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慕容公子
当半壶酒下肚，大水在吃第四个包子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观雨楼的前门。
这辆车无论谁看上去都会觉得很特别。可是又说不出究竟特别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特别气派。
乌黑的车厢比普通的马车大一号，外观并没有特别的装饰，只是透出一种富贵之气。当马车跑过高低不平条石路面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声音。两匹只拉车的也马极其神骏，赶车的老车夫干这一行估计有年头了，虽然街上人来人往，宽大的马车在其间行走却显得游刃有余，一点也不显得慌乱。
当车平稳的停在观雨楼大门前的时候，一位身穿月白长杉的公子下了车。
雅间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大水已经喝完了最后一杯酒。
放下酒杯的时候，这位公子就站在了他面前。
“我可以坐下吗？”
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年青人。最多也不过三十岁，人看上去很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根绛色的绸带扎着，穿着也很朴素，月白的长衫，黑皮靴，除了腰间挂了一块玉。浑身上下再没有更多的装饰。
大水叹了一声气，点了点头。
“我想请你去杀一个人”
这是这个公子对大水说的第二句话，显然这个人连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讲。
而且这句恶毒话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居然不可思议的没有让人觉得别扭，就像某人跟你说：“我想请你去吃顿饭”一样自然。
然后，身后的车夫就把两东西放在桌上，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点，一个人名。
“这是定金，事情完了再付另一半”
大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银票，好像银票上画了一幅山水画一样。
良久，才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对面公子期待的眼光。
“我虽然很想挣这一万两，可是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活得长一点”
“为什么？”
大水沉默了，又低下了头，看着桌子，好像桌子上能长出花来。
可是这公子偏偏还很有耐心，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大水，等答案。
沉默。
大水终于又抬起头来，好像考虑得很久，才想出答案，这次他说得很坚定。
“因为我虽然喜欢银子，可是我不傻。”
年青公子依旧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你身上穿的长衫虽然很普通，却是姑苏城叶三娘衣铺定做的，这件衣服就要60两银子，抵得上一个小户人家的家产，你脚上穿的皮靴，是关外万马堂的精品，万马堂的皮靴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每年也就做十多双当赠品送给江湖豪门。”
“还有你身上挂的这块翡翠，就算皇上镶在龙冠上的也不一定比这块好”
“好眼力”年青公子说“这是家母给我周岁时护身符，我一直戴着，”他带着歉意的笑了一下，好像觉得不应该打断大水的话，然后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大水，让大水讲下去。
“你刚才上楼的时候，直到离我17步的地方，我才听到了你的脚步。我自问自己的轻功也做不到这一点。”
大水的眼光越过了公子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车夫身上。那是一个须发都已经发白的50多岁的老人。低着眉眼，卑谦地站在门边。
“我到现在也看不出你的车夫的武功如何，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武功。”大水顿了一下“这才是最可怕的，如果他会，那么他的武功已入化境，当今武林能把功夫练到这一步的，不会超过10 人。”
“老奴只会赶车，不会武功。”车夫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
大水把眼光转过来，盯着公子，眼神变的锐利起来。
“像你这么一个大富大贵之家出身，自己又武功高强，身边高手入云，如果有人连你都杀不了，我去自然就只是一死。”
“所以，虽然我很喜欢银子，可是我更喜欢自己有命去享用”
现在轮到对方沉默了。
这位公子似乎想找一个说服大水的理由，终于。他开口了，只说了几个字。
“我是慕容敏，姑苏慕容敏。”
姑苏慕容。武林第一大家，
近百年来，姑苏慕容氏励精图治，不但高手辈出，而且富可敌国。一代比一代能干，如今南方十八省的镖局已经被慕容家族全部承办。北方，姑苏慕容的钱庄和镖局势力也在日见膨胀。当今的武林，姑苏慕容家只要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慕容敏正是当今慕容家族当家人慕容天的长子。未来慕容家族的掌门人。
慕容敏这三个字，是可以拿到任何一家钱庄兑到现银的。
大水却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只是淡淡的说：“失敬”。看这意思，连一点尊敬的样子也不想装一装。
慕容敏对大水的反应也有点意外，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别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很震惊或者受宠若惊的表情。但是他并不生气，只是又问了一句，“现在你改变主意了吗？”
大水现在仿佛是吃得太饱了，有点困，懒洋洋的靠着椅背，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跟我去不去做有关系吗？”
慕容敏楞住了，他还真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关系，他已经习惯了说：“我是慕容敏，给我准备一匹最快的马，我是慕容敏，给我准备一间上房，我是慕容敏，让你们老大来见我。。。。。”
可是这次不灵了，慕容敏这三个字不是大水要去杀人的理由。
在大水面前。理由和招牌是两码事，没有理由，多大的招牌也不管用。
大水打了个饱嗝，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概五两的碎银子丢在桌上，站起身来一抱拳，说：“如果慕容公子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慕容敏可能还没有这么被人对待过，就算最狂妄的人，只要还想在武林中混，没有不给慕容家面子的。
