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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1th, 2004, 20:19     #3
rainrain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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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nrainrr is on a distinguished ro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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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等史航来的时候,为了不冷场,我和热心的男子开始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看到你穿着写了北京舞蹈大学几个汉字的t-shirt。看你的长相,断定你是中国人。”他得意地笑笑“才来这里吧?我是台湾人。我叫李慕汉。你呢?”

听说是中国人,忽略掉海峡两岸的政治问题,我们还是血脉相承的同胞,我立刻放松了警惕,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解释说,“我不是北京舞蹈大学的。因为去北舞找同学玩的时候,爱慕虚荣才买了件T-shirt穿着玩。”

“爱慕虚荣?你这样说自己?”他哑然失笑,“你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的。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冒充?何况别人的误会不会玷污你的人格。”

好像是的。我有点悻悻然,回答:“我这里的女同学到Mcgill大学玩也会买那里的T-shirt穿。天下真是大同。”

说完又觉得这个结论和自己先前的认定相反。“可是外国人的想法和我们又有很大差异,天下到底是不是大同的呢?”我有些闷闷地说。

“文化有相同处也有差异。应该说两者都存在。”他笑着回答。

“我对鬼子可没什么好感。”我激动地大放厥词。

“鬼子?你是说外国人?”他问。“说说看,有什么不同之处?”

显然我们还有两岸的文化差异!将就吧,在这个地方,这些可以忽略不计。我干脆顺着这个主题和他热切地聊了起来。浑然忘记了刚才还在算计捉摸怎么摆脱他。

“当然完全不同。你不觉得他们,包括你表现地太热心了吗?”看着他一脸诧异,想到以后恐怕不需要见到这个人了,我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具体的中国人思维方式。上周我去了一次多伦多。我找carpool的时候,一再强调自己对这里不熟悉,而且天黑了不想背着重重的包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司机同意回来的时候把我送到住的地方。他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是那时显然急于把自己的车子塞满,简单地查了地图以后,他就一口答应不多加钱把我送回住处。”

我满腹牢骚地继续说:“他的车可以坐满四个人。去的时候有三个,我和另外一个人是双程,谁知路上发现他原来以为是坐单程的另一个女孩实际上默认他会拉载双程,她也是要往返的。偏偏回来的座位也满了,他另外拉了两个自己的常客。这个女孩显然就要另寻回来的carpool,一路都表现得很不高兴。矛盾的焦点不在我身上,所以对我来说回去的路上还好。可糟糕的是我在回来的时候迟到了,让司机和其他几个乘客等了十多分钟。估计那时候司机已经有些恼火了。这一点,我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他恐怕只想着我的错处,一定忘记了去的时候他也迟到让我多等了二十多分钟。总之,他提醒我别忘记来时的女孩没有坐成他回程的carpool。这还算了,该死的,回到蒙特利尔已经很晚了,他因为路况不熟,居然走错了路。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仔细查找过地图。而我完全是个路盲,只能凭着自己隐约的印象指路。”

回忆起这件事情,我还是很气愤:“我很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不知怎么在心理上觉得理亏,打定主意多给他一些钱。可是他明显失去了耐心,言语之间开始对我很不客气。说我告诉他的路名不是这里。要知道我可是把路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给他拼过好几次的!后来他索性不耐烦地不断地问我到了没有?到了没有?我从小就讨厌别人对我颐指气使,何况无论后来他的乘客情况如何变化,当初他是答应过送我的。当下决定让自己心安理得,不多付钱!”

