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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5   只看该作者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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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这是我切腕留下的。”TRACY说“切腕”的口气就象是在说“洗碗”一样,脸上的
表情,又仿佛是在炫耀一枚国家科技进步奖章,“我的男朋友是我们晚报的记者,
才貌都不错,就是花。到北京公干一段时间,就花上了一个北京妞,被我一个好朋
友告诉我了。我打电话问他,他承认了,说是因为我不在他身边,他太寂寞。我就
追去北京。吵了,闹了,他还舍不得放开那妞,我就来了这一手。当然也没想过切
深,流了一些血,但死不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象搞笑电视剧了,不值一提,他后来跟那妞吹了,又回到我这里。”

“那你还要他?”

“当然不要,这故事好就好在结局,因为我最后把他甩了,终于出了这口气。”TRACY
说,“我去北京前,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一个不忠实于爱情的人,有什么可
爱的呢?但我要把他赢回来,赢回来再丢掉他,不然我这一生都会在自己面前抬不
起头来。”

“这不跟赌气一样?还差点陪上自己的命。”

“我不过是做得过激一点,说得大胆一点罢了。虽然大家都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大
多数人都是更爱自己的面子、自己的自尊的。那些为情所困,为爱杀人的女人,有
几个是因为没了丈夫生活上就过不下去的人?都是有头有脸有工作的人,自己养活
自己根本不成问题,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不愿输给另一个女人,就杀那个女人;
耻于被一个男人抛弃,就杀那个男人。杀不杀,只是个怕不怕死,法制观念强不强
的问题,如果没有法律的威摄,如果杀了人不受惩罚,很多人都会杀人。不过像我
这样法制观念强的人,就不杀别人,只杀自己。我杀自己你不能把我投监狱里去吧?”

杨红被TRACY这一番杀气腾腾的高论搞得糊里糊涂的,总觉得这个逻辑有点什么问题,
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问题。杨红也不敢表示反对意见,因为她已经感觉到TRACY是
那种生来就抬反杠的人,你越反对,她越执着。可能TRACY 采访了太多这种事,耳
濡目染,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是由她去说。

但是TRACY没心思再说下去了,她还有别的安排,她要到比佛利山去参观好莱坞明星
们的豪宅,去中国剧院门前看那些名演员的脚印手印什么的,还要去一条什么街碰
运气,因为那条街上,有许多店铺,都是明星们经常光顾的,说不定就能碰上某个
明星,让他在自己手上、乳罩上签个名。

“哇,我喜欢Brad Pitt, 还有Nicolas Cage。可惜Nic头发都快掉光了。我更喜欢
Johnny Depp 和Orlando Bloom,年轻,又帅,看着就舒服。 George Cloony 生得
那叫一个正!但太老了点。Tom Cruise嘛, 又矮了点。不过能碰上这几个当中的任
何一个都是不错的啦。”TRACY 一口气甩出一大串电影明星的名字,圈的圈, 点的
点,褒的褒, 贬的贬,扒拉来,扒拉去,象盘点自家店铺的存货一样。

杨红一个也不认识,一个也没听说过,她即使看外国电影,也只记得剧中人的名字,
不知道演员的名字。她只觉得TRACY谈论这些明星时的口气,就象那些明星都排成一
条队,老老实实、卑躬屈膝地等着她挑一样。

“那些明星结没结婚?”杨红小心翼翼地问,不想打击了TRACY的兴致。

“他们结没结婚干我何事?”TRACY笑着说,“只是看看而已。我有‘美男情结’的
嘛,只要是美男,我都喜欢看。他要跟我来个一夜情,我也不反对,哪里就想到要
他娶我了?看来你还是老观念,看男人之前,就在想他会不会娶你,娶,就看他一
眼,不娶,就不看。你跟男人之间,就只能有嫁娶的关系,不能有别的关系?”

杨红说:“也可以有同事关系或者普通朋友关系。”

“那也叫关系?”TRACY好奇地问,“嘿,你有没有过情人?想象不出来,你这样的
人有了情人会是什么样。”

杨红红着脸,支吾着:“什么算情人?”

TRACY笑着说:“看你这个样子,也不会有情人。老老实实一党的干部,一生过得干
巴无味,还为自己的干巴无味感到自豪。现在党的干部也蛮花的呢,可能党的女干
部要好一点。嗨,你们党的干部出去应酬、腐败的时候,吃完了,男的去花, 女的
干什么?”

杨红听她说得太离谱,不太高兴地说:“我们出去从来没人花。”

“大学领导花的也不少呢,我就曾经报道过一个,把他弄得,那叫一个臭!可能你
们学校好一点。我看你现在到美国了,就别把自己当党的女干部了,找个情人,看
看天会不会塌下来。不然你一生当中,只跟一个男人做过爱,那可真亏了,你没有
比较,连他做得对不对都不知道。不过,我警告你,不要一上来就谈嫁娶。现在的
男人,最怕你要他娶你了,做情人可以,你要他娶你,那肯定把人家吓跑了。”

“我觉得女人应该自珍自爱。。。”

“你太幽默了!”TRACY前仰后合地笑了一通,勉强忍住笑说,“如果不是有点了解
你这个人,还以为你在搞笑呢!你这个人很值得采访一下,很有特点,基本是活在
你那个空中楼阁里,闭着眼睛不看世界。女人怎么样算自珍自爱?一生只爱一个人?
一生只嫁一个人?你怎么知道他一生只爱你一个?一生只娶你一个?哼,我遇到的
男人,爱字都是各种时态混着用的,从前爱过别人,现在爱着别人,今后将爱别人。
你在那里为他目不斜视,他那里刀都刺到别处去了。”

TRACY看看表,抱歉地说:“跟你聊天很好玩,本来还想给你普及一下现代爱情知识,
但我现在要瞻仰明星去了。我只有六个多小时,不抓紧就来不及了。你去不去?”

杨红算了一下,她转乘的飞机离起飞还有将近十小时,不去的话,一个人呆在这里,
肯定很寂寞,就问:“要花钱的吗?”

“当然要花钱,听说有专门的旅游服务项目,可以随团走,也可以自己租个车去游
览。我们现在时间紧,可能要包车,了不起一百来块钱吧。”

杨红在心里一换算,吃了一惊,看个电影明星要那么多钱,比进动物园还贵,就脱
口道:“算了,还是你自己去吧,太贵了,我不去了。”

TRACY看她那么坚决,知道劝也没用,就悻悻地说:“那我去了。”

等TRACY走了,杨红又万分后悔了。不就几个钱吗?壹佰块也就是八百块人民币,在
家里不也常常一花好几百吗?现在一个人被扔在这里,要等十个小时,太难熬了。
正在她懊丧不已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心里一喜,便快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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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6   只看该作者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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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杨红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在飞机上的邻座,那位坐在18B的中年妇女。杨红跟她
从H市坐到汉城,差不多没讲什么话,因为飞机上实在是很安静,没有人讲话。转机
后,杨红没有看见她。现在一个人呆在机场,看见了她就象一个与组织失散多年的
地下党员看到了党派来的接头人一样,份外亲切,立即就走上前去打招呼。

那位妇女的激动也不亚于杨红,两个人互问了姓名,一下就成了好朋友。那位妇女
叫周刚,是Z大的,去D大做访问学者。说起来,两个人的研究方向居然很相近,不
过Z大比H大名气大,周教授比杨副教授高一级,D 大也比杨红要去的A大多颗星。若
是在平时,杨红对这样的人就有点敬而远之,因为别人样样比自己高一等,自己有
压力。不过今天不同了,到了美国,只要是中国人,看见了就很亲切,学术方面谁
坐第一把交椅的事以后再计较。