看得出，他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
“请等一等”
世家子弟的家教很严，修养也是很好的，这时候居然还不忘了说请。
大水只有又坐了下来。
“是因为内人” 慕容敏的脸上有了奇怪的痛苦表情，好像很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内人每年清明都会回娘家，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也会去见一个人，虽然我也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但是我毕竟是个男人，我忍了3年了，今年，我再不也不会忍下去了。”
大水差不多要笑出声了。没想到富可敌国，文武双全的慕容世子居然也被人戴了绿帽子，而且戴了三年，
“你为什么不去自己杀了他？” 大水问。
“因为他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在200里外姑苏城，而且最少有50个人证明我最近没有出城”
“我并不在乎亲手杀他，也不怕别人知道，可是如果我内人知道是我杀的他，一定会很生气。” 慕容敏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很爱她，不想让她恨我”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慕容敏的老婆是人称小乔的江湖第一美女。只是大水还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能有这么大魅力。居然这老公被戴了绿帽子，还死心塌地的说“爱她”
看来爱情中的男人女人和高烧时的病人一样，理智全无而且有点亢奋，喜欢说胡话。
“那么你也可以在你们慕容家找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你们家族里的高手简直比乞丐身上的虱子还多。”
现在轮到慕容敏叹气了。
过了好一阵，慕容敏道“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内部就没有争斗吗？虽然我现在是长房长子，未来慕容家的掌门人，可是盯着掌门位置的人又何止数十人，如果被别人知道连老婆都管教不好，那么我一定会威信扫地，更何况，我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如果让家族中其他人知道我的内人和别人关系不清白，那么就会连累我的孩子被人怀疑是不是我的骨血，就算我做了掌门，以后也会有人会借题发挥，祸及子孙。这大家族中的争斗不是你能明白的。”
大水不自觉的有点同情这个人了。豪门内的恩怨争斗从来就是暗枪冷箭，骨肉相残，做一个慕容家族的掌门公子，跟做一个太子一样终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不得善终。
“看来做一个小人物真的也不错。” 大水这么想。
“所以，家族中的一个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更不必说要让他们去做这事，现在，只有这个从小陪我的家人李大哥可以信任。”
说完这话，慕容敏回过头看了一下老车夫，眼神中多有嘉许。
老车夫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好像是实在承受不起这夸赞。
大水听完了慕容敏的话，想了想，“我做事是有原则的，所以既然我拒绝了你，那么我就也不会改变主意，今天，我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慕容敏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又从刚才那个感慨良多的可怜人恢复到他慕容世家大公子的身份了。
他静静的看着大水，眼神里是一种沉稳和漠然。
大水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多，既然慕容敏敢对他说这些话，就一定有让他屈服的底牌。
底牌是什么？
老车夫说话了，这次，说话声音很清楚，大水和慕容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慕容敏面无表情的听着，大水却差不多要跳了起来。
“大水，年龄33，兔狼多人士，真实姓名不详，十八岁在汗迷儿屯当强盗，当时的名字叫小狗子，后消失，5年以后重现江湖，职业杀手，每次要价一万两。
第一次出手杀的是青龙帮的堂主小宝，用的武器是剑。一剑穿心。
半个月后，第二次出手，杀了十里秦淮的黄老板，用的武器是一根丝带。黄老板被勒死在妓女的床上
一年后，杀武林大豪周武，用的武器是一根门栓。周武被重击破头而死。
一年后，杀江西巡抚，在过潘阳湖时被你凿穿船底淹死。
。。。。。。
。。。。。。
半个月前，马克汉杀马二，用的武器是一个竹签。
大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事情，他做完也就忘了，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车夫像报帐单一样报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原来，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从来就不是隐形的。
如果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背后的这双眼睛只要稍微不安分一下，他可能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想到这里。一股冷气从他的后背爬了上来。
“我想，我可以走了”大水沉默了一阵以后说：
“第一，现在我们两扯平了，大家都知道了彼此的秘密。”
“第二，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
慕容敏笑了，笑意里居然有一些讥讽的意味。
老车夫又开口了。
“你每次做完一件事以后。都会去一个叫“滑铁炉”的客栈，这个客栈的老板娘的名字叫：“小水”
现在，大水知道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了。如果他不去干，那么他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唯一的亲人。
他不怕威胁，不怕被人追杀，甚至不怕死，可是他毕竟还是有弱点。更不幸的事，慕容敏知道他的弱点。
他伸手把桌上的银票和纸条很小心的叠了起来，又小心的揣进怀里。然后对着慕容敏一字一字的说，“如果以后再有人对我说这些。我就第一个杀了你”
慕容敏现在看得出很得意，根本就没有在意大水说什么。
“今天3月27，你还有7天时间，四月十日，富人山，李大哥会给你另外5000两。”
慕容敏起身离开，这是一个不肯浪费一点时间的人。
留下大水一个人面对几个冷冰冰的包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