我一口气说完,大叹:“你看,我对司机的心理了解地一清二楚。为什么?很简单,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就是在这样的思维方式下成长的,我知道大家的平均善良水平是什么,并且早就习惯了捉摸和猜测这些细枝末节并且现实地可怕的心理活动。所以,我虽然很不愉快,却完全理解司机为什么会那样表现。一般来说,人们都只关注自己的得失利益,他有他自己的立场和想法,也算无可厚非。”我顿了顿继续说,“在我习惯的这样一个大环境下,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有个陌生人热情地吓人地要帮助你,你让我怎么能不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你认为我不怀好意?”他笑了起来。

“在我不知道你是个中国人之前,是的。当然现在不是了。何况,我对鬼子们的猜测并没有太大偏差。这件假装热情心怀鬼胎的事情,一般的中国人是做不出来的。”说完之后,我有点小小的后悔,自己似乎太偏执太坦白了。

“翟小姐,你很有趣。”他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世界其实很糟糕,不过它也有善的一面,也许只是等待你去发现。”

“是吧?”我耸耸肩膀,全然无所谓。

“何必这么计较?”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翟小姐,你说得没错。可是这样想,会让你不快乐。”

“我是不齿这样的小气做法的。可是根据经验看来,如果不彼来我往,就会被当做傻瓜看待,那对我可没什么好处。自从我到了这里开始独立生活,就不知道什么叫快乐。适应一个陌生的城市需要精力和时间,简直不可估量。”

“有时当个傻瓜未尝就不好。”他转口问道,“你的男朋友呢?也是刚来吗?”

“男朋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迅速在脑子里编好了理由:“他来了很多年。我们交往还不是太久。”这个话题不宜多谈,我赶快岔开话题,问他一些台湾的事情。

闲聊的时间飞快地过去。我正在控诉学校餐厅的食物的时候被李慕汉打断了。“好像你的男朋友来了。”他高兴地说。

“男朋友?”我再次发懵,“哦,这么快!”我迅速站起来,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医院门口快速走过来一个高高的身影,是史航。我赶紧迎上去。

史航打量了一下我,看到没事,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冲李慕汉礼貌地点头。

“你好!你女朋友受了点轻伤,警察已经登记过了。对方违规,红灯右转,负全部责任。” 李慕汉先我一步解释,我震惊于他一开口说的就是中文,要知道,史航的外表可一点不中国,至少一点不大陆。

我尴尬至极,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好。

“哦?” 史航的嘴角歪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谢谢!”他回答,拉住我的手。我试图甩开,却被他拉得更紧。我只好不动声色。

“那……我就先走了!”李慕汉告辞说。

“等等!”我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后悔死了自己的决定。从心理上,我现在觉得李慕汉更像那根救命稻草。早知道还不如拜托他送我这路盲回去。要知道比起现在的李慕汉,史航明显更不好对付一些。自找麻烦,哎,世事弄人呀!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需要的话,给我电话吧!”李慕汉笑了笑,把电话号码写下来,递给史航说“你的女朋友,她很聪明,思想很尖锐。”

我呆若木鸡。

“我的‘女朋友’的确不好对付。”史航笑笑回答,接过电话号码,放进口袋里,礼貌地告别之后。他拖着我离开。

我突然后悔在李慕汉面前说得太多了,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委屈和心里话全部告诉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还一度被我认定不怀好意。

《蒙城往事》(6)

之后,我和史航照例定时上课准时说再见。我的法语在稳定地进步,他的言语间慢慢对我的进展有了些嘉许和赞赏。只是态度却比从前谨慎了不少,也不再跟我开让我尴尬的玩笑。

我有些失望。原来我的内心也许在隐约盼望着发生着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生么,大抵是期待的愿望总不会实现,意外接踵而至地来捉弄。我不愿多想,多想了只会觉得自己傻。我象一棵浑身充满了刺的仙人掌,把自己保护地犹如时刻准备着反击的弓箭,这样的我,又怎会容忍让自己傻?