两个女人碰上,很少有侃伊拉克战争或者世界杯的,都是聊彼此的家庭。有人说,
如果你要讨好一个女人,那就夸她的丈夫,比夸丈夫还管用的,就是夸她的孩子。
千万不要说她丈夫和孩子的坏话,即使她自己说她丈夫和孩子的坏话,你也不要接
碴,因为她那样说,一是图个嘴巴快活,二是想听到相反的意见。

不知道杨红知不知道这个真理,反正她就是这么做的,从来不说别人丈夫孩子的坏
话,能恭维时恭维,实在觉得没什么可恭维了,就不啃声。今天把这政策照搬,一
下子就跟周刚成了好朋友。

杨红开心地说:“我们还是家门呢,我丈夫也姓周。你比我丈夫大几岁,我们周怡
应该叫你大姑妈。正好他家没女儿,周怡没姑妈,就认你这个大姑妈了。”

两个女人就把座次排排好,把关系摆摆正,一个姑妈,一个舅妈,如果不是周刚的
女儿比杨红的儿子大得离了谱,差不多就要违反婚姻法,定个娃娃亲了。

大姑妈因为口语不太好,磨磨蹭蹭地掉在后面,才刚刚过了那几关,还没吃东西,
杨红就自告奋勇地带她去吃麦当劳。大姑妈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去买,杨红就勇敢
地做起翻译来,问了她想吃什么,就上去为她点了,跟什么SAUSE,配什么DRINK,
都是一顺溜地听懂了,答对了,很为自己的英语自豪,顺便也有点感谢朱PETER训
练有方,上了口语班跟没上口语班就是不一样。

大姑妈吃的时候,杨红就陪在旁边跟她聊天。大姑妈跟她的名字倒还有点相配,性
子挺刚的,说话直爽,当即就许诺说如果她那边有好的机会,就想办法为杨红在那
边找个位置,毕竟学校好一些,今后前途也大一些。再说,姑妈舅妈地住在一起,
等两个人都把孩子办来了,还可以有个伴。

“我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有点喜欢这里了。”大姑妈坦率地说。“这里胖人多,
而且个个活得很坦然。你看那个卖麦当劳的胖大嫂,比我胖三倍,人家那叫活得!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在美国,像我这样的,只能算中等偏瘦,比在中国时感觉好多
了。”

杨红打量一下大姑妈,其实她也不算胖,不过比较壮,脖子和四肢都显得结实粗壮,
属于那种即使是不吃不喝而且猛跑步也减不了多少磅的人。杨红想不到一个堂堂Z大
的教授,还会为自己的胖烦恼。

“你在中国也不算胖吧?”杨红安慰说。

“你不知道,教书呢,倒是没谁管这个,你胖也好,瘦也好,没有人会为这个不评
你职称。但我先生在公司工作,经常有应酬,常常有带家属出席的晚会什么的。刚
开始我还去去,后来就觉得那种场合瘦女如云,一瘦遮千丑,我在那种地方感到压
力太大了,去了丢脸,所以也懒得去了。”

大姑妈用餐巾纸擦擦手,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杨红:“你看,我年轻时也
满不错的呢,一百来斤。生了小孩后,就象吹汽球一样,一下子就吹了这么大,收
都收不回去了。听别人说,生前越瘦的人,生后越胖。”

那是一张质量不怎么好的彩照,照片上的大姑妈的确很漂亮,瘦瘦的,五官生得很
端正。大姑父倒显得一般,有点偏老,两个人看上去象父女。

大姑妈又递过一张照片,是她全家三口刚照的,大姑妈就是现在这模样,大姑父反
倒显得比以前有了些风度,两人看上去有点“女大三,抱金砖”的包办婚姻味道。
女儿呢,活脱脱是年轻大姑妈的翻版,就越发衬得大姑妈老了。杨红又端详了一会,
就还给了大姑妈,心里有一点优越感,因为自己虽然也生了小孩,但还没有吹汽球。

“谈恋爱的时候别人都觉得我丈夫配不上我,我父亲是Z大教授,我自己也是第一名
考进来的,人又生得漂亮,他那时只是班上一个很普通的学生,才貌都不出众。不
过他追得很紧,女人怕追,一追就追上了。”大姑妈似乎对自己的恋爱婚姻都有点
事过境迁、好景不再的感叹,“现在你看看,他反而显得比我年轻、比我出众了。
哎,女人不经老啊。”

杨红也有同样感叹:“不然怎么说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呢?”

“男人到了三、四十的时候,有了成熟男人的风度、地位和金钱,而女人到了三、
四十的时候,人也老了,体也胖了,浪漫也被磨损了,就是不磨损,配着一个气球
一样的身材,也不可爱了,这个时候,婚姻很容易出问题。所以我们这个年龄段的
女人,活得最难。”大姑妈坦率地说,“以前是我丈夫紧张我,现在是我紧张他。
他在外面做生意,经常要接触各种人,有时候跟公司的头出去,别人到什么地方,
他也得到什么地方,难免会碰点荤腥。”

杨红不敢相信大姑妈这样的人,对丈夫在外拈花惹草会持这样开明的态度,就安慰
说:“也许他在外面挺规矩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他自己都承认的,他说这是为工作所迫,没办法的。你的客户、
你的顶头上司都开了房间,叫了三陪,你不开?你不叫?那他们就会以为你要去揭
发他,你还想在那个公司干?现在这个年代,洁身自好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的。你
出污泥而不染?那污泥就要怀恨在心,往你头上泼污水,让你比污泥还污。”

这是杨红第一次听到如此悲壮、如此高尚的嫖妓宣言,感觉大姑父为了工作,忍辱
负重,牺牲色相,肉体肯定被摧残得不成体统,内心肯定是泪流成河。

“你相信他?”杨红忍不住问。

“相信什么?相信他是为了工作才这样的?”大姑妈撇撇嘴,“一半一半啦,形势
所迫也有一点,自己想换个口味也有一点。不过他还算有良心,他说为了保护我,
他都是用套子的,我们也有很久都坚持用套子了,不想染上病。”

杨红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姑妈, 心想,Z大的教授,都要忍受这样的婚姻,中国女人
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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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6   只看该作者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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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杨红昧着良心,才找出一句恭维的话:“你心胸真宽广,如果是别的人,怕是早离婚
了。”

“你当我没想过离婚?怎么会没想过呢?谁愿意过这种生活?连旧社会都不如。但
是有很多实际问题不好解决,小孩的事啦,房子的事啦,还有这些年的感情,也不
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关键是跟他离了婚,我又能找谁呢?像我现在这把年纪,再
找也是离过婚、丧过偶的了,两个人带着这么深重的过去,要过得好也很不容易。
再说,除非不找在公司干的,否则很可能比我现在的丈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
姑妈看看杨红,说,“你丈夫跟你在一所大学,那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杨红不知该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女人感谢对方信任自己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隐秘
也透露出来。杨红虽然被大姑妈感动加带动,有一吐为快的冲动,但毕竟是多年的
习惯,觉得家丑是不可外扬的,于是只含混地说:“差不多吧。”

大姑妈把食物打扫完毕,喘口气,说:“所以我对这次出国抱有很大的希望,我准
备一到学校就开始为我丈夫和小孩办探亲,如果快的话,他们一两个月内就可以到
美国来。我几个朋友帮我打听过,像我这种专业的,在这边还比较好找工作,找到
工作就可以在美国安定下来了。”

杨红没有听懂留在美国跟刚才讲的故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只觉得大姑妈也是跳跃性
思维的人,一跳就从中国男人的不轨跳到中国女人在美国找工作的问题上去了。

大姑妈继续构想着她的宏伟蓝图:“呆在这边呢,我的丈夫就不用跟着他的老板到
处应酬了,他可以老老实实地呆在大学里做研究。听我那些在美国的同学讲,他们
夫妻之间都过得挺好的,最起码是安安稳稳,绝对没有我在国内所遇到的那些麻烦。
你知道的,我们这个专业,出国的多,我那个班,至少有90% 的人在国外。其实我
年轻时要出国也很容易,但是我丈夫不肯出来,所以就没动那个心,不然早就在美
国扎根了。”

杨红有点心不甘:“但是人并没有改变啊。他出过轨,就是出过轨,到了美国他不
出轨是因为他没有机会出轨了,但他骨子里不还是个出轨的人吗?”

