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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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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姓金,是一个极其乐观、开朗、讨人喜欢的年轻人。

  有人说,他的笑容就像阳春冰雪上的阳光,谁碰到了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魅力融化。


  女人这样说,男人也这样说;妓女这样说,小偷也这样说。

  能够被妓女和小偷如此评价,恐怕不容易吧。

  因为他高兴起来了,便会去妓院高歌豪饮,虽然他经常是一个穷光蛋,可他一有钱,就立即拉朋友把钱花光。那速度比他拔刀还快!

  他拔刀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至少在我们捕快这一行里,他拔刀的速度不是数一,也得数二。反正没人见过比他更快的。

  他姓金,这个姓并不怎么好,我的意思是请联想一下:

  姓金的出过什么有名的大人物吗?好象是空白……

  相反,一提到金字,绝大多数人都会眼睛发亮,他们立即联想到黄金、金银首饰、金锭金叶子金条金元宝,或者金榜题名。最浪漫的人也不过想到天边朝霞的万道金光。

  为什么偏偏得形容为金光呢?

  可见人们内心之贪婪俗气。

  说远了,我的意思是,姓氏跟现实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像姓金的,身上多半没几两金,还都是小人物。

  当然了,做一个快乐的小人物,呼朋唤友,逍遥买醉,千金散尽――假如偶尔真有千金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小人物根本不需要讲他的名字。

  说了别人也记不住。

  他就叫小金,或者金捕头,若直接喊他兄弟,他也会哈哈一笑答应。

  他的笑容很有魅力。

  他很帅。

  他的朋友三教九流,甚至还有妓女、小偷、儿童、老妪。

  三十年前,他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快乐、刀法快如闪电的年轻人!

  他乐于为人拔刀。

  他愿意为儿童、老妪、白痴拔刀,如果谁欺负了这些弱者。

  他也愿意为大狗、二马、葫芦、屎坨子和我拔刀。

  大狗、二马、葫芦、屎坨子都是他衙门内的同事,都是捕快,武功稀松平常,简直臭不可闻。

  可谁让他们都算是他的兄弟呢?

  我也是他的兄弟。

  我也是小人物。

  可若论刀法,捕快这行里,惟有我能同他相提并论――

  不同的是,他的刀极快,我的刀很慢。

  岂止慢?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根本不拔刀。

  (二)

  那一年初秋,大地萧瑟。

  天下大旱,遍地蝗灾。

  到处都是流民,聚众结伙,打家劫舍。

  山林呼啸,风声鹤唳。

  每天带着几名兄弟在县城狭窄的街道上巡视时,我都觉得肩上的压力陡增,不由暗中攥紧腰间的刀鞘。

  我姓刘,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捕头。

  我是个单身老男人。相貌稳重,三十多岁的年纪,若到了妓院,准被鸨母判断为四十多,当然不为办案,我才不涉足那种地方。

  俸银少得可怜,我自己都不够花,再说若有结余,我宁愿拿来接济家境困难的兄弟。

  我的姓也很普通――

  刘这个姓,出过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不过都是些狡猾阴险、野心勃勃的无赖。

  比如汉高祖刘邦,就是个大无赖。他年轻时好喝酒,又没钱,便跑到隔壁王老太和武大娘的酒铺赖酒喝,喝完了不愿付帐,就倒在地上装醉,可眼睛还色迷迷地盯着武大娘。后来有一次,他喝醉跑出去,正碰上秦始皇出巡,他瞧了大发议论:“啊,大丈夫当如此!”于是就野心发作,开始拉班子找人归附,做起了小首领。

  刘邦首领渐渐做大,跟项羽打仗争天下。项羽捉了刘邦的老爹,隔着战壕恫吓说:“不投降,我烹杀你爹!”岂料刘邦笑道:“项羽啊,我们曾结拜兄弟,我爹就是你爹,如果一定要烹杀你爹,就也分我一杯羹吧。” 项羽给这无赖搞得没办法。结果还是被刘邦打败了。

******************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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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5   只看该作者   #2
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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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卖草鞋的刘备,为了拉山头立门派,非得篡改族谱,称自己是汉室宗亲。后来刘备与曹操打仗,部下赵子龙千辛万苦帮他救出儿子阿斗,他却把阿斗往草丛里一扔――假装要杀死阿斗,说:“竖子,险些害我折损一员大将!”骗得一大堆部下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


  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头。

  如果说这个姓给了我什么,也就是性格内向吧。

  刘,立刀刘,姓氏笔划中有刀。

  是的,我使刀。

  这没什么稀奇,捕快都使刀,我十八岁进衙门,上司就发给我了一柄刀。

  普普通通的朴刀。

  我却喜欢刀。

  没事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盯着刀琢磨:若抓到了哪个江洋大盗,他想向我行贿――假如他恰好使刀,刀法也不错的话,我就会拒绝他的银两,向他讨教几招。

  就这样,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的刀法已颇为出名了。

  年轻人的血热,刀通常也快。

  我那时的快刀,虽比不上后来小金的,也算得上泼水不入。

  二十一岁时,我赴山西公干,凭着一柄快刀翻飞,擒住了太行山十八大盗。那一役使我名声大振,回京师不久就被提升为捕头。

  是长安城最年轻的捕头。

  二十三岁,我在长安西市路见不平,拔刀又斗败了“六合剑”仇琅琊,那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剑客之一,但第二天我就丢了捕头职位,沦为小捕快。

  ――因为仇琅琊是德王府的教师爷。

  没有一个捕头该去惹这样的对头。

  ――有时候人跟人比的根本不是刀快剑快,而是别的。

  花好长时间,我才醒悟这个道理。

  又花了三年,我才重新做回捕头。

  这时候,我的刀已经很慢了,通常情况下,我都懒得拔刀。

  是啊,做一个捕头,需要拔刀的情形确实不多。你把脸一板,百姓客商小贩通常怕你,地痞泼皮也得给你面子;捉拿小偷盗贼,督促手下的弟兄们去办,就像上司督促我一样。实在不行就悬赏,总有人为赏银出卖同伙;至于有权有势的家伙,在他们面前更不能随便拔刀。

  所以,我变了。

  我的口诀是一慢二看三放过――在能放过的时候。

  奇怪的是,我越不爱拔刀,治下的百姓和同衙的弟兄们反而越敬畏我。

  等到认识小金,我愈发觉得我的刀慢得有理,符合我这人的性格。

  立刀刘――什么意思?就是把刀藏在身上嘛。

  小金的性格放肆,刀法也放肆,快如泼风,就像他的人一样。

  我记得第一次看他使刀,是在一片夕阳下,对方是一批持械劫道的无赖。小金这个人,出刀根本不看对手,只一昧快攻,仿佛不把刀使快,他的手就不爽,心里也不痛快。

  那帮家伙当然不是小金对手,片刻后便大呼小金是“好汉”。

  其实小金根本没必要出手,他们双方打完,我慢慢踱上,无赖中有人认出我是刘捕头,顿时害怕得筛抖起来,要请我和小金喝酒。

  小金反而笑了,说喝酒很好啊,喝了酒你们就不抖,大家可以再打一次。

  我抱着刀,一言不发。我慢慢地看,决定把这些毛贼先放过。

  有一回同事们喝酒,桌上有人喝高了壮起胆问:“刘捕头啊,你的刀法可有名称?”

  那天我喝得也有些高,便回答他:“抽刀断水――”

  不错,刀再快,刀法再好,也断不了水。

  所以你抽刀断水之前,就得想清楚,这一刀果真能把水断了?

  退一万步讲,果真要断水,也得把刀慢慢地落下,那简直不是断,而是挡――落得慢了,姑且还能挡一挡。这刀法好无奈,可再退一万步说,人生在世,不也是这般无奈吗?

  所以,慢刀如此。

  我当然不会把这番道理在酒桌上全讲出来。可同事又问了,涎着脸:“刘捕头,你再给小金的快刀取一名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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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6   只看该作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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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之间嘛,必要时得开开玩笑,于是我就开玩笑:

  “小金的刀法叫――千金散尽!”

  我记得他夕阳下那阵阵金光闪耀的刀风。


  千金散尽,用来形容小金刀法的豪爽。

  可千金散尽还复来――招法中也隐藏寓意。刀能放不能收,不算好刀!小金的快刀收放自如,能看出这点,才是我慧眼识货的本事。

  可惜,满桌皆醉,没有谁听出我这两句话的深意!

  ――有时候我一个人禁不住想:究竟快刀好呢,还是慢刀好?

  究竟小金的“千金散尽”厉害,还是我的“抽刀断水”略胜一筹?

