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30th, 2006, 15:15 | 只看该作者 #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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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母亲是个美丽的江南女子。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秋香站在她的面前也会失去光彩。 在川北山中老宅里,有一画轴,母亲间或会展开看。往往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边看边用衣袖拭泪。 画中是一个黄衫少女,眉如远山,眼似寒潭,笑若春花,冰肌玉骨,宛若天人。 那正是母亲双十年华时的容貌。 画中人凌空跃起,飞舞于杨柳依依之间,左手捏剑诀,右手长剑光华流动。长袖飘飘,御风而行,衣袂飞扬,若往若还。 画笔极工,柳叶青翠欲滴,发丝清晰如真,一望可知作画人之一往深情。 画卷右侧题有两行字,字迹飘逸出尘。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缈兮若流风之回雪。 落款沙一尘。 时间是二十五年前的二月。 沙一尘是我的父亲,但是我从未见过。 在一个初冬的雨夜,母亲给我讲述了一个传奇般的故事。 母亲姓吴,闺字千帆。 二十五年前,这画中这娇艳不可方物的少女竟是当时江湖上身价最高的杀手。 据说死在她剑下的人都神色安详,好象回家时的神情一般。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所以人称梦魂剑。只是无一曾一睹其真颜。 我见过她施展剑法,真的是恍惚如天接云涛,矫夭若星河欲转。 不到两年,江湖上就无人不知梦魂剑一剑封喉,从不失手。一时间寻仇的,找她杀人的,想一竞高下的,欲见庐山真面目的,竟然满江湖的人都在寻找她。 这些人中就有沙一尘。 沙一尘是衡山派这一代弟子中最杰出的剑客。二十四岁时已经卓然乎一方大侠,也是下一任掌门人的当然人选。 他下山是遵师命,要除去江湖中的女杀手。 那年秋天,他终于找到了她,在姑苏城外,寒山寺旁的树林里,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手。 这一场决战应当是惊心动魄的。 母亲在讲述时,目光变的如此柔和,早已沧桑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你父亲青衫飘飘站在那里,右手持一柄无锷的长剑。 他告诉我,此剑名止杀,以杀止杀。但不想杀我,只望我回头是岸。 他那时真的很年轻,也很潇洒。他不象个剑客,倒象个文人。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决定不杀他。 当交手到第三百回合时,他用一招百绕千回,我反手就还了一招九万里风。 这招本可致他于死地,剑至咽喉处,我撤招了。 他的剑却未停下,刺穿了我的左肩。 他很吃惊,扔下手中的剑,揽住我,问我为什么手下留情。 他问,为什么让我伤你? 他的声音很焦急,却又很温柔。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如此接近我,我迷失在他怀抱的气息中。 我心里告诉他,我想罢手不再杀人了,只想和他一起策马江湖。 在那片树林的小屋里,我和你父亲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一年时光。 你父亲也许不是最好的剑客,但却是个丹青高手。 在那个初春,我舞剑时,他为我画下这幅画。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我们停留的太久,江湖里的人已经打听到我们的踪迹。 衡山第一剑客和梦魂剑走在了一起,这消息足以使黑白两道震惊。 没有人再关心我是否还会做杀手。也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是将来的衡山掌门。无论正派邪派从来没有如此齐心的要做成一件事。 杀了我们。 (待续...) |
风和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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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5:16 | 只看该作者 #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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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第一拨来找我们的人到姑苏时,赦儿,我已经生了你。 那时你不叫无赦,叫无风。 知道吗,你的眉目似我,鼻子和嘴却酷似你的父亲。 你手指修长,我们都知道你将是个练武的奇才。 可是他说,等你长大了还是不要让你练剑吧,让你学画,学诗,学棋,总之不要学武。 他说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孩子还是远离这是非。 我也愿意这样。我只想在这林子里和你父亲静静的过一生,看你们父子对弈,联诗,作画,饮酒。 那该是多美的时光啊。 你父亲狙击了第一批来者。全歼。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杀人。 