大姑妈笑起来:“你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要这么严格,早就离婚
了。你想想,他在中国那种环境当中,他也是没法。说实话,他当初从Z大跳出去从
商,还是我的主意,因为两个人都守在大学里,经济上也不那么宽裕。那时候,凡
是家里有一个人在公司的,都买了三室一厅了,只有我们,还住在学校分的两室一
厅里,想给小孩买个钢琴也买不起。所以有时候我也不怪他,一个人,最好不要遇
到这种考验,不然的话,就很可能背叛。出污泥而不染,是很难的。”

杨红突然想起朱PETER关于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谈阔论,那话当时听了,只觉得是朱PETER又
一个哗众取宠的包袱,但现在想来,却有几分道理。

朱PETER说,那些夸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人要么是吓了眼,要么是睁着眼说瞎话。荷
花出污泥而不染,其实是因为它有一根长长的茎在那里托着,离污泥还远着呢, 如
果你把一朵荷花塞到污泥里去,踩两脚,再拉出来,你看它染不染。更准确的说法
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想不变黑,就别到墨身边去。

那时有人笑他,说我们现在近了你这个朱,为什么反而变黑了?朱PETER笑着解释说,
因为我的中文名字叫做“朱墨”,你们近了我,是既近朱又近墨,你们要变得黑里
透红了。

看来大姑妈是治病治根,把大姑父连根从中国拔起,再把他种到美国来,想以这样
的方式来挽救她的婚姻。不让大姑父近墨了,他就不会变黑了。不知道美国到底是
朱是墨还是朱墨并存,不过她有点象大姑妈批评她的那样认死理。她觉得真正清白
的人,就应该在什么地方都是清白的,如果不是,那就不是真的清白。一个人一旦
不清白过了,那他就永远是不清白的了。

杨红问:“那你丈夫他现在愿意到美国来?”

“愿意来,来;不愿意来,拉倒。”大姑妈坚定地说,“这个我想好了,如果他不
肯来,我们就离,但我的女儿一定要到我这里来。听说美国这边对离婚的女人比中
国那边宽容,有些美国人找了拖油瓶的女人还觉得赚了一个。吃起饭来一大桌,问
起姓来各姓各的家庭很多,大家见怪不怪,这样小孩就没压力。在中国不敢离婚,
怕的就是别人瞧不起,说闲话,孩子在外受欺负。如果没这几个担心了,离婚有什
么可怕?女人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这点你说得很有道理,没有男人,女人也养得活自己,但是感情上的空白还是没
法填补的。”

“我丈夫他还是不愿意离婚的,他也很念往日的情分,对外面那些应酬,他是能躲
就躲,能溜就溜,对女儿也照顾得很好。他也知道,外面那些女人,有几个是真心
跟他好呢?不都是为了几个钱,逢场作戏吗?男人虽说四十还是一枝花,但到了六
十、七十的,反而不如女人了,生的生病,中的中风,还得靠女人来照顾。风月场
中的女人是靠不住的。”

“那他过来能做什么呢?”

“我丈夫有硕士学位,在这边找个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杨红想到TRACY,又想想眼前的大姑妈,突然想到人们出不出国,留不留在美国,完
全不能用爱国不爱国来丈量。这两个女人,一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末,一个出生于六
十年代中,一个到美国来寻找好男人,另一个到美国来培养一个好男人,动机都是
很女人的。

大姑妈的飞机在三小时内就起飞了,杨红恋恋不舍地把她送走,一个人找了个僻静
的位置坐下,回想她们两个人的话。TRACY跑社会新闻的,她看见的都是社会的阴暗
面,但杨红也知道,那些阴的暗的,正在冠冕堂皇地变成阳的明的,人们已经不以
为耻,反以为荣了。这股风正在强劲地吹向大学,杨红自己就参与处理过院里一个
在外叫鸡被派出所抓住的老师。

不论是TRACY采访过的那些女囚的反抗办法,还是TRACY自己的反抗办法,都是杨红
不赞成的。杀人也好,杀己也好,都不能把一个变了心的男人杀回来,都不能解决
问题。杨红也不赞成女人以花对花,在她看来,女人胡乱地跟男人上床,只能是自
取其辱;而且女人青春短暂,以花对花的阶段也是短暂的;况且,等到夫妻两在那
里COUNT NUMBER决定谁花得更多的时候,还有什么爱情可言呢?

现在的社会的确象个大染缸,男人越来越放纵自己,女人也越来越放纵自己。男人
越放纵,越觉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钱;女人越觉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钱,就越放纵自己。
杨红想,像我这样“奔四”的女人,既没有本钱放纵,也不愿放纵,又不甘心自己
的丈夫放纵,哪能活得不累?

TRACY和大姑妈对付这些阴暗面的办法就是跑到美国来,企图找到在中国找不到的好
男人,或者拯救一个被污染的好男人。难道美国是女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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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7   只看该作者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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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无精打彩地看着机场的乘客,有行色匆匆的,有步履沉重的,也有像她一样,坐
在那里,无所事事的。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没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百无聊赖之
中,就想起朱PETER曾经说过,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打发候机的时光,就把过往那些痛
苦的记忆搜罗出来,打成包,丢弃在机场。

那好像是他写的或引用的一首英文诗,他先念了英文,然后随口把它译成了中文,
大意是,机场是一个丢弃痛苦记忆的好地方。不想污染你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
就不要将你的痛苦丢弃在生你的故乡。不想被漂浮在空中的忧愁擒获,就不要将你
的痛苦丢弃在你常住的故乡。也不要把你痛苦的记忆丢弃在你乘坐的飞机上,那小
小的银燕,载不动这许多哀伤。把那些痛苦的记忆打成包,丢弃在机场吧,因为那
里每个人都是过客,没有谁会注意到陌生人的惆怅。这样当你再上飞机的时候,你
已经与往日的阴影告别,等着你的,将是新的篇章。

朱PETER说他就是这样打发候机时间的。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一本正经的话,一说完,
就引起全班哄堂大笑。杨红想象不出,象朱PETER 这样的人,会坐在机场的一隅,
神色凝重地把自己痛苦的记忆打包。痛苦是一种沉重的感觉,痛苦是一种深刻的体
验,像他那样即使不算浅薄至少也算得上轻浮的人,能有什么称得上沉重而深刻的
体验吗?