  ――没有答案。

  我跟小金姓氏不同,性格不同。我长他十岁,彼此又是兄弟,当时我想,我们不会拔刀相向,也就没有机会比试一场,反正各人乐得其所吧。

  咳,说远了。说到底,我们两个是连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的捕头,我们使的刀,也是普普通通的朴刀。

  ……

  天下还有更厉害的刀……

  ……

  不仅仅是一把刀,而是千把万把刀!

  一门刀!

  那时候,我已从京师调赴了小小的县城,时间一晃,不知不觉已在小县城里干了三年。

  县城很普通平凡,离京师也就几百里。

  然而那境内藏着天下最可怕的刀。

  我是慕名而去的。

  不要忘了我姓刘,立刀刘,我姓氏里流淌着刀的血液!

  我渴望见识一下最可怕的刀法。

  但三年过去,我才发现仅凭我一个人,根本见不着。

  因为在对方核心的刀法外围,还有许许多多的刀护卫着。与对方相比,我手下的大狗、二马、屎坨子完全是窝囊废。

  好汉难挡众拳,个人难敌江湖啊!

  于是我想到了小金――

  以小金的脾气,不管是捕头还是捕快都干不长。我派人打听,果然得知没有我的庇护,小金在京师混不下去,沦为闲人。我便写信去,请小金来帮我。

  我告诉他,就像原来一样,我做正捕头,他做副捕头。

  因为,我们是兄弟!

  小金来到县城那天,满城晚霞,天空像被血染红了。

  街红,人红,风也红。

  我抱着刀,慢慢站在衙门口看他过来,不由暗暗心惊:难道召来小金真是一个错误,会给他带来血光之灾?

  小金却满不在乎,远远一笑:“兄弟,我来了!”

  “各位,见过金捕头。”

  我不动声色,朝身旁的大狗、二马、葫芦和屎坨子等人吩咐。

  屎坨子赶紧按我事先叮嘱,捧上了一柄带鞘朴刀。

  “这是衙门里找到最快的一把刀,比刘捕头使的都强!”屎坨子奉承道。

  小金哈哈一笑:“我大哥的刀,根本不出鞘,要他拔刀比脱裤子都难。”

  大狗、二马、葫芦、屎坨子等都一阵爆笑,觉得小金风趣可爱。小金和他们顿时混了个自来熟。

  “大哥,我从京师来,就拿这把刀来招待我?”小金又朝我笑。

  “不,弟兄们商量好了,晚上去牡丹坊给金捕头接风!”大狗说。

  “这才是好兄弟!”小金笑道。

  牡丹坊,是城里最好的妓院。

  大唐治下,不能没有捕快,同样也不能没有妓院。

  待吃完,喝完,玩完,第二天见过县太爷,小金就做起了金捕头。

  两个捕头,两把刀。

  要面对千把万把刀。

  那些刀,合成一门,令天下捕快闻风丧胆!

  ――“飞刀门”。

  我转身望去,晚风呜咽中,天边残阳似血,殷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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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6   只看该作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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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八月十四。

  牡丹坊,漆黑一片。


  八月十五前一夜,本来是妓院张灯结彩大宴宾客的好时辰,羁留客旅、归家无望的商人们,很愿意来此拥香揽玉,在笙歌美酒中,忘掉天涯断肠的缕缕乡愁。

  假如有一名客人那晚到了牡丹坊,在临死之前,他脑海里大概会掠过如下场景:

  ――言笑晏晏,鸨母迎在门口热情召唤。

  ――龟奴们捧出桂花美酒,门帘后妓女们的环佩轻响。

  ――几案上摆满佳肴果品,糕点、兰瓜、玉柚、西域的玛瑙夜光杯。

  ――水袖轻拂,灯影中妓女盈盈起舞。琵琶声脆,箫乐妙曼,乐工们挂满微笑,也竭力让客人们一欢。

  酒过数巡,乐到酣处,猛然间马蹄声骤,地动山摇。

  来马虽然只是十余匹,可却似一道风暴,犹如百匹、千匹!

  门“轰”地被撞开,几道黑影撞入,席间一片惊炸尖叫。

  接着是一阵可怕的撕裂声来自窗外和撞开的门外。

  灯笼烛火悉数被扑灭!

  ――死寂!

  然后……

  对这名客人来说,没有然后了……因为他的胸膛已经被撕裂!

  寂静只持续了片刻。

  ……

  然后――“扑”地一声,一枝火折子被擦亮!

  每双随光亮睁开的眼睛,都被屋里瞬间呈现的惨状所震撼:

  所有的妓女、龟奴、鸨母、客人均已是开肠破肚或肝脑涂地!每具尸体都被数枝漆黑的短标枪钉在地上!

  那标枪,熟铁铸造,打磨锋利,带着一绺黑缨。

  简直不敢想像,需要何等的膂力,才能将它掷入人的体内?

  何况不止一枝,屋子里密密麻麻,像刺猬般插了近百枝。连灯笼、烛台、盘盏无一不被剖成两半。

  如果凑近看,可以发现标枪上铸有浑黑的徽记:一只狰狞的黑鹰。

  但旁人不会看到――因为不相干的人全都死了!

  屋里只有三个活人:

  两个黑衣人,提着单刀,像雕塑般凝固着。

  其中一个咬牙拄刀,大腿被标枪穿透,人在低沉喘息。

  另一个则颤抖着捏住火折,朝屋中望去――

  几案旁,端坐着一位灰袍老者,赤着手,胸膛处鲜血凝结,显然是重伤多时。在老者身前,有两名黑衣部下正跪着,怒目瞪圆。细看两人均身中数枪,不屈而死。显然刚才为老者挡住了风暴般的袭击!

  ――四个黑衣人,簇拥着老者刚刚逃到此地,屋外疯狂的袭击便紧接而至。

  他们是谁?究竟什么样的对手要如此舍命追杀?

  “帮主,你老人家可安好?”那名拿火折子的部属颤声问道。

  老者冷笑一声:“把灯点上!”

  “帮主,不妥。”另一名部属紧张地劝道。

  “嘿,八月十四,月圆前夜,飞鹰营的龟孙子想取老夫的性命,咱们便在此迎战!”

  老者不动声色,他对满屋的血泊视若无睹。

  仿佛血腥味愈浓,他身上的豪气愈盛。

  “拿酒来!”他低喝一声。

  (二)

  灯点燃了,精致的灯盏虽然被剖为两半,但灯油还剩,灯芯仍残。

  灯火摇曳,估计能支撑片刻吧,但片刻已够。

  从进门、被袭到死里逃生,不也就顷刻之间,快得如眨了眨眼吗?

  所以,残灯足矣。

  酒也倒上了,在狼藉的尸首堆中,居然捡出了一只完好的夜光杯,它落在一名脑浆白花花淌出的妓女怀里。还有名死去的龟奴抱着一缶葡萄酒,缶虽碎,可缶底的酒倘能饮。

  于是,一杯葡萄美酒,殷红荡漾――简直像变出的魔术!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大唐诗人王翰的名作《凉州词》,诗意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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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7   只看该作者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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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求一醉,笑看沙场生死!

  几案上酒红,四周的鲜血也红。

  老者凝视着酒杯,却没举杯一饮。


  老者伤势极重,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名黑衣部属横着单刀,守在帮主左右。

  那枝标枪仍插在其中一人的大腿上。两人怒目朝外,也不去饮酒。

  不需饮酒,他们已有酒意!

  对壮士来说,酒能催胆。恶向胆边生,便能生出无穷杀意,以一敌十!

  可他俩本来就是死士,甫然遭袭,同门弟兄的死,早已使他俩悲愤填膺,怀有必死之心。

  所以,不需饮酒,他俩已满身酒意、杀意、死意!

  ――主仆三人,还能够活下去吗?

  ――答案是:不可能。

  ――死亡将会来得飞快,正如几案上的那盏残灯,油枯灯灭。

  ――临死之前,他们在想什么?尤其那老者,他显然是一名威名赫赫的人物。威名赫赫如他,总不会像屋里那些嫖客一样死得浑浑噩噩,死而不知其所以然吧?

  老者很冷静,他胸口的血在不停地往外渗。

  他盯着那只酒杯。

  他已经注意到,酒杯被震开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细纹。

  裂纹虽细,浓稠的酒汁同样在悄悄往外渗。

  他知道自己的组织,自己的计划也有这么一道缝――

  十天之前,他率领手下的“飞云十八骑”决定潜回故乡,看望自己的女儿。

  女儿自幼双目失明,是他在世上的惟一牵挂。

  他一向行踪诡秘,四处云游,统率巡视着庞大的地下组织。

  他的组织与官府为敌,历年来被官府追捕通缉。

  他们从来抓不住他,因为他势力之庞大严密,绝不在层层官府机制之下。

  但,八月十四――他必须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佳节思亲,这是他心底惟一的一条缝!

