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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0:55   只看该作者   #41
h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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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听周宁提起H大作家班的事,追根究底的毛病又犯了,就跑到校图书馆翻看以前
的校报、省报,终於在一张省报上找到了H大某届作家班的报导。

H大办的作家班,只收颇有名气的作家,让他们装模作样地修几门课,就发个大学文
凭。H大办班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主要是利用作家的名气和笔杆,为
学校打开知名度。

作家都是清高的,不会为个文凭折腰。男作家报名读作家班的,动机都比较高雅,
主要是挖掘素材和灵感,顺便也挖掘一下H大的女生们。男作家看到H大女生都黄口
黄面的,就把骑士风度发扬光大,义不容辞地要为性无知的女本科生启蒙,为性饥
渴的女研究生效劳。女作家来H大作家班的动机比较单纯,主要是接触一下男作家,
如果不幸碰上几个为她们堕入情网的男本科生男研究生什么的,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杨红看过其中几位作家的作品,都是些维美纯情的,故事缠绵悱恻,文字清丽动人。
男主角都是德才貌兼备,多情如白马王子。女主角更不得了,那份美丽,让女主角
恨不得自毁容貌,以平民爱。

但杨红一看作家们距离上时间上都不算近的近照呢,就大失所望。不晓得是不是因
为摄影师没有使出黔驴之技,在杨红看来,大部分作家都是其貌不扬,对有的人,
用这个词还有辞不达意、隔靴搔痒的感觉。如果不是出於对作家的尊敬,杨红差不
多要说有几个是形像猥琐。看着那些照片,杨红心里就想,是不是H大招生简章上对
外貌有这么一条要求,而自己没看见啊?

看了这些作家的近照,就把杨红看得泄气了。怪只怪有些作家爱以第一人称创作,
在那里一路“我”“我”的,杨红就以为那都是他们自身的故事。即使不是以第一
人称写的,也只怪他们写得太逼真,让杨红认为作家还是在写他们自己,只不过为
了达到无处不在的观察效果,把“我”换成了一个名字。这样一想,杨红就觉得周
宁说的有些道理,美好的爱情都是作家编出来的,而且是由其貌不扬的作家编出来
的,源于生活的反面,正因为人间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作家才异想天开地编出来
---与其说是赚女人眼泪,不如说是赚出版社稿费。

受了这个致命的打击,杨红对看小说也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又转到现实生活中来,
并开始向文学的反面-----哲学方面发展,由具体走向抽象,由个性走向共性。

想到自己的生活,杨红就很哲学地想,恩怨或许真能忘却,真情也许仍然存在,但
一个人的个性却是很难改变的,或者说人的共性是很难改变的。也许女人生来就是
“情诗”,而男人生来就是“淫诗”。虽然男女都觉得自己在爱,但因为对爱的理
解不同,女人很难感觉到男人的爱,总觉得他们不爱,或是爱得不够。而男人总觉
得女人的眼睛有毛病,明摆在那里的爱,她们却看不见,在那里无事生非,要证据,
要表达,等到男人性致勃勃地来表达了,她们又说那不是她们期待的表达。

不知不觉的,杨红就把自己上升到一个哲学家的高度了,看问题的时候,就很能抽
象一下了,不光看到男人的个性,也看到男人的共性,感觉已不再是“周宁是首淫
诗”,而是“男人都是淫诗”。

站在一个哲学家的高度,就象飘飞在半空中一样,有点居高临下看世界的味道。杨
红现在就能心平气和地看到:地上有个杨红,正在为丈夫不跟她如胶似漆生气,不
过,你看看你的周围,很多女人都在为她们的丈夫不跟她们如胶似漆生气呢。男人
就是这样的啦,他们不是不爱女人,只是他们的爱是阵发性的、间歇性的、局部性
的、具体的、粗犷的、如火如荼的、上来得快也下去得快的、有时候甚至是自私的。
改造他们是不容易的,生他们的气是于事无补的,为他们难受是要伤自己的身体的,
跟他们离婚是很麻烦的,再找一个是不能保证一蟹好过一蟹的----

据说男人生来就是哲学家,他们看女人,往往可以从一个抽象的高度看到一些共性,
所以他们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是什么?就是女人,不是张家的大小姐,
也不是李家的二闺女,只是女人的代名词。只要是女人,他们就有可能去爱,去娶,
去性。得不到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可以代替,实在不行,找个妓女也可以用无
爱的性救一下燃眉之急。善於看到女人共性的男人即便是说自己的妻子或女朋友,
也喜欢以一些泛指的词开头:“你们女人哪---”“女人嘛---”

而女人呢?据说就比较容易把注意力局限在具体的男人身上。爱上了张家的老大,
就只能嫁张家的老大,换成李家的老二就觉得日子没法过。虽然李家更富有,李家
的老二床上功夫还高一些,但因为他不是张家的老大,跟他做爱就觉得被玷污了、
被玩弄了、被糟塌了、被污辱了、被蹂躏了。如果是张家的老大呢,就“一路上有
你,苦一点也愿意”,做爱就做得红被翻浪、如鱼得水、灵魂出窍、飘飘欲仙。女
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把他具体化,等结了婚,差不多就把那
个男人据为己有了,象毛姐一样,开口就是:“我们家老丁哪---”“我那个死鬼老
丁呢----”

女人要达到哲学家的高度,需要经历好些个具体的男人,所以如果你听到一个女人
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可以推断出她已经遇到过好些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
了,不然她舍不得用这个“都”字。当然有些书呆子女人,看多了书,从书本中看
出这一点,或者一些谈虎色变的女人,吓破了胆,从她人经历中看出这一点,不在
此列。

杨红现在突然以一个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男人和女人,主要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想
给自己吃一帖安慰剂。既然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么自己也就不是世界上
唯一一个运气不好、嫁了淫诗的女人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党一再要求大家要
经常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的原因,也许这也是为什么雷锋同志在生
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的原因。

老早就有人说过,中国人不患贫,只患不均。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都不穷,只
有自己一个人穷。苦不可怕,只要大家都在受苦,我的苦就不算什么了,就可以欣
慰地说:“人生就是一场苦难”。

既然人生就是一场苦难,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苦?不苦就不算经过了人生。

哲学家杨红很快就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一些例子,看看自己这栋楼的夫妻,虽不是
新婚,但也都结婚不久,也没见谁成天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多半都是自己忙自
己的,有一些也跟周宁一样,忙着打牌下棋。还有一些经常吵吵闹闹。大打出手的
也不罕见。

杨红开始还怕别人看见周宁不在家陪她要议论,总把门关着,后来发现对这一点反
而没人过问。杨红向毛姐抱怨周宁爱打牌下棋时,毛姐还说:“暑假里,无事干嘛。
你叫他干什么呢?”

想到这些,杨红只好叹口气,在心里说:男人都是淫诗。既然是“诗”,就多少有
点诗意,不是全然没有情,但他们的情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既然是“淫”诗,转
来转去就脱不了那个性字,主题结构,平仄韵律,修辞造句,花言巧语,都是围绕
一个性在转。

情诗一般的女人遇到淫诗一般的男人,都会有一段时间无法理解,都要经过一番痛
苦才能擦亮眼睛。等到她们认识到男人都是淫诗的时候,她们就觉醒了。觉醒之后,
有的就反叛了,有的就堕落了,有的就绝望了,有的就认命了。反叛的女人就变得
痛恨男人,处处跟男人作对,用自己的姿色作武器,惩罚那些淫诗般的男人;堕落
的女人就蜕变成一首淫诗,只认性,只认钱,以性换钱,以钱换性;绝望的女人就
看破红尘,或超脱人世,或封闭自我,既不要淫,也不要诗;认命的女人就变得明
察秋毫,大智若愚,随遇而安,处变不惊,该淫的时候淫,该诗的时候诗。

杨红知道自己不敢反叛,不甘堕落,不想绝望,所以只有认命。

不过高度概括都是有高度风险的,你一用这个“都”字,就不可避免地会挂一漏万,
以偏概全,就肯定会有人跳起来喊冤,说“我就不是那样的!”杨红刚刚对男人作
了一个概括,说他们都是淫诗,就马上感到了自己的偏激,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
情诗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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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0:58   只看该作者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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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就是住在杨红右隔壁的陈智,因为三十多了还没女朋友,是个大龄青年,被人
唤做陈大龄,原名陈智反而被人忘了。陈大龄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
现在是H大数学系的副教授,因为没结婚,所以不能住家属区,只能挤在青年教师宿
舍里。但因为他工龄长,职称高,所以又享受特殊照顾,可以不必跟人合住,自己
一个人住了一个单间。

陈大龄人生得高高大大,像棋下得好,提琴拉得好,为人也很热心,无论谁家搬家、
买电器,都会拉他去帮忙。七楼的女人都叫他“七楼的苦力”,因为七楼的女人都
爱拉他当差。七楼女人的丈夫们,不是工作忙,就是打牌忙,而陈大龄一般都在家,
随叫随到,所以女人们拧个被子,提个水,牵个电线什么的,都爱找陈大龄帮忙。

外人想不出陈大龄为什么会至今没有对象,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那方面不正常。
杨红现在已经是过来人了,因为见识过男人了,所以也觉得陈大龄那方面可能不正
常,不然怎么可以熬到三十多岁还不结婚?

杨红对这个陈大龄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刚搬来不久,一天清晨,杨红还没睁眼,
就听见有人在拉一首什么曲子。那个曲子正配她当时的心情,如果是一首进行曲,
她恐怕只能跳起来做早操。但那支曲子,很优美,有点哀伤,淡淡的,不象“江河
水”那样哀伤到她要哭出声来。

杨红没学过什么乐器,也不懂音乐,但她喜欢边听曲子,边加入自己的幻想。她不
管原作者写曲子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她只管古为今用,洋为中用,都当是为自己写
的,想在脑子里幻画出一幅什么图就幻画出一幅什么图。那天她在心中幻画出的是
一处林中空地,地上绿草青青,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点缀其中。林中彩蝶翩
跹,一褛褛阳光从树缝里透进来,形成一支支光柱。不知为什么,这幅美丽的图画
总是罩着一点愁云惨雾,很淡,但驱之不去。

正当她静心聆听的时候,就听有人敲了敲隔壁的门,睡意朦胧地说:“大龄啊,还
才八点呢,放假,都在睡觉。”

杨红听见琴声嘎然而止,一个男人应道:“对不起。”。

后来隔壁的陈大龄就改为晚上拉琴。杨红被周宁撂在家里的时候,就爱把电视的声
音关了,一边织毛衣,一边静静地听他拉琴,心中随音乐在那里幻画出种种美丽的
图案,把自己置身其中,就能暂时忘了生活中的烦恼。

周宁刚搬进来时还找陈大龄下过一回棋,去陈大龄家没多久就跑了回来,说:“这
个陈大龄不是人。”

杨红吓了一跳,问:“怎么啦?”

周宁说:“他的棋简直是下神 了,说不定是柳大华的徒弟,连闭目棋都会下。我不
是他的对手,难怪别人都不跟他下。”

杨红问他:“为什么你不愿跟一个下得好的人下呢?不是可以进步得更快吗?”

周宁哼一声:“谁下棋是为了求进步?不都是为了娱乐么?找个明知下不过的人下,
不是象追求一个追不到手的女人一样吗?白费力,还丢脸。”

杨红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追我是因为你觉得追得到手罗?我那时可是学习尖子呢。”

周宁搔搔头,嘿嘿一笑:“我成绩不好,是因为我不努力嘛。如果我像你们女生那
样,肯花功夫,又会死记硬背,我还上H大?我上北大清华都有多余的了。”周宁一
看杨红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招没过好,马上嘻皮笑脸地说:“哪个男人找老婆是
看她成绩好不好?又不是选学习委员。我主要是被你的细腰大屁股搅昏了头,什么
都顾不上了。”

杨红少不得要拧周宁几把算是惩罚。

后来杨红因为老是帮别人做菜,把每月一坛的计划煤气提前烧完了,有一天正做着
饭,就没煤气了,只好在煤气坛下面放个盆子,泡上热水,又奋力地摇煤气坛,想
把一顿饭凑合完。正好陈大龄从走廊上路过,对杨红说:“嗨,小姑娘,那样很危
险的,爆炸了,我们都壮烈牺牲了。”他把他自己那坛煤气拎过来,帮杨红换上,
说:“你拿去用吧,我一个人,很少做饭,用不着。”陈大龄后来干脆把自己的煤
气证也给了杨红,让她用。

杨红千恩万谢,陈大龄只说:“我是吃小亏占大便宜,放长线钓大鱼的人,今后要
吃你做的菜的。”杨红就经常端一点菜给陈大龄送过去。陈大龄也不客气,吃完了,
会把碗洗了,还来放在杨红门前的碗柜里,附一张小纸条,写上”谢谢“,然后加
一句评价。如果是一碗扣肉,就写上“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果是一盘炒豆,就来
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杨红看了,觉得开心,比周宁光会说“好吃,好吃”多
一分情趣。

杨红经常看见陈大龄带他两三岁的侄子玩。有时看见他们在楼下的滑梯那里玩,小
孩子一遍遍地滑下来,在陈大龄面前张开两只小臂膀,陈大龄就一遍遍地把他抱上
滑梯,让他再滑,两个人一玩几个小时。有时也看见陈大龄在水房外放一个大水盆,
装满了水,里面漂着各种塑料玩具,陪他侄子玩水,两个人都很投入很开心的样子。
还有几次,杨红看见陈大龄坐在水房边通向顶楼的楼梯台阶上,抱着熟睡的侄子,
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小孩子。看见杨红,就轻声解释,说小孩玩累了睡了,走廊
上凉快,又没蚊子,就让他这样睡一会。

杨红听别人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但到了三十岁左右,身上的父性母性就
觉醒了,就开始想要个孩子了。她觉得这话应在陈大龄身上了。然后又自然而然地
想到自己,虽然离三十岁还远,但也开始想到孩子的问题,主要是奇怪,不知道自
己怀没怀孕。“老朋友”确实是没来,但自己一直就是这样颠颠倒倒的,不能说明
是怀孕了。如果怀了孕,至少是会呕吐一下的吧?是不是自己根本不会有小孩?

担了几天心,杨红就忍不住了,有天晚上就问周宁:“如果我不会生小孩怎么办?”

周宁大大咧咧地说:“不会生就不会生,还少个麻烦。反正我哥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周家有人传宗接代就行了。”

“可别人会怎么说?还不说我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周宁看杨红那么在乎别人议论,就说:“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不会生。只要你不
说是因为我阳萎,说什么都行。对了,去把<<家庭生活大全>>拿来,看看男人不生
有些什么原因。”

两个人看了一下<<家庭生活大全>>上有关不育的那部分,男性不育的第一个原因恰
好是阳萎,其它的有精虫数量不够、精虫不够活跃等等。

周宁看了一会,就跳起来,嚷嚷着要拿个尺来量一下,看自己勃起的尺寸够不够。
量了,正好,还不尽兴,又说:“这上面说了,正常男人勃起后的硬度应该能挂得
住一条半湿的洗脸毛巾,去给我拿条毛巾来,让我试试。”

杨红无奈,只好递一条毛巾给他。周宁就一本正经地把毛巾挂在他的勃起上,虽然
它头一点一点的,好像有点不胜重负,但终究没掉下来。

周宁大开其心,扯下毛巾,随手一扔,就跳上床来,嘻嘻地说:“我说了吧,我不
阳萎。来来来,做人,做人。”看见杨红有点愣愣的,就补一句,“以后你就说我
精虫不够吧。”

虽然周宁为她找好了借口,杨红还是觉得心情沉重。有人说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只能
算半个女人,那自己到底是半个还是一整个?

连杨红自己也没觉察,从那以后,自己心里就把“做爱”这个词换成了“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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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03   只看该作者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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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开始只把陈大龄当作一个一般朋友,没有多在意。她对他刮目相看,是在毛姐向
她学说了陈大龄的爱情史之后,或者说,陈大龄的“无爱情史”之后。

毛姐是H大财务处的办事员,三十多岁了,因为还在熬职称,所以也只能住10平米的
小单间。毛姐这个人很有个性,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算得上是一个侠女。

有人把世上的女人分成四大类:魔女,妓女,淑女,侠女。

魔女包括所有异类女性:疯了的,仙了的,妖了的,鬼了的,所有不食人间烟火的、
不同于普通人类的,都在此列。

妓女比较好定义,不论是专业还是业余,是全职还是兼职,是散打还是群居,是被
迫还是自愿,只要是从事妓者工作的,都在此类。

淑女当然是那些一辈子循规蹈距,不管你雷池、雨池、风池、电池,她是一步也不
跨越的女人,据说是文学家最不愿描写的一类,因为无故事可写。实在要写,也只
好免为其难,但一定要让她最后变成妓女、侠女、或魔女。最不济也要写得她少年
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被人冤,被人欺,被人弃,不如此不成其为故事。

这侠女呢,就不仅是指那些会飞檐走壁、抛针下毒的,也包括性格侠义,爱路见不
平,拔刀相助的女人。

毛姐就是这样一个侠女。但如今天下太平,江湖萧条,哪里有那么多不平让她拔刀
相助?她路上能见到的最大不平就是上公共汽车乱挤,她也没刀可拔,有刀拔也不
知道拔出来该戳谁,因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乱挤。於是毛姐就把这“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和平演变为“路见不婚,撮合相助”。因为毛姐把自己可介绍的人称为
手中的“牌”,男的叫“黑桃梅花”,女的叫“红桃方块”,条件好的叫“主牌”,
条件不好的叫“副牌”,不想帮又推不掉的叫”底牌“,所以又可说是“路见不婚,
抽牌相助”。

毛姐为人撮合多年了,从自己还没有男朋友时就开始,坚持数年,不改初衷,被丈
夫老丁冠之为“生命不息,撮合不止”。毛姐的丈夫老丁,就是当年毛姐手中的一
张牌,结果不爱指定的约会对象,反而爱上介绍人,成了毛姐的丈夫。这是毛姐做
媒生涯中唯一一件违反职业道德的事,被人提起,仍有几分惭愧,只说:还不是被
他那身警服照花了眼。

毛姐敬业,三句话不离本行,说到某个人,不提他哪个系、哪个院,只以撮合没撮
合、成没成来形容。

“这个小王呢,就是我上次给他介绍一个商校的老师,他没谈成的那个人。”

“老林你可能不认识,就是我介绍给体校那个小魏,人家没要他的那个。”

有一天,毛姐和杨红两人在水房洗衣服的时候,不知是她们当中哪一个提起了陈大龄,
毛姐也是职业性地介绍:“陈大龄呢,其实人还不错,年轻的时候,为了供他弟弟
上学,把自己的青春给耽误了。这个人就是一个人过得太久了,憋坏了,有点不正
常了,我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女朋友,他死不肯见面,害我把手里的红桃Q方块Q都得
罪了。后来,他对我说,

‘毛姐,你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真的不需要你为我介绍,我相信爱情是可遇不可
求的。’


杨红听到这句,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与其说是心动了一下,不如说是心停
了一下,因为心一直是在那里动着的。这个异样就是你感觉时间停滞了一下,身边
的事物消失了一下,眼前亮了一下,灵魂哆嗦了一下。杨红虽然马上回过神来,但
心里一直在念叨:爱情可遇不可求,爱情可遇不可求,这不正是自己心中一直想着
但不能形成文字的话吗?爱情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你身边的,它来了就来了,
它没来就没来,你想要它来、不想要它来,都由不得你。爱情不是一个可以计划可
以安排的事情,不能说“好了,我从明天起,爱上某某某”,也不能说“算了,我
从现在起,不爱某某某”。说当然是可以说,言论自由嘛,但你做得到吗?如果你
做得到,你就知道那其实不是爱情,只是感情,同情,激情或者是矫情。

陈大龄大概是毛姐撮合生涯中唯一不服从安插的一张牌,所以毛姐对他有点偏恨: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迂腐?三十多了,还在那里爱情可遇不可求,再这样‘遇’
下去,一辈子就过完了。我跟他说,我知道你是在等一个你爱的人,但是你可以先
找个老婆过着再说嘛。等遇到你爱的人,再爱她不迟。”

毛姐体己地拍拍杨红,说:“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谁不知道男人心里都是想着那桩
事的?别说禁几年,禁几天都叫他们受不了。”

杨红想到周宁,就点点头,表示赞同。

毛姐解释说,“我不是教唆陈大龄以后搞婚外恋,我是知道他等不到他想要的人的。
哪有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呢?就算有可遇不可求的,也都是发烧烧糊涂了的,新
开的毛厕三天香。过几天不发烧了,多半发现两个人其实不般配,后悔都来不及。
你知不知道啊,杂志上都说了,自由恋爱的,以后离婚率比经人介绍的高得多。你
想,我们帮人介绍的,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得出谁跟谁相配。而且我们是旁观者,
头脑是清醒的,我们给配好的,都是千挑万选,认真衡量了的,不比那些自己遇到
的保险?”