杨红现在愿意相信,一个人能把过往的不愉快打成一个包,丢弃在机场。坐在一个
陌生的机场里,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好像思维都跟着大胆起来了。在熟悉的环境
中,仿佛思维都是有声的一样,想一想,都会被人听见,都会被人察觉,都会变成
笑柄。这里是美国,就算思维被人听见了,因为语言不通,可能都没人能懂。

候机的时间,也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平日里忙忙碌碌,不管是痛苦还是幸福,都没
有时间去咀嚼、去提炼、去归档。

人在异国他乡,与故时故日故地的生活拉开了一段距离,你的心境更平和,你的眼
光更敏锐,使你能够更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过去。

杨红想象着自己正摊开一块块布,然后把从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分门别类,一点一
点地放在布的中央,凑足一个包裹了,就包起来,扎紧,丢弃在这里。她最先要打
包的,是有关陈大龄的记忆。不管那是痛苦还是幸福,那都是她一生中最沉重的记
忆。

陈大龄自下乡后,就象一个随风飘舞的风筝,从杨红的生活中飘出去了。开始杨红
还期盼着,以为陈大龄会从乡下寄一封信给她,告诉他的通信地址,那她就可以写
信到他下乡的地方去。那时她每天从楼下门卫那里过,都希望刘伯会叫一声:有你
的信!每次到系里去,也要满怀希望地伸手到信箱里去摸一摸,希望能摸出一封陈
大龄的信来。常常是摸出了一把信,但都不是自己急等的那封,有时只好拿那无辜
的信出气,把它撕个粉碎。

杨红知道自己可以去数学系打听到陈大龄在乡下的地址,或者去找他弟弟打听。但
她都没有做。如果他想跟我通信,他会写给我的。他既然没有写,就说明他不想写。
他不想写了,我又为什么还要写呢?我不是想好要放开他的吗?

一直到了第二年了,过完新年到系里去时,杨红才收到陈大龄的一张明信片。明信
片是年前就寄到了的,但她没想到有人会寄信来,所以根本没去系里取信。

陈大龄的明信片上写着:“祝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她心情很激动,拿在手里把玩
良久,翻过来翻过去地想找到点什么,又把那卡的图案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
陈大龄要么花了心血选了这张绝对不带任何特殊情义的明信片,要么命中注定,他
随手一拿,就拿了这么一张干干净净的。明信片图案是一幅风景画,有山有水,但
没有蝴蝶,没有鸳鸯,没有相依相偎的小猫,更没有相拥相抱的情侣。

杨红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张给陈大龄,虽然新年已经过了,但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
她也到学校书店里,精心挑选了一张同样干干净净的明信片,象应声虫一般,恭恭
敬敬地写上“祝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她不知道陈大龄乡下的地址,只好也寄到他
系里。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收到,估计他每次回H市都会去系里拿信的。

自那以后,两个人都形成了规律,一年两张明信片,新年一张,生日一张。新年的那
张两人差不多是同时寄出,生日的那张总能在生日到来之前的一两天到达。明信片
上面,除了应景的问候祝愿,也会有一两个报告生活中重大转折的句子。就是从这
些报告中,杨红得知陈大龄从乡下回来后,很快就调到上海去了,然后读起了在职
博士。

这两张明信片就象维系风筝的那根线,一头拴在风筝上,一头握在杨红的手里。每
年拉一拉,就知道风筝还在那好好的飘着,但风筝什么时候飘回来,就没人知道了。
如果有朝一日这根线断了,陈大龄就会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永远也找不到了。想
到这一点,杨红就不寒而栗。

杨红刚开始还怕周宁会抓住陈大龄这事,跟她没完没了,但后来发现周宁比她想象
的要“汉子”得多。周宁没怎么提陈大龄的事,提到也只是一笑了之,说:

“你那还不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人家陈大龄会看上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说你爱他,
我信;说他爱你?我才不信呢。了不起也就是找个女人玩玩。虽然俗话说的是‘会
玩的玩媳妇,不会玩的玩姑娘’,但那是说结了婚的男人。象陈大龄那样没结过婚
的男人,不会玩媳妇的,他嫌脏,怕坏了他的名声。他要找个人玩,也会找个没结
婚的姑娘玩。玩得好,结婚;玩得不好,两人拜拜,不欠良心,不留手尾。你看他
下乡了,就不理你了吧?”

然后周宁就把自己的理论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扩大到整个女人:女人嘛,不切实
际地动动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对身边的陈大龄们动心,也会对书上电视上
的某个小白脸动心。女人的春心,总是对那些得不到的男人萌动的嘛,丈夫算个X。

再然后,周宁就把自己的理论波及到整个男人:女人就是这样的啦,她看一个电视剧,
就可以爱上一个男主角,看一本书,就可以臆造出一个生死恋,你要跟女人心中那
些无穷无尽、不着边际的意中人竞争,那你还不累死?你只要盯紧她,不让她给你
戴有形绿帽子就行了。无形绿帽子嘛,嘿嘿,每个男人头上都有几顶的啦。

杨红没想到自己刻骨铭心的恋情,到了周宁嘴里就变成了闹剧,有好几次,她都想
证明给他看,她和陈大龄之间绝不是儿戏,绝不是周宁所说的剃头匠的挑子。她想
说,现在我就跟你离了婚,去跟他过。但她有点底气不足,陈大龄的确是下了乡,
就没理她了。虽然一年寄两张明信片,也象是一口忽忽悠悠的气,一根若即若离的
丝,如果不是自己也紧紧拉着,每年寄明信片回去,恐怕早就断了。

杨红不相信陈大龄只是“找个人玩玩”,但“嫌脏”两个字,却深深地印在了她脑
子里。这个概念其实是早已存在在她的心底的,只不过她从来没舍得用这么一个粗
俗的词。当初她觉就得自己是结过婚的人,配不上陈大龄。为什么结过婚的人就配
不上他?不就是一个“脏”字么?一个跟别的男人上过床的女人,在另一个男人心
中,不就是被玷污了么?不然男人为什么那么重视那个处女膜?陈大龄也是男人,
他能不嫌脏?

杨红觉得自己能理解陈大龄,也不怪他一去无踪影,只怪自己跟他没缘分。

工作繁忙是杨红唯一的救星。她本来就是一个好胜的人,读书时想得第一,工作了
想做最好。而且她发现自己只要一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就忘了那些个人的烦恼。她
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推测,学校里所有工作积极的老师,都是因为个人生
活不幸福。再推而广之,所有有成就的人,都是个人生活不幸福的人。个人生活太
幸福了,就会被幸福淹没了。幸福使人慵懒,幸福使人呆滞,幸福使人不思上进,
幸福使人沉醉目前,太幸福的人,就没有心思干工作搞研究, 也就做不出成果了。

工作了一年后,杨红发现自己可以读在职研究生了,就努一把力,很顺利地考上了
系里梁教授的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又工作又读书的日子,就更繁忙更充实了。
慢慢地,杨红觉得自己深刻领会了那句歌词: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你并没有刻意地去想这个人,甚至可以说你是在刻意地忘记这个人。但这个人的一
切,都象烙在你记忆里一样,随时随地都会为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突然跳到
你的心中。杨红听到一个“陈”字,都会立即想到陈大龄。听说谁要去上海,都要
羡慕她一通,好像一去上海就是走近陈大龄了。<<梁祝>>的音乐那更不用说,什么
时候听到,杨红的眼就止不住被泪水溢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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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杨红觉得那场舞会应该是自己生命之曲的华彩段落,生活过到那场舞会,就应该打住。
那时候打住,自己的一生,虽然大多数时光是平淡无奇的,至少还在结尾处浪漫了
一下。当然那一段浪漫在当时也只觉得痛苦:爱上一个人,却不知道他爱不爱你的
痛哭;知道他爱你,却无法走到一起的痛苦;想跟一个人走,却又怕另一个人痛苦
的痛苦。总而言之,当时是只有痛苦,甜蜜的浪漫是事后回想起来才有的感觉。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身处其中的时候,感到的多半是痛苦,只有到事过之后,回忆
起来,才想到那时我是多么幸福啊,因为那时我身处爱中,应该是幸福的。