  即便如此,组织中知道他具体行程的人也极少,何况他夜行昼伏。

  他遭遇了两波攻击――

  第一波,在路上,鬼头大刀与鬼形铁盾陡然袭击,一组一组的攻击手前赴后继,如鬼魅般四面杀来。他顿时认出,这是州府训练的最精锐的“八队”!

  “八队”,顾名思义,每队两人,一共八队。“八队”虽训练有百余人,可每次只派十六人,不需第九队,向来攻无不克。

  “飞云十八骑”虽浴血死战全歼“八队”,可自身也折损过半。

  残部们护着他,拚命奔入县城,想在牡丹坊赢得喘息。他们当夜的落足点本来就计划在牡丹坊。

  可当漆黑标枪接踵呼啸而入时,他明白彻底落入埋伏了。

  这是比“八队”更凶残的伏兵,来自京城禁军的“飞鹰营”!

  “八队”擅长地战,“飞鹰营”擅长空袭。

  据说被“飞鹰营”围住,没有人能生还!

  此地距州府八十里,距京师数百里,两支精锐竟能提前在此设伏,难道不正说明自己的组织中出了道可怕的裂缝吗?

  老者很愤怒。

  也很冷静。

  他明白自己多半难逃此劫!

  可他必须命令自己,要在须臾之间找出那道裂缝所在!

  ――他找得出来吗?

  ――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居然找到了。

  ――你们也许会问,我怎么知道他找到了?怎么知道他当时的心机?

  ――我一会儿再告诉你们……

  ――先提醒一句,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捕头!

  ――捕头是做什么的?除了巡街,缉拿小偷小摸,称职的捕头应该懂得阅读案卷。在县衙里,历任县太爷遗留下来了厚厚的堆积如山的案卷,我曾经花很长时间钻研过它们。我肯定是该县有史以来最用功的捕头。请记住三十年前县捕房里秉烛夜读而脸色腊黄的刘捕头吧!

  ――所有的案卷都可归纳为三个字:“飞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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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7   只看该作者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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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卷记载,“飞刀门”在该县发迹,然后如星星之火,蔓延全国,终成大唐从未有过的地下组织。十余年间,无论官府怎样拼力搜捕,竟无法将其剿灭!

  ――阅读案卷弥久,我愈来愈了解它的历史,往往恍然神驰,忘了自己是捕头,而把自己想像成另一个人。


  ――因为,不了解对手,就无法击溃对手!

  ――因为,所有关于“飞刀门”案卷又可再简化为三个字,它的帮主:柳云飞!

  (三)

  屋外房顶,“飞鹰营”新一轮的攻击已经发动。

  距屋内油灯点燃,过去了也就喘两三口气的时间。

  两名护卫着帮主的部属,紧张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两名部属,一名叫云十三,一名叫云十四。“飞云十八骑”中人能够被帮主赐姓为云,是莫大的荣幸,其忠诚悍勇在众多门徒中自然万里挑一!

  “飞云十八骑”已经折损过半。

  刚才进入牡丹坊,残余的十八骑立即分为两拨,一拨护帮主进屋,一拨到院中抢占各处要地,但“飞鹰营”早已埋伏,所以还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刻,院中的弟兄们正在朝屋顶抢攻,试图逐走“飞鹰营”。

  云十三和云十四面目涨得通红,听着屋顶的利器呼啸声:两种锐利之物在互射。

  不断有尸体“啪啪”摔落下来,像折翼的鸟。

  云十三和云十四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对房顶激烈的战况判断不清。

  他俩除了手握单刀,腰间还各挎一只鹿皮小囊。

  囊中有刀。

  飞刀。

  “飞刀门”的标志之物。

  屋顶的呼啸,便是“十八骑”的飞刀与“飞鹰营”的标枪在互射!

  飞刀的声势渐渐弱了……

  云十三和云十四脸上悲愤交加。

  从始至终,那老者――帮主柳云飞却正襟危坐,似在沉吟,听任胸口的鲜血一点点往外渗!

  云十三终于按捺不住,朝帮主磕了个头。

  云十三:“帮主,我先去一步。”

  说罢,云十三怒吼一声,一手提刀,一手攥着刀囊腾身跃出窗口,蹈死地而去!

  云十四目送着兄弟去送死,眶眦欲裂,热泪长流。

  沈默的老者柳云飞也眼中一热。

  可这时候,柳云飞却做了件奇怪的事:

  他缓缓伸指,蘸取了杯中的葡萄稠酒,在几案上疾书起来:

  “海客谈瀛洲。

  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

  云霓明灭或可睹……”

  ――没有人知道,柳云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什么书写这首诗。

  ――但稍通文墨者都知道,这是大唐诗人李白的杰作《梦游天姥吟留别》。

  ――大唐隆盛时,诗坛豪杰如星辰灿烂,李白正是其中执牛耳者,豪放洒脱,蔑视权贵,无人能出其右。

  ――传说“飞刀门”帮主柳云飞便是从李白诗中悟出豪放刀意,创立“飞刀门”的。

  ――这首诗的最末两句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可从屋顶鏖战的情形看,柳云飞显然已不可能把诗写完。

  屋顶的飞刀声逐渐稀疏,残余的“飞云十八骑”战死殆尽。

  “啪”的一声,一具尸体重重摔落。

  屋内的云十四脸色一变,他听出来死者正是云十三!

  窗外陆续有短标枪凶狠射入。

  云十四腿上插着一根标抢,疯狂舞动单刀,作困兽之斗,把射入的标枪纷纷斩落。

  柳云飞神情落寞悲怆,仍挥指蘸酒疾书,酒迹淋漓似血!

  “……

  脚着谢公屐,

  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

  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

  迷花倚石忽已暝……”

  ――几案上的半盏灯油将流尽,灯芯摇晃欲灭,柳云飞神游物外时,是否也回顾着他豪放的幻灭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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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8   只看该作者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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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轻时,也曾像前辈诗豪李白一般,纵情名山大川,结交侠士,修习刀法剑术。

  ――他曾经梦想科举高中,光耀门庭,可大唐代代皇帝昏庸,当年如李白者都抑郁失意,更何况他……

  ――他到了四十岁,才娶了娇妻。可婚后一年,他就被恶宦逼陷远走,等他数月后返乡
,才发现娇妻竟被县官奸淫,羞愤自缢,给他留下一个双目失明的苦命幼女。

  ――他一怒之下,杀了县官,弃笔从戎,加入当地的一个小帮会。以他的文才武功,迅速取代了前任帮主,并在十余年间,将帮会改称为“飞刀门”,扩张为江湖第一大门派。

  ――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虽然被诛者多是贪官巨豪,但他的名字已足以使任何人闻之色变!

  ――这一切并不是秘密,在官府的案卷中都有记载。

  ――然而,今夜,这些都将被终结吗?

  灯芯摇曳,似难以支撑的残躯……

  明灭的光影中,云十四身上连中数枪,慢慢跪倒而死。

  死时,云十四还兀自挡在帮主跟前,怒视窗外。

  柳云飞书写的手指也变慢。

  他像在留恋着什么……

  是留恋诗中的勃勃生趣,还是留恋他的显赫帮会?是留恋他的目盲女儿,还是他的秘密情人?

  他掌握着太多秘密。情人,也是他的秘密之一……

  忽然,窗外黑夜中如狂风劲扫般,响过一阵尖锐呼啸。是飞刀之声!

  柳云飞手指停住。

  他盯着写到一半的诗,表情无喜无悲。

  那是一种枯槁的默然。

  片刻的寂静。然后,屋顶“啪啪啪”地落下几具尸体,夹杂着铁标枪脱手的叮当声。

  “飞鹰营”的这批伏兵竟瞬间被歼!

  紧接着,一个青衫汉子蒙着面,缓缓进来,步态洒脱不羁。

  柳云飞不看,只默默盯着几案。

  青衫汉子不看他,也望向几案。

  蒙面中的眼睛,异常锐利,一下辨出写至半途的诗句:

  “列缺霹雳,

  丘峦崩摧。

  洞天石扇,

  訇然中开……”

  青衫汉子诡秘一笑,替柳云飞念出了接下来未写出的几句。

  柳云飞仍不抬头。

  灯芯一颓,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四)

  “你来了。”柳云飞淡淡地说。

  窗外,八月十四的月光照耀进来,落到两个人身上,一个青布蒙面,一个满胸血污。

  他俩的四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突兀的短标枪,是血腥屠杀后的现场。

  月光虽然皎洁,却有一种隐隐悲怆,只差一夜,它圆而未圆。有许多生命停止在这一夜,永远不能抵达团圆。

  青衫汉子不说话。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柳云飞又说。

  “是,我想来看看。”青衫汉子答道。

  “你看到了什么?”柳云飞说。

  “诗。”

  “你明白我为什么写它?”

  “明白。”

  “所以,你想来擦掉?”