之后,来找我们的络绎不绝。 死在他剑下的有邪魔外道,可是也有不少名门子弟,甚至有六扇门里的高手。 后面的故事母亲陆续讲起过。 接下来他们带着我进入了逃亡的生涯。我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我可以想象。 从江南到塞外,从岭南到大漠...不分昼夜,却总是有人能找到。 一批接一批的武林中人。 到底谁是杀手? 又一年后,我的弟弟在流离间出生了。 沙无浪。 那个夜里,父亲和母亲联手浴血奋战灭掉六个关外来寻仇的参客。母亲却动了胎气,无浪早产了一个月。 后来我明白为什么他纵然疯狂练功却始终无法成为一流的杀手,即使他比我更冷。 他不但先天不足,而且父亲传给了他更深更重的仇恨。 他太执着于一个杀字,恰恰使他无法领会到武学的真谛。 当父亲和母亲被迫分离时,我刚刚牙牙学语,而无浪尚在襁褓之中。 父亲无法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临行前为我们分别改了名字。 沙无赦和沙无名。 我们岂非在孩提时代就负起了也许我们一生都无法负起的使命? 母亲留下了我和那幅画。 父亲带走无名和止杀剑。 我知道,有一天无名会手持那长剑,以杀止杀。 二十年的蹉跎在母亲的神情与面容中深深刻下了岁月的痕迹,正如我无法相信那画卷中如春花般灿烂的少女是当时江湖第一杀手,我也无法相信那运剑如风杀人如麻的杀手竟会是我面容憔悴,时常以泪洗面的母亲。 母亲临终前,只让我做一件事。 赦儿,去找到无名,保护他。 但是永远不要相认。 江湖上的恩仇是无法结束的,我只希望沙家至少能留下一点血脉。 你或者无名。 去找那柄止杀。 我将母亲埋葬于老宅外的树林中。 那是片桃花林,每年的四月山中桃花始盛开,我依稀能看见那林间舞剑的少女,和一个玉树临风作画的青衣少年。 只是,我始终无法看见据说是粉红色的在风中飞扬的花瓣。 如母亲眼中所见,那永远都是一片灰色的迷雾。 在这个世上,了解父亲的人也许只有母亲一人。 只要她知道,温文尔雅的父亲会加倍仇恨拆散我们的敌人——江湖中的所有人,因为在他心中曾经只有一个字,爱;正如母亲深痛的追悔于自己当年剑下留下了太多的冤魂,那时的她只明白另外一个字,恨。 爱是什么? 恨又是什么? 到底有谁参的透?! 因爱故生忧 因爱故生怖 若远离爱者 无忧亦无怖 爱和恨真的有区别吗? 带着画轴,和母亲留给我的一柄剑,我下山了。 我要去寻找我此生不能相认但是世间唯一的一个亲人。 而他却无名。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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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6 | 只看该作者 #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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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 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枝桃花月满天。 第一次看见秋香,正是在我出生的那片桃林里。 一个黄衫少女站在溪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彼时初春光景,桃花正放。林间唯闻鸟鸣啾啾,流水潺潺。 不远处,一中年男子方作完画,挥毫题下这首诗。 我轻轻走到他的身后,见他钤上印鉴。一方青田石章,铁线篆的阳文,六如。 好画好诗好字好印。 我忍不住道了一声。 兄台谬赞了。 此人微微一笑,眉目间略带沧桑,却掩不住几分潇洒。 我也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走至林边,又回首看了看溪边的少女,她依旧默默站立于树旁,人面桃花相映红。春风吹处,拂动青丝,在春日的阳光下,仿佛带着淡淡的光辉。 我不由看的痴了。 廿余年前,也在这桃林中,也是一男子作画,一少女舞剑。斗转星移间,恍若隔世。我无端就想起母亲,和我无法忆起面容的父亲。 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阳光透过花枝在眼前留下的光影班驳。我似乎听见我从未听见过的母亲年轻时的笑声,以及风吹过父亲青衫发出的轻微声响。花瓣纷飞,轻轻扰动着我的思绪,光线明暗里,我似乎也看见了从未看见过的红色。 嘴角忽然尝到一丝咸涩,泪水迅速坠落,跌在鞋面上。 ************************************************* 无名走后的次日,我最后一次见到秋香。 她默默递给我一双红色的布鞋,泪眼朦胧。我自然知道她所念的是无名,却不知我所等的是她。 或许,无名会回来找你。我想说这句话,终究没有开口。 秋香转过身去,慢慢的走远,留给我一个柔弱且萧瑟的背影。多年后,我常常在这背影里从梦中惊醒,一遍遍的低诵心经,为了逐去心中的魔障。 无名走了,我必须跟着他。 他的剑法根本无法和邢家剩下的三兄弟抗衡,我绝对不能让他死。 我答应过母亲,要为沙家留下一点血脉。但我宁愿我死,也不可让无名死。 跟了他数日,我才发现他的仇家绝不止邢家那几把刀。常常见他拔剑杀人,每次出招都似乎以必死的决心。无论对手武功高低,他出手都绝不留情,仿佛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我突然明白,并不是那些人要杀他,而是他要杀别人。或者说想杀自己。 原来,那都是他的仇家。 也就是我的仇家,沙家的仇家。 