既然生活没有在那场舞会就打住,再往下过,就变味了。就象一部小说,写到两个
恋人相爱了,互诉衷肠了,就该结束了。如果故事还没完,你就知道下面有麻烦了,
不是外界干预,就是生死相隔,或者因误会分手,或者因了解分手,如果不幸没走
这几条路,那就剩下最后一条:平平淡淡,吵吵闹闹,时不时地,就蜕变到滑稽可
笑的地步。

最先走了滑稽可笑路子的,是陈大龄留下的两件信物。

那盘磁带因为写着陈大龄的名字,当然是不能放在家里的。杨红就把它拿回老家,
放在自己住过的那间房里,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想象着当自己年老了的时候,拿出
来,听一听,回味那美好的时光。

有一天,杨红回了老家,想把磁带找出来听一听,结果发现小盒子里是一堆乱七八
糟的带子,不知是谁,把磁盘里面的带子掏了出来,揉在一起,象一堆暗褐色的刨
花一样。杨红带着哭腔,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也不知道,说是不是你侄女在
这屋里玩的时候,看见了这盒子,把磁带扣出来了?她老是喜欢扣磁带出来玩,把
手都弄伤了好几回。

杨红流着泪,想把带子再绕回去,但绕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很多地方都已经扭得
象麻花一样了,绕回去也是没有用了的。

海的女儿没有化成泡沫,化成了刨花。

杨红吸取了教训,把那支笔收在自家写字桌的抽屉里,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
放。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如果锁在箱子里,反而引起周宁的好奇。锁,
只能锁住君子,象周宁这样的汉子,是锁不住的。也许大大方方地放在抽屉里,他
反倒没什么兴趣了。

周宁也曾注意到那支笔,因为盒子很精巧,很漂亮,但他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两个
字。问了一次, 杨红说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就没在意,因为那一段时间,学生
确实送了一些小礼物,感谢杨红教学有方。

周宁自己在中专教书,也不是没收过学生的礼物。实际上,中专学生比大学学生更
爱送礼。可能大学学生有点自视甚高,毕竟是自己考进来的,对自己的前途也比较
有信心,知道以后分配找工作,都不是靠老师。中专生呢,好像还有点中学生的味
道,把个老师看得很重,连家长都喜欢提点东西来孝敬一下,总觉得如果老师好好
教他的小孩,小孩子就会有更好的前途。周宁从来都是照收不误,能帮忙的,就尽
力帮了;帮不上的,也交个朋友。送礼你不收,反而得罪人。

既然是学生送的礼物,周宁也没多问,杨红也就暗自舒了口气。虽然觉得夫妻之间,
已经到了撒谎的地步,实在是有点悲哀,有点讽刺,但杨红那时只有地下党员成功
瞒过了国民党特务搜查的成就感,别的都顾不上了。

后来工作一忙,杨红也就没再去查看这支笔。直到有一天,周宁再次提起这支笔时,
杨红才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

杨红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总之,是某一年的某一天,那时杨红已经提成讲师,
分到了一室一厅的房子。轮到她点房的时候,她看见可以选择的房屋中还有一套是
五区的,而且就在陈大龄住过的那栋, 就鬼使神差地点了那套。开始还怕周宁起疑,
想了一套答案在那里,结果周宁问都没问。

那一天周宁的兄嫂来H市办事,住在杨红那里。周宁从E市回来,也在家。但他好像
为了显示对兄嫂对老婆都是一视同仁一样,那天照例出去打牌了,把兄嫂丢在家里,
让杨红与他们六目相对,无话可讲。杨红自然是在那里生着闷气,觉得自己在周宁
的兄嫂面前丢了面子。但兄嫂不在乎,大概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或者只要有个地
方落脚就行,就当是旅馆,你还指望旅馆老板留下来陪你?

半夜一两点的时候,杨红被敲门声惊醒了。她那晚是做好了准备把周宁关在外面的,
所以也懒得起来去开门。但周宁的兄嫂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就起来开了门。杨红只
听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说话声,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她坚持着,让他们去鬼去祟。
后来就听见一切复归安静。周宁那一晚都没有回家。当然,那不是他第一次整晚不
回家了,打牌的人嘛,谁不是昼伏夜出,日夜颠倒的?杨红哭也哭了,吵也吵了,
还是不能改变周宁那一颗麻将心,也就不庸人自扰了。

不过那一次就有点不同,第二天起床后,周宁的兄嫂叽哩咕噜地在那里议论了一阵,
好像欺负杨红听不懂他们的家乡话一样。最后两个人就告辞了,杨红也没挽留。对
周宁的家人,杨红一直是这样,你来了,请坐请坐;你走了,不送不送。

那天一直到中午周宁打来一个电话,杨红才知道周宁的下落:在派出所里。周宁在
电话里请求杨红到派出所一趟,把他领出来。

原来那天晚上,周宁那桌麻将被派出所一锅端了。据说派出所的人阴险毒辣得很,
蹲在楼道里听哪家有麻将牌的声音,那时正是年前,天气也冷得可以,派出所的同
志能这样蹲在楼道里抓赌,第一说明他们为工作吃苦耐劳,品格高尚;第二,也说
明那年的创收工作到那刻为止,还进行得不尽人意,必须赶在年前,狠狠抓一把。

那些蹲点的片警,听见了谁家有打牌洗牌的声音,就冲进去,一阵吆喝,镇住那些
牌迷们,再数一数牌桌上和每个人口袋里的钱, 超过1000块就是聚赌,超过3000就
是豪赌,格抓勿论。

周宁那天正好随身带着3000元钱,是他从几个朋友那里借来准备给他的兄嫂做生意
的。借到手 后,没及时给兄嫂,就被邀请到牌桌上来了。再说,腰里揣着3000元的
日子,对周宁来说也没几次,所以先放在那里,热热身,过过瘾。

钱当然被搜了出来,一下就把整个赌博的格局提高到了豪赌的档次。周宁有口难辩,
幸好平日打麻将时,广交朋友,是人就跟他打,打就打出感情,打出风格,对那些
身居要职的、手中有权的,益发上心,尽力呵护。所以这一次抓赌的人中居然有一
个是跟他打过麻将的哥们,可见周宁交友之广泛。牌桌上结下的朋友,有时比战场
上的战友还管用。那小子虽然是执行公务,但也良心未泯,听了周宁的陈述,允许
他回去跟老婆告个别,且把钱送回给他兄嫂做生意,再到派出所听候处罚。

周宁一路小跑地回家报丧,心里却冒出一个富有诗意的句子:成也麻将,败也麻将。
诗得兴起,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两句:抓也麻将,放也麻将。

周宁被关在派出所的那半夜,对自己的麻将生涯作了一番深刻的检讨,得出的结论是:
打麻将一定要认准时机、认准对象、认准手气。节前年前不要打,卑鄙小人不要打,
手气不好不 要打。有了这三个“认准”、三个“不要”,麻将就能打出水平、打出
安全感来。一同抓去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点的朋友,平时一口一个大哥地叫周宁的。
这时呆在派出所的小禁闭室里,周宁就把他们几个好一番训:

“打牌这个东西,一定要适可而止,量力而行。像我,一旦被抓了,还有你嫂子来
取人;你们这两个,连个老婆都没有,谁来取你们出去?”