  “是的。”

  ――假如有人在一旁暗中窥听,会觉得他俩的对话完全没头没脑。

  ――这青衫汉子跟柳云飞究竟是什么关系?

  ――幸好,对话并没有完。

  “随风大侠与老夫诗酒相交,此事人人皆知。”柳云飞说。

  “正是。”

  “可除了我,天下人没有谁知道你的真面目。”

  “是的。”

  “我留下此诗,便是暗示害我者,随风大侠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随风也觉得奇怪。”

  “也许你一疑惑,”柳云飞冷笑道,“把此诗留给外人一睹也不一定。”

  “帮主行事高深莫测,我的确不明白。”随风道。

  柳云飞甫一发笑,胸口的鲜血便源源涌出,在月光中森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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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9   只看该作者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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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对话,会令旁听者愈发困惑重重。

  ――青衫汉子的身份是随风大侠,与柳云飞平辈相交,可他为何竟是谋害柳云飞的凶手?

  “老夫若没猜错的话,此事只有两人参与,”柳云飞叹道,“你,和她!”


  随风不说话,似乎默认。

  “你们两个背叛我,也在情理之中。”柳云飞再叹道。

  “我为帮主忍辱负重多年,而今确实对帮主心寒了。”随风说。

  “哦,你为何不再忍一忍?”

  “这些年,我为帮主杀人无数,每多杀一人,便更明白一分――帮主不过是把我当作一把刀使。”随风黯然道。

  柳云飞沉默。

  “她和你出卖消息,精心设伏,要老夫今夜赴死?”柳云飞又道。

  “是。”随风答。

  “‘飞鹰营’主力精锐悉数埋伏在城东,”随风小心补充,“他们片刻即到,帮主纵有通天神功,也难突重围了。”

  “可你还是为自己留下了一点时间。”柳云飞语气骤紧。

  随风一怔,问:“什么意思?”

  “你有意让‘飞鹰营’主力来迟一步,想借此空隙,见老夫最后一面?”

  随风不语。

  “你跟五年前一样,仍掂记着老夫的飞刀绝技。”

  “不错。可这三年来,我渐渐明白,人生之中有比刀法更可贵之事,所以,今夜帮主传也罢,不传也罢,我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很好,花非花,飞刀杀!”柳云飞道,“当年老夫在一片花丛中练刀,目睹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悟出了这招绝技‘飞刀杀’!”

  随风的眼中露出期待。

  “你不怕老夫使出这招,杀了你?”柳云飞带着嘲笑道。

  “帮主身患重病,一年前已无法出刀了。”随风试探着说道。

  “呵,这秘密想必也是她告诉你。”柳云飞苦笑。

  随风不说话。

  “‘飞刀杀’的刀诀在我女儿处,”柳云飞缓缓道,“可我叮嘱过,她喜欢哪个男人,方可传他!”

  随风目光闪动,似在记诵。

  可这时候,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带着一种恐惧!那像是兔子碰到了蛇蝎,或者猎手发现了猎物复活!

  因为,在柳云飞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个鹿皮囊!

  柳云飞手一翻,三柄飞刀已扣在掌中。

  刀身弯成奇异的弧形,古朴寒冷!

  刀一入掌,衰老重伤的柳云飞竟又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老狮子!

  随风身形畏缩,被刀意笼罩。

  “你刚才的飞刀已使得不错,”柳云飞盯着随风,缓缓道,“可你别忘了,刀有两刃,既能伤人,也能杀己!”

  随风不敢进退,僵在原地。

  窗外,有三个人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是“飞鹰营”苏醒的伏兵。

  柳云飞突然出手,三道寒光,从他掌中夺魄而出!

  像白练,像月光倾泻。

  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因为根本不知道该追踪、躲避哪一道。

  随风只好不躲,绝望地闭上眼,喊了声:“飞刀杀!”

  岂料,那三道光从他脸颊掠过,窜出了窗外。

  “嚓”、“嚓”、“嚓”三声轻响,切断了三名刚刚站起的伏兵的咽喉。

  刀光不停,旋转着飞回屋子。

  柳云飞抬起手,三把刀像飞回的鸽子“啪”“啪”“啪”闪电般落入掌心!

  与此同时,柳云飞低吼一声,胸口伤创迸开,无数点鲜红的血花像烈焰般喷出,在静谧的月光下交织成一幅奇异可怖的死亡图景。

  他凝聚了最后一口气,放出“飞刀杀”!

  刀诡异,人也诡异。

  随风命悬一线,刀下逃生!

  若有人旁观,旁观者一定和心有余悸的随风大侠一样,满怀疑惑――柳云飞临死之前,既然能手刃三敌,为何不杀了随风,而放过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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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19   只看该作者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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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得承认,以上这段讲述,对我来说是极其困难的。

  三十年过去了,我仍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其中充满了太多的阴谋、诡秘、血腥和死里逃生。


  当时我离“飞刀门”帮主柳云飞数尺之遥,直到他怒吼气绝,我的朴刀都不敢向他挥出,事后我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

  但我是刘捕头。一名好捕头不仅要沉得住气,还要善于整理归纳自己的观察所得,因为捕头不是独行侠、不是逾墙盗,对看到的事情不能撒手不管,置于脑后。一名捕头得向上司或同僚清晰准确地汇报交代,这才叫忠于职守,才叫好捕头。

  以下是我作为刘捕头的祥尽交待:

  ――事发当天,我隐隐觉得情况有异,因为县太爷含糊其辞地说,让我晚上别派弟兄们巡街,尤其是城东和牡丹坊一带。后来我得知,这是“飞鹰营”和“八队”的意思,两支官府精锐秘密开入县城已两日,知道此事的只有县太爷和我。

  ――我明白晚上可能和“飞刀门”动手,“飞鹰营”和“八队”却瞧不上我们这些县城捕快,不让我们插手。我心生不快,傍晚便悄悄潜入牡丹坊。我是单身汉,无牵无挂,别人管不着我。

  ――这样,重伤的柳云飞和部下闯入牡丹坊时,我就在现场。“飞鹰营”陡然发动袭击时,我也亲眼目睹。我只是没想到,“飞鹰营”会如此残暴,为剿灭柳云飞不惜血洗无辜,将一干客人和妓院众人悉数屠戮。我有武功,躲过了这一劫,并手握朴刀,缩到了屋角。

  ――随风大侠干掉屋顶的“飞鹰营”,进来找柳云飞索要刀诀时,我大致听得明白:随风出卖了柳云飞,将柳云飞的行踪泄露给“飞鹰营”。

  ――回县衙后,我查阅档案,在柳云飞亲朋好友一卷中记载道:随风大侠,与柳云飞乃忘年之交,酷爱李白诗作。据称来无影,去无踪,除柳云飞外无人见过他真面目。他刀法惊人,谣传他曾为柳云飞惩处过数十名叛徒。

  ――但随风为何背叛柳云飞?其中奥妙,就决非我一个普通捕头所能明白了。

  ――总之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实难揣度。

  ――不管怎么说,柳云飞死了,这可是耸动朝廷及江湖的大事!

  我还记得,那一晚随风纵身从窗口消失后,我从藏身的角落战战兢兢地出来,背上的布衫贴着肉,冷汗湿淋淋地像做了恶梦一样!

  我两次死里逃生。

  “飞鹰营”在屋顶大开杀戒时是一次。

  在柳云飞身侧,没有被他发觉又是一次。

  若被他看到,将“飞刀杀”朝我使出,我还能有命吗?

  做一个克尽职守的捕头,真是不容易啊!

  借助月光,我望着柳云飞地上的尸身,脑子里还回荡着眩目惊心的三道闪电。我自恃刀法不错,主动申调来此地,就为了见识“飞刀门”的刀法。可柳云飞的“飞刀杀”绝技,我连看都看不清!

  它被使出时,白光茫茫一片,就像水雾,就像鬼魅。我自称“抽刀断水”,我从何断起?

  这么一想,我脊背上的冷汗便更添一层。

  我目光往下,看到几案上殷红的酒迹诗句已经被擦掉了。

  我目光再往下,盯住柳云飞的双手,他手中有鹿皮刀囊和三把弧形飞刀!

  我心怦怦地跳,悄悄上前,取下了刀囊和飞刀。

  刀铸虎形花纹,有一股冷腥,一股肃杀威严。

  仿佛在提醒我人生的危险与恐怖。

  我轻轻抚摸着刀,带着敬意和畏惧。

  ――然而我怎么能想到,仅一个多月后,这三把刀中的一把,将撕烂我皮肉,深深地扎入我胸口,那种钻入骨髓的痛感,使我在三十年后重新回顾这段往事时,仍痛不欲生!

  猛然,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

  我一惊,记起“飞鹰营”的精锐会赶来增援,一想到“飞鹰营”那滥杀无辜的凶残劲头,我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脚快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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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0   只看该作者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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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门已经被撞开――

  是一张单纯、焦急,却又令人望去颇感温暖的脸!

