走越远。如果不是我父亲也遭遇了“过度医疗”，我不会有真正的转变。
2011年3月的一天，我正在病房忙碌，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哭着告诉我，父亲心肌梗死，正躺在手术台上接受支架植入手术，即大腿根部开一个口子，将一根导管刺入血管中，把一截圆柱形的中空金属网管放到需要安放的部位，撑开被阻塞的血管，使血液重新流通。来不及细问，我立即包了一辆车，4个小时后赶到父亲所在的当地一家三甲医院心内科。
我见到父亲时，手术早就做完了.母亲说，医生给父亲植入4枚进口药物支架，一共花了11万元。我大惊。因为进口药物支架一枚3万多，安放后还要吃一年的氯吡格雷、终身服用阿司匹林对抗血栓，这两种药物，均容易引起脑出血风险。事实上，父亲完全可以植入普通的金属支架，这在疗效和预后上与药物支架的区别不大。这倒罢了，问题是，再怎样也没必要一次植入4枚进口药物支架吧？依他的病情，1枚就足矣！不用说，父亲遭遇了“过度医疗”。
我大怒，找做手术的医生理论。医生听我说了个开头，就晓得算自己倒霉，碰到内行了。他把我拽到一边，递我一根烟，厚颜无耻地笑谈：“伙计，你父亲的支架放进去了又拿不出来，这样吧，我和厂家说说，给你父亲的支架按出厂价算，手术费也免了！咱们是同行，互相理解一下吧。”最终，我们只交了4枚支架的出厂价，算下来，11万打了个2折，一共省了8万多！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伤心。我看到父亲每天吞下大把药，想到他体内的4枚支架和可能面临的出血风险，我的心就揪成一团。医生的父亲尚且如此，天底下又有多少病人被“过度医疗”呢？
陪护父亲的特殊体验，让我第一次以“受害者”的身份审视“过度医疗”带给病人的体验。一天早上，父亲的支架排异反应严重，剧烈呕吐，血压飙升，被推到急救室抢救。父亲终于被抢救过来，虚弱地示意我拿来纸笔，给我写下6个阿拉拍数字。我不解其意，父亲便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是存折密码，咱家还有3万元，都是这些年你寄回家的，爸没舍得花，准备攒着给你娶媳妇用。还有你二舅和三叔分别欠了咱们5000元钱，说了今年年关的时候还……我怕我蹬腿走了，这些钱就陪我到那边去了……”
父亲这是在交代后事啊！我攥着那张写了6位数字的纸条，像孩子似的抽噎不止！我痛苦地想：这难道是我对癌症病人过度医疗的报应吗？那一刻，我的良知彻底复苏了！我决定把我所知道的真相尽可能地告知病人，不能再让癌症病人成为任人宰割的唐僧肉了！
此后，我再碰到没必要化疗的癌症患者，我都会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化疗不仅要视情况而定，而且还要适可而止。另外，化疗的费用弹性很大，可以是几千元，也可以是几万元，在利益的驱使下，一些无良医生会劝说患者用较昂贵的化疗药物，面对这种情况要做到心中有数。
如果碰到执意要求放疗的病人，我就会耐心地给他们扫盲：现在的放疗有质子刀、光子刀、R刀和中子刀几种，种种都有严格的使用指征，如果病灶已经广泛，或者病情已到晚期，不管使用什么“刀”都是没用的！国际上对癌症使用何种刀是有严格规定的。但是，有些不讲良心的医生不管这些，他们会利用患者的求生欲望，怂恿患者尝试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刀”。
另外，“过度医疗”的界限比较模糊，有时很难被严格认定。比如，医生故意使用高价回扣药替代常规药，如果有人怀疑，他可能振振有辞地说，这完全是个人用药偏好。可是，不管他怎样狡辩，也无法掩盖背后的真相——开高价药他是有提成的！是跟他乃至他的科室当月奖金挂钩的！那么，病人在接受治疗的时候，不妨多问几句：“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药？能否将有同样疗效，但价位低廉的药物给我治疗？”
另外，作为癌症病人的家属，如何才能避免让自己的亲人沦为各科室争吃的“唐僧肉”呢？首先，病人及家属对无良医生的盲信盲从使得过度医疗有了其生存的土壤，比如我见到的那个得乳腺癌的老太太，如果她的大儿子不用道德孝义去“绑架”自己的几个弟弟，那么医生纵然再想把你当成唐僧肉，也没有那个前提条件呀！说残酷点，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原则的孝心和亲情也促成了过度医疗的泛滥成灾！
当然，碰到自己的亲人得了癌症，任何人都会悲痛不已。但悲痛过后，我希望家属既要关爱自己的亲人，也要对亲人的病情有所了解。在这个信息爆炸时代，想深入了解一种疾病的渠道太广了，无论书籍、网络还是电视，都非常方便。实在不行，多咨询几家医院，总会遇到一些有医德的好医生。如果在癌症早期，有救治希望的，一定要放手一搏，积极治疗；如果不幸已经进入癌症晚期，没有生还希望了，就不要再卖房卖地、砸锅卖铁，做无谓的过度治疗，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可悲结局。
在临床中我还发现，几乎所有的家属都对病人的病情做了隐瞒，并且要求医生写假病历、说假话，配合他们一起瞒住病人。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这样认为的：在病人有存活希望，正在积极治疗的关口，肯定要隐瞒他的真实病情，以便于他更有信心对抗病魔。然而，假如病人时日无多，就应当在适当的时机如实相告。其实，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很多病人比家属想象的要坚强，早日知悉自己的病情，也好让他们对自己的后事有个从容的安排。
作为已经丧失治疗价值的癌症病人，也要在悲痛之余积极调整自己的心态。你们已经无法控制生命的长度，但你们完全可以把握生命的宽度。与其让最后的生命时光消耗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当中，与其让过度治疗蚕食自己的金钱和心情，与其让亲人压抑、让分分秒秒的悲痛浪费最后的时光，不如携带一些能缓解症状的基本药物，回到山清水秀的乡下，看云卷云舒和花开泉涌，聆听每朵山花绽放时发出的声音，把生命“浪费”美好的事物上！
这，远比把生命浪费在肿瘤科有意义，也比“生命不息，化疗不止”划算！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医学奇迹，就是在病人放松了心境之后产生的！要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个创造医学奇迹的人！让自己的余生时时刻刻处在喜悦和希望当中，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