只说得两个小弟点头称是,佩服不已。

也是周宁合该倒酶。他原指望第二天遇到一个包青天,最好是一个过往的牌友兼包
青天,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家,不让杨红知道。哪知这第二天审他的是个
小白脸一般的警察,说他看琼瑶小说还有人信,说他打麻将那就只有鬼才信了。 周
宁挖遍了记忆也想不出在哪里跟这个人有过任何交情。没办法了,只好打电话叫杨
红带罚款1500元来取人。

杨红接到电话之后那一个恨!差点就要叫他死在派出所。但思前想后,杨红还是带
了1500元钱,骑车到了那个派出所,去把周宁取回来。你不取他,派出所会找到学
校去,你在H大还活不活?

派出所的人早听周宁供过杨红是H大的老师,对她还是毕恭毕敬的,大家都是目光远
大的人,谁知道哪天自己的儿女不会转到H大杨红的手下呢?所以事事得留一手。杨
红交了罚款,又低三下四地请求派出所不要把这事捅到自己系里或周宁学校里,就
很顺利地把周宁的事了结了。派出所也不是要一棍子把人打死,只不过是想一棍子
打出钱来,并在打出钱的同时也警告一下打麻将打疯了的夥计们。

临走时,派出所的小白脸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笔,盯着周宁,有一会没说话。周宁一
看,谄媚地说:“那支笔,您喜欢就留着用吧。”那个劲头,让杨红庆幸小白脸方
才不是一往情深地望着自己,不然周宁肯定讨好地把老婆送给那个小白脸了。

“真的?那就谢谢了。”小白脸笑笑,很欣赏周宁的冰雪聪明。

出得门来,周宁谢过杨红,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把你那支笔送给那个小白脸了。
他今天录口供的时候,手里没笔,我就把那支借给他了。看得出,他挺喜欢那笔,
不想还我了。”

杨红这才意识到那就是陈大龄送她的那支笔,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把那
支笔送他?”

“不就是学生送的一支笔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杨红有苦难言,只在心里想,日后遇见陈大龄,如果他问起这支笔,自己千万不能
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不过她几乎绝望地想,大概这层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遇见陈
大龄的可能似乎是微乎其微的。

杨红绝对没有料到,94年的五月,她居然在青岛遇见了陈大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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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0th, 2005, 18:58   只看该作者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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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的五月,梁教授和杨红合写的一篇文章被一个全国性大会录用,两个人都拿到经
费去青岛开会。会议借用的是青岛计生办的招待所,当时有好几个会在那里召开,
每个人都以为别人的会议是有关计划生育的。看到一大帮衣冠楚楚的男人和一大群
年纪轻轻的女孩在那里进进出出,想到这些人都是研究计划生育的,杨红觉得很滑
稽。

杨红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国性的大会,心情很激动,态度很谦恭,但亲眼看到一些从
前只在期刊上课本上看到过名字的前辈,跟他们在同一个餐厅用餐,有时还坐在一
桌,发现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人的吃相很不令人恭维,又有一点如梦初醒
的感觉,原来写书的、做大学问的也是寻常人哪,并没有三头六臂什么的。这样想
着,就生出一些自信,说不定我也能做出学问、写出书来。

杨红住的是一个四人间,同房间的有一位是广东一个大学来的,姓张,比杨红大几
岁,但还没结婚,跟杨红很谈得来。另两个不是一个会议的,又多半时间不在房间
里,所以没说什么话。

在外开会这种事,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你讲我讲大家讲。讲到后来,大家的注
意力都放到参观景点、逛街购物上面去了。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杨红的那个会组织
去崂山玩了一天,回来后已是精疲力尽,所以杨红一到房间就洗了澡,只穿着棉毛
衣裤躺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敲门。张老师去开了门,杨红就听到有人问:“请问H大来的
杨老师在不在?”

“在。请进来吧。”张老师说着,就把来人让了进来。

杨红没戴眼睛,但恍惚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责怪张老师不跟她打个招呼就把
男人放进来了,让来人看到她这个样子。等她戴上眼镜,看清来者是谁,差不多晕
倒了。

来人正是陈大龄!

那个她四年来每天都希望梦见但从来没梦见过的人,那个她四年来每天都希望忘记
但从来没忘记过的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她是日间思他思得还不够?还
是梦过又忘了?多少次想象过再会的场景,有悲有欢,有笑有泪,但绝对不是象现
在这样,自己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旁边还有一个历史的见证人。

两个人就那样望着,不知道有多久,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只不过泪都流到
心里去了。

“坐,坐。别站着。”张老师拉过一把椅子,让陈大龄坐下。

杨红蓦地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说:“我去换衣服。”她找了一套可以见人的衣服,
冲进洗手间,关上门,仍可以听见张老师在跟陈大龄谈话。杨红换好衣服,觉得有
点心慌气短一样,完全没有力量走出去。她背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闭上眼,倾听那
个四年没听见的声音。声音没什么变化,人也没什么变化,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脸上
留下什么痕迹,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泰然自若,无懈可击,也许那段情也没在他心上
留下什么痕迹?

那晚上的谈话可以说是平淡之极。陈大龄找到杨红的经过也是再简单不过了,因为
每个会议的与会代表名单都贴在一楼的墙上。陈大龄看见了杨红的名字,就到招待
所的服务处查到了她的房间号码。

张老师说:“这里的保密工作做得可不怎么样,如果你是个坏人,那他们岂不是助
纣为虐?”

杨红觉得张老师有点卖弄幽默,故意说些惊人之语。又有点恨自己缺乏幽默细胞。
她指望张老师自觉地避开,让她跟陈大龄说会话。

张老师好像不但没有避开的意思,反而表现出比杨红更大的兴趣。谈话的重心很快
就被她扯走了,虽然陈大龄仍时不时地跟杨红说两句,杨红自己也心急火燎地想加
入到谈话里去,但每次都被张老师喧宾夺主地扯了回去。最后,还是张老师快刀斩
乱麻地敲定 :明天大家一起去栈桥玩。

同房间另外两个人不合时宜地回来了,陈大龄看看表,说:“不早了,快十二点了,
你们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见。”他没邀请杨红出去走走,杨红也没敢自告奋勇地送
送他。现在这么晚了,出去走走也显得太出格了。又都在一栋楼里,送也显得没道
理,好在还有明天。

那个夜晚,杨红水到渠成地失眠了。回想四年前的那一幕幕,那些在心里反复咀嚼
过的细节,今天反而觉得特别不真实。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还是我自己爱疯了想
象出来的?原以为两人重逢会象干柴烈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燃尽彼此,或者会
如山间小溪一般,绵绵情话,潺潺不绝。等到真的重逢却是这样不尽人意!