但是我想我喜欢上了史航,虽然我还没有来得及分析那是一种人在异乡不由自主渴望抓到一根稻草的寄托感,还是他神秘和强烈的性格吸引我。或许,一切原本就不需要一个理由。我只是喜欢罢了。

有人说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寻找自己前生失落的另一个半圆。或许。但我更觉得失散的两个人,并不是两个不分彼此混沌的半个圆。而是八卦的两极,他们像江海里的两条鱼,黑与白,以绝对清晰的方式交融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这样的两条鱼,很远又很近,就象父亲和母亲。

庄子说,相濡与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一个完整的圆适当的时候分开,便又是独立的两条鱼,你是你,我是我。但无论如何,有这样一条鱼存在,总聊胜于无。我不知道我的那条鱼在那里。因我此生,尚未爱过他人,包括,父亲和母亲。但我知道离开了任何人,我都不会活不得。

日子过得好快,学期就这样很快浑浑噩噩地要结束了。我的最后一次作业,是和拍挡一起针对一个自选话题访问10个本地人10个问题,并且要把对话录音下来。对于一个腼腆如我的中国人,这可真是件头疼的事情。幸好的我的拍挡安是本地长大的CBC。父母都是香港人,虽然被洋化得所剩无几,在我看来到底是黑发黑眼睛的自己人。总比鬼子们来得容易让人觉得可亲。

我们选定的主题是“英语的介入是否影响法裔的文化”。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到繁华的路口随便抓几个过路人,用我们初级的法语折磨人。

大街上的人大体还都和蔼,虽然愿意回答问题的无几。看得出来有些人对我们的这个做法有些厌烦。那还能怎样?除了觉得两个中国女孩举止怪异,他们又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吭吭吧吧地问,被采访的人只有请多包涵。

或许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生就的自豪感,几乎所有的被采访者都一致回答“英语的介入不会影响法裔文化,并且英语不会成为魁省的主流。”这个答案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因而虽然太阳暴晒,还要偶尔看人冷脸,总体进展还算顺利。倒是有个西班牙裔的兄弟值得一提,因为我们看不出来本地人的差异,不小心采访到了一个说法语的西班牙裔人,他很和蔼且他的回答很有趣。针对这个话题,他的整体回答是“以后的魁北克会被西班牙语和西班牙文化占领”。我和安相互看看,彼此心知肚明地觉得好笑。之后我却突然想,我们同胞也算占领了诺大都市一隅,中国文化也在悄悄渗透到每个角落。却恐怕很难有人在类似这样的采访里大声宣告“以后这里是中国人的天下。”不为别的,我们内敛,更或者说,我们害羞。

采访完毕,为了庆祝我们的工作顺利结束。我们两人决定去吃大餐,于是陪安先去银行提款机上取钱。

推门走进提款机小小的屋子里,看到长长的队伍里在我们前面的是同一个program,平时见过却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一个中国女孩。她正在和一个拄着拐杖的本地老人在队伍里边等边聊天。看来相谈甚欢。陆续进来提款的人越来越多,等了好久好久,我和安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也累了,干脆不再说话。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中国女孩和老人闲聊。终于,轮到那个老人提款了,他突然回头问那个女孩“你从哪里来?”女孩说“中国。”那老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边往提款机走边问“你们为什么侵略西藏?”

有些烦躁的等待突然静默起来,没有人说话。前面几个等着取款的人都满怀深意地打量着彼此。女孩的嘴唇尴尬地诺诺几下,也没有再说话。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直往头顶上冲,想冲上去问,“你们魁北克怎么不独立?”

我什么也没说。虽然很想很想,但我没胆…… 那一刻,我突然对自己极度失望,悲哀地想落泪。

“先生,我想你要先考虑魁北克怎么独立。”有人突然用法语说。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说话的那个人,是史航。刚才等得几乎睡着,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似乎毫不在乎大家的目光,眉毛轻轻扬了一下,笑笑,算是对大家的打量做了个交待!

我的心开始狂跳。

老人没有再说话。以缓慢的速度取完钱,他离开的时候对那个中国女孩说“对不起,这和你无关。”

我仿佛感到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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