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 5th, 2009, 15:39 |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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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此情难诉
这是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有个别部分是过去完成的,大部分是这几天写的。写好后,犹豫了好长时间,要不要在这里发出来,最终还是决定发。这是基于最近对朋友们的认识和信任。相信你们无论对历史知道多少,都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会尽量去理解一个失去父亲的人的内心伤痛。 发我写的内容之前,先转发一篇小妹妹眼里的父亲。妹妹的名字是微微。 父爱 小哥哥说我写的几篇日志,文笔流畅,亲切自然,很好。又说看来,老爸没白培养你从小写日记,文学功底还是有的。哦,看到哥哥的这句话,我呆了,是啊是啊,老爸从小何止培养我写日记啊,他对我所有的培养教育让我受益终身呢。爸爸,爸爸,爸爸~~~~~~~~,在心里默默地叫着父亲,眼泪慢慢地溢出眼眶,他听不到我喊他了,他也感觉不到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了,爸爸啊~~~ 爸爸是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擅长书法。他认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作为儿女,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对每个孩子都严格要求,从很小就要认字,学英语,背古诗,想想,那会儿的人们还不太重视学习,甚至都没恢复高考,可能学习对于那个小县城很多家庭来说会觉得可笑,不如让孩子多干些活,挣些工分口粮什么的。可是爸爸不,他不让家里任何一个孩子做一点家务,除了有限的时间玩儿会,就是读书,写字。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每天必须完成的功课是背唐诗或宋词三首,两篇钢笔字,一大篇毛笔字。这些不只要完成,还要完成得好。爸爸下班后要检查,看诗是否背得流利,钢笔字和毛笔字就用红笔打圈圈,写的好的打上红圈圈。如果红圈圈多了,爸爸会很高兴地夸我几句,如果少了,会说,明天要有进步哦。那会儿,我感觉我是我们那片儿孩子中最累、最可怜的,别的小孩子可以尽情地玩儿,不到吃饭绝不回家,我往往是扔沙包没扔几下,踢毽子才开个头,家里就喊我了,该回家啦,不能再玩儿啦。我知道,回家不是吃饭,也不是做家务,是该学习了,心里那叫一个沮丧呀,天天如此。我清楚地记得,那会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疯玩儿一整天,没人叫我回家,我跳房子(呵呵,小时候的游戏)跳个够,打沙包打个够,和小朋友们一起疯个够。在爸爸这样的“逼迫”下,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会背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琵琶行》,《红楼梦》的《葬花吟》等等。毛笔字也多次参加县城的什么什么书画展之类。我还记得,爸爸让我用毛笔写的最多的是岳飞《满江红》中的一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的个老天爷,那会儿多小啊,我哪知道什么等闲了会空悲切啊,只知道玩儿不痛快我是够悲切的了。 等到我再大一些,爸爸就开始教我写日记了,每天一篇,必须完成。开始时,爸爸会先讲怎么写,然后再念一句我写一句,我觉得写那个东西是件好麻烦的事,总在问,完了吧,没有了吧?爸爸一点也不生气,还是很耐心地告诉我哪个字写得不好,哪个字用得不好。时间长了,他就放手让我自己写,他来修改。我就记着流水账,一天的事几句话就完,爸爸总批语说,开头又是今天怎么怎么样,不加今天不行么?直接表述事件经过不好么?呵呵,从那以后,我写日记真的很少再用今天。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写日记也从不情愿,应付差事到完全自觉自愿。因为我发现,好多的不开心可以通过日记释放,哈哈,可以在日记上尽情把假想敌通通打败,还可以把不能告诉别人的心事通过日记写下来,让自己不至于郁结在心。就这样,我坚持了很多年每天记日记,有时写的多,有时就几句话,厚厚的日记本累了有半米还高。 在外上学的时候放假回家,爸爸递给我一个装订整齐的装了封皮的大本,上面写着,微家书,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写给家里的信,爸爸对每封信的错字,标点都做了修改,还有评语。哦,爸爸,我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爸爸的辛勤培育下,我们兄弟姐妹都比较顺利地考入了理想的学校,后来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爸爸却累倒了。 爸爸,如果你在天有灵,可能听到我的声音?尽管我知道用感谢二字不足表达我对你的深爱与眷恋,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词语。爸爸,感谢你多年来对我的培养,让我能尽情挥洒文字,用文字来表达我的喜怒哀乐;感谢你教我做一个勤奋而自谦的人,让我在社会中能站稳脚跟;感谢你教会我无数做人的道理,让我可以对领导不卑不亢,对朋友亲切友好,对亲人尽心竭力。