不过杨红很快就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陈大龄。还能怎么样呢?明明知道我是有夫之
妇,陈大龄会放肆地张扬自己的感情吗?他说不定是有妇之夫了,我又能张扬自己
的感情吗?他能找到这里来,已经是很念旧情的了。如果象自己这样不善于观察,
贴在墙上的名单都注意不到,那根本不会有这次重逢了。

想到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错过这种机会,杨红觉得心痛难忍,以后走到哪里我都要留
意各种蛛丝马迹,不能再错过这样的机会。

杨红知道张老师也没睡着,因为能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看来张老师是对陈大龄
动了心了。这可真是一见钟情。杨红想,有人这样被陈大龄吸引,我应该感到骄傲
和自豪,至少说明我当时为他动心是正常的,是有道理的。但是张老师怎么可以在
这样短的时间里爱上陈大龄呢?只能说是冲着他的外在来的,这不是很肤浅很靠不
住的吗?我希望陈大龄能想到这一点,我不希望陈大龄为之动心。我这样想,是为
了陈大龄好。但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讥讽地说:你无非是怕别人把陈大龄抢走罢了。
你自己说过要放开他的,你自己还是一个有夫之妇,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我这不是吃醋,我吃什么醋呢?杨红一边对自己辩解,一边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张
老师好像根本没看出我跟陈大龄是有过一段情的。也许是因为知道我有丈夫;也许
是我跟陈大龄都隐藏得太好,她看不出;也许是陈大龄早已放开了那段情,不用隐
藏了,脸上的情色二字已经从心里连根拔掉了。

想到第二天会跟陈大龄一起出去玩,杨红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四年过去了,自己
看到这个人,仍然是恨不得分分秒秒跟他在一起,就算是一言不发,都是甜蜜的。
但明天一起出去的,不仅有张老师,可能还有陈大龄的两个女研究生。五个人在一
起,又能怎样?张老师这样明目张胆地对陈大龄示爱,说不定那两个研究生也是有
过之而无不及。象我这样既是已婚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要想拉住陈大龄的心,
只有靠他念旧情了。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自己好像一下子被打回到最初的起跑线
上去了,要跟其他人平起平坐,从新争取陈大龄的爱。

想到这些,杨红就觉得周宁当初说的话还真有点道理。我要是跟了陈大龄,我会一
辈子提心吊胆的,因为总会有女孩来向他示爱,我也会时时担心别人抢走他。虽然
从道义上讲,应该为陈大龄有人爱而高兴,但从情感上讲,真的是恨不得全天下的
女人都对陈大龄视而不见才好。

最好陈大龄有点什么可以吓退其他人的东西就好了,比如下肢瘫痪了,坐在轮椅上,
那别的女人就不会爱他了,只有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他。但她马上想到这样不好,
陈大龄如果瘫痪了,那不管我怎么爱他,他的一生也是不幸福的。也许仅仅是脸上
有一道伤疤就行了,那样的话,那些看重他外在的女人就不会要他了,只有我还会
照样爱他。

杨红开始在心里试穿自己带来的几套衣服,看哪一套最能显示自己的优点。她不知道
陈大龄的那两个研究生长得怎么样,但估计她们的年龄应该不会比自己小多少,因
为自己也是毕业了一年就开始读硕士的。张老师还大几岁,三十了。不过她们可能
都有一个优点,就是还没结婚。想到这一点,杨红就泄气了。别人对陈大龄有份心
是正常的,倒是自己,已经结婚了,还想着陈大龄,真是无聊。

杨红把自己骂了一通,又为过早结婚后悔了一通,甚至想过明天不跟他们一起去,
但终究没能下这个决心,反而焦急地想早点入眠,免得明天眼睛肿肿的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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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03:54   只看该作者   #67
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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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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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0:58   只看该作者   #68
h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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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等杨红奋力从昏睡中挣扎着醒来时,张老师早已打扮停当,等在那里了。
杨红看看表,已经八点了,说好八点半在楼下聚齐的,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还能
干什么?

“你起得早,也不叫我一下?”杨红有点责怪地说。

“睡不着,就起来了。看你睡得挺好的,就没叫你。”张老师仿佛很随意地问,
“那个陈老师结婚了没有?”

杨红迟疑了一下,如实说:“我也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也不好打听这些事,再说他现在又不在H大了,”杨红问,“要不要我帮你打
听一下?”心想这倒是一个借口,待会可以问问陈大龄,就说张老师想知道你结婚
没有。

张老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算了吧,别问了,我看他还没结婚,”然后小声解释
说,“他昨晚讲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杨红觉得心一沉,原来张老师也有这种感觉?张老师不说这话,杨红还觉得陈大龄
大多数时候是在看自己,现在经张老师一说,自己也闹不清是不是两个人都在自作
多情了。也许陈大龄谁也没看,只是做老师做习惯了,知道怎样让所有的学生都感
到老师在对着他讲话。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上课的时候记得不要老朝着一个地方
讲, 要照顾到方方面面,各个角落。

等两个人飞飞地跑下楼去的时候,陈大龄和他的两个女研究生已经等在那里了。杨
红看了那两个女孩一眼,就觉得心灰意冷。不要以为会读书的女孩就一定相貌平庸,
现在有才有貌的比比皆是。

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打扮上都是竭力向高中生靠拢,清汤挂面的长披发,显得
又纯朴又优雅,可能上海女孩就是洋气一些。杨红觉得自己还烫着个发,梳成马尾,
要多土气有多土气。但是当老师的人,总不能也打扮得象个高中生吧?再看看张老
师,有点替她难过,到底是大几岁,看上去就是不一样。

女人的每一年都是象里程碑一样写在身上脸上的,尤其抹不掉盖不住的是女人的心
态。过一个生日,就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说几遍:我又老了一岁。然后这个感叹就
象刀子一样地在她心上划痕,也在她脸上划痕。女人背着年龄这个包袱,就不由自
主地把它抖开在人前;女人不背这个包袱,如果别人看出你的年龄,说你装天真,
你更无地自容。

大家互相介绍一通,杨红觉得每个女人都在以敌意的目光打量其他三个女人。杨红
是第一眼就从外貌上把自己彻底否定了,再加上自己的已婚身份,早已万念俱灰。

等介绍完毕,那两个女研究生同大家再见,说要去市里购物。有一个很双关地对陈
大龄说一句:“三点钟,别忘了我们在火车站等你。”

另一个就开个玩笑:“今天我们等在这里,就是想看看陈老师不肯跟我们去逛街,
舍命陪的是哪两位君子。”

可能是看到陈老师陪的是这样两个没有竞争力的“君子”,知道陈老师是不会舍命
的了, 两个人就毫不担心地跑去购物了。

杨红觉得张老师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张老师真是天真。那两个研究生天天可
以跟陈大龄在一起,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离得远远的,就算今天能在一起呆半天,
又能怎么样?

杨红一路想着心事,坐的什么车,走的什么路,都没在意。一直到张老师惊呼一声:
“好美啊!”杨红才知道到了栈桥了。

栈桥在杨红眼里也不象别人夸耀的那么美,也许是心情问题,反正觉得也就是一个
桥,一直伸到水中去,有点雾朦朦的,不少人在桥栏杆边搔首弄姿地照相,越看越
做作。

这一路都是说些不关痛痒的话,杨红基本不知道三个人到底在说什么,感觉象在梦
中一样,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话与话之间没有什么逻辑联系,问与答之间也没有
什么逻辑联系,好像说话只是为了不冷场。张老师谈锋更健一些,所以一般都是她
在跟陈大龄说话。杨红不知道陈大龄是在应付,还是真心享受跟张老师的对话。他
永远都是礼貌周全的,他对谁都是礼貌周全的。杨红想到这一点,就有点想闹出个
什么乱子,逼着陈大龄放下这种礼貌周全,显露一回他的真面目。

走到一个象桥头堡一样的建筑前,杨红就想,如果他们提议上去,我就不上去,说
头疼,看看陈大龄会不会为了我,也不上去。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方案。有什么用
呢?陈大龄不上去,是因为我说头疼,谁头疼他都不会上去,而会留在下面照顾她
的。如果陈大龄不管我头疼不头疼,一意孤行地上去了,我又能怎么样?一头扎到
海里去?