杨红有点心不在焉,只有气无力地哼哼哈哈着。毛姐说:“你知道陈大龄说什么?
他说,毛姐,我不愿这样草率结婚的,如果结了婚,遇到我等了半辈子的人,我怎
么办?那样一段情,我会拿不起也放不下。娶我爱的人,我对不起老婆;不娶我爱
的人,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自己。你听没听说过世上最令人伤心的就是‘恨不
相逢未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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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12   只看该作者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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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杨红对这个陈大龄就有点肃然起敬,心想,世界上还真的有人这么痴痴地
等咧,而且是个男的。她想,如果是个女人,这么等着也许容易点,女人怕的是孤
独,是别人议论。但一个男人,能这么等,就太不简单了,别人议论不说,光生理
上的痛苦,就够他受的了。

杨红觉得陈大龄那方面应该没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脸虽然刮得光光的,但下巴青
青的,如果留起胡子来应该是马克思一样的络腮胡子。他说话声音浑厚,带点喉音,
一点也不娘娘腔。七楼的女人,仗着自己是结了婚的,都喜欢开玩笑地拍他一下,
拧他一把。陈大龄一般都是一边笑着,一边就灵活地闪开了,脸上是一副大人不计
小人过的神情。

杨红觉得陈大龄单身的原因应该是曲高和寡,因为他的一切都带着点曲高和寡的味
道。棋下得好,所以没人跟他下;琴拉得好,可惜别人嫌他吵;对爱情要求太高,
所以至今单身。他要等待的爱人,肯定是不同凡响的,肯定也是太出色了,出色到
曲高和寡的程度了。两个曲高和寡的人凑在一起,就正好成了知音。我的曲子只有
你听得懂,你的曲子只有我听得懂。

杨红自觉不自觉的就爱把陈大龄拿来跟周宁比。陈大龄比周宁高,比周宁白,鼻子
高高的,眼窝深深的,很洋气,头发又浓又黑,即便刚洗了头,也是满头黑发,不
象周宁那样,平时看着头发不少,一洗头就显得不多了。陈大龄的背是倒三角形的,
肌肉结实,而周宁则是长方形的,有点瘦精精的。杨红想,陈大龄心目中的爱人应
该也是貌若天仙,肯定也会拉琴的,只有那样才配得上他。

杨红一直想问问陈大龄那天清晨拉的是什么曲子,但都不好意思跑上门去同他谈话,
怕别人误解,也怕陈大龄误解。

有一天晚上,到了陈大龄天天拉琴的时候,杨红没有听到陈大龄拉琴,正在纳闷,
听到有人敲她的门。她开了门,看见陈大龄站在门外,身上有些石灰水印,人很疲
乏的样子。“我想借你的煤气灶煮个面条,食堂关门了,快餐面也吃完了---”。

杨红打断他的话:“你客气什么呀,本来就是你的煤气,你用就是了。”想了想,
又说,“你不熟悉我油盐酱醋放在哪里,不如我帮你煮吧。”

陈大龄也不客气,说:“好,那就麻烦你了,装修房屋,搞得满身是石灰水,我先
去洗个澡。”

杨红煮了面,顺手炒了一点榨菜肉丝,放在面上,双手端着一大碗面到隔壁陈大龄
家去。她用脚踢踢门,听见陈大龄应道:“等一下!”

杨红被面碗烫得受不了,问:“还有多久?如果太久,我就端回去,等会再来。”

陈大龄应着:“来了来了!”猛地拉开门,杨红见他背心才穿到一半,肌肉结实的
胸脯正对着自己,脸一红,手一抖,碗一歪,把面汤泼了一些在手上。陈大龄慌忙
接过面碗,放在桌上,又跑到水房打了一些冷水来,叫杨红把手放在冷水里浸着,
说:“过一会,擦些牙膏,就不会疼了。”

杨红把手放在水里浸了一会,又把陈大龄递过来的牙膏擦了一些,真的不疼了,就
笑着说:“你还懂得这些婆婆经哪?”

陈大龄说:“上山下乡时从那些农村婆婆那里学来的,不过她们连牙膏都买不起的,
只把手浸在猪水缸里。用牙膏是我摸索出来的。你坐呀,别站在那里。”

杨红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听陈大龄讲他以前的经历。陈大龄讲一段,杨红就追问:
“还有呢?”陈大龄忍不住笑着说:“你就象个孩子,听一个故事,就催着讲下一
个。”

原来陈大龄的父母都是搞音乐的,父亲拉提琴,母亲弹钢琴。不过文化革命中,父
亲被赶到乡下去劳动改造,后来就死在那里。陈大龄从插队落户的地方考上大学,
读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陈勇也读的H大,现在在英文系教书。只不过弟弟已经结了
婚,有了孩子,而陈大龄还是单身。

讲了一会,杨红问陈大龄:“你那天拉的那个怪好听的是个什么曲子呀?”

陈大龄自嘲地说:“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为个个都好听,原来只一个好听啊?”

杨红脸一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一个特别好听的。”然后就把她自
己听那个曲子时在心里幻画出来的景色描绘了一番。

陈大龄听着听着,突然把碗放下,说:“我拉几个,你告诉我是哪个。”说完就拿
出提琴,调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个跟杨红的描绘不同的曲子。

杨红听了一会,觉得不像她上次听到的那首,就说:“好像不是这个。”

陈大龄说:“你要闭着眼听才行的,你看着我张脸,什么好音乐都变得难听了。”
杨红想反驳一下,但又不好意思夸奖他外貌,就依他说的,闭上眼。陈大龄拉了另
一首曲子,杨红一听就觉得这是上次听到过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睁开眼,说:
“就是这首。”

陈大龄也不吃面了,只一个劲地问:“你听过这个曲子的?”

“那天听你拉过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

“你学过提琴?”

“没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乐的?”

“不是。怎么啦?”

陈大龄笑着说:“那你不得了,太有音乐天赋了,而且音乐语汇跟陈刚、何占豪可
以一比了。”

杨红见他又是“天赋”,又是“语汇”的,有点搞糊涂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大龄说:“你不知道么?这个曲子是陈刚、何占豪写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里
面的<<化蝶>>一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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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15   只看该作者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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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龄解释说:“<<化蝶>>一段讲的是梁祝死后,化为蝴蝶,翩翩起舞,从此不分离。
你心里想到的那些景色,基本上就是作曲人想要表现的意境。”然后叹口气说,
“我现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了,一拉琴,很多精力都放在指法、弓法上去了,不能潜
心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

杨红见他这么懊丧,就安慰他:“你不体会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怎么会拉得这么好
呢?你拉不出曲子要表现的东西,我又怎么能看到作曲家要表现的东西呢?”

陈大龄笑起来:“让我先把我们的姓名写在纸上,免得我们两个这么互相吹捧,飘
飘然起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杨红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胡思乱想出来的,有时,同一首曲子,我在不同
的时候听,可以想到不同的东西。”

陈大龄说:“那是因为你天性就跟那些优美的音乐相通,有些人,生来就是诗情画
意,多愁善感的,内心就是一首诗,所以听到跟自己性情相通的音乐或者读到类似
的诗词,就会引起共鸣。你是不是特别容易被一些凄美的音乐和诗歌打动?比如苏
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之类的?”

杨红惊得目瞪口呆,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母谈论一篇纪念周总理的文章,文章
的题目叫做“料得日后断肠时,定是年年一月八”,父亲说这个题目是套的苏轼的
<<江城子>>里面的一句。杨红那时还认字不多,就要父亲把<<江城子>>念给她听,
父亲就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杨红听了,就说:“这是谁写的?写得好惨。”她要父亲再读给她听,听了两三遍,
就能背下来了。父母日后一直把这当作一个典故讲给她听,说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
女孩怎么能够听出一首悼亡诗的凄惨。

陈大龄看杨红愣在那里,就说:“音乐比诗歌更容易引起共鸣,因为诗歌还有个识
字的问题,而音乐没有。音乐的语汇是天生就懂的,虽然也可以学,但终究不象自
己悟出来的自然。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孩,最容易被哀婉的音乐打动,因为你们
心底,有一种很深的忧患意识。遇到高兴的事,比一般人少一份欣喜,但是如果遇
到伤心的事,就比一般人多十分伤心。”

杨红就想到自己真的是这样,遇到高兴的事,还老想,这是不是真的?然后又怕乐
极生悲,怕欢喜必有愁来到,总是克制着,不敢太高兴。遇到伤心的事呢,就反反
复复纠缠在心里,无法开解,无力忘却。杨红觉得陈大龄真是看到她心底去了,就
问:“那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不好?”

陈大龄安慰她说:“性格没什么好不好的,要我看,你这是最诗意的性格,这个世
界,人人都只来一趟,但你这一趟就比别人经历得多,因为你比别人体会得多。不
过如果你不想伤心,自己就想开点,少去咀嚼痛苦。”陈大龄拿起琴,说:“让我
再考你几首。”说罢,就拉了一首快的。

杨红听了一会,不知道曲子在讲什么,也没有看到象<<化蝶>>一样美丽的景色,就
老老实实地说:“我说我是撞上的吧?这首我听不出名堂了,只觉得一群蜜蜂在那
里飞来飞去。”

陈大龄哈哈笑起来:“又被你说中了,这首就叫<<蜜蜂飞舞>>,学琴的人练习指法
时常用这个曲子,不是你特别喜欢的那种。”

这下,杨红也猜出兴趣来了,说:“那你再拉一首慢的,如果我猜出来了,我就跟
你学拉琴。”

陈大龄说:“那我一定要选一首你肯定能听出来的。”

杨红听了这话,有点不自在,心想,陈大龄的意思是他很愿意我跟他学拉琴?但她
马上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看你想到那里去了。

陈大龄开始拉一首曲子,缓缓的,很优美。杨红不由自主地盯着陈大龄的手,看他
长长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移动。她特别喜欢看他揉弦的动作,修长的手指落在琴
弦上,手腕轻轻地动着,速度由慢到快,幅度由小到大,提琴的声音就变得柔柔的。
他运弓的右手也很好看,弯出一个美丽的弧线,手腕轻轻地带动手臂,叫人觉得他
的手腕一定是柔柔的,很有韧性的那种。

杨红无缘无故地想到,这样一双手,如果搂着他心爱的女人,也一定是柔和的,带
着怜惜,好像怕把她揉碎了一样。但是他的搂抱,又肯定是有韧性的,不论谁都不
可能把那个女人从他怀里抢走。他肯定不会象周宁一样,平时都不记得碰你,但疯
狂起来就不管是挤着你哪一块,压着你哪一方,拼命地挤,拼命地压,好像不挤扁
不压碎就不甘心一样。有时腮骨勒在你脸上,差不多可以把你的脸挤碎,真怕哪天
就被他破了相。

杨红见他沉醉于演奏,就偷偷看他的脸,发现他因为垂着眼,有点半闭着的样子,
睫毛好像能遮住眼睛。他拉琴的时候比较安静,不象电视上那些演奏家,挤眉弄眼,
摇头晃脑,捶胸顿足。他常常是垂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波动,好像
沉醉于音乐之中。如果叫他一声,肯定能把他吓一跳。

陈大龄拉完了,问杨红:“听没听出这首讲什么?”

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虚地说:“没注意听,可不可以再拉一遍?”

陈大龄笑着说:“我说了的,要闭着眼听的,你不信。再来。”

杨红心想,为什么要我闭上眼,难道他知道我睁开眼会在那里看他?这个人好像能
看透别人心思一样,可怕可怕,在他面前说话做事要小心。杨红闭上眼,认真地听
了一遍,说:“反正我不是真想学琴,乱说一通吧。这首没听出什么,只觉得有水
有树,仙境一样。”

陈大龄说:“你这回不跟我学琴不行了,因为这首是圣桑的<<天鹅>>。”

杨红使劲摆手,笑着说:“不算,不算,这个不算,我没听出天鹅。”

陈大龄也笑着说:“但是你听出了里面的水啊,这只天鹅是在湖上游着的。”然后
停了笑,说:“真的,我教琴也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多少能听
出曲子的意境的。你小时没学琴,真是浪费了。现在的家长不得了,个个都逼着小
孩学琴,有的小孩根本不想学,被逼得无奈了,勉强学,终归是很难学好的。家长
问起来,我还不好说他的小孩没天赋。”

杨红笑着说:“你知道被逼着学是学不好的,你还逼着我学?”

陈大龄说:“我还不是跟别的家长一样,望女成凤嘛。”

杨红叫起来说:“你才多少岁呀,就想当我的家长?”

两人问了一下彼此的年龄,发现陈大龄比杨红正好大出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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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20   只看该作者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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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从陈大龄那边回来后,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一点音乐天赋,心
里头很高兴。不过自己真的没心思学琴,只想听人拉琴。一到晚上,陈大龄拉琴的
时候,杨红就把电视关了,连灯也关了,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静静地听。陈大龄好
像也特别喜欢优美哀婉的曲子,拉的大多数是这一类的。

杨红想,我不能再到陈大龄家去了,免得他起误会,以为我喜欢他。不过如果陈大
龄有什么事请我帮忙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跟他说说话,而不会感到心虚。早上在这
么想,中午陈大龄就来敲她的门,问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杨红心里一惊,他怎么好像能听得见我心里说的话?不过她想起,生活中确实有这
种事,别人借了你的东西,好久没还,你正在家里念叨,说怎么这么久还没还来,
别人马上就还来了,搞得你以为别人在门口偷听了你的话,其实只是巧合。

杨红说:“别这么客气,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好了。”

陈大龄犹豫了一下,说:“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有一个从前的学生要来,女的,她
主要是想证实一下我究竟有没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在我那边坐一会,就在那里织毛
衣,什么也不用说。”

杨红笑起来:“你要我冒充你的女朋友啊?你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不直接跟她说明
了呢?”

“女孩子都是又敏感又爱自责的嘛,何必要搞得她在那里追根究底,硬要在自己身
上找几个毛病出来呢?”

杨红有点担心:“这样撒谎不太好吧?”

陈大龄笑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你怕撒了慌遭雷打呀?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你不是女的吗?不算撒谎的。”

杨红答应了,又问:“那我要不要打扮一下,免得丢了你的人?”

“打扮什么,越家居越好。别说什么丢我的人的话,我只怕委曲了你,让她说你这
么年轻漂亮,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老家伙。先打个招呼,别到时候你一赌气,就把真
相给说出来了。”

快四点的时候,陈大龄就把杨红叫过去,让她坐在那里织毛衣。四点钟的时候,一
个挺漂亮的女孩来了,杨红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太水货了,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
是冒充的。不过那个女孩倒没看出破绽。等陈大龄含混地介绍说“这是杨红,这是
李晶晶”,李晶晶冲她点个头,就不再理她,只跟陈大龄说话。

刚好这时门卫刘伯上来叫陈大龄下去听电话,陈大龄客气地对李晶晶说:“你坐一
会,我马上回来。”就跟刘伯下楼去了。

李晶晶问杨红:“你们家怎么不安电话?”

杨红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话的任务,根本没准备,而且一听“你们家”就自然而然地
想到她跟周宁的家去了,就说:“刚参加工作,手头也不宽裕,再说集体宿舍也不
让安电话。”

李晶晶听了,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又问:“陈师母刚参加工作?陈师母跟陈老师
不是同学吗?”

杨红也不知对这个问题,陈大龄的版本是什么,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也算是吧。”

李晶晶好像并不真的在乎他们两是不是同学,只要这一声“陈师母”被杨红应了,
就能说明问题了,所以很快便站起来告辞,说:“我还有点事,陈老师回来你跟他
说我先走了。”

陈大龄回来,杨红对他说:“你说不用讲话的,现在我应了她那声陈师母,那不是
我在骗她吗?真的替她难过。”

陈大龄安慰她说:“当断不断,必为其乱。这种事情只能是快刀斩乱麻。她过了这
一段就好了,再说她会觉得这只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比较容易接受。不是她条件
不好,只是迟到了嘛。”

“她到底哪点不好呢?我觉得她跟你挺般配的。”

陈大龄忍不住笑起来,说:“你现在的口气听上去跟毛姐一样,看别人都一对一对
挺般配的。只要是好人你就会爱上他?不一定的嘛。像你跟周宁,一个班那么多男
生,别的肯定也不错,为什么偏偏爱上他?爱情这种事,总要讲点心动的感觉吧?”