  “啊,大哥,你果然在这儿!”


  小金嚷嚷道。

  后来我知道,小金和弟兄们喝着酒,一听说城中出事,就担心我给卷进去――他知道我可是个尽职尽力偏执得很的好捕头。

  于是他一脚踢开酒桌,提着朴刀往牡丹坊奔来。

  他才不怕什么“飞刀门”,也不管有没有“飞鹰营”!

  他只关心我的安危,因为我是他的兄弟!

  当时,他那亮晶晶的眼睛与满头的汗水,诚挚的神情,真令我感动!

  又一阵脚步声,小金后面出现几张面孔,是大狗、二马、葫芦和屎坨子,都气喘吁吁,一脸的关切。

  “哦,弟兄们,我没事,没事……”

  不知为何,我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的确,经历了一晚的血腥、恐怖与惊栗后,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切更让人感到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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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0   只看该作者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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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到这件袍子,我便想脱掉官服,换上它去痛饮一番……”

  小金懒洋洋地说。


  “兄弟,看你该看的,袍子先让我看。”

  我冷冷地说。

  说这话时,我和小金正呆在县衙捕房里,各自干着奇怪的事:小金在读诗,而我则站在架子前,盯着一件崭新镂金的绿袍,努力把自己想像成花花公子。

  难道不奇怪吗?小金这么个爱玩、好动的小混混,居然手持诗卷!

  而我这个以古板闻名的刘捕头,却瞧着件新衣裳作风流遐想!

  我可以告诉你:对捕头来说,无论干出什么事情,你都不该感到奇怪,因为这里边有捕头的职分。

  我继续凝视绿袍。

  它颜色发亮,仿佛刚熟的青苹果,上面绣着的缕缕金线,像是照在果实上的束束阳光。

  小金斜躺在榻上,肚皮上搁着一壶酒。他一边饮酒,一边瞅着手里的诗册,不停地唉声叹气。

  我不理他。

  那是卷李太白诗集。

  我塞给他读的。

  几名捕快弟兄在旁边穿皂色公服,是大狗、二马、葫芦和屎坨子。他们穿好,到兵器架上取了黑鞘朴刀,转身向我俩行礼。

  “刘捕头,金捕头,属下们先外出巡视。”大狗说。

  我点点头。

  小金继续苦叹。

  大狗他们走了。

  我朝小金踱去。

  小金抱怨道:“你一过来,我便知道这酒更饮不痛快了!”

  “兄弟,你从京师公干回来,一直在饮。”我微笑道,“读到哪一首?”

  小金懒懒地将诗册朝我一晃,我发现他在读的那首《行路难》,正是李白的绝唱之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

  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

  行路难!

  多歧路,

  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诗,壮志难酬,却不失其豪迈之气。”我轻轻赞叹道。

  “好你个头,”小金道,“就头一句说饮酒还不错。”

  我微笑。

  我决定等待,不与这小兄弟计较。

  果然――“大哥,你逼着我背这个,莫非有什么想法?”小金按捺不住问道。

  “和‘飞刀门’有关。”我淡然道。

  “‘飞刀门’?”小金一脸迷茫。

  ――我与小金这番交谈时,距牡丹坊之变,柳云飞之死已经有一个月了。

  ――那一夜我目睹的事,终究太过离奇,所以我只有选择地对县太爷和小金透露了一些,跟别的弟兄都没有说,跟“飞鹰营”也没有说。

  ――我讨厌“飞鹰营”,他们声称奉了圣旨,到我的地盘上来肆意行动,还胡乱杀人。既然他们瞧不上我,我也不想同他们合作。

  ――柳云飞被杀,说起来当然是“飞鹰营”与州府“八队”的功劳,可柳云飞气绝时,在场的毕竟是我,而不是随后赶来的“飞鹰营”,所以大狗二马等喝醉了就在外面乱吹,说干掉柳云飞的是咱们县衙的两位神刀捕头!

  ――“飞鹰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恼火极了。所以第二日,我便让县太爷派小金赴京师公干,我怕小金脾气大,跟“飞鹰营”冲突起来。

  ――小金一走便是一个月,这期间,发生了许多意外不到的事……

  “‘飞刀门’死灰复燃了!”我对小金说。

  “嗯。”

  “而且这一回,连‘飞鹰营’和‘八队’都没办法。”

  “哦?”

  “以前,毕竟知道帮主是柳云飞,如今连谁是新任帮主都不清楚。”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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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1   只看该作者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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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太爷也很头疼,因为州府限我们十日之内,火速查明。”

  我愁眉苦脸地说。

  小金看着我,笑了。


  他居然一点头疼的样子都没有。

  “还有呢?”他问。

  “还有就是――牡丹坊重新开张了。”我告诉他,牡丹坊自从满门被“飞鹰营”屠杀后,前几日换了主人,鸨母妓女全新,听说装璜得非常气派。

  “谁说的?”

  “大狗。”

  “哦,那我们兄弟应该去乐一乐!”小金说。

  “大狗还说――”我故意一顿,小金好奇地等着。

  “――那里面有个新来的舞伎,大狗怀疑是‘飞刀门’派出的奸细!”

  我把话说完,小金看看我,再看看架子上那件袍子。

  他又笑了。

  “大哥,你今日想去察探?”

  “是。”我承认。

  “可这玩艺又是怎么回事?”

  小金朝我晃晃那卷诗,我只好坦白,因为我尚未决定,我们两人中究竟谁去?

  要去牡丹坊,就得乔装成客人嘛!

  所以,我从县太爷那儿申拨经费,花二两银子,到城中最好的成衣肆做了一件袍子。

  我还另外申请三十两纹银。被州府限令逼得焦头烂额的县太爷急于破案,也拨给我了。

  我犹豫着,慢慢走向那件青苹果般的绿袍。

  我取下了它,仔细套往身上。

  可袍子颜色太俗艳,穿着它,我觉得自己浑身发涩不对劲,像个别扭的倡优。

  小金笑咪咪在一旁看。

  他看得哈哈大笑!

  他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说:“大哥,再怎么穿,你也像个捕头!”

  他说笑间,把袍子从我这里剥下,套在了他身上。

  说来也怪,衣裳一上他的身,屋里顿时熠熠生辉!

  小金穿着绣金绿袍,顾盼有神,有种说不出的神气潇洒,活脱脱一个浪荡公子。

  “简直像替你剪裁的一般!”我赞道。

  “那当然,金捕头天生便是个花花客人!”小金笑道。

  (二)

  星河灿烂。

  夜幕低垂。

  面前的牡丹坊高楼,张灯结彩,隐隐有乐声透出。一个月前的那场大屠杀,似乎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人生本来便是寻欢。

  我身着皂色公服,腰挎朴刀,在黑暗中整装待发。

  我真觉得自己像一个倡优。

  我将要在小金之后,进牡丹坊去扮演一下捕头。

  虽然我本就是一名捕头:刘捕头。

  夜浓如水,人生如梦――

  我握着刀。

  孤独中惟一陪伴着我的刀,寄托我一生喜好的刀,证明我职业身份的刀。

  不知何故,那时候我想到的竟不是刀锋的凌厉或缓慢,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温柔与缠绵。

  很遥远,我清楚那是记忆。

  像一团火,若隐又若现。让人想伸手去触摸,可却害怕一伸手就会把它惊扰,令它消失。

  于是,我只有静伫,等待着它变清晰。

  它变清晰了,火光后,是一位红色的女子!

  她在对我笑,好脆,好甜。

  甜得像一丝蜜,慢慢渗入我嘴角。回味时却有些苦,但苦涩却令人的心跳加快!

  我像梦游一样,要慢慢抬手捕捉她的笑声,她的笑靥。

  很慢,比我出刀时的“抽刀断水”还要慢!

  可我一惊――

  因为我发觉,真实的笑声来自前方灯火明亮的牡丹坊,是那些妓女在笑。

  于是我苦笑。我又记起了自己是谁――

  刘捕头!

  我在想,小金进去已经好一会儿,不知他伪装客人装得怎样了?

  不过我并不担心。他是我的好兄弟,必能完成我俩的计划。我们哥俩搭档,天下无双,堪称一对神机妙算的好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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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2   只看该作者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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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金离开县衙时,喝了三分酒,等到了牡丹坊,酒意便变成七分!
这正是他的绝妙可爱之处。

  他赴京师公干刚回,还没有来过新牡丹坊,所以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可以尽情乔装。

  所以,他斜睨着眼,穿着那件绣金绿袍,腰间系着一柄剑,大咧咧地站在牡丹坊楼下大堂。


  墙壁、屏风、立柱、扶手,四处都雕满了牡丹花。虽然假花无色无味,但金碧辉煌,显出新开业的牡丹坊的奢华淫靡。

  一名鸨母领着龟奴,笑吟吟来迎客人。

  那鸨母三十余岁,柳叶眉带着俏意,有无穷风月。

  龟奴端着盘子,上盛葡萄美酒。

  小金持酒一饮而尽,他喝酒的动作一向很快!