你知道吗,你教我的东西让我终身受益啊,爸爸~~~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你一定不可以不知道,我,我和哥哥姐姐们都爱你,都无时无刻地不在想你啊,你会因知道我们生活很好而欣慰吧?一定的,因为我们知道,你爱我们更甚我们爱你,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爸爸,今夜你会入我梦吗,会告诉我你是否一切都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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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5th, 2009, 15:45 | 只看该作者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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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父亲 对童年时期父亲的全部印象完全从父亲母亲的谈话中获得。父亲说祖父是个勤劳俭朴的庄稼人,自己没有文化,却推崇敬仰有文化的人。他自己很辛苦地在田里耕作,却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进学堂。祖父积攒每一文钱,用来买地,四川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父亲说,即使在田埂上,随便种下点什么,也长得非常好。渐渐地,家里有了上百亩的好地,农忙的时候也顾短工来帮忙。可惜,在父亲九岁,大伯父十六岁的时候,祖父去世了,他死在了自己的土地上,当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祖父仍然在地里劳作,突然开始流鼻血,当时竟然没有特效的止血药,就这样,血尽而亡,年仅四十岁。祖父的去世使得父亲童年的家失去了顶梁柱。我的大伯父并不善于理财,他沉湎于抽大烟,打麻将,还娶了两房太太。父亲还有两个小妹妹。父亲说,他在祖父在世时并不喜欢读书,每当祖父逼他读书时,他就提起箩筐说要去割草。可是在祖父去世后,他突然渴望读书了。这样,在大伯父享受生活的时候,父亲上了乡下学堂,十几岁就自己步行几十里山路上县城上学,大点以后,又去重庆上洋学堂,那个时候,家道已经中落,没有钱再给他。父亲说他一半时间教书,一半时间上学。那时候,父亲已经成年,在老家的外祖父母看父亲有出息,就把母亲许给了他。当时,母亲是那一带的美女。那一段生活很美好,父亲每次说起来,都很得意。 全国解放后,父亲的政治意识突然觉醒了,他积极要求进步,报名参军,成了第一批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留下新婚不久的妻子,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家乡,奔赴朝鲜战场,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关于在朝鲜的生活,父亲的话并不多,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饥饿,有时候两三天没吃的,有了吃的以后就使劲吃,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摧毁了父亲的胃。在以后近六十年的岁月,父亲饱受胃病的折磨。我们做为小孩子,经常缠着父亲问,“爸爸,爸爸,你见过真正的敌人吗?他们什么样?”父亲说,当然见过,可是大部分时间,他们是一见到敌人就撤,因为他属于后勤部门。并没有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过。父亲当时是部队的文化教员。 从朝鲜撤下来后,父亲的部队驻扎在了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父亲给母亲写信,让她来找他随军,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分别了六年,大姐已经五岁。父亲说,他第一眼看到大姐非常吃惊,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了这么大个女儿,大姐也非常害怕父亲。父亲固执地认为做为家庭的长女,大姐必须做出榜样,所以一开始就板着脸教训大姐,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根本没有玩的时间。稍微不听话,就打。大姐的性格很犟,觉得自己委屈,就嘟着脸,不吭声,有时候还拿那双大眼睛翻人,这让父亲气上加气。大姐的这种情绪持续了好多年,直到自己成家有了孩子后,这种怨恨才得以化解。 父母很快有了第二个女儿,也就是我的二姐,二姐和大姐的性格截然不同,乖巧听话。小时候爱闹病,爱哭,娇气地很,父亲的爱几乎全部放在了二姐的身上,一下班就背着她,扛着她,哄她开心,嘴里不停地念叨,“雪儿乖,哭得爸爸好心焦哟,不哭了啊------”,二姐的名字叫雪,有时候,大姐二姐打架争东西,父亲理所当然地站在二姐这边,对大姐又打又骂,“你朗格搞起得嘛?比她大好多哟,朗格老跟她争?恼火的很!”大姐委屈地跟什么似的。母亲当然心疼大姐,看到大姐委屈,就跟父亲争吵。一时间,热闹非常。