一路上,我替他掌毙过几个伏击于太行山的刀客。 用石子封住华山派一名剑客的穴道,让无名刺死了他。 也曾在无名左支右拙的时候出手,合力杀死两个青城派的弟子。 无名从来没有问我为什么跟在他身后。也许他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同胞的兄弟。 但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感受,即使从未见面,血脉相连或许就心意相通。 深秋某日,我们在酒楼上从一青年文士嘴里听到一个消息。 秋香嫁人了。唐寅娶了她。那林间作画的中年男子,六如居士,原来竟是江南才子唐寅。 无名默不做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对我说,我要去大漠,等我可以杀我想杀的人的时候再回来。你不必跟着我,也许我会来找你。 我点点头,看了看他空洞的眼神,下了酒楼。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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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7 | 只看该作者 #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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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无名走了。秋香嫁了。 沿着官道且行且想,我上了嵩山。 落叶舞秋风,目送归鸿,突然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天地之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人海茫茫,有谁是我牵挂之人? 我为何而生,却将为何而死? 我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 佛家说,四大皆空,而我本自无一物,又何需空之?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我想寻一个究竟,或者寻一个了断。 ************************************************************ 弟子无赦愿尽形寿皈依佛、愿尽形寿皈依法、愿尽形寿皈依僧。 少林寺。 戒律院。 香烟迷蒙,钟声缭绕,木鱼笃笃间,我长跪于佛前,三念三礼,自誓皈依。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偷盗,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邪淫,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诳语,汝今能持否? 能持。 尽形寿,不饮酒,汝今能持否? 能持。 我心里道,如果我再杀人,自然破了杀戒,杀后饮酒自然破了酒戒,破戒却不可直认,必破妄语戒。 罢了,此五戒持便先持了。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我跟通明上师低宣誓言,三千烦恼丝随着冰冷的刀锋飘落。 既已持戒,为何仍着红鞋?! 通明一声断喝。 在弟子眼中,本无赤青黑蓝,弟子不知何为红? 我想,这是否算妄语? 在我心底浮起的是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递给我鞋时那双莹莹泪眼。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很好,你有缘我佛,从今日起,你就是无色了。 ******************************************************** 参禅。诵经。打坐。枯想。练功。 不明白的依旧不明白,我想我是否入了口舌障,师兄们的机锋我一一解之,长卷语录我倒背如流,上师颔首称我已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可是我却知道,我根本就从来不曾悟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 惟独武功我一日千里的进步着。 我的般若指已练到三尺外弹出,拇指粗细的木棍为之断。 施展大悲手,化掌如刀,刚可断金石,柔可削青丝。 我真的是练武的天才吗? 可我究竟为何而习武功,为何而杀人? 也许一切答案只有两个字。 无名。 或者一个字。 沙。 沙还是杀? 无赦亦或无色? 我到底是谁? 每日我无穷次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雁去雁归。 一想就是七年。 直到无名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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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8 | 只看该作者 #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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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现在是真的杀手。