  小金一笑:“好酒,好花!”

  鸨母也笑:“既名为牡丹坊,岂能无酒无花,就连小女子们,也以花为名。”

  鸨母的声音很沙哑。

  鸨母拍拍手,出来了一排妓女,个个浓施粉黛,蛾眉顾盼,裙子上也绣着花,花色各异。

  龟奴换过一只长方盘,盘中有一方方小木牌:桃花、杨花、杏花、菊花、桂花……分别是各妓女的名字。

  每只木牌前,配有小酒盏。

  鸨母示意,让小金看中哪位姑娘,便取酒而饮。

  岂料小金手一伸,“啪啪啪啪啪”竟将十余杯酒一气饮尽!

  这下鸨母、龟奴与姑娘们皆惊,难道这客人要通嫖牡丹坊?他们从没有见过一个客人喝酒如此之快。

  小金却醉眼惺忪,皱起眉:“你这些花,脂粉气重,甚是无趣,酒倒不错。”

  鸨母试探:“不知客人喜欢什么?”

  小金酒气醺醺:“听说有一个新来的舞伎,舞跳得好!”

  鸨母为难地说:“可这舞伎与别的姑娘不同,只为贵客舞,且不许客人近身。”

  小金呢喃着,将三十两银子抛进龟奴托盘。

  鸨母笑了:“客人莫忘了规矩,许看不许动!”

  小金哈哈道:“既然赏花,当然只看不采!”

  ――于是,小金跟着鸨母、龟奴便上了楼。

  ――路过楼上浴池时,小金瞥见里面纱帘轻垂,水汽弥漫,池底铸有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数位丫环围着浴池在忙碌,加热水,试水温,香料、皂荚、浴刷、绢巾不断在传递。

  ――小金瞥得眼睛发直,鸨母笑着推他一把:“舞伎待客前,需得汤浴,客人急什么?”

  ――小金便不好着急,老实跟着鸨母拐入隔壁内堂。

  内堂很大,榻上也置有酒。

  小金边饮边等,他想像着隔壁浴池的情形:一名舞伎如何宽衣入浴。“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大唐昔日贵妃入浴,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一想,小金便愈发期待了。

  酒意便有十分。

  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也散发出狎邪之气。

  他听到了侍女的声音:“舞伎,请抬足――”他猛转头,看到两名侍女扶着舞伎进来。舞伎动作迟缓,轻轻提起纤足,迈过了门槛。

  舞伎被绸巾裹着。

  侍女悄悄撤下绸巾,退出门去。

  舞伎便立在红线毯上。

  舞衣湛蓝,薄如蝉翼,透出里面雪白隐约的胴体!

  最特别的是舞伎的姿态,她不转头,却轻轻伸出手试探,像寻找客人的方向。小金盯着看,瞧出些端睨了。

  “你是盲女?”他好奇地问。

  舞伎不说话,点点头。

  小金的眼神放肆起来,当任何人知道对面的美人看不见自己,多半都会这样。小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舞伎。她面目姣好,身形柔美,舞衣胸口开得很低,露出细嫩美丽的乳沟。

  小金头脑发热,觉得酒意有十二分了。

  但他很快就见识到这舞伎的厉害――

  “既是盲女,为何来此?”小金问。

  “谁说盲女就不能来此?眼看不见,一双腿还能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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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2   只看该作者   #14
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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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小金一愣,不怒反笑,“你从小目盲?”

  “是。”

  “叫什么?”


  “小妹。”

  “牡丹坊中,人人都以花为名,为何你的名字如此简单?”

  “小妹不愿与寻常花草争奇斗艳!”

  “怎样算是不寻常?”

  “此处的花,根本不能算花。真正的花,开在山野烂漫处。”小妹冷冷道。

  小金痛饮一口酒,复萌狎邪之态,挑逗道:“只要使我高兴,我便带你去山野烂漫处!”

  小妹立在那里,不理他。

  小金问:“你擅长何舞?”

  小妹:“世间万物,皆可为舞!”

  小金:“好!”

  他突然立起,猛地拔剑!

  酒意醺然,可身手依然非常矫健,能动作快时,他从来不会慢,剑声嗡然,惊动了小妹。

  小金:“你上前来!”

  小妹听到,犹豫片刻,伸手摸索,朝小金的所在移步。

  小金提剑睨着她,有意低沉地呼吸,像野兽故意暴露自己的方位。小妹快靠近时,就停住了。

  小金把剑探向小妹,将凉润的剑刃贴住小妹纤秀的手臂,隔着那层薄薄的舞衣往下滑,像挑逗和抚摸她。小金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他盯着小妹,剑越滑越慢。

  小妹看不见,胸膛剧烈起伏,并不躲闪。

  剑将要滑向小妹腰肢时,小金刷刷数下,剑花一翻上挑,削断了小妹舞衣细细的腰带。舞衣更松驰了,像片软软的云,似乎只要有阵微风吹来,小妹的胴体便将毕现。

  小金举着剑,得意地微笑。

  他的笑容向来迷人,很少有女人能够抗拒。

  但小妹是盲女。

  她突然抬手,轻轻捏住了抵着自己的剑尖!

  小金一惊,他看着小妹顺着剑刃慢慢摸上,贴近过来。他收住笑,疑惑地估判小妹此举是什么意思?小妹一手握着剑柄,腾出的另一手却轻触小金身体的各个部位:肩、腰、腹。

  小妹摸过,轻轻夺过小金的剑,退回原处。

  小金愈发疑惑。

  小妹提一口气,“刷”地出剑!

  她动作泼辣凌厉,身手之快不逊于小金。剑光一晃,连划数下,将小金的绿袍割开。

  ――原来她刚才的触摸,是要辨明小金的身体方位。

  ――她剑锋一挑,绿袍竟飘然飞起,像蜕皮一样脱离了小金。

  霎时间,小金只剩白色内衣长裤,颇有些狼狈。

  他大概得庆幸面对着的是个盲女。

  可小金就是小金――

  小妹冷冷道:“客人还想如何?”

  小金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小妹嫌这袍子碍事。”

  小妹手一扬,把剑掷回给小金。

  她静静而立,薄衫半掩酥胸。

  十名蓝衫女乐抱着琵琶悄然进室,在一旁落座。

  女乐们注视着小金,等待客人发话。

  小金将剑归鞘,顺手搁在几案上,小妹静静地听着。

  小金举杯示意,十只纤手一起落向琵琶弦。

  一阵清脆鸣响,犹如雨珠击打水面。

  琵琶声嘈嘈切切,似疾风将小妹包围。

  一抹水蓝破空!

  小妹动了,她将湛蓝长袖朝前一挥,幻化成千奇百异的优美姿态!

  她收袖,再随乐声起舞,长袖形状复变,神奇莫测!

  小金看得发痴。

  琵琶声密密如织,小妹的舞也骤急。长袖在空中纵横,满屋都是闪烁迷离的蓝!

  小金饮酒逞兴间,小妹已盈盈而歌: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

  这首歌,乃汉朝人李延年所做,为汉乐府中的绝唱,此时被小妹挥袖唱来,别有一种诱人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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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3   只看该作者   #15
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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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番舞蹈,见她舞衣凌乱,露出雪白肩头,胴体也隐约呈现。

  小金看得酒意上涌,不由握剑击案,高歌作和: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

  他把刚学过的李太白诗歌纵声唱来,虽不切景,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显几分豪迈。

  然而,他没有拔剑。

  他整个人却拔地而起,像野兽一样扑向小妹!

  小妹猝不及防,被小金按倒。

  小金不容分说,便要剥去小妹的舞衣。

  小妹惊叫一声,挣脱这名醉鬼,欲逃向一旁,可盲女人怎躲得过明眼汉,小金摇晃着一跃,又将小妹扑倒在女乐工中间。

  这下屋中大乱,琵琶撞飞,女乐尖呼,小金与小妹翻滚着,场面十分不堪。

  鸨母闻声赶来,惊叫:“客人别坏了规矩!”

  鸨母与龟奴想拉开小金,可小金年轻力大,根本撼不动。

  忽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住手!”