杨红想到自己跟周宁的爱情,不知道自己感受的算不算心动,无意当中,就说:
“其实我小时候立的志是嫁一个会拉琴的人。”说了这句,杨红突然觉得脸很发烧,
怕陈大龄误会到别处去了,赶快声明说:“那都是小时候瞎说的,其实周宁也算是
一个拉琴的,只不过他现在不爱拉了。”

陈大龄就问周宁拉什么琴,听说是二胡,就说自己以前也学过一段时间的二胡,因
为提琴是西洋乐器,学提琴怕别人说崇洋媚外。但后来觉得二胡的声音太悲怆,一
拉就恨不得哭,所以还是学了提琴。

陈大龄说:“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二胡的声音太愁苦,表现的是一种家里揭不开
锅似的愁苦。而提琴呢,虽然也可以是哀伤的,但只是一种淡淡的哀伤,或者说是
情感上的哀伤。也许这跟中国人的生活经历有关。西方文学艺术中的哀伤,主要是
爱的哀伤,但中国近现代文学中,就有很多是直接描写人们在生死线上的挣扎,没
有那番经历,是很难体会那样的愁苦的。”

陈大龄就把他插队落户的故事讲给杨红听,说他去的地方是一个非常贫穷落后的地
方,那种贫穷不仅是物质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感情上的,因为贫穷落后跟愚昧无
知是手挽着手的。那里男尊女卑的思想非常严重,丈夫对妻子都是呼来唤去,非打
即骂。女人想的也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很多小女孩,连小学都不能去上。

杨红听着,就想起周宁的故乡周家冲,心想,跟他家乡那些打骂妻子的男人相比,
周宁大概已经算是非常疼爱女人的了。杨红说:“有时真的很想为那些地方的人做
点什么,特别是为那里的女人做点什么。”

陈大龄说:“那你可以参加讲师团啊。现在每个系都要抽出人来,组成讲师团,到
乡下去宣讲党中央的精神,我也报了名。我倒不太懂党中央的精神,只想去那里教
教书,教教琴,也算帮助那里的小孩子。不过H大很滑稽的,走的那天还要披红戴花,
让全校师生在学府大道上夹道欢送,搞得我差不多不敢报名了。更滑稽的是,学校
还分给我一室一厅的房子。我在这里的时候,不分给我,我下乡去了,反而分给我。
其实我这个人,住什么房子无所谓。在那样贫穷的地方呆过,我现在无论住什么样
的房子,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觉得很幸福。物质生活上我是典型的不求上进,满足
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杨红吃惊地问:“你分了一室一厅了?那你要搬走了?怎么你早没说?”连她自己
都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惊讶,赶快住了口。

陈大龄微笑着,看了她一会,才轻声说:“我又不是搬出地球去,我还是在这个学
校里的,就在五区,从这里的校门出去,沿着滨湖路,骑车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

“那你讲师团要去多久?”

“去一年,如果愿意,呆长点也不会有问题。”

杨红觉得心乱如麻,又怕他看出了她心里的不舍,慌忙告辞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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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23   只看该作者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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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周宁回来,杨红把陈大龄参加讲师团的事告诉了他,说:“我也想报名参加
讲师团,我可以到你老家去教书。”

周宁说:“你别说起风就是雨了,你到那种地方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哭着要回来的。
陈大龄也是吃饱了饭无事干,肯定是想分学校一室一厅的房子。”

杨红觉得周宁无缘无故地就不喜欢陈大龄,就说:“别人陈大龄才不是你说的那种
小人。住什么房子他根本不在乎。”

周宁就呲地一笑:“他不在乎,那就别搬过去,怎么还装修得热火朝天的?总之他
那人不太正常的。楼下小龚为了不去讲师团,专门出钱请医生给他开骨节核的证明。
大刘呢,就赶快让他老婆怀孕了。只有陈大龄这样的人,癫癫狂狂的,才会想起跑
那种地方去。象你这样没受过那种苦的人,说想去还可以理解。象我这种尝过那番
苦的人,一旦逃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不想回去了。陈大龄下过乡,那个罪还没有
受够?真的搞不懂这种人。”

杨红说:“可是我总是要去的,听说年轻的,没下过乡的,都要轮着去的。”

周宁睁大了眼:“你也要去的?什么时候?你去了,那我怎么办?过一个星期就坐
汽车去看你?乡下的路,颠颠簸簸的,只怕是颠到了骨头都散架了,想做都做不动
了。”

杨红觉得他想来想去,最后都落脚到“做”上去了,也就不再在周宁面前提讲师团
的事了,今年自己是去不成了的,系里把课都排好了,以后再说吧。

杨红就在那里扳着指头,算陈大龄还能在H 市呆多久,一算就吓了一跳。如果九月
初就走,那就只有十天左右了。杨红就觉得心里很难受。想到这一点,又很惶惑,
我这是怎么啦?爱上陈大龄了?我是结了婚的女人,怎么可以爱上丈夫以外的男人
呢?真的不能再跟陈大龄来往了,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但她又忍不住想跟陈大龄来往,就在心里说,只是一般同事,一般朋友。他要下乡
去了,我送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杨红就挖空心思,想送一件又实用又贴身的东西
给陈大龄。最后就想到做一个被套给他,这样他洗了被子就不用缝,一装进去就可
以用,而且又是天天要用的,还贴身。想到贴身,杨红又觉得脸红了,为什么我要
送他贴身的东西?真是不可救药了。

鬼使神差地,杨红就跑到街上去买了布,回到家就裁好了,用缝纫机缝好,怕拉链
会夹了陈大龄,还专门用了暗拉链,从里面拉上,这样就不会划破陈大龄的皮肤了。
还剩了一些布,杨红就做成两个枕头套,又用另一个颜色的布剪成提琴和蝴蝶的图
案,绣在枕头上。一切都做好了,就拿到陈大龄房间去,看他喜欢不喜欢。

陈大龄自然是赞不绝口,说杨红太费心了,又说提琴的颜色、蝴蝶的颜色与枕头的
颜色深浅相配,绝了。说完就掏出钱来,一定要杨红收下。杨红把钱扔在桌上,说,
这是对你参加讲师团的鼓励,不收钱,连学校都要鼓励你的嘛。

陈大龄就一再坚持,说学校鼓励是学校鼓励,你刚参加工作,钱也不多,我工作时
间长了,比你宽裕,心意我领了,钱是一定要给的。说着,就抓住杨红的手,把钱
硬塞在她手里,又把她的手握拢,不让她把钱丢桌上。

杨红被他抓着手,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好想贴在那个胸膛上,闭上眼睛,就贴那么
一会。但她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想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心里乱糟糟地想,以前
就觉得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他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冲十遍澡,甚至把他
碰过的那块挖掉;另一种是如果他碰你,你不会反感,因为他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丈
夫,他碰你是合理合法、天经地义的;现在看来还有第三种男人,就是你看到他,
明知你不该碰他,他也不敢碰你,但你就是渴望被他抱在怀里。。。

陈大龄见杨红突然不跟他争着退钱了,发现她正愣愣地看着他的胸脯,便很快撒了
手,有点不自然地走到一边去,讪讪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个被套和枕头我
从今天起就开始用。”抖开一看,有两个枕头套,就笑着说:“怎么有两个枕头?
我用一个就可以了,剩下的那个你用吧。”说完,又觉得不妥,赶快声明,“我是
说,你拿回去用,不是----”。

杨红见他这么泰然自若的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觉得很开心,忍不住笑起来。

陈大龄红了脸,自嘲地说:“算了,不说了,越描越黑。”

杨红见他这样,越发大胆,追问一句:“听说口误都是内心世界的反映---”

陈大龄的脸更红了,把眼光逃向一边,说:“弗罗伊德的话你也信?”

杨红见他窘成这样,发了慈悲之心,岔开话题,问他:“听别人说,你为了供你弟
弟读书,连婚都不结?”

陈大龄缓过气,镇定起来,笑着说:“这个版本还不错,让我弟弟做了替死鬼,怎
么没人把我树立成心灵美的典型?”然后解释说,“其实供我弟弟读书跟结婚没有
关系,用不着二者必居其一的。我的工资,加上我教琴的钱,养活一个妻子一个弟
弟肯定不成问题。我只不过是没遇到合适的人罢了。你还听到过什么版本?”

杨红格格笑着说:“算了,我不说了,说了你会气死。”

“是不是说我那方面不正常?”

“你怎么知道?”

陈大龄若无其事地说:“人人都在那里传嘛。难怪我找不到女朋友,都是他们把女
孩给我吓跑了。”

杨红真诚地说:“其实就算你那方面不正常,还是会有人爱你的,女人不是只要那
方面的,女人要的是感情,如果二者必居其一,很多女人宁愿要感情。”

陈大龄饶有兴味地看着杨红:“很多女人包不包括你呀?”

杨红埋下头,不知该怎样回答,心想,他可能只是一般性地问问,也可能是问我会
不会为了感情嫁他。

幸好陈大龄很快转移了话题:“以前还想,是不是要摆个擂台,现场表演一下武功,
免得别人说我不正常。听你这一说,也不用摆擂台了,别人说我不正常应该是件好
事,这样就可以试出来谁是真的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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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25   只看该作者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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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红想,如果俗话说得对的话,那自己跟陈大龄
交往的事肯定是坏事了,因为周宁很快就听说了这事。

有一天晚上,还不到十点,周宁就从牌场回来了,走到陈大龄门口,就听见杨红的
笑声,心里很不舒服:笑得这么开心,好像跟我在一起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周
宁见门是半开着的,又觉得好了一点,就象征性地敲敲门,不等回应就走了进去,
也不跟陈大龄打招呼,只对杨红说:“你回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杨红见他把脸拉这么长,就有点尴尬地对陈大龄说:“我过去了,以后再聊。”

周宁见杨红也进了自家门,就把门关了,不高兴地说:“以后别到陈大龄家去,别
人都在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

“说什么闲话?当着我的面,当然只说你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罗,但背着我,谁知道
别人怎么说?”

杨红觉得很奇怪,平常大家见了面,都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全的,看不出是谁在背
后议论她。杨红不快地嘟囔一句:“这些人真是管得宽。”又问周宁,“别人一说
你就相信了?”

周宁仍然绷着个脸:“本来不相信,但今天一看你真的是在他家,你叫我怎么不相
信?你跑他家去干什么?”

“他给我看一把他父亲做的提琴。怎么啦?男女之间说说话都不行?难道你这么不
相信我?”

周宁烦躁地说:“我相信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但是陈大龄那个人,我就信不过
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还没结婚,脑子里还不整天都在想女人?现在有你这块送
上门来的肉,他还有不吃的道理?”

杨红见他这样说陈大龄,有点生气:“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自己想着
这些事,就以为别人也想着这些事。”

周宁无奈地摇摇头:“我是男人,我还不比你了解男人?男人都是湖北省的首府,
他们都是带着枪走来走去的,很多时候枪都是上了膛的,只愁找不到个靶子。你现
在这样跟他来往,不是在撩蜂射眼,引火烧身,找上门去做个靶子?”

杨红听他说到带枪,觉得很形像很好玩,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是在跟你说正经话。”周宁有点不快地说,“外人都看得出来了,
说他看你的那个眼神,说好听些,是温情脉脉,说得不好听就是色迷迷的,恨不得
一口把你吞了。”

杨红不以为然:“我有那么迷人吗?”

“你没有听说过‘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婵’?他禁久了,什么女人对他来说都是
美女。”周宁想想,这样说,杨红会不高兴的,所以又加一句,“更何况像你这么年
轻漂亮的女人呢?你穿着这种衣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这楼上到了晚上又没有
别的人,你不怕出事?一个男人从十几岁就开始觉醒,象他这样三十多岁还没尝过
女人滋味,肯定想女人快想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怕你上他的当,吃他的
亏。”

杨红看看自己身上的松身连衣裙,说:“我穿什么了?又不透明,又不紧身,又不
袒胸露背,出什么事?”

周宁盯着她看一阵,说:“你这样云遮雾罩的,更容易让男人产生联想,挑起他们
的冲动,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再说,电扇风一吹,你的两个奶耸在那里,腰
一弯,大屁股上三角裤的轮廓都看得出来,他还不想跳起来摸两把?”

杨红觉得他说得恶心之极,就生气地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吗?那你也是这样的罗?
那你看到别的女人的胸就想跳起来摸两把?你牌桌上又不是没有女人,那里又不是
不吹电扇。”

周宁看杨红把斗争大方向转移到自己头上来了,就速战速决:“我们那不同,大家
只是牌友,一大桌人在那里,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像你们这样孤男寡女的,
就算不发生什么事,别人也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了。我不跟你扯远了,你自己当心就
是,就算我不怕戴绿帽子,你自己刚参加工作别人就在那里说你作风不好,偷人养
汉,你不怕学校不要你?”

这就真的点了杨红的死穴了。杨红心想,既然周宁天天在楼下打麻将都知道有人在
议论,看来是有不少人在议论了。特别是“偷人养汉”这个词,粗俗到不能再粗俗
的地步,杨红听了,简直是从生理上产生反感。但奇怪的就是,你越讨厌这个词,
你越无法摆脱这个词。如果这话传到系里,系里会怎么看她?现在她又有什么办法
证明自己的清白?

杨红打定主意再不到陈大龄那里去了,奇怪的是,陈大龄好像也听到了周宁跟她的
这番谈话似的,也不来请她做什么事了。两个人在走廊上碰到也只客客气气地点个
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红在外面走廊上做饭时,老是忍不住看陈大龄的房门,看他在不在家,如果在家,
即使没机会跟他说话,心里也是安逸的。如果不在家,就老是想,他现在在干什么
呢?会女朋友去了?没看见他有女朋友啊。也许只是没带回来过?一想到陈大龄有
了女朋友,杨红就觉得心好痛,好像心被人切了一块去了,空空的疼。

杨红想到周宁说的话,就在心底疑惑,不知道陈大宁看她的眼光是不是真的是温情脉
脉或者色迷迷的。她希望周宁说的是对的,但她回忆仅有的几次交往,发现自己很
少有勇气正视陈大龄,多半时候都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随手抓起来的小玩意,
无意识地玩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有时抬头望他一下,也是慌乱得马上就把眼光
移开了,根本不足以断定陈大龄的眼光到底算不算温情脉脉。

不过经周宁这一点拨,杨红还真的对自己上心了。趁没人的时候,就关了门,拉上
窗帘,脱了连衣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胸的确有点高,腰也真的有点细,屁股
算不上大,但因为腰细,所以有点显大。侧面看一看,腰弯弯的,虽然不是有意的,
也觉得屁股是翘着的。

再在走廊上碰到陈大龄的时候,杨红就开始注意他的眼睛,结果很气馁,他的眼睛
太深邃,眼神太清澈,眼光太无邪,根本没有周宁热情上来时的那种眼光,只能说
明自己在陈大龄眼里没媚力。

杨红惊觉地想,我这个人真的是有点不正派,怎么会希望陈大龄对我的身体感兴趣
呢?从前都是希望别人注意我的心灵的。现在这种想法之肮脏,完全够得上“勾引”
两个字了。到底是因为我结过婚了,还是因为迷上陈大龄了?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
陈大龄能注意到我的身材,只恨陈大龄不能稍微黄一点,色一点,真的象外人说的
那样,用色迷迷的眼光看我一下。

周宁每天晚上都回来几趟,真的象查岗一样,不过每次回来,都看到杨红一个人呆
在家里,就放了心。

有天晚上,杨红就问周宁:“对你们男人来说,什么样的嘴巴算性感?”

周宁想了想:“你还真把我问倒了,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嘴巴算性感。”又想一
想,说:“大嘴巴性感?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红不答话,又问:“那怎么样才算媚眼?”

周宁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让男人骨头
发酥的眼神吧。”

杨红就望一眼周宁,问:“我这算不算一个媚眼?”

周宁在意地看了杨红一阵,呵呵笑起来:“你一个近视眼,又戴着眼睛,看没看清
我都成问题,还对我抛个什么媚眼?”说着就搂住杨红,“你不用对我抛媚眼的,
我一碰到你的身体,小弟弟就会站起来的,只有你能帮我把它打倒。”说完,就拿
出证据,证明给杨红看,然后打一仗,一直到把小弟弟彻底打倒为止。

周宁打完床上这一仗,就返回牌场接着打那一仗,开玩笑地说:“待会输牌,别人
就知道我刚才干什么了。”

杨红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心想,我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了,又不会抛媚眼,嘴巴
又不性感,身材对陈大龄又没吸引力。想想也是,陈大龄从来没结过婚,怎么会要
一个结过婚的人呢?他知道世上最伤心的莫过“恨不相逢未娶时”,说明他要把自
己完完全全地给他所爱的人,说明他是很重视一个人的第一次,他肯定想娶一个未
婚姑娘。

但杨红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陈大龄从自己心里赶走,想着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
正派女人,不想他,又很难做到,真是度日如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熬过每一天,
只希望快到开学的时候,忙起来了,或许会好一点。

有一天,周宁问杨红:“这两天陈大龄有没有来麻烦你?”

杨红本想解释陈大龄从来没麻烦过她,但她知道周宁听不进去,就简单地说:“没
有,怎么啦?”

周宁面露得意之色:“我找他谈过了的,看来还是个知趣的人。”

杨红觉得脑子一炸,指着周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找他谈什么?”

“我叫他别打你的主意。要找女人叫毛姐帮他找一个。”

杨红气急败坏地说:“谁说他打我的主意了?你这样去跟他谈,他还以为是我在自
作多情,对你说他追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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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27   只看该作者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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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觉得不跟陈大龄解释一下不行了,陈大龄对我根本没有意思,却被周宁诬蔑,肯
定认为是我为了开脱责任,在周宁面前说他对我有意思。那他还不在心里耻笑我,
觉得我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杨红趁陈大龄在家的时候,跑去敲他的门。陈大龄开了门,见是杨红,热情地请她
进去坐,照样让门半开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杨红也不坐,只急急忙忙地解释说:“听说周宁来找过你了?对不起,他这样做太
没有道理了,他听别人一议论,就在那里疑神疑鬼。你不要以为是我对他说你在追
我,我根本---”

陈大龄笑起来,打断她的话:“看你急成那样!我知道你不会说我追你,你对自己
太没有信心,借你一个胆子你也不会那样想。”

陈大龄说着,象往常一样,从冰箱里拿一个纸杯冰激淋出来:“知道你喜欢草莓的,
买了几盒放在这里,这几天没机会叫你来吃。”说着,替杨红揭开盖子,递给她,
“就算你说我追求你,也没什么呀。追你不丢人,别人最多说我品德不好,不能说
我品味不高。你德智体任何一个单方面都值得我追,更不要说你三方面全面发展了。”

杨红端着冰激凌,愣愣的,不知道该怎样理解陈大龄的话。听他的话,似乎承认他
是在追她;看他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在安慰她;听他的口气,完全是在开玩笑。

杨红抱歉地说:“不管怎么说,他找你兴师问罪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我代替他向你
赔礼道歉。”

“又大包大揽的,把什么过错都拉到自己头上。”陈大龄很专注地看一会杨红,脸
上仍带着那种让杨红琢磨不透的微笑,说:“其实,周宁不为难你,只来找我,倒
让我很敬佩他,觉得他算得上是一条真汉子。你想,大多数情况是,如果一个女人
听说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另一个女人的麻烦,怪人家把她的
男人抢走了;而如果一个男人听说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却总是拿自己的女人开刀,
打打闹闹,砍砍杀杀的,觉得自己的女人不守妇道,丢了他的人。但周宁不是这样,
他说他相信你是无辜的,是上了我的当。所以我一点也不记恨他,对他只有敬佩和
感激。”

杨红听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又犯老毛病了,因为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这个“感激”,
就纠缠于这一个词,忘了整段话的含义。杨红问:“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陈大龄犹豫了一会,说:“他叫我别跟任何人说的,不过你也不是任何人,跟你说
没关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他叫我离你远点,说他看得出来,你已经被我
打动了心,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说他很爱你,没有你他真的是活不
下去的。他说爱情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我既然迟到了,就该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他还说我现在还是单身,可以有很多选择,而他只有你一个,我不应该去抢他的女
人。”

杨红记起周宁跟她说话时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没想到周宁是去求陈大龄放他一马
的,不知道他们俩谁在骗她。“他真的是那样说的?”

