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炕亩时代

[半片刀郎]

　　（一）

　　金小鹏真把那两位漂亮美眉请过来和我们坐到一张饭桌上时，我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得出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梁总多少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被盛情邀请过来的两位美眉可能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落座之前郑重声明，“说好啊，AA制。”金小鹏不住地点着他那头上没几根毛的脑袋，嬉皮笑脸地直说没问题没问题，好像一只撒欢摆尾巴的京哈，我心里直纳闷这两位漂亮美眉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他的道儿。

　　金小鹏是梁总这次从北京请来的半个救星，说是脑瓜极灵点子极多关系极广。最重要的，和梁总的关系极铁，这次来西安的食宿都是自费。梁总不好意思，说我请你来的，本来应该给你报销，但公司现在财务状况不好，等以后给你补上。金小鹏说没关系，咱俩谁跟谁呀。我在一旁冷笑，走时都说好准备关门了，三天不见，又洗心革面准备从头再来了，还搭上个倒霉蛋，这梁总真有点看不懂了。反正两个月工资都没发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且看他怎么折腾下去。

　　那是见到金小鹏的第一天，中午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走在熙熙攘攘美女如织的东大街上，金小鹏一路上两只眼睛像恶狼一样不停审视着身边穿梭而过漂亮美眉们，不住惊叹着没想到西安的姑娘这么漂亮，这趟路费梁总你就是真不给我报了，就凭西安这么多的美女，我TM的也自个认了我！

　　到后来终于猎到这两位打扮脱俗模特一般气质的美眉时，金小鹏更是按捺不住，非要冲过去要手机号码，被我和梁总连拉带拽地拖进饭店后，金小鹏还不时透过窗户大玻璃往外伸着脖子够着够着使劲看，嘴里直叫可惜可惜。

　　但是我们不得不服这小子还真有点桃花运，两位模特美眉都走过去老远了又奇迹般地折了回来，居然也走进了我们这家饭店！本来嘛，午饭时间想在东大街上找家有座吃饭的地方就不是那么容易。这一次金小鹏再也顾不得搭理我们了，径直冲过去，点头哈腰得极力邀请美眉过来一起共进午餐。他原来一直戴顶黑色棒球帽的，为表诚意还特意摘了下来，显出了他光光的脑袋瓜儿。

　　吃饭时我一直琢磨着，看来这小子是有两把刷子，说不定还真能把公司起死回生呢。

　　（二）

　　记不清那时是九九年还是两千年了，反正是点炕亩正红得发紫的黄金时代，应该是网络经济泡沫吹得最大的那段时期。那阵子谁的公司要是不发点股票期权什么的，跟大家聊天时就跟外地民工进城一样显得特寒酸。名片上要没有公司的网址或是个人网站这些东西，见了人压根就不敢往外掏。满大街的街边广告全都是些数码呀时空呀之类的新新产业，风险投资天使基金是那时最流行的谈论话题。

　　就连一向行事稳重缩手缩脚的我都做起了发财梦，从已经干了四五年待遇丰厚的软件公司跳将出来，和几个伙计找了间地下室，一步一步开始了自己的创业融资计划。用当时一个合伙伙计的话说，现在有几千亿的国际游资正在中国上空盘旋，说不定哪天就把咱们给砸着了。

　　所以即使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我每月的薪水连原来的零头都不够，但想想头上盘旋着的那些钱，也就一次次忍了下来，苦心竭力地编着商业计划书产品市场分析等等明目张胆骗人的东东。一面还自我解嘲，吹牛皮这事，玩得好那叫市场策划产品包装。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那年头，说瞎话都显得特理直气壮。

　　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的这种发财历程明显不适合我，老见着天上的钱砸到别人的头上，我心里也忍不住着急了，所以见到梁总后，想着这已经融到了第一批钱的公司，再融到下一批应该不算什么难事，虽然不能当什么元老，可是以骨干的身份，发不了大财，发个小财应该问题不大吧。人心也不能太贪了，何况梁总和我年龄相仿，几句下来都觉得相当投缘，于是我果断地和地下室说了拜拜，终于重见天日，西装领带人模狗样地又开始每天进出写字楼了。

　　我们这家分公司，说是分公司，但人权财权都是梁总一个人说了算，梁总又是头一回来西安，初来乍到人生地疏的，好多事情反倒要我拿主意。我那会儿风华正茂二十五六，率领公司一帮帅哥靓妹里里外外杀进杀出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心里那股子得意劲儿，怎一个爽字了得？

　　我们当时卖的那玩意，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网站生成器”，现在看来一点没什么技术含量，可在当时，尤其是对好多还不知道“点炕亩”为何物的小老板们来说，吸引力可是相当巨大的。而且软件费又不贵，也就是两桌饭钱，所以卖得一直不错，梁总脸上总喜笑颜开的。

　　但这点收入跟公司的开支比起来可就是杯水车薪了，写字楼租的是西安最贵的楼盘，东大街国贸大厦，那会儿南大街的中大国际还正盖着呢。我们公司隔壁就是大名鼎鼎的IBM。我们公司屋里的办公家具都是超级豪华，搬进来时几个壮小伙费老鼻子劲了，买时压根就没想着以后搬家这事。而且梁总隔三差五地还要请请开发区的领导沟通沟通感情，档次都高的让人直犯心绞痛。就连我们这些打工的偶尔加些莫名其妙的班，梁总都要趁机招呼着全公司一起出去卡拉一下，美其名曰加强公司凝聚力，振作员工精神面貌。