父亲后来离开部队,转业到地方教书,当时组织上征求父亲的意见,是愿意回老家四川呢,还是留在北方,父亲曾写信回家征求大伯父的意见,大伯父回信说最好不要回去,因为他们家的成分被定为地主,又有不少问题,比如两老婆,抽大烟之类的,日子很不好过,回去肯定被连累。所以父亲决定留在北方,在一所中学里教语文课,直到退休。 紧接着,老三老四老幺相继出世,父亲给两个儿子取名江,山。他说我们越过千座山,跨过万条江来到北方,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小妹妹取名微微,因为她最小。 中国的特殊时期来临,生活的压力大了起来。那时候,还没有我和妹妹,还是听哥哥姐姐说起的那段往事。父亲转业的时候,部队给过两百多块钱的转业安家费,当时,五十块钱就能买一处三间房的院子。可是父亲怕极了共产党的“共产”政策,不敢买房子,只好租房子。后来物价飞涨,饥年到来,孩子们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不少人倒闭街头。父亲的两百块钱换了两麻袋胡萝卜救命,自己还去采树叶剥树皮充饥。母亲说,父亲采回树叶放锅里煮,一锅绿汤啊,一喝,是苦的,二姐坚决不喝,哥哥喝,有胃病的父亲,皱着眉头坚持喝,然后再鼓励孩子们喝。现在的大姐说起父亲当年带头吃树叶的情景,都眼含泪花。我不明白父母亲是怎样带着大家度过的那段艰难岁月。当我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年代初了,生活完全是两码事了。当然,父亲后来还是买了房子,也是一处小院,有三间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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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5th, 2009, 16:01 | 只看该作者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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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父亲 一,慈爱 记忆中小时候的我,总喜欢在父亲快下班的时候,跑到门口迎接父亲,父亲背着手,低着头,嘴里衔着烟斗,披着一身夕阳慢慢朝家的方向走来,我就大声喊着:“爸爸,爸爸。”向他奔去,爸爸听到我的喊声,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加快脚步,“幺儿,幺儿-------”,把我抱起来回家。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多了,总认为我是最小的了,就一直称呼我为“幺儿”过了几年,又有了小妹妹,就称呼她为“幺妹儿”。 父亲因为有胃病,政府每月供应他十斤白面,这点细粮好珍贵呀。那时候,家里每天的主食是玉米和高粱,父亲一吃这些东西胃就疼得厉害,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这样,母亲每天晚上给父亲煮一碗手擀面,多放点汤,小妹妹和我就都能吃上一小碗汤面。我小时候一直很瘦,营养不良,所以即使有了小妹妹,也一直和小妹妹一样受照顾。 寒冷的冬天来了,每天早晨起床就成了大事,我紧紧裹着被子,不愿起来,因为小棉袄里冰凉冰凉的,父亲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就每天早早起来,把炉子捅开,把我的小棉袄小棉裤的里面翻出来,考得暖和和的,再翻进去,喊我起床,还给我保证,里面绝对不冷。我起床后,他又接着烤小妹妹的小棉袄。 冬天的晚上很漫长,别人家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反正父亲从来不容许我们串门,每天晚上每人必须写两大张毛笔字,读读书,写写日记。父亲做这些好像不是刻意的,他只是不想让孩子们出去学坏。我很少见到父亲笑。因为我们家成分不好,二姐初中毕业后,被拒绝升入高中,在家呆了两年,等哥哥初中毕业又不能上高中,父亲急了,跑去教育局,质问他们为什么,他本人是人民教师,还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被称为最可爱的人,为什么孩子们连上高中的权利都没有。最后教育局来了个折中的办法,说根据政策是绝对不能上的,但是看在老教师的面子上,两个孩子只能有一个上高中,让他想好让哪个上。父亲虽然还在生气,但是这是最后的办法,只好回家,跟二姐和哥哥商量谁上,二姐和哥哥从小就非常友爱,两人互相推让,二姐说应该弟弟上,哥哥说应该姐姐上。最后没结果,还是让父亲决定,父亲想了几个晚上,最后决定让二姐上。这倒不是因为他偏爱二姐,他同样很疼爱哥哥的,因为哥哥毕竟是他的长子。父亲害怕二姐去生产队劳动受欺负,哥哥是男孩子,又机灵,好一点。这样,哥哥十五岁,初中毕业,就开始去生产队劳动给全家挣工分了。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记忆不是很深刻。哥哥后来经常拿这个跟父亲开玩笑,“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就重女轻男。” 值得一记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第一次坐汽车的经历。 我长到七八岁的时候还没有坐过汽车,有一次,父亲要上一个县城出差两天,要住一天旅馆,县城里我们家有六十里路,我很羡慕,就说我也想坐汽车。父亲竟然说好,当时汽车票是来回八毛钱,我既紧张又兴奋,问了又问,是真的吗?没骗我?当时妹妹四五岁的样子,也吵吵着要坐汽车。父亲也说好。妹妹说过就忘了,我却念念不忘,晚上不敢睡,生怕父亲走的时候不叫我。