陈大龄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我觉得周宁真的是很爱你的,只不过每个人爱的方
式不一样,也许他爱的方式不是你所期待的,所以你没有体会到。”

陈大龄看杨红很委曲的样子,又说:“周宁爱玩,你可能不喜欢。你可以把心里的
想法告诉他,不要等他来猜。有时男人是很大意的,有些细节他们注意不到。你可
能觉得只有心心相应才算爱,其实你给他指出来,他愿意改,也是爱嘛,应该说是
更难得的爱。心心相应的人,他那样爱是因为他不那样爱就难受,是主观上为自己,
客观上为别人。愿意改的人,主观客观都是为了别人,不是更难得?”

杨红听他这样说,感到他在一点一点地把她推开,就不快地说:“你现在听上去象
个妇女主任。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自己没结过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说完就
告辞离开了,心里想,这次把陈大龄彻底得罪了。

很快就到了陈大龄搬走的那一天。杨红听见外面走廊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一个人
躲在房间里,不敢也没有力量出来帮忙。七楼的女人都在那里跟陈大龄缠缠绵绵地
告别,说你这一走,谁帮我们拧被子,牵电线?陈大龄则谈笑风生,邀请七楼的女
人去他家洗衣服,说已经安了洗衣机了,下乡的时候就把门钥匙给了你们,让你们
随时去洗被子,不用拧了,也不用牵电线了。

杨红见陈大龄也没有来跟她告个别,知道是因为自己上次把他得罪了,心里一遍遍
想着,他走了,不会再到这里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听到他的琴声,也看不到他了。

杨红站在窗边,看到搬家的车开走了,看不见了,才悄悄走到陈大龄住过的房间,看
见里面空空如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想起前两天自己还站在这里,吃着冰激凌,跟
陈大龄说话的情景,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就这样一间十平米的房间,跟自己的那
间没有两样,但仅仅是能够站在这里,就曾使自己那样向往,好像是人世间最美好
的生活一样。她在房间里四处找寻,想找一点什么东西作个纪念,但什么都没剩下,
只在窗台上找到一支圆珠笔,在手心里划了划,写不出东西来了,就没来由地落下
泪来。

“正好你帮我检查一下,看我把房间打扫干净了没有,听说学校房管科的人严厉得
很,不干净的要罚款。”

杨红听见陈大龄在身后说话,吃了一惊,赶紧擦了擦泪,转过身,故作平静地说:
“很干净,不会罚款的。你怎么还没走?搬家的车早走了。”

陈大龄看了她一会,说:“我待会骑车过去。我给你买了支笔,还录了一盘磁带,
你看喜欢不喜欢。”

杨红接过来,是一个漂亮的小笔盒和一盘录音带。

陈大龄解释说:“那个被套,你不肯收钱,只好送点东西给你。你是个很诗意的女
孩,肯定喜欢写点东西,送支笔给你,也显得我趣味高雅。这盒录音带,都是你喜
欢的曲子,没事的时候听听,可以打发时光。拉得不好,多多指教。”

杨红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笔盒,想找到一封信、一首诗什么的,但什么都没有,只
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陈大龄的新地址和电话号码。再细看那支笔,上面有“随
缘”两个字。那盘录音带,陈大龄在上面写了曲目,最后一首注明作曲者是“陈智”,
曲子叫“海的女儿”。

杨红发了一阵呆,慢慢意识到,这两样东西,是陈大龄在婉转地告诉他,她的心情他
是明白的,但是两人没有缘分,所以要她随缘,不要强求。如果说“随缘”还可以
理解为暗示她跟陈大龄之间也有一段缘的话,那么“海的女儿”已明白无误地告诉
她,她是没有希望跟他在一起的了,只能象安徒生童话故事里那个海的女儿一样,
怀着一腔无法言说的爱,在自己心爱的王子跟另一个女人结婚的那天早上,化为泡
沫,永死不得复生。

杨红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快进到“海的女儿”,按下放音键。听着那哀婉动人
的音乐,杨红想,尽管他没有接受我的一份情,但我对他没有怨恨,反而感激他用
这么体贴的方式告诉我。像他这样出色的人,一路之上,肯定有很多女孩为他倾倒,
献上她们的心。但陈大龄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不是一个泛情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
多情的人,而是一个专情的人,一个深情的人。他要把他的心完完整整地留给他唯
一的爱人,他不会随便接过一颗心,拿在手里把玩揉捏,让那颗心流血,从中享受
残忍的乐趣。他会生出一腔同情,怜惜地把那颗心放回原处,尽可能地减少伤害的
程度。他让我冒充他的女朋友,现在又用这首曲子来让我明白,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杨红听着“海的女儿”,觉得自己轻轻地飞起来了,飞出自家的窗口,飞过月光如
水的校园,飞到陈大龄的家,轻轻地落在他的窗台上,隔着玻璃,看他熟睡的脸。
她能看见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一只臂膀向外伸着,仿佛在等待他心爱
的女人来躺在他臂弯里。杨红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做他臂弯里的那个女人了,就满足
于这样悄悄地守候在他的窗口,没有语言,没有动作,甚至也没有眼泪,就这样静
静地、不倦地看他熟睡,一直到皎洁的月光慢慢退去,第一抹曙光悄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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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29   只看该作者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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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不敢去碰那个写着陈大龄地址的字条,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跑到那个地址去找陈大
龄,后来她干脆把那个字条撕掉扔了。但是那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象粘在她脑
子里一样,怎么样都无法抹去。楼下门卫处有公用电话,她肯定是不敢去那里打电
话给陈大龄的。但那时候私人开办的电话服务点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沿街都
是,使她不敢上街走动,因为走在路上,看到一个电话服务点就想拨那个号码。

杨红觉得自己对陈大龄的这种感觉跟对周宁的那种感觉很不相同。以前都是周宁急
着跟她见面,她自己并没有十分渴望,如果没时间,不见也是可以的。好像那份情
是被动的,是对周宁爱她的一种回报,或者是在那些真情敌假情敌面前要强。但对
陈大龄,是理智上知道不应该见,心里却偏偏想见。也没想过见到了要干什么,就
是想见到他,说不说得上话都可以,只要知道他在身边就行。就象以前陈大龄住在
隔壁时一样,两个人并没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但杨红只要看到他屋里的灯光,知道
他在家,就很开心。

最终杨红还是去了一趟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五区,不过不是去陈大龄家,陈大龄是
五区三栋,杨红去的是五区四栋,紧挨着的一栋楼,是毛姐家。毛姐也是刚刚搬到
五区,说五区是家属区,有学校的闭路电视,又可以装电话、洗衣机、热水器什么
的,现在家里也算初具规模,叫杨红过去看看。

杨红看到那个地址就觉得亲切,虽然不是去陈大龄家,但就在陈大龄旁边,也很有
爱屋及乌的感觉。到了陈大龄那栋楼前,杨红特意看了一下陈大龄的窗户,发现是
黑乎乎的,有点失望。离开毛姐家时,又看一次那个窗口,还是黑乎乎的,心里就
觉得很沉重。

当她准备骑车回家时,发现她的自行车轮胎没气了,只好推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
到一家修车的。修车的人说太晚了,你先打打气,骑回去再说,明天一早再来修。
杨红打了气,一路骑回来,轮胎什么事也没有,就觉得很奇怪。去的时候轮胎好好
的,怎么一出来就没气了?现在也没修,又好了。好像有人故意把气放了一样。

杨红走进家门,开了灯,发现周宁正坐在桌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就问:“是你把我车里的气放了?”

“知道就好,我做个记号,免得你否认。”周宁生气地说,“你跑到五区去干什么?”

“毛姐约我去玩。怎么啦?”

周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哼,毛姐?你不要拿她做掩护了,你的车明明是停在陈
大龄楼下的。”

“那两栋楼是挨着的,哪里有空位停哪里,为什么说是停他楼下的?”杨红也生起
气来,“你跟踪我了?”

“我跟踪你干什么?我去打麻将,三差一,回来见你不在,就知道你去了他那里。
跟你说,在这种事情上,做丈夫的是有第六感官的。”

“那你这个第六感官刚好错了。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在毛姐家,你不信可以打电
话问她的。”

周宁又一哼:“你还不早跟她串通好了?现在叫我去打电话,怕别人不知道我戴了
绿帽子?”

“那你当时怎么不上楼去,抓个正着?”

周宁火了:“你怎么知道我没上楼去?我不过是为你保个脸面罢了。他屋里是黑的,
谁知道你们两个黑灯瞎火的在干什么?”

杨红耐住性子再解释一遍:“我是在毛姐家里,现在我们两个人就下楼去跟她打电
话,好不好?”

周宁不啃声 了,杨红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周宁突然问一句:“你这是为了什
么?”

杨红以为他问为什么去毛姐家,也气哼哼地说:“你每天在外面打麻将,把我一个
人丢在家里,我就不能出去散散心?”

还没说完,杨红就见周宁跳起来,一拳砸在穿衣镜上,镜子被砸得破碎不堪,玻璃
哗啦哗啦地撒了一地,周宁的手也流血了。杨红一边找药水和纱布,一边问:“你
这是干什么?”

周宁嚷嚷着:“找他散心?哼,他让我戴绿帽子,我就要他戴红帽子!”冲到走廊
上,拿起家里切菜的刀,就气呼呼地冲下楼去了。这一切来得太快,杨红不知道他
要干什么,也不懂究竟什么是戴红帽子,只是凭直觉知道他是去找陈大龄的麻烦的。
於是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见自己的自行车已被周宁骑走了。她欲哭无泪,不知道
该怎么办,最后想起应该给陈大龄打个电话,警告他一下。

杨红敲开门卫的门,告诉他自己要打个电话,很紧急。门卫刘伯见杨红脸色惨白,
也不敢怠慢,马上把电话机给她。杨红拨了陈大龄的号,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喂?”

杨红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听见电话里问:“杨红吗?”杨红不知道陈大龄
是怎么知道是她的,只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啊,陈老师,我,我跟周宁闹了点
矛盾,起了误会,他,他现在拿着刀,找你来了。”

那边陈大龄关切地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

“那就不用着急了。我把灯关了,等他来时,敲门我不开,他就会以为我不在。不
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杨红还想解释一下或嘱咐他小心,就听陈大龄说:“他可能快到了,我现在要挂电
话了。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杨红打完电话,就顺着到五区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头晕晕乎乎的,也不
知道自己跑过去有什么用。两个男人打架,自己劝得住么?也许报警更好?但报了
警,不是就弄得满城风雨了吗?

早就知道周宁的爱是有毁灭倾向的,他做的那些梦,都是他这种偏激思想的见证,
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当回事呢?也许是因为那时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不要周宁的,
那么周宁的梦就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可是现在自己也没有说不要周宁啊。自己跟陈大龄之间,从前没有什么,今后也不
会有,最多就是自己对陈大龄有过那么一份感情,但别人都没有接受,也许过几天
自己就会忘记了。但周宁在那里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这不是要闹出冤假错案了吗?
今晚这一闹,明天H市的大报小报就会有一条轰动新闻了,说H大青年教师杨红因红
杏出墙,招致丈夫嫉妒,杀死其情人陈智,云云。

杨红在心里骂周宁,既然你认为是我去了陈大龄家,那就是我在勾引他,为什么你
不当场就拿刀把我砍了,而要去找陈大龄?你这是一个什么逻辑?你杀了我,也算
积个德,帮我了结一切痛苦,好过我活着做海的女儿。

杨红又在心里怪陈大龄,你还说什么周宁是条真汉子,敬佩周宁不找我的麻烦,现
在好了,你自己要做这个真汉子刀下的冤死鬼了。

杨红想到陈大龄,心里就生出许多愧疚。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还一直帮周宁说话,
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如果周宁真的把陈大龄伤害了,我怎么办?杨红想,如果他
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如果他没死,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跟他一辈子,照顾他一
辈子。但是周宁呢?也许他会坐牢。不过象周宁那样爱面子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
坐牢的。想到周宁可能会死,杨红又觉得心里很痛,毕竟周宁是爱我的,不爱我也
不会这样跑去找人拼命。但这关陈大龄什么事呢?都是一场误会,早知会这样,今
晚就不去毛姐家了。

杨红恨不得一脚就跑到陈大龄家,把周宁拖回来,或者挡在陈大龄前面,用自己的
身体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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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32   只看该作者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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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快到五区的时候,她看见了周宁,推着车,在往回走。杨
红跑上前去,一迭声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周宁不啃声,把车给了杨红,自顾自地往回走。杨红想去陈大龄那边看一下他有没
有出事,但周宁一把抓住她,说:“我没有把他怎么样。我劝你别去,不然他没有
好果子吃!”杨红被他用一只手拦腰推着,象被押解的犯人,又怕自己硬要去看陈
大龄会火上加油,反给陈大龄惹麻烦,只有推着车往回走。她看看周宁,见周宁浑
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心想,可能是没发生什么,大概陈大龄关了灯,没
开门,周宁以为他不在家。

回到家里,杨红又问一遍:“你把陈老师怎么样了?”

周宁辛酸地问:“为什么你只关心我把他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样了?”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关心你把他怎么样了,也是怕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会坐
牢嘛。”

周宁的火气似乎都退了,可怜巴巴倒象个受害者:“你怕我坐牢?你恨不得我去坐
牢,你好跟他在一起。”然后又怨恨地问,“你看中了他什么?他哪一点比我好?
他老得可以做你的爹,真是老牛吃嫩草。他不打麻将,是因为他学数学的,打得太
好,别人不愿跟他打。我爱你这么久,他才爱你几天?为什么你被他一勾就勾到他
家去了?我想不通!”

杨红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服他,只好说:“他没有勾我,我也没去他家。如果
你认为我对你不忠,你不要我就是了。”

周宁听了这话,泪流满面,用手指着杨红,抖抖的,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杨红,
这就是你狠得住我的地方!你知道我没法不要你的,你知道我不管是戴绿帽子还是
戴红帽子都不会不要你的,所以你说得这么坦然。叫我不要你,你不如叫我去死!”

杨红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走上前去,搂着周宁,轻声说:“你为什么要生这些闲气,
吃这些飞醋呢?都跟你说过了,我是到毛姐家去了,你又不相信。”

周宁要杨红以她父母的性命发一个毒誓,说她跟陈大龄什么也没做过。

“为什么要牵扯到我父母?”杨红郁闷地问。

“因为拿你的性命发誓没有用,你现在心里只有他,你不怕死的。但是你不会拿你
父母的性命当儿戏。”

杨红被他说中心思,心里发虚,但仍然硬着头皮说一句:“你不要乱讲,凭什么说
我心里只有他?”

周宁盯着她看一会,无奈地说:“你们两个,‘情色’二字都写在脸上,别人都看
得见,只你们两个自己不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不知道你?以
前我告诉你寝室里的男生做了你的春梦,你都是厌恶不堪的,但是我叫你小心陈大
龄的时候,不管我说得多恶心,你不仅不厌恶,还满脸都是向往,你对他动了淫心
了,你当我不知道?”

杨红觉得自己的脸一阵冷,一阵热,肯定是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想不到自己心
里的一点想法都完完全全地写在脸上。但陈大龄的脸上也写着这两个字?自己为什
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杨红真不明白周宁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她心里只有陈大龄,叫她发这个誓又有什
么用呢?为了不再给陈大龄惹麻烦,杨红只好起一个毒誓。起多毒的誓她都不怕,
因为确实是什么也没做过。

周宁看杨红肯起这样一个誓,相信她的确什么也没做,擦了眼泪,抱住杨红,一边
扯她的衣服,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要怪我小气,我真的怕你离开我。”

杨红也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求息事宁人。但周宁不让关灯,说,这样你可以看清
是在跟我做,不是在跟那个男人做。

杨红就在灯下瞪着眼,目光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干涸,周宁
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来疼痛,不知道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但她坚持着,没有
让泪水流下来。

周宁沉沉睡去之后,杨红却睡不着,心想,其实周宁更关心的是她跟陈大龄身体上
做没做过,而不是心里爱不爱。周宁就像一个收藏字画的土财主,附庸风雅,买了
毫无使用价值、自己也看不懂的字画回来,放在家里,又不欣赏,只用它来遮挡壁
上的一道缝。等到有欣赏的人要来买走时,又当成宝贝,死死抱在怀里,舍不得松
手,宁可人画俱焚也不会成全懂画买画的人。

杨红觉得陈大龄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看出自己的妻子更爱别的男人,他会放她走
的,他会成全她的,他要的是爱情,不是女人的躯体,不是面子,不然他应该早结
婚了。但是一个女人做了陈大龄的妻子,又怎么会去爱别的人呢?他对自己的妻子,
肯定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会把妻子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
他肯定是如影随形,如胶似漆。他的心象头发丝一样细,肯定用不着他的妻子说出
来,就知道她想什么、要什么的。杨红觉得自己好嫉妒陈大龄那个未来的妻子,不
晓得她前生做了什么好事,可以修到陈大龄这样的丈夫。

杨红看看熟睡的周宁,辛酸地想,如果我真能在床上把周宁当作陈大龄,可能我这
一生也不会痛苦了。实际上在周宁说那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跟陈大龄做爱的
情景,甚至从来没具体想到过陈大龄也是一个带枪的人,最出格的想法也就是被他
搂在怀里,但也就到那为止。

现在经周宁这么一提醒,反而把想象力丰富起来了,就不可遏制地想到,不知陈大
龄做起爱来会是什么样的?肯定是柔情似水的,他的吻肯定是连最冷漠的女人也会
融化的,他修长的手指肯定会在女人的身体上弹奏出一支支温柔的乐曲,他的冲撞
肯定是富有韧性、恰到好处的。做完了也肯定不会倒头大睡的,他会让女人躺在他
臂弯里,温柔爱抚女人。或者女人会把他汗涔涔的头捧在怀里,为他擦去汗水,用
手指梳理他满头的黑发。。。

杨红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湿润润的,第一次有了一种渴望,
希望现在就能把自己刚才的想象付诸实施。。。

她突然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其实女人要知道自己爱不爱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在
想象当中跟那个男人做一场爱,就知道了。女人骗得了自己的心,骗不了自己的身。
但她又想到,这个办法只适用于结过婚的女人,如果没结婚,女人又怎么想象得出
做爱的场景呢?等到结过婚,再怎么想象也是徒劳了,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
了。

杨红很牵挂陈大龄,看样子周宁是没把陈大龄怎么样,但她不敢肯定。想去打个电
话,又太晚了,门卫已经睡了,而且周宁也会乱怀疑一通。只有等到明天再找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只知道在梦中,她真的跟陈大龄在一起了,她叫陈
大龄把她脸上写的“情色”二字擦掉,陈大龄就吻在她的脸上,然后一只手搂着她,
另一只手就伸到她背后,摸索着去解她乳罩的挂扣。不过不尽人意的是,梦做到这
里,杨红就醒了过来,无比遗憾地想,不知道这梦做下去会是什么结局?会不会象
周宁寝室的那些男生一样,一直做到高潮到来?也许女人是不会做那样完全彻底的
春梦的吧?女人毕竟是情诗,要做个淫梦谈何容易!