　　但至少有一个员工的精神面貌总也振作不起来，整天愁容满面的，那就是我们那位漂亮的财务美眉。有次卡拉的时候，美眉心事重重地拉我到一个角落，欲言又止好几回，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照这样下去，两个月后公司准玩儿完，你知不知道梁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三）

　　我当然清楚梁总打的是什么算盘。点炕亩公司的主要任务就是烧钱造势，赚钱盈利反在其次。要不然梁总也不会把报纸上的整版广告合同一签就是一年，惊得报社拉赞助的记者美眉不住慨叹到底是点炕亩，出手就是大方！梁总更不会花那么多时间陪着那个自称精通政策善于包装的牛促进没完没了地洗脚喝茶，对牛促进那叫一个唯命是从，整个跟一孙子似的。

　　牛促进是生产力促进中心的，干事还是主任，说不上来，反正牛烘烘的，三天两头来公司坐坐，讲讲开发区对中小企业的扶持政策，有次居然信口开河说要把我们公司作为小企业的典型包装上市。也不知梁总是真信还是假信，从此就把这个牛促进给当个大爷一样供起来了。到后来牛促进有次公车私用出了车祸，一瘸一拐的又来公司促进感情，面慈心软的梁总居然慷慨地凑了一万大洋贴补给他，气得我跟财务都怒不可恶，梁总一再澄清这钱是算他个人出的，下不为例，才算不了了之。

　　其实融资上市这些事都是北京总部在操作，各分公司可着劲花钱造势就行，钱折腾完了再给总部要就是。梁总这么心诚的另觅财路，也可能是伸手伸得太多了不太好意思了，才会如此饥不择食，算是有情可源。但梁总无意道出了他的担心，说看情势这网络泡沫已经开始出现爆裂的苗头，有些点炕亩同仁的风险基金已经出现撤退的迹象，弄不好哪天就轮到咱们头上了，还是得想点法子自力更生好些。

　　梁总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分公司才潇洒了几个月，总部的指令就下来了，勒令分公司或精简到只留一两个人的办事处规格，或者就地清算关门，由梁总决定。梁总急了，电话里和总部老总扯了半天都没用，后来决定还是自己回北京当面谈谈好些，临行前处心积虑地对我叮嘱，这一去他一定会尽力保留分公司，但希望不会太大，大家还是要做好关门散伙的准备。

　　眼看着自己的发财梦又一次化作了过眼云烟，我又得准备简历重新加入到找工大军中去，正在唉声叹气悲天悯地之时，梁总却从北京红光满面地给杀回来了，还带来一个花花公子金小鹏。这位金小鹏据说是自由业，一个月只上四天班，在电视台做做节目，其他时间就是睡觉闲转加泡妞。典型的一个北京小侃爷，说起话来跟说相声似的，男女老少人见人爱，没几天就给梁总安排了一次电视专访让他又风光了一把，看样子金小鹏那光光的脑袋里装得肯定全都是智慧。公司上下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四）

　　梁总请金小鹏来是帮忙策划的，这小子搞公司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不清楚，但泡妞的本事可真是超一流。经常见他把各色美女频频往公司里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把对面凯悦饭店里大堂弹钢琴的一个美眉请来到公司喝茶。梁总懂点茶道，大老远的还扛来一套沉甸甸的像假山一样的大木板做茶道用。本来一直放他宿舍的，金小鹏来后就干脆搬到公司了，以应付那些不时来访的漂亮美眉的要求。老总办公室外，众员工都无精打采哈欠连连；门内却是莺歌笑语别有洞天。点炕亩玩到这份上，难怪不日薄西山。

　　其实金小鹏也不是整天泡妞的，有时也干点正事，介绍几个人五人六的自称是投资人的来公司坐坐。但人家一听公司是点炕亩，屁股还没捂热就起身走人了。谁能想到转眼间点炕亩就成了昨日黄花风光不再，大街上那些新潮产业的广告牌不知不觉也都没了踪迹，那些拿着股票期权的伙计见面时统统都不再那么神气，一些曾经让IT精英们心驰神往的点炕亩公司也开始裁人，收缩，甚至永远消失了。其实大家以前隐隐约约都感觉会有这么一天，但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们猜中了结局，却没有猜中过程。

　　看到公司再无油水可蹭，牛促进同志也从公司永远消失了。公司早已门前冷落车马稀。

　　梁总也意识到再怎么折腾都是螳臂当车，想要转型靠分公司的这种机制也相当困难，于是在金小鹏来西安的三个礼拜之后，公司正式关门。总部的要求是所有财物就地变卖，公司印章全部上缴，连原来说的设办事处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吃散伙饭时金小鹏拍拍我的肩膀叹气，真可惜，本来你可以把公司盘下来自己干的。我苦笑，我可再也折腾不起了，看样子这辈子发财是没指望了。梁总也有些歉意，说对不起这次把你给晃点了。我忙说可别这样说，时势如此，不必在意。我们这次运气不好而已，以后重整旗鼓再来西安时我一定还帮你。转身再去找金小鹏，早已不见了踪影，仔细一找才发现他又跑到别的桌上去泡美眉去了，跟没事人一样。


2005-06-06 片儿刀 于 加拿大爱民屯

[年轻的心]

金小鹏， 高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