一剑道的头号杀手。 无名喝着观音茶,斜斜倚在禅房的门边,懒洋洋的对我说。 眼前的无名不复是当年那个雨中倔强的白衣少年,眉宇间有点淡淡却挥不去的寂寞。 我不曾见过我的父亲,或者就是无名现在的样子? 你做不了真正的杀手,因为你杀人有别的目的。 我想说,但没有说出口。 我也端起面前的茶碗,用碗盖拂了拂茶沫子。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走的迟早会走。我说道。 无名没有理会我的机锋。 可惜,你不饮酒。 他说完转身走掉。 ************************************************************ 少林寺一役,我扬了威,无名也找到了我。 七年里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不曾问,我已经明白。 他的手很粗糙,指甲非常短,修的很整齐,右手虎口处有厚厚的茧。 他的脸上隐约透着朴朴风尘。 他的眼神如今象鹰,尖锐的仿佛欲看透世间一切。 这七年里,他必是藏在大漠里苦苦练剑。 风沙令他的容颜日益冷峻,剑令他的手日益敏捷,孤独令他的心日益坚硬。 无名的行踪越发飘忽,时常一个月没有任何声息,然后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禅房。 有时我从寺里回到一苇精舍,会看见他默默站在窗前,听见我的声音也不回头。 我从不问他去了哪里,只是猜想,止杀剑上又留下了谁的血迹。 不过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神色里从来不曾流露过厌倦,见到我也无非停留上半个时辰,喝上杯茶,讲讲江湖中的逸事,然后将放在桌上的剑拿起,离开。 直到有一天。 黄昏时分。 我打开房门,看见无名坐在桌前,满脸的疲惫,手微微发抖,眼里透着非常奇怪的神色,恐惧、悲哀还有一点绝望。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问。 我在火炉前煮好茶,倒上两碗,静静等待他开口。 秋香死了。是我... 他终于说了这六个字。 我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黄澄澄的茶水撒在了光滑的红漆桌面上。 我放下茶碗,掩饰的用食指蘸着桌面上的茶水涂抹着。 写完看见,“秋香”两个字湿漉漉的在灯影下忽明忽暗。 你杀了她? 很久以后,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 我杀了唐寅。有人出三万两,一间道瓢把子让我做。秋香用我的剑自尽在我面前。我没有拦住。 无名的声音无比疲倦。 该来的总归会来,该走的迟早要走。 我也感到无比的疲倦,浑身冰冷。 无名走了。 我呆坐在房里,念道: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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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8 | 只看该作者 #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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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夜凉如水。 天一阁。一剑道。 无名对我说了天一阁的方位。临行前,他很深的看了我一眼。 一定要去? 我轻轻拍了下无名的肩膀,没有说话,不回头的离开。 我是在迁怒吗?我不知道。 杀死秋香的是她自己,也许我找不到仇人。 逼死秋香的是无名。 或者是唐寅? 要杀唐寅的人也许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找到他又能如何?无边的恩怨岂是我所要明白的? 我能做的只是去杀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杀不尽,但是我必须去做。 为了秋香。为了无名。为了我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未曾谋面的父亲。 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 这一天也终于来到了。 因杀而虚脱,因杀而厌倦,因杀而麻木。 终于,因杀而觉悟。 快马飞驰在官道上,风猛烈的迎面吹来,我的心却突然,从来没有过的,热了起来。 平生遭遇大小百余战,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杀。 也许是第一次,我清楚的知道我必须要杀一个人。 即使我无法回来,被杀的人是我,我仍然要去。 翻身跃下颠簸的马背,我轻轻拽了拽蒙面的方巾,挺了挺脊梁,大步走进天一阁的大门。 我的手里只有一根四尺七寸长的白蜡棍。 但我的手依旧稳定而干燥,血液却似乎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沸腾着。 静。 如死亡般的寂静。 方圆十丈内,我居然察觉不到任何高手的存在。 这只有两个解释。 真的不存在。或者,存在的是我无法察觉到的高手。 我微笑了。 无名称他是一剑道的头号杀手,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越发凌厉的杀气。 可是在这里,没有。我不必担心。 天一阁顶层。 烛光晃动。 只有一人。 一个黑衣人坐在灯下,翻阅着一些书卷。 