她又想到陈大龄,从周宁的例子来看,男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有那么一股激情要爆发,
不晓得陈大龄这许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宁说男人没老婆的时候就会周期性地发
春梦,说是“池满则溢”,那陈大龄会不会发春梦?他的春梦里有没有我?她觉得
一个未婚女孩的爱和一个已婚女人的爱真是不同。女孩只把男人当神来爱,而女人
是把男人当人来爱。当她把陈大龄当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来爱的时候,心里就涌起
无尽的关爱,渴望能用自己女人的特长,来帮他一把,就算只是他池满则溢的对象,
也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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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周宁出去打麻将了,杨红才有机会去给陈大龄打电话。她拨了电
话,生怕他不在家,但马上就听见他在那边“喂”了一声。杨红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放了心,但还是问道:“他昨天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敲门,我没应,他又敲了几次,就走了。”

“他就敲了几下门?”杨红有点不相信。

那边陈大龄轻声笑起来:“怎么?你好像很失望,是不是希望他把我砍几刀?”

杨红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会呢?我是说,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不砍倒个
把人不罢休一样。看来只是虚张声势,纸老虎而已。”

陈大龄严肃起来:“不能这么说,愤怒是一种值得尊重的感情,他也是爱你爱昏了
头。可能他骑车过来的路上,被晚风一吹,就清醒了。”

杨红说:“一直在担心,怕他把你怎么样了,现在打了电话才放心了。”

“我没什么,就是为你担心。不过我昨天就知道你没事,所以比你少着急几个小时。”

杨红吃惊地问:“昨天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陈大龄的笑声有点窘:“他昨天离开后,我怕他一时冲动会伤害你,就骑车跟出来
了,一直跟到你楼下,等在下面,怕万一有什么响动可以跑上去。还好,没听见什
么打闹的声音。我等到你们关灯了才离开。今天早上还给刘伯打了个电话,托他上
去看看你有没有事,他说你没事。”

杨红想到昨天夜晚陈大龄等在楼下为她担心的时候,自己正在跟周宁做那事。陈大
龄说等到关灯才离去,不知他当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很可能他以为他们关了灯,
开始做那事了,两个人就和好了,才放心回去。这个念头折磨着她,使她觉得昨晚
自己一下背叛了两个男人,心背叛了一个,身背叛了另一个。

陈大龄在电话里嘱咐说:“他脾气不好,做事比较冲动,你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要来找我算帐,你也不要强行阻拦,免得自己吃亏。而且你越阻拦,他越觉得你
向着我,就越生气。你也不要报警,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一旦报了警,他不砍我也
不好意思了。”

陈大龄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放心,我不会傻呼呼地站在那里让他砍的。这几天
我都穿运动鞋,逃跑起来快一些。再说,他没我壮,不一定打得过我。当然我不会
伤害他的,伤害了他,看你为他难过,还不如让他伤害我----”陈大龄突然收住了
口,问:“昨天到底是为什么事?”

杨红把昨天的事大致讲了一下,脱口说:“幸好昨晚你窗口一直是黑的,不然我肯
定会上去找你,那就被他抓个正着了。”

陈大龄说:“昨晚到我弟弟那边去了。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不然我会等在家里的。”

杨红觉得心里一热,她想,其实陈大龄也是爱她的,只不过克制着自己罢了。他叫
她“随缘”,是不是叫她追随他俩之间的那段缘呢?还有“海的女儿”,是不是说
他自己心里有一腔无法言说的爱呢?或者是说他们两人心里都有一腔无法言说的爱?

“杨红?你没挂电话吧?”陈大龄见杨红半天没说话,轻声问。

“我在听呢。”杨红欣慰地说。

“可能我有点罗嗦,不过还是想再嘱咐一句:虽然他这一直以来,都没有伤害你的
企图,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小心。”

杨红觉得心里暖暖的,陈大龄说话的口气,象个父亲,又象个丈夫,在殷殷嘱咐一
个需要保护的女儿或者妻子。杨红欣慰地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知道保护自己
的,就是把你连累了,很过意不去。”

“怎么用连累这个词呢?”

杨红看见有人向门卫处走过来,知道他是来打电话的,赶快说:“我现在要挂了,
免得有人听见去告诉他,又给你惹麻烦。”杨红觉得自己现在说话做事都有点“偷
情”的味道了,鬼鬼祟祟的,说话不提周宁这个名字,只他他的。

“好,那就挂了吧。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保重!”

杨红听到“保重”这个词,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这么两个字,就能让她感到
自己的生命在他心目中是多么宝贵。她还从来没用过这个词,不过这一次,好像只
有这个词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於是说:“你也保重!”就挂了电话。

杨红打完电话往回走,爬上楼梯的时候,步履轻盈,心里欢快地想,周宁这一闹,
反而把事情闹好了,因为以前她跟陈大龄两个人可能都在那里猜来猜去,不知道对
方究竟有没有情,有多少情。发生了这件事,两个人才知道自己在彼此的心目中是
这么重要,算得上患难见真情。杨红心情奇佳,就想哼点什么歌曲。

等她回到家,却发现周宁端坐在家里,就惊讶地问:“你不是去打牌了吗?”

周宁说:“不打牌了,在家陪着你,免得你会跑掉。”

杨红心里有点紧张,问:“那你刚才怎么说去打牌?”

“好给你一个机会,去给他打电话。”

杨红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宁,想解释什么,但觉得好像被当场捉住,人赃俱在一样,
说不出一句话。

周宁平静地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打个电话是人之常情,不
要说是他,就是毛姐,你也会去打个电话的。你现在放心了吧?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没把他怎么样。”周宁见杨红脸色仍然白煞煞的,就安慰说,“你不要怕我,无
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宁可把我自己怎么样,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周宁把杨红拉到自己怀里,眼睛却望着不知什么地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也
不会把他怎么样。昨晚也是气极了,气糊涂了。昨晚到了他门口,就看到他的自行
车,知道他在家。但他关了灯,我敲门他也不开,我就知道是你打过电话给他了。
实际上就是他开了门,我在他面前也举不起刀来。我知道如果你在那里,你第一个
就要冲上去护住他,宁可你自己死,也舍不得让他死。我伤害了他,你一辈子恨我,
那我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自己死了好。”

杨红忍不住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为谁哭,在为什么哭,只觉得这一段时间憋得
太久了,有很多的泪存在那里,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哭。周宁也不动,也不说话,
就让杨红在他怀里哭,只用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抚着。

杨红哭够了,也不动,就呆呆地让周宁搂着她,心想,周宁的逻辑真的是有问题,
自己的女人爱了别人,他不把她怎么样,反而要去把那个什么也没做的男人怎么样,
或者把他自己怎么样。如果周宁把她打一顿,骂一顿,事情可能就简单多了。那她
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他,从此不再牵挂。像他现在这样,自己真是不知道该怎样
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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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38   只看该作者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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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那几天,周宁就真的守在家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杨红,搞得杨红不知道他是
在改变他自己,好挽回她的心,还是在监视她。两个人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更不提
陈大龄这个名字。实在需要说到陈大龄,也只他他的,反正两人都知道在说谁。

杨红做饭的时候,周宁就站在旁边看。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不说什么话。吃完了
饭,周宁就把碗拿到水房去洗,虽然还是丢三拉四的,但不用人吆喝,就知道把忘
了洗的东西再拿去洗。杨红看他这样,心有点酸酸的,心想,他这样做,也只是想
挽回那一段情,但是这一切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晚呢?为什么要等到覆水难收的时候
才想起挽回呢?也许挽回的涵义就是覆水难收,挽而不回?

两个人也没心思做什么事,只把电视开着,也不知道是谁在看,或有没有人看。杨
红把新学期要教的课拿出来备,但也只是摊开本书在眼前,什么也做不下去。眼睛
盯着书,心里就想,就是前不久,自己还憧憬着有那么一天,周宁会呆在家里陪着
她,跟她如胶似漆,觉得那就是幸福婚姻的顶点了。现在他真的守在家里了,却又
觉得无比尴尬,两个人连望一眼都很快又把眼睛掉到一边去了。扪心自问,现在真
恨不得他马上就出去打牌。

杨红实在忍不住了,就对周宁说:“你不用守在家里的,我不会到哪里去的,我有
我做人的原则。”

周宁说:“我不是在监视你,我是想陪着你。如果我一直陪着你,你的心就不会跑
他那里去了。”

杨红不知他说得对不对,陈大龄对她的吸引,应该说不会因为周宁陪着他就消失不
见了,但如果周宁一直陪着她,可能她就没有机会深入了解陈大龄。

周宁推心置腹地告诉杨红:“其实上次我找他谈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过,说杨红是
个重感情轻物质的女孩,她这样的女孩,在物质上对你没有任何企求,可以为你受
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累。但在感情上,她对你要求又很高,她会希望你理解她,爱
她,跟她如胶似漆。你牌打得太多,冷落了她,她现在是一忍再忍,忍一次,就把
心里的情放下一分,等到她把这份情全部放下来的时候,你再想挽回就会来不及了。
我那时没有听他的,我想我们那里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下来的,这楼上人人都是这
么过的,我以为只要他不来勾你,你就不会跑的。”

杨红忍不住问:“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周宁不快地说:“说到他你就来了兴趣,他说什么你还会不知道?我不用在中间帮
你们当传声筒。不过我也向很多人打听过,想找他几桩风流韵事来说给你听,看你
还爱不爱他。好像还没人说他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多数都只说他这人有点怪。四
楼的老王还说他人格有魅力,女人很容易被他吸引。怎么样说呢?站在我这个位置,
我不喜欢他,但我承认他是个真君子。我去找他谈的时候,他一口就承认是他对你
动了心,不关你的事的,说每次都是他过来叫你到他那里去的。那次他还答应了我,
不再来找你,我相信他做到了的,因为我天天晚上回来查你们了的。”

杨红见他们两个,一个称对方是真汉子,一个称对方是真君子,大有英雄识英雄,
惺惺惜惺惺的架势,觉得怪怪的,好像如果其中一个是女的,两个人就会结为夫妇
一样,她到成了一个搭桥引线的角色。他们两个对她的感情,也是由对方嘴里传出
来的,不象两个情敌,倒象两个情友,你为我歌功颂德,我为你涂脂抹粉。有时杨
红一恍惚,就觉得是他们两个设了局在骗她一样,只想不出他们骗她的目的是什么。

白天还没什么,到了晚上,情况就尴尬了。杨红觉得自己再也没法跟周宁做爱了,不
光是觉得对不起他们两个,也觉得对不起自己。但周宁仿佛不在乎这一点,很早就
洗了澡,躺在床上,毫不掩饰地让他那尊大炮竖在那里,把短裤顶得老高。

杨红只当没看见,假模假式地忙东忙西,等到磨磨蹭蹭地挨得实在是不能再晚了,
只好爬上床来的时候,周宁就搂着她,要做。杨红不肯,周宁就阴阴地说:“你想
为他守身如玉?你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多做一次,少做一次,有什么区别?”

杨红看他眼里冒出来的光,不知道是激情,还是杀气,也不敢抵死反抗,只好让他
去折腾。周宁就使出浑身解数,一时从深从重,一时又轻抽浅送,快一阵,慢一阵,
几快几慢再一阵,花样翻新地在那里折腾。不过周宁的技巧仍停留在朴素阶段,所
以主要是在深浅、快慢、角度、力度上下功夫。每换一种方式,周宁就问一句:
“你们两个到底做没做过?他是不是这样的?你跟他做的时候,是不是希望他这样?”

杨红愤怒地骂他:“无聊之极!我们根本没做过。”

周宁欣喜一下,又问:“那在你想象当中,是不是希望他这样做呢?”

杨红觉得有点心虚气短,仍然骂他:“无聊!”

周宁皱起眉头:“这下没说‘之极’了,看样子在想象当中是做过了。”说完,就
报复一般地乱砍乱杀一阵。

折腾一会,周宁见杨红只闭着眼,木着脸,就无奈地说:“其实男人跟男人没多大
差别的,做起来都是一个套路。只不过你们女人就可以在一个人那里看到天堂,在
另一个人那里看到地狱。他比我高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你的心思,知道怎么讨好你,
而我不知道。”

杨红感到心痛,其实女人要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就是想他知道你想要什么,想他
用你希望的方式爱你。知道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就可以决定你的爱是把他托上天堂还
是把她打入地狱。连心爱人的心思都不知道,又谈得上什么爱呢?心心相印是天生
的,不是教得会的。可以教你一事,不可以教你万事;可以教你一时,没办法教你
一世。从前痛苦的是找不到一个心心相印的人,现在是找到了却不能跟他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杨红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周宁看到杨红流泪,自己也软了,就从杨红身上滚下来,用毛巾替她擦泪,道歉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其实我自己说这些话,就象拿刀在我自己
心上划道子一样,划一道,就钻心地痛一阵。但是我忍不住就说了,就象小时候一
样,腿上摔坏了,本来已经结了疤了,快好了,又忍不住要把那层疤揭去,看一看
伤口,结果就又流血,再结疤。”

杨红流着泪问他:“既然你觉得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又管我跟他做没做过呢?”

“我没法不管,只要是男人,就容不得别的男人碰他的女人,不然他就不是男人,
他就根本不爱她。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他要是碰了你,我肯定是要叫他戴红帽子的。
你想让他多活几天,你就不要去找他。如果你不是我的女人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了。”

“那我们离婚吧。”杨红说出了这两个字,自己也觉得吃惊,曾经以为离婚是自己
一生中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曾经因为想到周宁会跟她离婚而觉得羞愤难当,但现在,
能毛发无损地离婚已经成了最美好的事情了。

“你不要把离婚两个字放在嘴里当歌唱,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杨红冷冷地说:“你知道我心都在他身上,你还这样死抓着不放,我不知道你在想
什么。”

周宁幽幽地说:“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你来说,你的头管得住你的心,如
果你的头发个命令,叫你逃跑,你的心可以拿脚就跑。我的头是管不住我的心的,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我的头也叫我逃跑,可是我的心跑不了。”

杨红觉得周宁现在变得很深奥难懂,什么头啊心的,他的逻辑令她跟不上。

周宁抓住杨红的手,用劲握着,握得生疼:“你以前说过的,只有碰上一个比我更
爱你的人,你才会不要我的。你不能食言。他不可能比我更爱你的,他没有像我这
样爱痴了,爱傻了,爱疯了,他克制得住自己不来找你,做什么事都有礼有节的,
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爱疯,所以他爱得没有我深。我知道你的心跟他跑了,我还爱你,
他会不会做到这一点?像他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的。如果他知道你的心跟别人跑了,
他第一天就会离开你。”

杨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大脑一片空白,呆在那里。他们两个谁爱她更深一点?她
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杀了,去跟他在一起。你不愿脏你的手,你告诉我也行,我会
自行了断。我连方法都想好了的,就从这个楼顶上跳下去,肯定不会有痛苦。”

杨红听到这个话,又见他的眼神可怕,不知道是疯狂,还是灵魂出窍,吓得用手死
死抓住他,哭着问:“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你要这样?”

周宁也陪着她流泪:“我愿意这样吗?我也是个爱面子的人,我愿意活得这么没骨
气,没脸面吗?明明知道你的心已经跑了,还舍不得松手,还要低三下四地求你不
要离开我,明知道我越爱你,越求你,你越瞧不起我,我还是要求你,我有一点办
法我会这样吗?”

周宁狠狠地换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这几天,我从早到晚都在想这
件事,我知道你们巴不得我高尚地走到一边去,让你们无牵无挂地在一起。我也想
这样做,想在你心中留个好印象,想叫你一辈子感激我,但我做不到。凭什么我就
该走到一边去?凭什么你跟他在一起就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杨红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在这种时候究竟能说什么。

周宁捧起杨红的头,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如果他不想受苦,他就不要跟一
个他爱的人结婚。你看一看我,你就知道,如果你爱他,你就不要跟他,你跟了他,
没有好日子过的,永远担心他离开你,只怕你有眼睛哭瞎的那一天。你跟一个你爱
的人结婚,就会是我这样的下场,爱得没骨气,没脸面,被自己所爱的人耻笑。他
这样的人,总会有女人为他动心、跑上门来送给他的,你不能担保他永远不会看上
别的女人。但他这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只能救一个女人,就有无数个女人为他
痛苦,其实如果我把他杀了,也算为你们女人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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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52   只看该作者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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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种尴尬的生活没过几天就结束了,因为E市中专九月初开学,那边派了一辆中
巴来接周宁。周宁什么也不肯拿,只用他那个樟木箱子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就算是全
部行头了。临走前,周宁又叫杨红起一个毒誓,保证不会跟“他”来往。

杨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不敢拿父母的生命当儿戏,只闪烁其词地说:
“要做的人,起了誓也没用;不做的人,也用不着起誓。”

周宁也不再逼她,只说:“你们两个有来往,我总会知道的。我知道了,就不会放
过他。还是那句话,你要跟他在一起,容易,告诉我一声,我自行了断。”说完这
句,就赴刑场一般,大义凛然地下楼坐车去了。

周宁走了,杨红就觉得轻松多了。这几天,周宁人盯人的战术把她搞得筋疲力尽,
觉得这“如胶似漆”四个字是很有对象性的,如果来自于一个你不想跟他如胶似漆
的人,其感觉跟“失去自由”没什么两样。她想,前一段时间,自己想跟周宁如胶
似漆,恐怕那时候周宁的感觉就是这样,觉得是被妻子盯了梢了。看来这如胶似漆
非得是来自心心相印的双方,不然就是折磨。

杨红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给陈大龄。陈大龄这些天没给她打电话来,她知
道那是因为他打过来不方便。陈大龄可能怕周宁在家,而且这边又是传呼电话,刘
伯在楼下吆喝一声,抵得过半个高音喇叭。

杨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跟周宁离了婚去跟陈大龄生活在一起?那周宁会不会真
的去把陈大龄杀了?看他那晚的表现,似乎只是虚张声势。但现在他这些话,象是
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更令人害怕。一个性格暴烈的人有
了道义在那里支持,就很可怕了,因为他不管干了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觉得内疚,
以为他是在为民除害。或者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从楼顶上跳下去,那自己这一生,
还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吗?

那就跟周宁一起,把陈大龄忘了?杨红相信陈大龄不会做出偏激的事,但像他那样
的人,可能会永远无法把这段情从心底抹去。周宁这样的人,激动起来跳得很高,
但落下去也快。而陈大龄这样的人,心是不容易被激动起来的,但一旦激动起来了,
恐怕也不容易平静下去,可能会永远在心口隐隐作痛。陈大龄会不会为了这事,一
辈子不结婚了?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生,真的是生不如死。

杨红知道自己是永远不会忘掉这段情的。陈大龄的魅力,的确是来自他的人格,来
自他对爱情执着专一的追求,他对女人的关爱同情和照顾,他对受苦受难的人们拔
刀相助的侠义心肠,和他那种平易超脱的物欲。他的长相和才华只是命运赐给他的
外在魅力,没有那些,她还是要被吸引的。而光有外在,她倒并不一定会被吸引。
她开始被他吸引,是在她从毛姐嘴里听到他爱的宣言的那一天,并不是在第一眼看
到他的那一刻。周宁说得不错,即使他有了妻子,也还会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
有的可能会不顾死活,走上前来向他表达,但大多数都不会,因为那只是女人对真
善美的东西的一种天生的热爱,不一定要据为己有的。

杨红想,从前没有陈大龄的时候,自己还可以认命,平静地面对周宁的淫诗性情。
现在已经知道世界上实际上还是有情诗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了
命,跟周宁过一辈子?