后来当然还是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父亲把我喊醒,穿好衣服,抱上妹妹,真的带我们去坐汽车了。 我就想,爸爸从来不会骗我。 当时很兴奋,看着窗外的景物,盼望着汽车慢点走,可是六十里路很快就到了,下了汽车,感觉还晃晃悠悠的。办完事,父亲带我们去吃烧饼,那个烧饼是我这一生中吃到的最好吃的烧饼。父亲带着我们俩逛遍了县城,小妹妹突然盯着一个小摊不愿意再走,一看,原来是卖小红果子的,父亲有点犹豫,我说, “爸爸,别买了吧,我们已经花了钱了,妈妈要骂的。”可是小妹妹就是不走,父亲想了想,给她买了半斤。她才高兴了。 小妹妹一边走一边吃果子,高兴地很。回到旅馆,才知道爸爸只定了一个人的床位,也就是只有一张床,我们三个人怎么睡呀?我有点担忧,同屋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看见父亲带了两个小孩子,很不满意。父亲也不搭理他,给我和妹妹洗了脸,就安排我们睡下,妹妹一头,我一头。他自己坐床边看书。我跟妹妹说尽量往里挤挤,爸爸就有位置躺下了,妹妹说好。她太累了,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而且一会儿横着躺,一会儿又竖着躺,我也累了,很快也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父亲仍然坐在凳子上看书,他竟然一夜没睡。 我们很快又坐上了汽车,回家了,我兴奋地向哥哥姐姐述说我的见闻,他们淡淡地听着,并不热心,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高兴———也许是嫉妒吧,那是一定的。 多年以后想起我第一次坐汽车的经历,眼前晃动的总是父亲坐在床边的身影。 此帖于 Jan 6th, 2009 00:07 被 volcano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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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5th, 2009, 23:59 | 只看该作者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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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勤劳 那一段时间最流行的口号是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人定胜天”。 谁都搞不清我们家是不是阶级敌人,按成分论是的,按父亲的经历和职业论又绝对不是的。我们家的人整天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有点什么事发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全得力于父亲的机警,他每天读书看报,尤其是社论,研究地很透,明白上面要干什么。他说在大鸣大放的时候,领导要求提意见,有一些老师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很快就被打成了右派,还有的莫名其妙地成了反革命。父亲很少吭声,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可是,父亲也因为成分问题,追求了一辈子进步,也没能入党。小时候,我跟小伙伴们打架,他们攻击我的最厉害的武器是骂我“地主”,他们一骂我这个我就走,过后再悄悄捡了石头砸他们家玻璃。 但是我们家对“人定胜天”这一点诠释地非常到位。七十年代,政策放宽了一点,资本主义尾巴割得不是很厉害了。我们家每年养一头猪,两头羊,还有几只兔子。本来还养鸡,可是太容易闹鸡瘟,死得太快,损失大,就不养了。一到夏天的时候,每人放学都要去割草,父亲也去割草,父亲总是天黑了才回家,我照样去迎他,在半路上接过他的草,背在自己身上。 那个时候,每周只休息一天,就是星期天。星期天是我们全体出动的日子,一大早,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浩浩荡荡向田野出发,到中午回家每人一大背草,摊开来晒在街道上,蔚为壮观。母亲的任务就是在太阳好的时候不断翻草,要下雨的时候赶紧收草,抱进草屋,太阳出来,再抱出去晒。 对于这段日子,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一件事,我永远忘不了。有一个星期日,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念头,非想要一条小鱼,养在玻璃瓶里,父亲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给我找到小鱼。后来哥哥说水库附近有几条小溪,可能有小鱼,但是不好捉。父亲说没事,我们去试试。那天中午,割了半天草后,父亲嘱咐大的几个背草先回去。他就牵着我的手往水库那边走,我现在想想,水库离我们割草的地方大概有三里路。我们走了好远,找到了小溪,里面确实有小鱼,但是游得太快,不可能抓住的。我们又继续走,找到一个几个平方米的小水塘,处于小河的边上,自然形成的,有一个小的进出口,水很清澈,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有三条指头长的小鱼,还有一些小小的鱼,蝌蚪。可是怎么抓住它们呢?父亲的办法很简单,他先把进出口用石头和胶泥杂草堵上,又找到一个大的有弯度的破瓦片,一点点把水舀出去,最后剩下的水少了,就容易把鱼抓到了。 