你是来杀我的?你看出来了吧,我不会武功。 黑衣人没有抬头。 我停在灯前五步处。 我还是要杀你。 为什么?银子?还是仇?银子我可以给你。寻仇,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 他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我。 这是个约摸四十岁开外瘦削的中年男子。 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人。 这样的人如果走进人群会如一滴水融进大海,再也无法将其分辨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非常深,深的看不见底,更加无法从眼神里读出任何的表情。 你是个高手,我能看出来。加入我吧,你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我保证。 我笑了。 你太自信。我不会加入你,而且你永远无法帮助我得到我想要的。 比如? 比如秋香。 在记忆中,我似乎也是第一次亲口说出这个名字。 原来你是为唐寅一事。我收了三万两,现在付你九万两,你走。或者付你十八万两,你留下。 哦? 银子是最可靠的东西,杀人可以换银子,用银子可以买到人命,那还有比银子更有用的东西吗? 他又低下头翻着手中的本子——这次,我看清楚了,是一本厚厚的帐簿。 银子可以买任何人的命,包括你。 他击了下掌,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出现了六个持剑的蒙面人,他们齐齐从滑开的墙壁中走出来,象从地狱里被咒语召唤出来的魔鬼。 揭去面罩让他看看。 六个人象一个人似的整齐,揭去面巾。 我惊讶的咦了一声,眼前赫然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各派高手。 昔日点苍剑客莫扬,青城张天师,峨眉流云剑... 甚至还有时下最负盛名的武当掌门之下的第一高手千虚道士。 银子的另一个用处是保住我自己的命。 黑衣人眼中流露出一点针刺般的笑意。 我沉吟片刻,一扬手也揭去面罩和头顶的毡帽。 无色?! 这次发出惊呼的面前的七个人,包括握着帐本的黑衣人。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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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9 | 只看该作者 #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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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僵持。 我们彼此都不曾预测到会面对如此的对手。 我感觉皮肤渐渐冰冷,甚至有一丝战栗,这将是我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场较量。 当然,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任何一场战斗都以相同的方式开始,并且以相同的方式结束。 不同的是过程。 可是有谁会在意过程,结局可以解释一切。 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结局。 我。或是他们。 点苍剑客把拉下的面罩重新戴上,只留下一双眼睛。 我不是莫扬。 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我不是张天师。 ...... 我不是千虚。 每个人都如是说,隐去了自己的面目。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这些成名的剑客绝对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合力围杀一个对手。 何况这个对手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 他们不能让这个对手活着走出去,泄露他们的秘密。 必杀。 这就是江湖道义,这就是江湖规矩。 在他们的眼里我和一个死人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从蒙上面罩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宣布了我的死亡。 当今天下,又有谁能抵挡这六个人的联手一击? 当太阳重新在东方升起,无色这个人将不复存在。 剑客依旧还是剑客,大侠依旧还是大侠。 而死人是没有名字的。 我纵声大笑。 笑声震动着天一阁的檩柱,摇晃着跳动的烛火,呼应着群山的回音。 笑声穿越了黑沉沉的瓦片,响彻了空荡荡的大厅,激扬了无风而动的青衫。 我就是无色。 我说。 远处传来的长剑出鞘的声音如龙吟般与我共鸣。 那声音转瞬间到了我的眼前。 我就是无名。 无名并肩站在我的身旁,右手持止杀剑,剑尖朝下,不停的抖动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杀! 黑衣人说。 杀! 我和无名同时说。 六柄剑刹那间形成一片光幕,一张流动的网,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一棍一剑被包围其中,如倾天巨浪中的孤舟,又如乌云覆盖下的闪电。 