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p 14th, 2005, 18:50
|
#1 |
|
爱民屯公社宣传干 ��
 
注册日期: Jul 2005
帖子: 129
积分:1
精华:4
  |
我的两个父亲
我亲爹死时我差两个多月才两岁整，现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照片上那个好多人都说我长得跟他很像的人，顶着个文革青年小分头，戴着副镜片像瓶子底一样的大黑框眼镜，白白静静的，对着我还嘻嘻地笑，露出几颗好白好白的牙，我再怎么使劲，却很难挤出点什么感觉来。 我妈说我小时候跟我亲爹感情可好了，虽然他一年才从秦岭回来一次（算起来我顶多见过他两面了？），可每次回来都总是乐呵呵地总抱着我玩，又唱又跳的，像个大孩子，最后一次从家里走时还许诺下次要从林场抓只猴子回来陪我玩。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院前院后哭哭啼啼地缠着我妈要爸爸，要猴子。 我却一直没等到猴子来我家，爸爸也没了，那次去了林场我亲爹就永远地留在了秦岭。我妈说他安息的地方面对着一个很大的湖，背靠着山，算命先生说那里风水很好，才得以保佑着我们兄弟俩一帆风顺没病没灾的，所以我爷爷奶奶动了好几次迁坟的念头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我妈说从西安去林场都要倒好几次车，折腾十几个小时，最后一段得还雇人家的牲口才能走到，人去都不容易，何况迁坟回上海？所以我亲爹占据的那块风水宝地我也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从没去过，太远太麻烦，难以想像他当年是怎么从千里之外的花花世界大上海一路跑过来的。 我爷爷那时是大右派，我亲爹的爷爷是个更大的右派，所以从同济土木系毕业的右派的孙子兼儿子就被无情地发配到了秦岭深山去伐木头。我却不能过于痛恨这种看似对口实则荒唐的分配政策，否则也就不会有我；只能惋惜我亲爹运气不好，没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 本来大家都说我长得很像我亲爹，后来我弟去上海上大学，奶奶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惊呼他才是和我亲爹“酷似”，说是身高体重举手投足就连睡姿都一模一样。我听到后就更加对我的这个虚无缥缈的亲爹心生隔膜了。 看着刚出生的儿子，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自己带，再困难也不能送回中国去，就因为我是他亲爹。 继父 我一直叫他爸爸的，后来总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一个姓？解释了N次之后，实在是烦了，填表时只好在关系一栏里注明“继父”，这才一劳永逸永远地堵住了那些好事者的嘴。但我却一直叫他爸爸的，没有任何前缀，无论是面上还是心里，从来没变过，直到他去世。 我爸是县上电影院的放映员，经常下乡，附近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他去，于是县上城里乡里的干部群众父老乡亲们好多都认识我爸，比县长的知名度都高。我见到我爸后不久就上了小学，从小学到高中，学校联系电影包场，每次都要让我去找我爸，说是熟人好办事。我爸在县上绝对是个星级人物了，为此我小时侯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县上人都说我爸是个老好人，从不跟人脸红。印象中就是我妈跟他吵架时他也总是默默的，一声不吭的。有时吵得厉害了他还会掉几滴眼泪，搞得我跟我弟也心里惨兮兮的，壮起胆子去阻止我妈，不让她再欺负人了。 我妈挂在嘴上经常批我爸的理由就是嫌他太窝囊。我爸可能太老实了，从不跟人争什么，一次评劳模的评语里把他称作“老黄牛”，从此有人就叫他老牛了，虽然他并不姓牛，但别人这样调侃地叫他，他也只是笑一下，从不跟人急。 小小的院子关系却很复杂，群众揭发领导贪污，领导为转移视线把单位的小金库给抖了出来。当会计的老妈被查了又查，审了又审，问到领导身上时领导却推说对此毫不知情，都是会计一个人惹得祸。老妈就被折腾得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检察院带我妈走的那天，我爸一夜之间头发就全白了，匆匆赶回家的我见到后哭都哭不出来。我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就去把那个仇家的豪宅给它炸了，我爸几乎是哭着求我回去上学，不要惹事帮倒忙，家里有他，一定会有说理的地方。 我只好无奈返校，留下老爸一个人四处奔波，求爷告奶。事情拖了两三年才终于弄清楚了，我妈总算回到了家。过年时我爸背过我妈摸出一张纸交给我，上面写的是这几年四处打点借各家亲戚的钱，几万几百的都有。我爸说我没什么本事，积蓄不多，这些债有些还了，没还的以后就靠你了。我把那账单攥得紧紧的，差点给捏碎。 好多年了，我们全家就只过过那一次合家团圆的春节，几个月后我爸脑袋里发现一个比拳头还要大的脑瘤，死了,死时很痛苦。那时我却还在外地没命地出差，混补贴。赶回家时我妈说你爸是给这场官司折腾死的，脑子里总有事，脑瘤准是愁出来的。 我懊悔不已，打工也不该这么拚命的，真应该在他临死前再叫他一声爸爸。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