  声音并不高,但充满执法者的威严。

  凡是在街面上晃悠的小混混,都熟悉这种声音。

  小金当然也熟悉这声音。

  他就乖乖住手了。

  ――他早就等待着这道命令。

  ――这一声是我喊的。

  (四)

  这是我一个月之内,第二次踏进牡丹坊。

  我先瞧了眼小金,虽然和他联手办过不少案子,我们这样一唱一和也不是第一回,可对他乔装疯傻的本领,我还是暗暗佩服――

  他发鬓乱蓬蓬,眼睛里全是血丝,嘴里呢喃哼叽,站立不稳,真像个不知置身何处的醉鬼。

  我当然明白,只要我拍拍手,他立刻就会眨眨眼清醒过来,并冲大伙儿一笑,眼睛里会清澈得没有一点酒意。

  ――我不会朝他拍手,我们办的案才刚开头呢。我暂时不需要他清醒。

  ――与他相比,我要做的事简单得多。

  ――我得装装认真办事的捕头。

  ――我本来就是秉公执法的刘捕头。

  于是,我转过身,瞧了瞧那舞伎――

  我和小金将要对付的女嫌犯。

  她确实很美,年纪挺小,清纯得像一朵山野中的雏菊。

  她被小金扯破的舞衣内,露出白雪般的肌肤,非常诱人。那么细嫩,简直吹弹欲破。

  她的表情很惊恐,惶然无助,像陡然被粗暴袭击的小兔子。

  惟一的遗憾:她的双目虽然明亮,却是盲的。

  我暗暗感慨,若换了我,肯定不忍向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妹大肆施暴。看来让小金乔装客人还是对的。

  可我自然清楚,这小妹的清纯、惶恐不能说明任何事实!

  她仍然是嫌犯。

  我得按和小金事先商量好的,再追查下去。

  于是我板着脸,朝小金道:“哪里来的客人,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鸨母在楼下时已见过我,忙向小金道:“这位是本县神捕,刘捕头!”

  我注意到,小妹在旁边听着,脸色微变。

  小金想必也注意到了,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装疯卖傻:“回捕头,小人的衣衫,被这舞伎剥去。”

  我转向小妹,厉声问:“可有此事?”

  小妹低声说:“是。”

  我怒喝道:“牡丹坊所设舞伎,历来只许卖艺,不得引诱客人!”

  我说得不错――这是牡丹坊的一条规矩,老的牡丹坊便是如此。

  鸨母显然是知道的,慌忙解释:“大人,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我说:“新来的?可入了户籍?”

  鸨母不安道:“来得匆忙,尚未办妥。”

  我的脸沉下来:“既坏了规矩,又无户籍,二罪并罚,待我枷回去!”

  我作势欲取腰间挂着的木枷。

  鸨母央求道:“小妹舞技出众,牡丹坊全靠她召揽客人,请捕头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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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3   只看该作者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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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借着酒劲也插话:“捕头,小妹虽然目盲,确是难得的佳人。”

  说着,小金冲我挤了挤眼。

  ――本来,我是真准备把小妹枷回去的。


  ――可我明白了小金的意思。

  “本捕头过去可是牡丹坊常客,佳人若名不符实,一试便知。”

  “捕头尽管来试。”鸨母赶快接话。

  我板脸慢慢走近小妹。

  “大唐舞中极品,为长袖鼓舞,你可学过?”

  “略知一二。”小妹冷淡道。

  “好,你便为本捕头演习此舞,若舞不出,必绑回重罚!”

  ――我明摆着是在存心刁难,可捕头是一县之霸,谁也不敢违抗。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了,鸨母指挥龟奴们忙碌起来。

  几十面立鼓被搬来。鼓上立着羯鸟,是当时流行的羯鼓。

  鼓摆成一圈,将小妹围在当中。

  蓝衣女乐抱着琵琶重新在屋角坐好,又进来一队男乐工,每人带着手鼓。

  我冷面入座。

  小金涎着脸,挨到我身旁。

  “捕头,舞伎目盲,如何知道击哪面鼓?”他问。

  “我自有办法。”我冷冷说。

  按我的吩咐,一碗黄豆很快被送上来了,搁在我手边。

  我面无表情,拈起了一颗,在指尖把玩。

  小妹的蓝影静静立在鼓阵里。

  鸨母、众龟奴都面面相觑,气氛寂静诡异。

  忽然,我抬指将黄豆劲射而出!

  “嗖”地一声,划破空气!

  小妹倾耳听。

  除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踪看。

  黄豆击中一面立鼓,“咚”地低响一声。

  小妹听得甚清。她手臂抬起,蓝色长袖如游龙般吐出,正打在那面鼓上――“咚”!

  一旁乐工呐喊一声,双臂齐振,急拍手鼓,为小妹添威。

  鼓停。寂静。

  我手腕一翻,第二粒黄豆射出。

  这粒黄豆疾射向小妹身后,与第一面鼓的方向相反。

  所有人都看得揪心。

  “咚”,豆中鼓心。

  小妹腰一折,整个人后仰,蓝袖迅疾后甩,也随之而中!

  那姿态盈盈,有说不尽的美妙。

  小金忍不住叫:“好!”

  琵琶骤响,蓝衣女乐也快速拔奏,给小妹助兴。

  突然一片寂静――

  小妹与乐工们都收势。

  我的手稳稳放在黄豆碗里,按而不发。

  待我的手重新亮出,黄豆便飞得密集了。

  左一粒,右一粒,连珠疾发,顷刻不停,将四面的立鼓击得“嘭嘭”作响。

  小妹应声起舞。她身形妙曼,两只蓝袖前后左右挥甩,每一下竟都能紧随黄豆的轨迹击中鼓心。

  一时间,影若炫霞,舞若长虹,连绵不绝有如行云流水。

  满屋都是蓝色艳影,幻不胜收!

  手鼓与琵琶声又大作,待小妹一气击打完之后。

  碗内只剩最后一把黄豆了。

  小妹收袖不动。

  乐工也不动。

  我冷冷地将手搁进碗,缓缓抄动。

  “哗”,“哗”,“哗”,屋内静得可怕,只听到黄豆的反复抄动声。

  包括小妹在内,大伙儿都在等待。

  我突然扬手,将最后一把黄豆撒出――

  像一群狂蜂,黄豆带着内劲,“嗡嗡”破空飞到小妹头顶,然后黑乎乎朝小妹压下。

  小妹凝神听。

  大伙儿也盯着她如何应付。

  小妹蓝袖一抖,迎向那些扬扬洒洒疾压下的黄豆。

  她一转身,长袖收回,竟将满空豆粒揽得干干净净!大伙儿的眼中惟剩下幻化的蓝影,如同澄澈的碧空!

  她纤足一点,人再划个圆圈,长袖顺势一甩,一粒粒黄豆从她袖中激射而出――

  “咚咚咚咚咚”!四周立鼓依次被黄豆击响,令人耳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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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4   只看该作者   #17
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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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袖挥毕,继续急旋起舞。

  乐工们将琵琶、手鼓齐奏,乐声中透出说不出的钦佩。

  我不动声色,和小金悄悄对视一眼。


  我也生钦佩之情――别说小妹是个盲女,就是明眼人有这一手都不容易。

  小金仍然装醉,可嘴角挂着笑意。

  似乎在开玩笑问我,大哥啊,这盲舞伎可不简单,接下来你怎么对付她?

  我正在琢磨――

  我真想对小金说,得琢磨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破绽。捕头的本能告诉我,这一切里面有些不对头!

  可根本用不着琢磨下去了――

  她已经露出破绽,而且是赤裸裸的。

  蓝影一闪,打破了我的思绪。

  我一怔,发现是小妹那道游龙般的长袖探来,刷地从几案上卷走了小金的长剑。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仍然如行云流水。

  但,其中添了股狠辣!

  剑一到手,她立即拔剑出鞘,盈盈旋转,叱喝一声,杀机大盛。

  这一剑是向我刺来的。

  那是夺命狂怒的一剑!

  我头皮一麻,耳旁只听到众人的惊呼声。

  我慌忙握住刀柄,那一剑来得实在太快太狠,我眼前只是一片蓝光霓影,其中夹着一星寒冷的剑锋。

  慌乱之间,我惊疑:小妹为何要刺杀我?

  我自诩拔刀从容不迫――刀慢,或者根本不用拔刀。

  可这一回,我真的拔不出了。

  因为已根本来不及作此动作――

  顷刻间,嗡鸣的剑尖似乎已隔着皂色公服,贴上皮肉,将死亡的气息注入我的心脏……

  (五)

  夜色很深。

  冰凉、空旷、雾气弥漫的街道像一条黑暗的河。

  我独自站在那里,背上的汗水已经慢慢风干。

  后面的牡丹坊高楼,也掩灯熄火,在经历了一番惊咋之后,如一座黑漆漆的鬼城。

  怎能想到,一个月内我两次踏进牡丹坊,都在生死线上转了一遭。

  两次袭击都毫无道理,或者说,跟我都没有必然联系,都是我自找的。作为捕头,我是不是太奉公克已啦?或许,正是我的性格导致了如此这般的命运。

  我是个捕头――

  捕头就得像猎犬一样锲而不舍,追踪着各种线索。

  猎犬的另一特点是忠实。

  可我忠实的对象是什么?

