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菊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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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窗前,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漫天飘舞的大雪. 大片的雪花飞旋着向我扑来, 但被那块巨大的玻璃隔开. 雪花成片粘上窗玻璃,化作无数水珠在我面前闪着星星点点. 不远的前方, 我看到的是自己掩埋在飞雪中若隐若现的影子. 耳边响着通气扇低沉的翁翁声,一阵阵热浪从背后被吹到窗上. 我听不到窗外任何声音.

同样是窗户, 外面是炎热的夏天. 喧闹,烦躁和冲动是我对夏天的认识. 我站在二楼, 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菊菊站在对面,依然清瘦高挑. 一件薄薄的衬衫,微微磨破的牛仔裤. 她侧着头, 看着远处. 风吹过,掠起了头发,脸上露出那种似曾熟悉的似笑非笑.

我们中间隔了条河.浅浅的,但是流淌不止.

其实那不是真正的河.那是一条发大水的街.每年夏天总要来一次.无论隔壁的阿婆怎么样抱怨, 也无论楼下那对小夫妻一到发大水就要打架, 对我来说,那是记忆中最快乐的童年时光之一.

菊菊的家在街的那一边, 我家在这一边. 街的那一边是静安区,这一边是徐汇区. 平时人们都走来走去,似乎那条街并不存在, 但一有个风吹草动,上到传达街道领导指示,下到小孩子打架扮家家, 这条街将成为神圣的分界线,把所有从她身上跨过的东西,无论死的活的, 从心理上和物理上一分为二.

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菊菊的. 反正大家下面都不穿东西遮挡时候,我就拿了个东西往她的开裆裤扔.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裤子下面那个大洞没有了,感到好奇怪. 后来妈妈拎着我给我收拾后面的时候,我在想,菊菊那样多不方便. 然后记不清了, 我们开始慢慢长大.

发大水了. 我们都跑出去. 男孩子们把腊笔雕刻成一条条小船,后面掏空.把家里能找到的原珠笔都折断,再把油灌在蜡笔后面掏空的地方. 那就是我们的蜡笔舰队. 然后舰队就可以下水了. 地点当然就是一年一度发大水的街道. 小蜡笔船拖着长长的,油幌幌的尾巴,漂浮在泛黄的泥水河上一路向下.

所有的男孩子用力拍着手,用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吼叫着, 一路跟着跑.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涂满了红红兰兰的原珠笔油,就象一群刚出非洲丛林逃出来的马猴,四处奔跑叫喊,并把色彩抹在街道的每块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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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菊2

沿着细碎的石子路往东走，红色的砖墙和黑色的栅栏交错间隔。听大人说这里以前是法国人住的地方。

隐藏在栅栏后的是一个个小花园，有时也是破旧的自行车。我一直很好奇，再往里，小花园或自行车的背后住着是什么样的人。我于是问菊菊。她看着我，笑着，并不回答。

菊菊的家就在着排砖房的边上。紧挨着她家，是她奶奶经营的胭脂店。胭脂店沿着街，卖小化妆品，零食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

那是我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一个个玻璃缸，斜放在架子上，装满了各种希奇古怪的小玩意。下午的时候，阳光透过侧墙的窗户，投射在玻璃缸上，闪烁着一个个五彩的小星星。大象鼻子阿婆总会坐在那张摇椅上，拿着扇子扑打长着金绿色翅膀的小甲虫。

自从我偷吃了白糖杨梅被象鼻子阿婆发现后，我就成了小店不收欢迎的“非顾客”之一。另一个不受欢迎的是菊菊，因为是她跟我说随便拿，阿婆不会生气。

那天，我把大象鼻子阿婆整个星期的库存杨梅分给了我的一班小兄弟，其中包括远近闻名的邪恶光郎头三兄弟。

背靠着后弄堂那堵高大的老砖墙，橙黄色的阳光在我们黝黑的皮肤上打着转，捉摸不定的光线又随着我们的汗珠溅落在泥土地里。错落的屋脊影子在老墙上慢慢升起，我们啃光了所有的杨梅。牙齿全倒了，又酸又痒，就象嘴里塞了两排小虫子，不断往牙床里钻。我们当然不在乎，重要的是成就感和荣誉感在阳光下热烈蒸腾。

三光头的小三子信誓旦旦的猛捶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排骨，他爸跟他说的，吃剩的杨梅核再种下去可以长出梅树来。这个消息来源还是使我们比较信服的。

三光头的爸是海员，一年里有大办年跑海外，家里就留了老婆和三个不断闯祸的儿子。每年夏天他们爸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分苹果吃。晚上的时候，在弄堂口昏暗的灯光下，我们搬了小板凳，围着一圈，听他们老爸讲他出海的故事。在我心目中光头老爸成了最伟大的航海家。后来看了镜花缘，总觉得光头老爸除了不大会写字，其它都更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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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上了墙头，把杨梅核撒在了屋顶那片层层叠叠的瓦片之中，我仿佛已经看见沉甸甸的梅子压得满树的绿叶在风中摇晃。我直起了腰，把自己浸没在绚丽的落日光华之中。汗水往下流淌着，朋友们开始在下面呼喊着我下去，风飘过了我的呼吸带毛茸茸的小叶片飞舞在温热的空气中。 我抬头，看见菊菊已经坐在了边上阳台的边沿上，荡着腿，冲我做着鬼脸。我踩着瓦片跑过去，坐在她边上，一起荡着脚，卷起旋转的阳光包裹着我们。那一年的夏天，带着我们的欢笑和幻想，随着墙头起落的夕照一起洒落在我的记忆中。

隔着街，我在二楼能看见她坐在她家院子里做功课。她对我招手，我就扛起书包跑过去。我每次跑动都能引起过往车辆愤怒的喇叭声，而我的响动更远远大过喇叭声，就像一头小老虎跳过了她家后院的围墙。

做完了她的作业，她再做我的。我在她边上就唠唠叨叨的把听来的故事再讲给她听，还有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有时认真，有时心不在焉。她越来越喜欢听我讲学校里的事情，听我一个个描述我的朋友。

有一天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张大了嘴，不知如何回答。我抓起书包，穿过无奈的喇叭声，一口气跑回到外婆家二楼。隔着窗，我看见她对着我这边在狡猾的笑，她知道我在偷看。那天，我第一次有心跳过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