想到这些,杨红就免不了要审视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我,周宁和陈大
龄可能会是很好的朋友,因为他们两个实际上是互相欣赏的,欣赏的原因就是对方
那种英雄救美的骑士风度。陈大龄称周宁是真汉子,因为周宁不为难自己的女人,
只找那男人算帐。周宁称陈大龄是真君子,是因为陈大龄危难关头,会为了一个女
人,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杨红甚至想,即便这个夹杂在中间的女人不是她,而
是一个别的什么女人,他们两个还是会如此这般的,因为这是由他们的性格决定的。
在这一点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谁高谁低。

杨红没想到陈大龄一生逃避的那种“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
看来人生最伤心的,真的是莫过於“恨不相逢未嫁时”。早听说过这句话,现在才
知道为什么用这一个“恨”字。这一番恨,贯穿全身,弥漫脑海,铭心刻骨。不知
道究竟是恨谁,好像谁都恨,恨周宁太汉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陈大龄太
君子,不来带着她远走高飞;恨机遇,恨缘分,恨命运,最恨的还是自己,结婚的
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没有谁逼你。但不跟周宁结婚就不会住进这青年教师宿舍,不
住进这里又怎么可能遇到陈大龄呢?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无
人能答了。

杨红想起周宁的警告:不要嫁一个你爱的人,因为你爱他,你就会担心失去他。但
杨红觉得光是这一点担心,不足以吓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废食。爱陈大龄,
并不是因为想到过能跟他白头到老才爱的。爱了,就爱了,没有想过为什么,没有
想过今后,爱是不知不觉之间就发生的事情。白头到老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白头
到老有意义,是因为跟你白头到老的人是一个你爱的人。跟一个你爱的人生活一天,
也好过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白头到老。陈大龄或许会沉醉于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
但我愿意,我愿意就守在旁边,听他拉,看他下。陈大龄或许会爱上别的人,但我
不会怪他,怪只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够大不够长久。

周宁说他的爱超过陈大龄的爱,虽然初一听,让杨红觉得有道理,细细地想,其实
两种不同的爱是无法比较多少的。周宁的爱激烈似火,象瞬间可发的山火,烧起来,
你无处藏身,离近一点,都会被烤焦。但这场火很快就可以熄灭,把你丢在冰天雪
地里,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来一场山火。陈大龄的爱,柔情似水,象浩瀚无边的
大海,静静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乐使你被吸引,被召唤,你不知不觉地就走
了进去,而你一旦走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火的爱和水的爱,怎么能比得出谁多谁少呢?

周宁的爱,是情者的爱,只要是为情,可以不管不顾,为了能得到自己向往的爱、
能保住这份爱,就什么都做得出来,哪怕是毁灭他人,或毁灭自己,也在所不辞。
陈大龄的爱是智者的爱,他会考虑自己的爱对人对己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自己的
爱只能给所爱的人带来痛苦,他可以克制自己,放弃这份爱。

情者的爱和智者的爱,怎么能比得出谁多谁少呢?

这实际上不是一个爱情多和少的问题,而是一个爱的方式的问题。不同的人爱起来有
不同的方式,你可能喜欢某一种方式,而不喜欢另一种方式。你可以赞美某一种方
式高尚,而唾骂另一种方式自私,那只是你自己的喜好而已,是以某一种道德为基
准所作的衡量。其实在生活面前,爱爱平等,两种不同的爱,是无法比出大小多少、
高低贵贱来的 。

火有火的爱,水有水的爱,情者有情者的爱,智者有智者的爱。一个人爱的方式往
往不是他决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经历,生活环境,气质和性格注定他只能以某种方
式去爱。被一个人以你不喜欢的方式爱上,你从中得到的痛苦可能会大大多于幸福。
想让一个人改变他爱的方式,也许只能是徒劳的。改变是可能的,但改变往往只是
暂时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时候可以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但等到
追到手了,或爱情趋於平淡了,他改变自己的动力化为乌有,他就会回到老样子上
去。

杨红觉得自己的爱更接近陈大龄的风格,是智者的爱。爱到极处,反似不爱。

爱到极处,你一颗心,不再装着自己,只装着你爱的人,你就会担心自己的爱会给
他带来痛苦。他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你情怀,让你不断猜测,我使他幸福吗?我使他
痛苦吗?你会不断问自己:这一颗心,你拿得起吗?拿起来了,你捧得住吗?捧住
了,你捧得久吗?捧了一生,你知道你捧的方式对吗?是不是太紧?太松?太长?
太短?太冷?太热?倒头来,他会不会慨叹:爱上你,是我一生的错?或者会不会
有一天,他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爱到极处,你已经爱得失去了自我,心里只有他,如果他不幸福,你又怎么可能幸
福呢?你担心自己不能使他幸福,你就有可能把自己当他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为他
坚决地搬开,好让他自由地前进。

杨红想,陈大龄那么爱小孩,如果自己以后不能生小孩,那不是害了陈大龄?杨红
专门查了那本<<家庭生活大全>>,知道自己即使不算不正常,也比一般女人少很多
怀孕的机会。别人是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那么七、八天有怀孕的可能,而自己是
一年只有四、五个月会有那么个机会。而且自己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这对陈大龄太
不公平了。别人会说他等了这么久,等来一个二婚。他的父母肯定会坚决反对,他
的朋友会耻笑他,那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爱呢?陈大龄当然
不会计较这些,但正因为他不计较,我才应该为他考虑到。

杨红记起在陈大龄家看过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们家四个人演奏<<梁祝>>时照的。
陈大龄拉小提琴,陈勇拉中提琴,陈勇的妻子杨慧中拉大提琴,而陈大龄的妹妹陈
韵拉倍大提琴。两男两女,男的风度翩翩,女的亭亭玉立,照片不能传达音乐,但
杨红想象得出,一定是美丽动听的。杨红想不出自己在那张照片中能占个什么位置,
自己什么乐器都不会,就会听。杨红想,如果我真的爱他,我其实应该放开手,让
他找个更好的人,像他弟媳那样,既美丽又懂音乐的人,一个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
一个能跟他琴瑟合鸣的人,夫妻俩你拉我奏,那才是配得上他的生活。

想到放开手,杨红甚至有一种英勇就义的豪迈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而光荣的
事情,一件有利於陈大龄的事情,虽苦实甜,虽死犹荣。这样想着,杨红觉得都能
看到陈大龄跟他心爱的人带着他们的小宝贝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了。而放开了陈大
龄,也算是成全了周宁,他爱的方式虽然不合她的理想,但是她能留在他身边就能
让他幸福,也算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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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1:55   只看该作者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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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在做这种思考的时候,都是理智占上风的时候,自己的感情已经是排到了最末位,
或者更在末位以外。但理智能压倒感情,并不等於理智也能扼杀感情。一旦感情占
了上风,马上又克制不住地想见陈大龄,或者听听他的声音。有好几次拨通了电话,
一听见陈大龄那边“喂”一声,又不知为什么,赶快就挂上了。

开学后,杨红教的是走读部二年级。开始还以为系里看重自己,一上去就教二年级,
去了以后才知道,走读部收的都是不到分数线但有后台的头头脑脑的小孩,成绩不
好,还特别挑剔。杨红才上了一次课,就被学生联名写了一封信告到系里,要求把
她换了,说她太年轻,没经验,我们的钱不是白交的。

系主任就把杨红叫到他办公室,很严肃地说:“这是你的头三脚,一定要踢好。你
假期中可能没有好好备课。别人反映你跟数学系一个老师关系暧昧,有没有这事啊?”

杨红的第一感觉,这是周宁在搞鬼,知道她最怕组织了,就把组织搬出来吓唬她。
但她又想,这些天,周宁跟她寸步不离,应该没有机会找系里,而且他那种爱面子
的人,恐怕还是趋向于自己拿刀解决问题。到底是谁这样恨她,恨到要置她于不名
誉的地步呢?

“我跟人无冤无仇,不知道谁会这样乱讲。”

“别人向系里反映,是为你好,不忍心看一个有前途的青年毁在作风问题上。”
系主任说,“我们有组织原则,不会告诉你是谁反映了情况。谁说的不重要,重要
的是作为一个人民教师,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为人师表。你现在因为第三者插足,
跟周宁闹矛盾,这事要是让学生知道,影响很坏。””

杨红只觉头皮一炸,一个“第三者插足”,把她轰得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地说:
“根本不是什么第三者---, 是我跟周宁感情不和---”。

系主任打断她的话:“不要拿感情不合做借口。当初你申请结婚时,我们就警告过
你,说周宁跟你不合适的,他成绩太差,我们不会让他留在系里的。那时你不是很
坚决,为了感情连留校都差不多放弃了的吗?现在说跟周宁感情不合,怎么样讲都
是没道理的,才两个多月,感情就没了?这是典型的第三者插足。听说还是副教授,
这样的人留在讲台上,对学生起什么影响?杨红啊,你年轻,不懂事,他这种伪君
子,就专门找你这种人下手。”

系主任看杨红眼泪汪汪,好像急于辩白什么,又接着说:“杨红啊,你留系,我是
冒着风险为你说话的,我相信,你是共产党员,业务水平高,为人正派,是一棵可
以造就的好苗子。现在你弄成这样,叫我在大家面前怎么交代?我们准备联系一下
数学系,让他们那边调查一下,作出严肃处理。”

杨红听到这最后一句,已经吓傻了,慌忙说:“请你们千万不要联系数学系,这事
跟陈老师没关系的,都怪我经常去找他,给他惹了这些麻烦。我保证把这事处理好。”

杨红从系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跟陈大龄打个电话,警告他一下,但这一次,不
知道该警告他防范谁。手持菜刀的周宁好防范,这个空泛的“系里”,“院里”,
“别人”,是防不胜防的。杨红知道如果把这事告诉陈大龄,他肯定要把一切揽到
他头上,结果是把两人都陪了进去。如果不啃声,再也不去找他了,这些闲话就不
攻自破了,反正自己也是决心对他放开手了的。

晚上,杨红到楼下食堂的热水房打水的时候,看见陈大龄正端着个碗,站在食堂门
外。看见她,就笑吟吟地走上来,跟她打招呼,又象以前那样,帮她装满一桶热水,
问她:“今天上课了?还顺利吧?”

杨红惊恐地四处张望,唯恐有认识的人看见她跟陈大龄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不知
什么地方就藏着几个周宁的心腹在暗中监视,又或者是系里派来监视她的,反正人
人可疑。“让我自己来吧。”杨红说着,就去抓桶,又责怪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里?”

“知道你都是这时候来提水---”

杨红见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小声说:“别到这里来了,别人看见就麻烦了。”

“五区那边没食堂,我不能过来吃饭么?你这么害怕,是不是周宁威胁你什么了?”

杨红低声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那次没事都闹成那样,要是知道我跟你
在一起,那还不闹翻天?”

陈大龄爱怜地看了她一会,说:“你自己提,就不能装这么多了,让我给你倒掉一
些。免得洒出来烫到脚。”他慢慢往外倒水,叹口气,“这种事情,光害怕是没有
用的。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候,可以求助法律的。你害怕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
你还跟他呆在一起---”

“你别担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我是怕他---”

“伤害我?早就跟你说了,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不用为我担心的。”陈大龄又
叹口气,“就是怕你这样高风亮节,为了保护我就舍了自己。周宁也算把你摸透了,
知道你们这些共产党员,不怕死,为了救群众,是会自我牺牲的。”

杨红撅起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陈大龄帮她提起桶,走到她楼下:“你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害怕之中,谁威胁你,你
就怕谁,那只能是助长他们的暴虐。你这点又不象共产党员了,共产党员是敢於跟
困难作斗争的---”

杨红看见楼下的小龚也提着桶走过来,赶紧从陈大龄手里接过桶,说:“我上去了,
你保重。”说完,就匆匆忙忙上楼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红为了挽回学生的心,每天花很多时间仔细备课、做实验。这样
的忙乱也帮了她一个忙,胡思乱想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有一天她听到校广播电台说九月十号教师节那天学校要为讲师团将士饯行,心里突
然一紧,知道陈大龄马上就要下乡去了,好像陈大龄此一去就不会回来了一样,想
都没想,就骑车到滨湖路上的一个电话服务点给陈大龄打电话。

拨通了电话,杨红又有点希望陈大龄不在家,也许那样更好,能跟他说什么呢?听
到他的声音,自己所有的决心都会灰飞烟灭。但事与愿违的是,她听到了电话线那
端那个她想听又怕听到的声音:“喂?”杨红又呆在那里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大龄轻声问:“是杨红吧?你怎么样?没事吧?”

这句平平常常的问候却让杨红喉头发紧,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我挺好的,你呢?”
就说不下去了。

陈大龄那边听出了她的哽咽,急切地问:“你没事吧?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周宁没
把你怎么样吧?”陈大龄等了一会,听不见杨红的回答,又问,“杨红,你还在听
吗?不要挂断,你这些天没消息,我一直都不放心---”

杨红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关切的话语,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抽
泣起来。陈大龄听见了,焦急地说:“杨红,你在哪里?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滨湖
路上?不要离开,就等在那里,我马上过来。”杨红听见这话,自己也不知是为什
么,马上挂了电话,逃一般地离开了电话服务点,连钱都忘了付。

教师节前一天,系里给杨红一封学校的邀请信,让她代表系里参加学校为讲师团组
织的饯行,说必须参加,在进门处要登记的,不能缺勤。别的老师告诉她,这是为
明年选派讲师团做准备,被邀请的人都是明年应该去的人,像你这样没下过乡的,
肯定要去。杨红本来是想躲避一切能碰见陈大龄的机会的,但系里说了,又觉得从
道义上得到了一个借口,就理直气壮地去了。

地点是学校的工会大礼堂,杨红去的时候,发现在进门处真的有人叫她在一个本子
上登记,还发给她一张进餐券和一张舞会入场券。杨红进了礼堂,就找个不起眼的
地方坐下,四处张望,想看看陈大龄在哪里。

礼堂里有很多人,各个系都有代表上去表演。一直到陈大龄上台去演奏小提琴时,
杨红才看见他。他拉的是<<梁祝>>里面化蝶那一段,杨红听着听着,就黯然想到,
难怪有人愿意一起化了蝶,飞离人世。死了,就没有伦理道德责任义务这些约束了。
可是自己好像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死了,周宁怎么办?父母怎么办?而且,拉着陈
大龄一起去死,不是害了他吗?

陈大龄拉完了一曲,下面鼓起掌来,要求再拉一曲。陈大龄就说下面我拉一首自己
写的曲子,叫<<海的女儿>>,副标题是“不能言说的爱”,只是表达自己的一点感
受,也希望其它人永远不需要体会这样一种爱。这番话说了,礼堂里变得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大家都体会过这种爱,还是这番话本身就有震摄人心的力量。

陈大龄演奏的时候,杨红就象每晚从录音机里听这个曲子一样,觉得自己又轻轻地
飞起来了,飞出自家的窗口,飞过月光如水的校园,飞到陈大龄的家,轻轻地落在
他的窗台上。不过这一次,陈大龄没有在床上,她知道他飞去了她的家。他们两在
路上错过了。。。

进餐的时候,杨红看见陈大龄就在她旁边的一桌,陈大龄也看见了她,走上来跟她
打招呼,问她拿到舞会入场券没有。听说她拿到了,就嘱咐说:“待会吃完饭别走
了,在舞场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杨红乖乖地点点头,心里却一直在猜测陈大龄要跟说什么。不过,不管他说什么,
她都愿意照办,如果他要她跟周宁离婚或者要她跟他私奔,她也在所不辞。她现在
只需要一个人帮她作决定,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决定,以后都会后悔。她也
知道自己的这种思想,近乎于推卸责任,但有时候,一个决定太重大,以至於当事
人宁可借助他人甚至非理性的力量来做这个决定,因为决定带来的痛苦已是难以承
受,如果再加上对自己错误决定的悔恨,就必然要被压垮了。杨红甚至想过用抽签
的办法来决定自己的取舍,但抽来抽去,每次都觉得应该再抽一次。

饯行宴的菜很丰盛,但杨红没有心思吃饭,只不时地看陈大龄,每次都会跟陈大龄
的眼光碰上,好在大家都忙着吃菜闹酒,没有人注意到。她见他那桌的人不停地敬
他酒,就很担心,怕他喝醉了。吃到一半,杨红觉得陈大龄已经有点喝多了,虽然
他只是两颊上染上了一层桃红,但杨红知道,喝酒不上脸的人更容易醉。再坐一会,
杨红实在按捺不住了,就走到他那桌,说:“陈老师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众人见一员女将横刀破阵,都来了兴趣,吆吆喝喝地说要敬陈老师的女朋友一杯,
杨红也不申辩,随便他们怎么想,能在别人误会中做一回陈大龄的女朋友也是一种
幸福。

一桌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敬酒。陈大龄急得直拉杨红的手,杨红对他笑笑,说:
“你别担心,我先天性不醉酒。”就毫不客气地一一饮干了,饮一杯,就看陈大龄
一眼,见他担心地望着她,就对他笑一笑,无声地说一句“我不会醉的”,心里却
想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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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29th, 2005, 22:01   只看该作者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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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觉得自己没有醉,但走路有点飘飘的。飘啊飘的,就飘到了舞场,好像陈大龄
也是飘飘地跟着她,把她安置在一个椅子上坐下,就飘走了。过了一会,陈大龄又
飘了回来,端了一杯浓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对面,怜惜地望着她,
说:“你不该走过来帮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过来他们就不会放过你
了。”

杨红目光散乱地望着陈大龄说:“其实我想醉,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没听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杨红反问他:“你没听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陈大龄深邃的眼睛盯着杨红,杨红一下觉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场上响起一
首轻快的圆舞曲,杨红不敢正视陈大龄的眼睛,说:“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会。”

陈大龄笑着说:“你不跟我跳吗?又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象海的女儿,
配不上王子,应该让王子去找那边的那个公主跳?”