武当剑法绵密繁复,象一缕连绵不绝的细丝却挥之不断; 青城剑法诡异辛辣,剑走偏锋,防不胜防; 峨眉剑法轻灵飘逸,变幻万方,静若处子,动似脱兔; 点苍剑法却大开大阖,招式老辣,迅若奔雷; ..... 剑影中,无名如竖立上身的毒蛇,长剑去处,悄无声息,一味游斗,间或中刺出一剑,令对手救其必救。 而我则如一匹豹子,身形展开,施展胸中所有武学,一条木棍作棒,作禅杖,作长枪,作铁尺,作剑...左手空出时,时而戳,时而点,时而掌,时而拳,时而弹指,时而斩。 然而那道光幕始终象铜墙铁壁般排山倒海的压来,无论我们如何左冲又杀都难以突围。 身影交错中,无名向我使了个颜色,低声道,张。 各个击破。 我明白他的心意,猱身而进,木棍直指张天师。 无名也招式突变,剑如狂风骤雨般袭了过去,背后空门大开。 得手。 无名的剑削断张天师两指,我的木棍重重击在他的后脑。杀。 杀一人的代价是两柄剑擦着我的咽喉而过,另一柄在右肩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口子。 无名伤更重,右腿被莫扬刺中,血如烟花般绽放。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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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30th, 2006, 16:49 | 只看该作者 #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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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第二个中招的人是莫扬。杀。 无名的剑锋割断他的咽喉,在他吐出最后一口粗气前。 我脸被划破,嘴里尝到一丝带着腥气的咸味。 无名右腿再中一剑,几乎无法站立。 下一个是流云剑。杀。 我以大摔碑手击中他的胸部,肋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流云剑鲜血狂喷,溅在我的脸上。 同时我左臂重创,半截衣袖被割去,肌肉向外翻起,血下面露出白生生的桡骨。 杀三人。 无名持剑而笑。 敌气已破,敌胆已寒,敌心已乱。 此战胜负几乎已分。 我眼前黑影一闪,快的形同鬼魅。 一把匕首从无名右肋下刺入,寒光闪处,无名倒下。 黑衣人。 风声停止了,所有的剑不再舞动。 三名剑客眼神惊恐。 黑衣人眼里再次露出针尖般的笑容。 我从无名平静但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瞳孔中的愤怒和绝望。 匕首长六寸,从肋下横入及柄,定伤肺叶,必杀。 黑衣人的出手非但快,而且准。极狠。 无名努力伸出左手,握住我的手腕,右手缓缓将剑倒转,递给我。 我的手冰凉,满是冷汗,而无名的手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活下去。 无名吃力的说,嘴角带着从肺里涌出的血沫。 我的眼如此酸涩,我的心如飞灰般片片散落。 我放下木棍,右手接过长剑,左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似乎想永远将他留下。 无名的嘴唇很轻很轻的动了动,我听见他生命中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哥。 活下去?活下去。 我突然悟道了。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无相破相。本相破无相。无相不是道,本相才是道。 无色破色。本色破无色。无色不是道,本色才是道。 空仍旧是一种执着,本真才是大觉悟。 活下去,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这就是一切。 无名静静的躺着,面容安详,东方曙光初露,无名的脸上被笼罩着淡淡的光辉。 我没有动,那四个人也没有动,任由我冥想,仿佛在看一条砧板上的鱼。 我看见诸佛说法,天花乱坠,难以名其妙;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我看见孔雀明王浮现在升腾的火焰上忿怒威猛。 我看见卢舍那佛面露微笑,普照佛光。 我看见阿罗汉沉默不语,垂手而立。 我看见菩提萨埵眼怀大慈悲,为众生指点迷航。 我站起来,左手从腰间抖一柄软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梦魂剑,右手握着尚残留无名体温的止杀剑,轻轻相交,发出清脆的声音。 无招破有招。本招破无招。无招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招即是招,本招才是武学一道至高无上的境界。 杀。 ******************************************************** 川北老家。 桃花林中。 母亲坟前,我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轻轻说,妈,我把无名带回来了。 我将无名的骨灰放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葬于母亲墓旁。 无名的墓上,我立了一块石碑。 弟沙无浪墓。沙无风。 随他而葬的是两柄剑,梦魂与止杀。 在风中,桃花飞扬。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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