  我不由得一阵迷惘。

  刚才只差一点儿,我的心脏就被刺穿了――果真如此,县太爷大概会惋惜,小金和我的那帮弟兄们大概会在我灵前洒酒掬泪。我没有别的亲人朋友,我的死大概就这么了结了,连我的刀都不会随我陪葬,因为那是官府配给的兵器,还得归公,留给别的捕快。假如我有在天之灵,恐怕我会在冥冥中瞧着一班痛哭的弟兄们苦笑吧,因为我连自己为何被杀都不明白!

  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所以我习惯了苦笑。

  小金总是笑话我,说我的笑比哭还难看!

  但剑刺来的那一瞬,也许正因为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虽没拔刀,但跪坐着的膝盖猛然发出一股力。

  我整个人平平地后退,小妹那柄剑余势不衰,一直钉着我的胸膛往前推。

  这情形别人看上去挺滑稽――像她挥剑在推着我滑行。其实她若再猛推进一寸,或我滑动稍慢,我就完蛋了,会像街头夜市小贩拿铁钎穿着卖的烧烤小鹌鹑一般,被小妹挑起来。

  幸好,再快的剑,其势也有衰竭时,我正将退无可退,忽然发现面前的剑停顿住,原来小妹一股剑气已然用尽。

  我顿时猛吸口气,腾身跳起,挥拳朝这盲女打去……

  我同时还瞥见一旁的小金脸色转忧为喜。

  他知道我没事了!

  小金当然清楚,若别人一剑刺不死他大哥,大哥就再也死不了。

  话虽如此,我心里仍恼火极了――事后小金跟我说,我当时脸色铁青,两只铁拳呼呼有声,一下接一下朝小妹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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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7th, 2004, 16:25   只看该作者   #18
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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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金说真担心我会把那如花如玉的小姑娘劈头砸烂!

  小妹也着实了得,那时她侧耳听我的拳风,且战且退,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朝门外退去。

  ――她在牡丹坊做舞伎已有些时日,虽说目盲,地形倒是很熟悉。


  她慢慢地退到隔壁浴池。

  以明眼对盲眼,此时我已胸有成竹,暗暗打定主意,非得使出漂亮手段,将这小丫头擒下不可,不然捕头的脸面往哪儿搁?

  打到浴池边,小丫头又生急变,她扔掉剑,佯装脚步不稳,落入池中。

  水花溅起,惊乱了池底那朵硕大的牡丹花!

  我正待下去擒她,猛然眼睛一花,一道蓝鞭挟着水珠迎面袭来!原来她长袖浸水,沉重有力,竟也变成了一件武器!

  她化用击鼓之法,将我的脸当成了鼓!

  我闪身避过她一击,脸颊被水珠刮得生疼。

  我立稳,慢慢地拔刀了――

  抽刀断水!

  待小妹水袖第二次击来,我喝一声,刀光一闪,将她的袖子齐齐剁下!

  四面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吗――为我这难得一见的刀法?

  没有!自古圣贤皆寂寞,刀客也一样!

  刀法鬼斧神工者如柳云飞,临死前使出那招“飞刀杀”,虽惊世骇俗,月光下不也寂寞如斯?

  我一刀使过,刀已归鞘,趁她跃至池边慌乱立足之际,铁掌一探,扼住她咽喉,然后顺势一撞,将她重新摁到池中!

  水花急溅,似一阵喝彩之声。

  ――可力擒这小妖女之时,我的头脑中却一片茫然……

  ――我突然很伤感,因为数年来,我还是头一回和一个女人贴得如此之近!

  ――小妹在水中,在我的掌下拚命挣扎,她脖颈的肌肤像鱼一样细腻光滑。

  ――于是我扼得更紧,一个好捕头,当然不会对嫌犯手下留情。

  ――我简直是在虐待她,以发泄我胸中积郁的怒火!我在想着另一个火辣辣的女子……我从来也没有完全得到过她,我多少次幻想像这样牢牢地摁住她,让她再跑不掉……

  ……

  夜凉如水,月照缁衣。

  我独自立在黑暗长街上,心潮澎湃,面无表情,品味着悲凉!

  小妹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大狗等弟兄押回县衙。

  小金为避嫌,也从另一个方向走掉。

  我却在苦笑――

  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想去选择另一种生活。

  感受那种痴情,缠绵……完成一个老男人的梦想!

  可案子还是要办,人总得活在现实中――刘捕头啊!

  我握着刀,慢慢走上通往县衙的街道。

  黑暗侵入了我的每一寸皮肤。我,一个捕头,活着在干什么?我的一生,又终将往何方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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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8th, 2004, 06:14   只看该作者   #19
linda_o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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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这个拍成了电影,很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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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Jul 8th, 2004, 06:48   只看该作者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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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妹,让我想起一个人。”小金说。

  “谁?”我问。


  我回到县衙时,小金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仍穿着那件绿袍子,不过好几处给小妹的剑划得稀烂。他模样玩世不恭,可两眼却放着光!那是一名好捕头才有的神采,就像酒徒发现了名酒,嫖客觅到了名妓。

  “你真要我说?”他半开玩笑道。

  “哦,说吧。”我不动声色。

  小金吹了声口哨,故意在卖关子。

  “啷里个啷。”他说。

  “你说什么?”

  “柳云飞的女儿――也是个盲女!”他说。

  “为何怀疑她是柳云飞的女儿?”我问。

  “难道你忘了,柳云飞死后,传说她女儿神秘失踪,‘飞刀门’上下震动,大肆寻找?”小金提醒我说。

  我很喜欢跟小金说话的这种气氛――

  两个男人,轻轻松松地在交谈,谈的却是耸动一方的案子!

  我当然知道柳云飞女儿失踪的事――

  可既然谈案子,就得有模有样,一方提出论题了,另一方就得摆出诘难――跟小金共同办过许多案子了,我俩早习惯了这种方式。

  “柳云飞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牡丹坊?”我问。

  “不知道。”小金耸耸肩说。

  “查过鸨母了?”我说。

  “我刚才让大狗问过,鸨母说十日前,一名老妪送来小妹。鸨母见小妹确实舞艺出众,便收留下来。”

  “她刺杀我的样子,”我沉吟道,“倒像是不问青红皂白。”

  “好像你是她的仇人呢!”小金笑道。

  “她有仇人吗?”

  “你想想她真是柳云飞的女儿吗?”小金提示道。

  “柳云飞的女儿只有一种仇人,”我慢慢推理说,“――杀她父亲的人。”

  “莫非她以为……柳云飞被杀与我们有关?”小金也推理道。

  “大狗、二马、屎坨子那几张臭嘴……”我说。

  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肆间谣传柳云飞死在县衙捕快之手,这事我和小金都知道。

  我俩的推理渐渐到了关键处,所以就不废话――

  “所以,柳云飞的女儿便潜入了牡丹坊?”

  “谁都知道,弟兄们喜欢到那里取乐……”

  “可柳云飞的女儿……真会听信谣传,来找我们复仇吗?”

  小金瞧着我,说出我俩心中共同的疑惑。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老实说。

  小金又吹了声口哨。

  “啷里个啷。”

  “你说什么?”我说。

  “兄弟,”小金笑道,“其实你一得到消息,就对小妹的身份起疑了,是不是?”

  我也一笑,表示默认。

  我知道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我这人不太擅长笑。

  “所以――你才让我读那劳什子诗――兄弟你心思好深!”

  我又苦笑,我承认小金聪明过人,不愧是个厉害的捕头。

  ――旁人不明白的事,小金脑子一转便明白啦。

  当然和小金一样,我尚无把握,我俩精心布的这个局有没有效。

  “审问过她了吗?”我问。

  “等你回来呢――今天夜里,你才是捕头,我可不是。”小金懒洋洋说。

  “捕头不好当啊。”我感慨道。

  “是,又要挨刺,又要夜审――”小金坏笑道。

  “酒都没喝上。”我苦笑道。

  (二)

  我走进阴暗潮湿的囚室,里面火把噼啪。大狗、二马、葫芦、屎坨子几个见我进来,恭敬地闪开。他们知道我在犯人前喜欢摆威风,摆足捕头的架子。我一眼看见墙角立着一具巨大的刑具,心中不禁暗笑,几个混小子果然把场面做得很足。不过我还是立即板起脸来。

  我看到了小妹。

  她手脚带镣,蜷缩在肮脏的破榻上。

  她身上裹着粗厚的囚服――估计是小金的叮嘱。我觉得挺有道理,若是她仍穿着薄不遮体的舞裙,还不被大狗这几个家伙用眼睛吃了?那我和小金还办什么案?整晚听她的哭哭啼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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