说起来容易,这个工作量很大的。父亲先抽了一锅烟,挽起裤腿,开始干。我望着似乎永远也舀不完 的水,说,“爸爸,要不算了吧,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父亲说,“坚持一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不能做一半,那样做什么都做不成。” 小水潭里的水越来越少,父亲的注意力就不太集中了,突然,他把一条鱼给舀出去了,我都看见那条小鱼从他的破瓦片里飞向小河,父亲也意识到了,安慰我说,“没事,起码还有两条的嘛,爸爸这次一定小心。” 父亲终于把水舀完了,顺利地把几条小鱼装进了我的瓶子里。我高高兴兴地捧着瓶子回家。 这件事在我的脑海里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我问父亲,还记得这件事吗?父亲说他早忘了。他只记得他严禁我去水库游泳,因为有小孩在里面淹死过。后来学了《愚公移山》这篇课文,就觉得父亲就像那个愚公。 春天的时候,我们出去挖野菜,主要是荠菜和苦菜。刚出来的苦菜很嫩,芽长,很好吃。我们小孩子没有耐心,在田里到处跑,去找野菜,挖几下就去玩,玩一会再挖。父亲总是呆在一块田里,挨着挖,慢慢地,不停,他筐子里的野菜总是最多的。 秋收过后我们还需要去田里,叫刨茬子,就是把玉米杆的根挖出来,把土抖干净,背回家当柴烧,这是很好的燃料。有时候我们还在收过的地里捡粮食,常常有漏网的玉米,土豆留在地里。 过年的时候,我们家就请人杀猪,杀猪的过程我是绝对不敢看的。晚上回来的时候,猪圈里的猪已经变成猪肉了,心里要难过半天,当晚母亲会煮点猪蹄什么的给大家解馋,我就吃不下。猪肉并不敢拿到市场上去卖,父亲偷偷通知学校里的老师,老师们就过来买肉,父亲每家多给一两二两的,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猪肉卖完了,下水就留下自己家吃。后来也留一些肉自己吃。 所以,我的感觉是虽然我们家人口多,但凭着父亲勤劳的本性,日子过得并不是很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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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6th, 2009, 00:04 | 只看该作者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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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劫难 那是1976年的冬天,我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当时却是翻天覆地。 那一年,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家的两只羊很肥大了,有一家缺德鬼,看上了,弟兄几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羊偷走了。 当时,大家都睡得正香,父亲突然听到羊叫,立即感到有小偷,赶紧起身披衣服,喊醒了其他人,可是当大家出来后,小偷早逃之夭夭,羊圈里空空如也。父亲姐姐往街上跑,哥哥几步爬上了房子,他说,在高处能看清小偷在那个方向。我那个时候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根本不敢出家门,猫在门口看,后来都觉得自己孬种的很。只记得那夜冷清清的,月光也冷冷撒在大地上,把人和房子的影子拉得老长。哥哥说他明明看见几个人夹着我们家的羊拐进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他跳下来,进屋拿了菜刀,往外跑。母亲使劲拉住他,最后也没拉住,哥哥提着刀冲了出去,父亲和姐姐又把他拉了回来。 哥哥非要跟人家去拼命,父亲说我们打不过人家的,去了也是白去,算了吧。母亲姐姐开始掉眼泪。为了养羊,哥哥和父亲在院子的东面盖起了两间小房子,专门放干草用的,现在,小房子里的干草还有一多半,羊却没了,想起整个夏天全家辛辛苦苦去割草,晒草,现在全成了泡影,好难过。全家人一夜没睡,垂头丧气的。虽然心里清楚是谁干的,也不敢去讨要,因为知道那家人像土匪一样,又穷,要钱不要命的主。父亲说,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这里,我们毕竟是外乡人,太容易被人欺负了。他想起四川老家,堂兄弟们那么多,有谁敢来欺负?当时,有一个罗叔叔,和我们是同样的情况,他们家也有好几个孩子,叫思蜀,念蜀,忆蜀,怀蜀,七十年代末还真是回四川去了。 可是回去就是好办法吗?父亲在1973年的时候,在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以后,回去过一次。那次是因为外公去世,在外公生病的时候,舅舅来信问母亲是否可以回家一趟,外公很想念她。母亲刚刚生了小妹妹,回不去,一坐下烧火就开始哭,流的眼泪太多了,眼睛就发炎,父亲取了消炎药给她抹,也不太管用,母亲说她的眼睛会哭瞎掉。我想母亲回不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费用高,家里拿不出这个钱。后来父亲就代母亲回去奔丧,因为父亲来回的路费可以报销。回来说,老家破败得不像样子,大多数亲人的日子很难过,大伯父一身的病,舅舅白天见了父亲都不敢打招呼,晚上才请他去家里住,舅舅家的成分还好点,又在粮食局上班,日子过得还行。 