杨红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对自己太没信心嘛。其实你很漂亮,回头率应该是很高的,不过你可能以
为男人看你是在批评你裙子不漂亮。”

陈大龄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红,旋了两旋,就把她带到舞池中央。陈大龄的一只手轻
轻地搂在杨红腰上,整个手掌只有拇指接触她的背,但杨红觉得就是那一个指头也
很有力,给出的信号足以让她知道下一步是该进还是该退。而且陈大龄的手臂好像
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点不用思考,就让他带着她波动旋转。

陈大龄微笑着说:“这些天躲着我,在转什么念头?是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拉琴,应
该让姓陈的找个会拉琴的,天天吹拉弹唱当饭吃。”

杨红又被他说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么,只望着他傻笑。

“其实共同语言并不是两个人都会拉琴,或者两个人学同一个专业。共同语言是因
为两个人对生活对爱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会拉琴不代表什么,你没听说过‘同行
相轻’?我弟弟跟弟媳两个人经常为拉琴的事发生争执的。不过,只要两个人感情
在,过一会就和好了。”

“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因为我老在那里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她,那
么我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想?然后我就把我想的说出来,从你那里得到了验证。”
陈大龄带杨红旋了几圈,说,“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们两个的灵魂
的时候,用的是同一个模子。先造了一个,后来又忘了,就又造了一个,所以我们
两个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很喜欢这个比喻,只是很遗憾:“那上帝为什么不让我们两个早点遇到呢?”

“也不迟啊。遇到了就是幸福,无所谓早或迟。”

杨红无奈地说:“相遇的时间是很重要的,迟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会完,不论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
己一样的灵魂的,你我的灵魂永远不会孤独。”

杨红黯然想到,光是灵魂不孤独有什么用?就恨不得两个人能在一起,从头到脚,
从里到外都不孤独。就象现在这样,能看见,能听到,能摸得到。

乐队开始演奏<<请跟我来>>。一阵音乐过后,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著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女:我带著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合: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 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陈大龄解嘲地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搂不敢搂的人这时可以轻轻搂一搂
了。”

杨红朝他怀里挤一挤,说:“跳舞真是个好东西,平时想抱不敢抱的人现在可以使
劲抱一抱了。”

两人默默地跳了一会,杨红觉得这歌词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只要陈大龄说一声
“请跟我来”,我就跟他到天边,到地角,但他为什么不说呢?杨红问:“你说有
话跟我说的呢?”

陈大龄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杨红,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里翻来复去地想我们三
个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涂了为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翻来复去地想。”

“你想出办法来了吗?”

陈大龄没有正面回答:“有时我希望你能为我做出一个决定,不论你怎么样决定,
我都会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带你离开周宁,我会立刻带着你远走天涯,不管别人
说什么。如果你希望我离开你,让你们安静地生活,我会立即从你生活中消失。如
果一定要看见我结了婚你才安心,我也会的,因为我没有什么好等的了。你说什么
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杨红不说话,但是两眼开始模糊,陈大龄又接着说:“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做出
任何决定的,因为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你只能伤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电话,
突然挂断,都让我很担心,我每次都是骑着车,顺着滨湖路每个电话服务点找你,
最后找到你打电话的那个,才知道你向回家方向走了。我还是不放心,我会骑车到
你楼下,又不敢上去找你,只好请刘伯上去看过你没事才回家。”

陈大龄担心地看着杨红:“你这样折磨自己,叫我怎么放心跟讲师团走呢?”

杨红哽咽起来,紧紧贴在陈大龄身上,贴得太紧,都能感觉到他的冲动了。杨红仰
起脸,含泪望着他。

陈大龄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辉形像
全部坍塌了吧?”

杨红摇摇头,悄声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陈大龄拉着杨红转了个圈,不露痕迹地把距离拉开了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
么,我还知道你如果做了现在想做的事,今后会想什么。你会永远在心底开道德法
庭的。”

“你怕我会审判你?”

“我不怕你审判我,开个全市公审大会审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别人议论的人吗?
对我来说,爱情是无罪的,没有任何法庭可以审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审判我,而把
一切都揽到你自己头上,把自己当作一个坏女人,不留情地审判自己。即使没有人
知道,你也会一辈子审判你自己的,因为按你的道德观,爱情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
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陈大龄叹口气,“还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让你这么名正
言顺地在我怀里待一会,就待一会。”

杨红担心着,犹犹豫豫地问:“那你过一会---,疼,疼起来怎么办?”

陈大龄不解地看着杨红,看了一会,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笑起来:“看来你对男人
这本书真的没读几页。”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不是每个人都会疼的,
而且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种办法的,男人可以自行了断的。”看杨红听到“了断”
两个字,就惊恐地睁大了眼,便说,“真的不忍心污染你,不过你的脑筋里已经有
太多的负担,不想再把这个也加在上面,只有告诉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说,
“男人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也许,怎么样说呢,象挤牙膏一样?”

陈大龄笑着说:“难怪你每次看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悲天悯人的神情。你不用为这
个担心的,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或坏事,不过中国人一向把这当个坏事,不提罢了。
不能说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几本书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
不要胡思乱想,要开开心心的。”

“我没办法不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陈大龄怜爱地说:“傻丫头,你不用作出任何选择的。三个人不一定就要成为一个
三角的,三个人可以成为一个星系。你看地球,它带着自己的卫星,绕着自己的恒
星,不是转得挺好的吗?你也可以做一颗行星,你可以带着你的卫星,绕着你的恒
星,自由地旋转。卫星不会因为行星不是绕它旋转就觉得痛苦的,每颗星都有自己
的轨道,痛苦的是没有轨道,而不是谁绕着谁转。”

杨红就痴痴地听他说,觉得他说的都是自己心里想到但不能形成语言的东西。

陈大龄把杨红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低声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爱情,是
超越了情欲和婚姻的?超越,并不是不想要,其实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来越
想要,但是如果因为种种原因要不到的话,也不会影响这种爱情的。“

“我相信。因为我们的灵魂是一个版本的。”

杨红闭上眼睛,她能看见陈大龄描绘的那个绚烂的星系,自己就是那颗卫星,绕在
陈大龄身边,而他,正绕着一颗明艳无比的恒星幸福地旋转。杨红尽情享受陈大龄
怀里的那份温暖和他的男人气息,心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
散的舞会,那就可以这样呆在这个怀抱里,只到永远。。。

(第一部分“背而不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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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5:34   只看该作者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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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乘坐的飞机平安抵达美国洛杉矶机场。

踏上美国的那一刻,杨红并没有感觉到激动或兴奋。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乘火车
出J省的时候,那样一番激动,在心里惊呼:我终於到过J省以外的地方啦!想起更
久以前,每次学校组织出去春游,都会有两三天激动不安,连觉都睡不好。而现在,
到了一个新的国家都不觉得激动了,反而有点怀念熟悉的家园,有点怪自己:我跑
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干什么?这里的一切跟我有什么相干?

杨红惊觉地想,完了,我真的老了,记得朱PETER说过,当你踏上美国的那一刻,如
果你想的是尽快回国的话,你就知道你老了,至少是心态老了,因为激动跟年纪是
成反比的,年龄越大,越不容易激动;而怀旧跟年纪却是成正比的,年龄越大,越
怀念从前,越怀念故乡。

杨红想,朱PETER说的话不能算数,他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为了一鸣惊人,
什么话都要反着说,成语也好,格言也好,他一定要篡改得面目全非了才安心。就
说这“叶落归根”吧,谁都知道是拿来赞美那些在海外漂泊多年的华人,老了之后,
心心念念地回到自己的故乡的。但被朱PETER一改,就变成终生逃离之后无可奈何的
回归了。

他说小树刚长出来的时候,都是拼命地往上长,拼命地把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离
身下的土地越远越好。如果不是被根抓住,恐怕会长得飞起来。那时候,树叶对根
没有什么感觉,不觉得是根在为自己提供生长的养分,反而觉得根是在羁绊自己。
要等到树叶老了,黄了,失去生命力了,才会倦倦地落下,回到根的身边。但离根
不值得唾骂,归根不值得赞颂,因为离根和归根,只不过是树叶生命中的两个过程、
两个阶段。

杨红觉得朱PETER的话很有煽动性,很能妖言惑众。像他这样的人,反右的时候肯定
被打成右派,文化革命肯定被揪出来批斗,反精神污染的时候肯定被当成一个污染
源清除。他到今天还逍遥法外,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是因为他赶上了一个可以在屋
顶上大喊“我没有言论自由”的年代。

杨红不知道自己这趟出国算不算离根。出国之前,老有人问杨红:出去了还回不回
来呀?连老院长都担过这种心,曾专门把她找去,语重心长地告诫她:祖国培养你
这么多年,你要对得起祖国啊。半年过了,就马上回来。今年下半年就要开始卖江
北新修的那些房子,明年春天要搞干部调整,你不回来,这些都没你的份的。

杨红自己也给人做了十来年的政治思想工作,仍然很佩服老院长的方法和技巧。现
在你要说服一个人,光说些大道理是没用的,大帽子底下开小差。不跟他的切身利
益挂上钩,他就算嘴里被你说动了,心里也不会动的。象劝你回国这事,祖国要端
出来,不然你的爱国之心不会被震动;新房子的事也要端出来,不然你的爱家之心
不会被震动;干部调整的事更要端出来,不然你的爱权之心不会被震动。这样三件
事一摆,你不被说服?那你就是铁了心要叛国了。

杨红觉得别人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不就一个半年的访问学者吗?哪里就会赖在美
国了?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到了别人那里,是为别人打工,怎么比得上呆在自己
的学校当研究生导师?杨红当时当地就对老院长担保: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
我绝对不会留在美国。对老院长,你不能说什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话,但如果可以
的话,杨红也不怕那样说,因为她对自己很有把握,她是绝对会回国的。

杨红就不理解,为什么学校那些干得挺不错的老师,到了美国,就想方设法地留在
那里呢?学校作过统计,截止去年,有90%自费出国的老师没有回来,有55%公费出
国的老师没有回来。

根据小道消息,女出国者的背叛之风比男出国者更浓,有人说是因为女人更容易找
个老美结婚,一步到位地把身份搞定。据说中国男人找美国女人呢,就受到些生理
上的限制,差不多就是牙签跟竹筒的关系。哪个牙签愿意掉到一个空广的竹筒里去
受那个屈辱?但中国女人找美国男人呢,那就不同了,没有这方面的比喻,但据说
美国男人最欣赏那些在中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年纪一把,相貌不咋,知识渊博,
谈吐潇洒。

杨红开始还不信,后来院里一位三十有五的老姑娘公派出了一趟国,就套牢一个老
美,先回中国,再以美国公民未婚妻的身份去了美国,一个老姑娘把些个小姑娘气
得!

大家忿忿地说,这种人真是有吃狗屎的运气。运气这个东西,一旦来了,门板都挡
不住的。对有运气的人,大家羡慕一通,充其量也就心里咒她日后离婚,或者被卖
进窑子里去。但有些人,凭的不是运气,而是卑劣的手段,那大家就要公开地痛骂
一下了,不骂不足以平民愤。

化学系有个老师是探亲出国的,去了一段时间就向学校打报告,说她怀孕了,要生
第二胎。学校当然不能说同意,就回了信,劝其不要生。杨红听说这事后,还跟周
宁在家里议论,说这个人也真是奇怪,你要生就生呗,还打个什么报告?有点无事
生非的意思,明知你这样问,学校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事实证明那个老师打这个报告是英明的,或者用学校的话说,是别有用心的,
因为她后来申请政治避难的时候,就有一封信可以证明她不能回中国,她回中国会
受到惩罚甚至迫害。那个代表学校回信的人好像也倒了酶,被撤了职,因为他为美
国政府攻击中国计划生育政策提供了一发炮弹。

大家听说这事后,没有一个不说那个老师卑鄙无耻的。大家一致认为象这样投机取
巧、背叛祖国的人,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
未到。懂行的人说,刚开始时,以计划生育为由申请政治避难的,据说是100%地批
准,现在这种申请多了去了,美国也搞不清究竟谁回国是真的有危险,谁是假的有
危险,只有定个名额,每年不超过20%。所以大家预计化学系那个老师最终是哭哭啼
啼地回国来。

但后来听说那个老师居然就成了那20%里的一个,她申请成功了,虽然还没拿到绿卡,
但已经有了一个什么卡,总之是可以呆在美国了。於是又有很多人私下羡慕她,说
她这可是一生两得,不仅比咱们多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为她赚了绿卡,不如
给这个小孩起名叫“绿卡”吧。有人就说,听说在美国生的,就是美国公民呢,应
该叫“公民”了。周宁听了, 还呵呵笑着说:“说不定是个‘母民’。”

周宁的妈妈倒是有让杨红在外面生几个小孩的意思。一听说杨红出国的事,连证都
还没签到,婆婆就转开了念头。婆婆的方言不好懂,都是周宁翻译给她听的。婆婆
说,听说美国那边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你到了那边,也生几个。我四个儿媳妇,这
三个都因为超生被结了扎了,没指望了。你没结扎,我们周家就靠你了。

杨红听不懂婆婆,但婆婆听得懂她,因为她说的是普通话。电视里广播里天天用的
话,婆婆还是听得懂一些的。所以婆婆对她自己的语言能力一直有点自豪:我听得
懂你的话,你就听不懂我的话。

杨红说,就半年时间,哪能生小孩?怀个小孩都要十个月。

婆婆说,你不会揣一个出去生?

“生了谁带?”

“送回来我跟你带。”

杨红想到婆婆带小孩的方法,有点胆战心惊,望而生畏。周宁几个兄弟加上他们的
媳妇都在外面打工、做生意,七、八个小孩都放在家里婆婆带。婆婆带小孩那真叫
有大将风度,基本上执行无为而治、自生自灭的政策。早上起来,也不用洗脸,大
大小小一排都蹲在马路边拉尿拉屎。拉完了,再对彼此堆出的形状、大小、气味什
么的,互相评论一番,常常为意见相左打得不亦乐乎。拉在路边的屎是不用扫的,
等会车来人往的,压的压了,踩的踩了,很快就没有了。

早饭吃了,小孩子便作鸟兽散,婆婆自己也锁了门,上别人家打麻将去了。中午记
得,就回来做一顿饭,不记得就莫怪婆婆记性不好。晚上这一顿是一定要做的,有
没有菜无所谓,小孩子都已经饿得发麻,风卷残云般地吃了,婆婆便用一盆热水,
把所有的小孩都洗了,大家上床睡觉。

杨红一直很钦佩婆婆一丝不苟的作风,一盆水,洗到后来,连盆底都盖不住了,颜
色也变得越来越深,但婆婆一定要呵斥着,把每一个都拧过来洗过才让睡觉。杨红
一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加入这个队伍,就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杨红不好针砭婆婆带小孩的方式,说了周宁也不会为她翻译,还不如不说,就一笑
了之。她再怎么能耐,在婆婆眼里,也只是个生小孩的机器。

杨红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腹部,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真的象婆婆说的那样,
揣了一个到美国来了。

裹挟在机场滚滚的人流里,杨红四下张望着,想找到TRACY,但很快就失望了。在汉
城转机的时候,时间太短,根本没空跟TRACY说话。后来在飞机上上洗手间时,看见
她在同一架飞机上,坐在近水楼台先得厕所的地方。飞机上很安静,乘客都在睡觉,
或者戴着耳机看电视听音乐,杨红也没好意思走上去跟TRACY 讲话,只跟她招招手,
算打过了招呼。

这一路之上,朱PETER讲过的一些注意事项,好像正在一点一点被实践证明着。换机
的时候该怎么怎么样,在飞机上怎样填I-94表,下了飞机怎样租个小车推行李,等
等等等,事无巨细,都料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人在美国,举目无亲,还是朱PETER的话帮了她很大忙,杨红觉得对朱
PETER的印象和感觉都好多了。她觉得朱PETER应该在洛杉矶什么地方,因为他对洛
杉矶机场好像很熟悉。会不会是跟他自己说的那样,是机场的清洁工?听说文科博
士在美国潦倒得当清洁工的大有人在。

这样一想,杨红对那些推着清洁车的男人就有点注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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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2   只看该作者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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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关很顺利,问的问题没超过朱Peter讲的范围,所以杨红也没觉得交流有困难。出
国这种事,一旦语言没问题,感觉就慢慢良好起来了。

杨红小心翼翼地把护照等文件收好,又随着大家站进另一个队伍,听说这里是美国
农业部检查违禁农副产品什么的。听朱Peter讲,过这一关就有点靠运气了。大多数
人什么事都没有,箱子都不用打开,问两句就过去了。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带了形
状特殊的东西,孤陋寡闻的老美没见过,一惊一咋,没收再说。

特别是911之后,美国是草木皆兵,觉得男女老少都象是宾拉登派来的人肉炸弹,颇
有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蛮横。海关的工作人员,也并非个个都是精英,
有些甚至是做parttime的,朱PETER说他就遇到过一个,是哪间中学的物理教师,平
日里教他的物理,周末就来海关把守国门,看见他带的香菇,象牛顿看见坠落的苹
果一样研究了半天。

杨红有一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箱子里放的那些佐料啊、调味品什么的,算不算形状
怪异。朱PETER在班上讲过,说你一出国,就会发现,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
你的一个中国胃。你的胃呀,那真叫爱国,吃什么东西,都比不上吃中国东西让它
受用。

朱PETER说很多人刚到美国时,都是穷得吃不起青菜,只能吃鸡腿。吃多了,一听到
“鸡腿”两个字就犯恶心。在国外什么都不怀念,就是怀念中国的早点。顺着那个
长街,一溜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一天吃一样,可以吃一个月不重复。想中国
的早点想成了疯,想起那些小吃摊上飞来飞去的苍蝇,都有了亲切的感觉。如果早
点不好吃,哪来的苍蝇?所以美国的早点可以说是糟到了连苍蝇都不喜欢的地步!

但朱PETER的另一句话却引起了杨红的反感。他说他在美国每天早上牛奶面包地吃了
一年,对移情别恋都能理解了:不管什么东西,你吃久了,就吃厌了。

杨红记得自己反驳他说,你天天吃米饭没吃厌呢。

朱PETER强词夺理地说:“那不同,吃米饭是为了饱肚子,没菜也吃不下去的。人们
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面的。天天吃米饭,不是吃味道,而是吃习惯,饿了拿来饱肚
子而已。菜还是要经常换一换的,不然就吃腻了。”

杨红是顺着他那个移情别恋的路子听的,所以很生气,心想,这话真实地反应了你
们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个女人吃腻了,就想着换个口味。女人有什么腻不腻的?
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饭,根本不关她胃口的事。你腻,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腻,
丈夫还是要吃的。他有问过你腻不腻吗?

杨红虽然不喜欢那个比喻,但关于中国胃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
有一个中国胃的,天天啃面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还不是一个普通中
国胃,差不多是一个方言中国胃,因为川菜、粤菜什么的,她都不爱吃,就爱吃自
己家乡的菜,所以她带了很多家乡食品。经过一番精打细算,她带的大多是作料、
调味品之类,这样份量不重,但用的时间长,可以说是带着家乡菜的精华和味道,
其他原材料到时候就地取材。象榨菜、辣酱、酸菜鱼底料等等,带了不计其数。不
象是到美国做研究的,倒象是来开餐馆的。

还隔着两、三个人,杨红这一队的那个officer 就在向她招手,嘴里说着些什么,
但杨红一紧张,就一句也听不懂了。她身后有几个人指着前边,大概在告诉她officer在
叫她。杨红觉得头脑发晕,为什么叫我上前?他有透视眼,看见我箱子里形状怪异
的东西了?她搬着沉重的腿,挪向那个officer , 心里头惶惑不安,难道我脸上写
着“危险分子”几个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诉他我带了违禁品?那根本不是什么违禁
品啊,看来是遇到一个业余打工的officer 了。

杨红先入为主地想着呆会要怎么告诉officer 那只是香菇,英语应该是dried mushroom。
但是酸菜鱼底料用英语怎么说呢?她很半天没弄明白officer 究竟为什么叫她上前。
又被身后的人重复了几遍,杨红才听出officer 是请他帮忙,先问她会不会讲中文。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问题,心里重复过多遍的问答应该是:

Do you speak English?