大公鸡叫了好几遍,提醒全家天亮了,母亲起身给大家煮了一大锅钢丝面,其实就是玉米面条,还做了一盆鸡蛋汤,哥哥姐姐难过得吃不下,我和妹妹却吃得肚儿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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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6th, 2009, 12:02 | 只看该作者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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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荣耀 1976年,对我们家来说,是个转折点,经过被盗事件,父亲的观念变了,他觉得光靠勤劳也难过上好日子。对国家来说,更是转折点,打到了四人帮,开始拨乱反正。七七年,学生们真正开始上课了,高考恢复了。二姐当时已经是民办教员,哥哥已经当了四年农民,十九岁了,父亲觉得虽然二姐和哥哥都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机,但是从现在开始,还不算晚,他当机立断,让他们马上回家学习,准备考试,二姐很听话,立即开始,哥哥犹豫了,老气横秋地说,“我都是老农民了,还考什么试啊。”父亲很坚决,像个将军一样,命令他立即辞去生产队的职务,回家复习功课。 我哥哥在生产队干得很出色,干活不惜力气,待人有礼貌,整天叔叔大爷地喊人,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再加上他会写毛笔字,会画画,生产队有时候搞个什么宣传,海报什么的,都要用他。第二年,就让他当了记分员,不用干重活,还有点小权力。不少人开始巴结他,因为一个工算八分算十分都是他说了算,即使队长也不可能记得每一天,谁干的怎么样。把这么个好工作辞了,当时还有点舍不得。尤其是母亲心里不痛快,本来这几年生活好转了不少,这下生活水平又下降了。 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下去,父亲就开始拿出书本,父亲二姐哥哥还有我就凑过去开始学习,不分春夏秋冬。一张矮桌放在炕上,既是饭桌,又是书桌,一人一方,父亲教他们语文课,有时候出作文题给我们做,我当时是五年级的小学生了,总是用十来分钟,洋洋洒洒几百字交卷拉倒,二姐和哥哥却是煞费苦心。后来,父亲懒得理我了,我乐得退出他们的队伍。他集中精力辅导二姐和三哥学习,有时候还请教数学的张老师过来辅导。 二姐第一次考试就考上了,二姐学习很用功,她一点也没有辜负父亲的疼爱,完全按照父亲的理想中的女儿长成,孝顺长辈,爱护弟妹,吃苦耐劳。她的学校离家不太远,有好几次,她趁同学回家的时候,给我们捎回十几张很好吃的油饼,弟弟妹妹们吃得好开心。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二姐的早餐,一个油饼,一碗汤,她每天早上光喝汤,省下买油饼的钱,等有人回家在一起买好多个给我们捎回来。 哥哥第一次考试落榜了,这倒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决心要考大学,他没有上过高中,而且又耽误了四年,要考大学谈何容易。在父亲的鼓励下,他78年重回学校,上高二,没学懂,79年又上了一个高二,最终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 当他拿到录取通知书以后,还没等看清内容,就飞奔向父亲的学校, 冲进办公室,激动地喊,“爸爸,爸爸,来了,通知书来了,我考上了-------” 父亲问,“什么大学?什么专业?” “我不知道。” 老师们都笑了,说,“ G老师,这次,您无论如何得请客了。” 父亲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要得,要得。” 父亲的精神状态从那一天开始来了个彻底的变化。他丢掉了多年的烟斗,抽起了烟卷,碰到熟人就递上一棵,巴不得人家问问他儿子的事儿。腰也直了,头也抬起来了,嘴里还哼着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我和妹妹虽然也上了大学,但给父亲带来的惊喜和荣耀就小而又小了,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没有惊险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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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6th, 2009, 12:08 | 只看该作者 #2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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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你可以到安省来,赏红叶,钓鱼,远足。虽然没有高山,到大林子里走走也挺好。我钓鱼的技术可能比不上烈日,不过也算半专业水准。 你那冬天除了泡温泉还有什么好玩的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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