Yes, I do.

虽然这样答,有点欺世盗名的意味,但培训班、磁带什么的,都是这样教的。练多
了,也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来了。

现在被问到 Do you speak Chinese? 反而不知怎样回答了。Do I speak Chinese?杨
红问自己一句,又顺水推舟一般地回答:Yes, I do.

officer 听到这一句,很高兴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说,"I know it." 然后指着桌上
一盒东西问杨红:

What's this?

杨红恍恍惚惚地觉得又回到了中学英语课堂上了,老师指着一些再明白不过的东西,
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么的,嘴角挂着窃笑,一本正经地问学生 What's this?
What's that?

操练句型啊?

"What's this?" officer 又问一遍。

杨红回过神来,认真看了看那个盒子和盒子里盛着的东西。这回可不是中学英语老
师惯常指着发问的那些东西了,杨红看了一会,觉得用中文都答不上来。盒子里装
的是一些貌似香肠、又胜似香肠的东西。形状象香肠,但颜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
么东西,只好说:I don't know.

"Then ask him,please." officer 指指站在杨红身边的一个男人。

杨红现在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原来自己的这一场虚惊,都是因为这个男人。这完全
是个扔到人海里没法认出来的那种人,现在能荣幸地引起美国海关重视,也是因为
他带的那盒东西。那人现在当然是急得手足无措,满脸冒汗。杨红还没开口,那人
就象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冲着她就叽哩呱拉地讲了一通。

杨红一句也听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话,肯定不是周宁的家乡话,好像连广东话也不
是。杨红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中国话,说不定是越南话、柬埔寨话、泰国话什么的,
因为那个男人生着一张马来人的脸,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肤色偏黑,应该是那一
带的。

"What did he say?" officer 问道。

" I don't know. " 杨红说完这句,觉得四周一片安静,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反
而灵魂出窍般地想起朱Peter 说过的笑话。他曾问口语班的人,说如果你只能学三
个英语单词,你应该学哪三个词?那些年轻的女孩就娇憨地说要学“I love you",
结果朱Peter说答错了,你们应该学 I don't know这三个词。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现在你能对这个officer 说 “I love you”?

杨红又说一遍:I don't know.

officer 狐疑地看了杨红一眼,又把她的护照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软中带硬地
问:Are you Chinese? Are you from China?

杨红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护照上不是写着吗?但自己的英语还没纯熟到可以吵架
的地步,只好简单地回答:

Yes.

officer 仿佛找到了杨红逻辑中的一个大漏洞一般,举起她和那个男人的护照,一
字一顿地说:You are Chinese, and he is Chinese. You don't understand him?

可能因为他讲得慢,杨红不费力地就听懂了这几句,但她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只在心里责怪朱Peter百密一疏,口语班里没有讲到这一个场景,所以自己没有操练
过这方面的回答。

如果不是语言障碍,杨红差不多要给那个家伙上一堂政治课了,不扯远了,就从中国
有56个民族说起,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中国还有数不清的方言,中
国人听不懂中国人的话是很正常的,不要说这个从未谋面的汉子,就是我自己的公
公婆婆,我也是听不懂的。

杨红在心里试图将这些话翻译成英语,然后一气呵成地说出来,好说服这个officer
,但已经有另两个officer 走过来,很客气又很坚决地把她和那个男人带到一间office
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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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呆坐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看几个officer 忙进忙出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要把她怎么样。杨红也很奇怪这个男人带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一种特殊炸弹?这
么小一盒,能炸出什么效果来?那么是生物武器?杨红这样一想,就很惊慌了,比
那些officer 还惊慌,因为那盒子里的东西真的是很可疑。刚才她又离得那么近,
这会好像喉头开始发紧了。

杨红想, 我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就清了清喉咙,又Excuse me 了几次,Sorry 了
几次,但几个officer 都在忙着打电话。最后终於有一个officer 打完电话,眉开眼
笑地对她说:Don't worry. Everything will be OK.

杨红见几个officer 都静下来等候,知道是自己的救星来了,没来由地就觉得待会
出现在门口的会是朱PETER,不由得想起他平日里给谁帮个忙,都是嘻皮笑脸地问人:
“是不是有点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

想必女人报答救命恩人的最高规格就是嫁给救星了,所以美女一定要被英雄救,不
然就会嫁得窝心;而英雄一定要救美女,不然就无法消受那个报答。而且这对英雄
美女最好都是未婚的英雄美女,不然也是白搭。不过,如果英雄救人的时候先看看
是不是美女再决定救不救, 那就不是英雄而是色狼了,因为命运也不是只让美女落
难的。是英雄,就上去救人,救了不求回报,才是真英雄。

杨红知道自己不算美女,但朱PETER好像也算不上英雄,他整个人都给她一种滑稽的
感觉。他姓了这个“朱”,就有几分滑稽了,哪有英雄姓朱的?再加上他叫个什么
PETER,也是滑稽多于洋气。大家又故意叫他朱PETER, 而不是PETER或者PETER ZHU,
也是存心要保持他的滑稽形像。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是往滑稽上靠。这样的
人如果也算英雄,也只能是搞笑版英雄。

容不得杨红多想,救星就一脚踏进门来了,不是朱PETER, 而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
国人,典型的学生脸,长相没有任何抓得住记忆的地方,杨红的学生中有太多这样
的人,分不清他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是杨红最大的头疼。

天降大任于这位救星,大概是因为他也能讲那种杨红不知为何物的语言。救星跟那
个生物武器的主人交谈了几句,就转身对几个officer 解释了一下。几个officer
和那个救星都哈哈笑起来。携带生物武器的汉子也跟着呵呵地笑。杨红没听懂,不
知是该跟着笑还是不跟着笑,看几个男人都笑得有点暧昧,就决定不笑。

杨红当然是没事了,当她还在心不在焉地听那个年轻的officer 长篇大论的解释时,
救命恩人就趁机溜走了,好像完全没有心思认识自己解救的美人,使杨红再一次认
识到自己老了。

被这样折腾了一通,杨红对美国的印象坏极了,恨不得马上打道回府。但她不知道
怎样才能打道回府,因为朱PETER没教,他说他教的东西可以COVER你从中国上飞机
到你在目的地下飞机这一段。对一路上的各种情景,他都按场景分类,编写成ROLE
PLAY, 让学生演练过了,但如何在中转机场就打道回府,他并没有教过。

杨红凭直觉认为只要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就能走回海关去,也不多加思索,就反着大
多数人的方向走起来。刚走了一会,杨红就看见TRACY正推着行李,朝自己这边走来。
大概以为杨红是特意去找她的,TRACY很感动地抢上来:“哇,你好快啊!一直想跟
上你,但我的座位太靠后,等我下了飞机,已经找不到你了。”

杨红看到TRACY,简直就象看到亲人一样,委屈地说:“刚才要是你在,就不会出那
事了。”

“什么事?不急,不急。我们先去办转机手续,把行李托运了,再找个地方吃东西,
边吃边聊。”

杨红忘了自己要打道回府的计划,糊里糊涂地就跟着TRACY办了转机手续。两人在一
个麦当劳店买了食物,在一个小桌前坐下,杨红就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下。

TRACY越听越带劲。听完了,有点遗憾地说:“可惜我没碰上。我这个人,追新闻把
新闻都追怕了,新闻见我就逃。你运气不错,这种百年不遇的事都让你遇到了。我
可以把你这件事写篇文章发表。让我来想想怎样写比较轰动,比较能触及一些人的
痛处,让他们忍不住要跳起来骂娘,只要有人骂,就有人看了。应该提到种族歧视
的高度,也要把美国人的孤陋寡闻狠狠抨击一下,或者从美国安检制度造成的风声
鹤唳谈起。”

杨红看她兴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好多了,就笑着说:“什么烦心的事到了你那里,
就变得有趣了。”

TRACY也嘻嘻笑着:“没办法,搞新闻的人,就是这种幸灾乐祸的脾气。国家不幸诗
家幸,旁人不幸记者幸。国家灾难深重的时候,诗人可以写出流芳百世的诗。旁人
不幸的时候,记者可以采访到轰动新闻。这两类人,唯恐天下不乱,最怕的是平安
无事。你别介意啊,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会这样幸灾乐祸的。”

杨红想,如果我对自己的不幸能象记者一样幸灾乐祸了,那我就修炼到家了。她有
点疲惫地说:“我不介意,不过我觉得我这次在美国不会很顺,这个头就没开好。
美国对我一点都不友好,真恨不得马上就回去。”

TRACY正色说:“就是因为对你不友好,才要待在这里出口气,斗争到美国对你友好
为止。哎,我觉得你应该告他们,要求一大笔赔偿金。就说这事引发了你的抑郁症
什么的 。”

杨红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没抑郁症,也不想打官司。再说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

“没把你怎么样?那就是你不懂依靠法律为自己争取权益了。精神上的伤害是很严
重的,是难以计量的。当然正因为难以计量,才可以多敲他一些。我告诉你,美国
人是很爱打官司的。你该告不告,他不认为你善良,反而认为你不懂法律。听说有
个美国妇女,在一家麦当劳店绊倒,摔伤了尾椎骨,就要求那家店陪了成千上万。
你知道她为什么摔倒?是她自己的小孩把她绊倒的!”

杨红简直象听天方夜谭一样,张着嘴合不拢:“那怎么能怪店里呢?”

“当然怪店里,因为他们有责任制止小孩在店里打闹的嘛。”

杨红有点不相信地说:“如果真是那样,那说明美国的法律是很看重人的。”

TRACY问:“你想不想告他们?说不定你可以拿一大笔钱,或者干脆问他们要个绿卡
算了。听说在美国投资一百万,或者办企业招收三十人以上就可以拿绿卡。”

杨红怀疑地问:“你说这事能陪偿一百万?”

“谁知道?所以要试试,不试就永远不知道。”

杨红想了想说:“算了,我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牵扯到官司里去。再
说,朱PETER也讲过,说在美国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证人,我现在到哪里去找
证人?那个帮了我忙的人,连谢都没谢他一下。”

“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

“男的,看都没看清楚长相。”

TRACY笑笑说:“那肯定不是很帅,要很帅的话,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看得清。救命
恩人是男的,那你是不是象PETER说的,很有点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把年纪了,还许谁?想许别人都不会要。”

TRACY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就是你太没自信了,你很不错呢,有前有后,虽然生过
孩子,但一点没变形。你愿意以身相许,是看得起他,他不要,是他的损失,那小子
损失惨重啊!”开过玩笑,又严肃地说,“看来我应该去追踪一下那个家伙。他知
道那人究竟带的是什么东西。嗨,TERESA, 我们一定要保持联系,你可能是那种NEWS
MAGNET,走到哪,都会有新闻跟着。我是NEWS REPELLENT,天天想遇到新闻,偏偏
遇不到。”

杨红问:“真的,还没问你,你到哪个学校,学什么?”

TRACY说:“我去M大,学大传。”

“大船?”

“就是大众传媒,Mass Communication. 我以后要进CNN,还要到白宫做INTERN,专
写总统风流韵事。”

“总统有风流韵事?”

TRACY 嘻嘻笑着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等我去了,就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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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Y好像很能适应新环境,到了哪里都是劲头十足,吃美国麦当劳也吃得津津有味。

杨红问:“你觉得好吃吗?我觉得一点不如中国的麦当劳,我现在就在怀念我们那
里的叉烧包了。”

TRACY耸耸肩说:“可能你是爱国型的,走到哪里,就把自己家乡的文化带到哪里,
象早年出去的那些华人一样。他们是至死不改自己的生活习惯的,反倒在异国他乡
造出一个个中国城、唐人街。我是国际主义者,爱的是整个人类,四海为家,入乡
随俗。”

杨红发现TRACY有点喜欢借题发挥,扯野马,一扯就扯远了,自己有点跟不上。再说
她这话听上去有点不爱国,杨红听了很不舒服。爱国这样的事,大家就是私下对自
己,也是一口咬定的。你可以不爱某个朝代、某个皇帝、某个政府,但连自己的祖
国都不爱了,你也真是不可救药了。不过,TRACY活得真是滋润,无忧无虑,毫无顾
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自己要是能活到这个份上,那真是活出头
了。

“真是很羡慕你们七十年代的人,活得这么轻松,不像我们六十年代的人,活得太
沉重。”杨红由衷地说。

TRACY撇撇嘴:“你只看见强盗吃肉,没看见强盗挨打。我们这一代人,活得比你们
艰难。你们那时候多单纯啊,把书读好就行了。找个老公,一谈搞定,男不寻花问
柳,女不红杏出墙,安安稳稳过日子,羡慕死了。”

杨红想想自己,就叹口气,说:“那你也是只看见强盗吃肉,没看见强盗挨打。我
们哪有你们活得轻松?”

“我觉得还是我们这代人累。你那代人最怕跟别人不一样,我这代人最怕跟别人太
一样。你只要一路跟风就行,别人穿什么, 你穿什么,想都不用想。我们呢?想与
众不同,那就得绞尽脑汁了。现在的美女,说是如雨后春笋都还不够气势,简直就
如蝗虫一般,一会儿就冒出一大堆。也不知是因为天生丽质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因
为会化妆会打扮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又可以做美容手术,变人工美女。我们要想出
个众,吸引几个眼球,比希望工程还难。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美女,也不知道是
天然的还是人工的。人工的多了,就算你是天然的,别人也以为你是人工的。你天
天跟这么多美女竞争,不累?”

杨红想了想:“怎么样才算美女?”

TRACY 说:“你们那时候的人大概只看一张脸,而且只要皮肤白,眼睛大,就认为
是美,一白遮三丑嘛。不过现在呢,要脸白很容易,要大眼睛也很容易,所以大家
的注意力都转到三围上去了。波要大,箩要大,腰要细。这些都是遗传的,爹妈给
的。你如果不幸没个好遗传,那就倒酶了,要么挨刀,要么死饿,还要天天锻炼。
像我吧,老妈胖,老爹瘦,遗传算是一半一半,所以要靠自己盯住自己,一不小心
就胖了的。哎,活得累啊,吃颗巧克力都要作半天思想斗争。今天吃了这顿麦当劳,
又得减肥好几天了。”

杨红不懂这“波”啊“箩”的,但跟“三围”连在一起,也就估摸出是什么了,一
面想着周宁的审美观还挺超前,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TRACY的“波”,在衬衣
下面很气势汹汹的样子。

TRACY顺着杨红的眼光看看,笑着说:“在估摸我的罩杯尺码?告诉你,是假的,我
戴的是液体奶罩,里面水水的,不光高耸,而且手感不错,虽然骗不了情人,但在
公车上被人轻薄一下,还不至於穿帮。”

杨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替TRACY难为情,这种事也讲给人听。而且听口气,在公
车上被轻薄还比不上穿帮令她难堪。看来自己和TRACY中间隔着不知几个代沟,就象
两个世界里来的人。

“竞争对手多,还不是最累的部分,最累的是竞争的对象却都是些残次品,”TRACY说
得有点忿忿不平起来,“现在的男人哪,质量完全没搞上去,有貌的无才,有才的
无貌,才貌双全的花心,不花心的阳萎。你想,我这代人,要跟这么多高质量的女
人竞争那么几个低质量的男人,那还不累死?人不累死,心也累死了。“

杨红想了想,说:“不过有些男人,没才没貌也可以花心的。”

“就是,最可恶的就是那些没才没貌还花心的男人。”TRACY点点头,“你说他什么
都没有,还花个什么?可这世界就是这样,没才没貌的男人,还偏偏花得出去。你
们大学里面可能好一点,外面这几年完全是乱七八糟,简直是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切,可以说是比旧社会还旧社会。地下情人,露水姻缘,发廊妹,按摩姐,学生鸡,
进口鸡,二奶,小蜜,什么都有,遍地野花。男人时时刻刻 都可以花,而且现在是
越花越光彩。真个是挡不住的花:道德挡不住他,婚姻挡不住他,只有阳萎挡得住
他,现在又有伟哥啦。”

“你说男人为什么要----- 花呢?”杨红试探地问。

“谁知道,天性如此,骨子里就这样。前些年,是社会风气不允许,现在真是女的
开放,男的搞活,大家都在花,他还不花?中国人是有从众心理的嘛。”

杨红叹口气说:“有时真不明白,几年、十几年的夫妻,什么原因也没有,男的突
然就出轨了。”

TRACY说:“说没原因,是不对的,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能说没理由。有时原
因太小,太没道理,就显得没原因了。像我采访过的一个女囚,他老公花的原因就
很简单,说她床技不好。”

“床技?”

TRACY瞪大眼睛:“你别告诉我你不懂床技是什么,就是床上功夫呗。现在的男人对
女人要求可高呢,要你进得厨房,出得厅堂,上得大床,缺一不可。看你那表情,
就知道你在床上是条死鱼,你老公不骂你?不去找别人?”

TRACY嘿嘿笑了一会,没得到杨红的回应,止了笑,正色说,“我采访的这个女囚,
太老实天真,在床上只知道让老公摆弄,老公嫌她床技不好,想跟她试几个花样,
她又不肯,结果老公在外面找了个鸡做情人。老婆发现后,两人吵起来。那老公说
其实他也没想过离婚什么的,包养那只鸡是因为老婆床技不好,只好到别的女人那
里去切磋床技。如果老婆愿意求进步,他可以介绍老婆去跟那鸡学几招。老婆一气
之下,用刀砍了老公那个情人,把自己砍进牢里去,判了终生监禁,结果彻底把她
老公解放了,老公现在肯定放心大胆地去考察别的女人的床技去了。”

杨红听得心情很沉重,不明白TRACY怎么可以眉飞色舞地讲这种故事:“这个女人真
可怜。”

“可怜的女人多啦。女人在中国是越来越难活了。有段时间我天天采访女囚,很多
是为情所困的女人,有的是因为老公要离婚,有的是因为情人变了心,反正是为了
个情字,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你要愿意听,我可以跟你讲十天十夜。报上见到的,
只是那些比较轰动的,有代表性的,一个故事下面,不知埋着多少类似故事。现在
这种事多了,你想搏个头版头条都不容易。”

“天天写这些,不把自己写得灰心丧气?”

“何止灰心丧气,简直是前途无亮。我就是把自己写得垂头丧气了才想到要出国的。
在中国我是找不到好男人了,我上美国来找找,听说中国的精英男人都到美国来了。”

杨红警告说:“这些精英就不花了?”

TRACY说:“听说精英们都忙着学习工作,没有多少人有功夫去花,至少不能公费去
花,也不会引以为荣。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口语班?”TRACY摘下左手上
的手链,把手伸到杨红眼前。

杨红看见一道细长的、乌溜溜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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