这样想着,杨红觉得心里有一种绝望的感觉。陈大龄对我的爱,可能也是他的一种
礼貌周全。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那样的人,除了那样说,那样做,又还能说什
么,做什么?他实际上一直都处在一个被动的状态。如果周宁不去找他谈,他可能
永远不会说他对我动了心。如果周宁不去找他闹,他也不会担心我,跑来保护我。
既然他从周宁口中知道了我对他的爱,而且又因为这爱引起了周宁的爆发,让我处
在危险之中,他只能走上前来保护我,为了我的面子,他只好作那番表白,让我感
到我的爱是有回报的。可能换了毛姐,他也会这样做的。

这样就比较好理解为什么他下乡之后,没有用任何方式跟我联系。舞会一别,就是
四年。这四年中,他只在新年和我的生日的时候写一个明信片来,内容也是非常严
肃、非常公事公办的。我以前都把那理解为他担心周宁会看见,现在想来,那才是
真正的他。那一段急风暴雨中的他,只是一个英雄救美的骑士。路过某地,见一个
女人因为爱他而陷入绝境,就挺身相救。既然被救的女人选择跟那个丈夫生活在一
起,那骑士当然是再高兴不过了,乐得全身而退。

杨红机械地、慢慢地走着,只顾想自己的心思。实际上我当年放开的,只是他的人。
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没有放开他,我一直在相信、在期待他是爱着我的,就像他说
过的那样,超越了情欲与婚姻地爱着我。我这些年之所以能够活得平平静静的,是
因为我有他的爱,所以我不孤独,所以我不在乎周宁有多爱我、怎样爱我、爱不爱
我。一旦我知道我并未拥有陈大龄的爱,我还能不能这样平静地活下去?

杨红觉得心里真的是如刀割一样的痛,见这一面,真不如不见。不见,还可以闭着
眼睛相信他是爱我的,见了这一面,心里所有的憧憬都坍塌了。

杨红想,不论是为什么,我都应该让他知道我是真正放开了他的。这样他可以毫无
牵挂地走自己的路。但她自己都能看到这个美好理由掩盖下的一个丑恶的事实,就
是她想通过这样做来向自己证明,也向他证明:是我离你而去,而不是你离我而去。

杨红还来不及想通想透为什么自己这么虚荣,就有了一个单独与陈大龄呆一会的机
会。张老师上厕所去了,杨红本来也可以跟着去方便一下,但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忍着没去。

陈大龄很关心地问:“硕士快读完了吧?”

“快了,明年就毕业了。”

“还准不准备读博士?”

“还没想过。”

“能读还是读一个好,你呆在高校教书,以后没有博士学位是行不通了的。”

杨红见他有了这个单独呆一会的机会,仍然没有重提往日的恋情,心里彻底绝望了。
她知道张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书归正传,直统统地说:“其实张老师很不错的,
她挺喜欢你的。要不要我帮你传个话?”说了这话,杨红又很担心,怕陈大龄流露
出极大兴趣,那自己只好真地帮这个忙了。再说,这样做,陈大龄会不会认为我很
庸俗?

陈大龄照旧是带着那种杨红摸不透的微笑,看着她,然后说:“你接了毛姐的班了?
她没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撮合?”

杨红期盼着他会说:“你怎么给我介绍别人?你还不知道我爱谁。”现在听了这个
回答,有点难受。但又觉得总比“不用你介绍,我已经结婚了”要容易承受多了,
看来他还没结婚,也没对张老师动心。

杨红有点激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很想走过去,靠在他胸前,但她不敢,怕他
会推开她,告诉她现在太晚了。她希望他能象在那次舞会上那样,不由分说地伸出
双臂,把她拉到怀里。那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现在就走,再也不回H 市。经过
了这几年,杨红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周宁是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从楼顶跳下去的。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相顾无言,也没有泪。杨红觉得陈大龄看她的眼光, 是一
种父亲式的怜爱,仿佛在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有多难受,
我也想帮你,可是我帮不了你了。

两点多钟,陈大龄要去火车站了。他叫了一辆的士,对她们俩挥挥手,就钻了进去。

杨红站在街边,心里很凄凉,泪眼朦胧地看那辆的士挤在人流车流里,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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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37   只看该作者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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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之行,彻底改变了杨红的生活。她清楚地意识到,四年前的那个舞会,在她心底
跳了这些年,跳到青岛,终于曲终人尽了。

即使以前陈大龄是等着她的,这一次,他也不会再等了,因为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把
自己摆在了媒人的位置上。杨红万分后悔自己要去做那个媒,为什么一定要抢在陈
大龄之前说再见呢?先离开他就那么光彩吗?杨红不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对陈大
龄的爱比不上对自己自尊心的爱。

也许除了那些爱疯了的人以外,每个人都是这样,最爱的还是自己。不管对一个人
爱得有多深,都不会超过对自己的自尊心的爱,都是以不损伤自尊心为前提的。一
旦发现可能丢面子的时候,就会为了保全面子,不惜拿爱开刀。

杨红觉得最恐慌的还不是失去了陈大龄的爱,因为这个结局差不多没出乎她的意料
之外。她恐慌的是一旦陈大龄那边一点也没希望了,她突然紧张起周宁来,怕他也
弃她而去。

杨红回想自己在感情这条路上的足迹,好像自打懂得情为何物起,就一直在企盼爱
情。最初是爱自己对爱情的美好幻想,觉得总有一天,甜蜜的爱情会来到自己身边。
那些企盼的日子,虽然带着淡淡的忧伤,仍是甜蜜的,因为还有希望。当同寝室的
女生都有了男朋友后,自己就觉得那份孤独难以忍受。别人都有人爱而自己没人爱
的感觉真是椎心泣血。

一旦结了婚,仿佛就掉进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深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就是周宁,所有对爱情的憧憬梦想就寄托在周宁身上了。那样地希望跟周宁如胶似
漆,也就是时时都需要感到他在爱自己。这四年,是因为相信陈大龄是超越了情欲
与婚姻地爱着自己的,才得以平平静静地度过。现在这份爱消失了,又开始紧张周
宁。

难道女人这一生,就注定要为情所困?

对这个问题,杨红想不出别的答案。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爱你,说明你不
值得人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父母兄弟爱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亲人,那是血
缘关系的爱,是无条件的,不可选择的。只有得到一个除父母兄弟之外的人的爱,
才说明你作为一个人值得别人爱。

在杨红看来,一个人得到的爱,就象砝码一样,衡量出一个人有几斤几两。每个人
都希望有一个重重的砝码来现示出自己的价值,只不过有的人把物质当作爱的标志,
有的人把感情当作爱的标志而已。看重物质的人,也许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只
要不把目标定得太高,多半是可以达到的。物质毕竟是可以看见摸得着的,得到了,
就知道自己得到了,而且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而看重感情的人,一生都生活在不
确定之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情;得到了,又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即使保住了,
也因为爱是虚无缥缈的,使你拿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保住,保住了多少。也许就因
为这个原因,才有那么多人追求物质吧?

青岛之行,使杨红把自己跟周宁再一次紧紧地拴在了一起。除了周宁,她又能把自
己跟谁拴在一起?自从跟周宁恋爱,杨红就算从男人的视线里退下来了,大家公认
她是周宁的女人了,没有别的男人追她爱她了。杨红不知道陈大龄到底有没有追她
爱她,充其量也就是被动地承受了一下,所以她这一生就只有周宁这一个男人可以
算得上追了一下,爱了一下。

当了老师,后来又成了干部,杨红在男人眼里,就更不是一个可以追的女人了,没
有男人以纯男人的眼光看她,也没有男人把她当纯女人来看。她是杨老师,杨副书
记,杨副院长。男人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把位置摆得很正,该恭敬的恭敬,该害怕
的害怕,有礼有节,不越雷池。

在杨红那个圈子里,人们对婚姻还是很尊重的,已婚的男女,都是已经上了铜板册
了,没人再来惹麻烦了。杨红很感谢中国人这种泾渭分明的态度。结了婚的人,不
论他/她多么出色,你也不要多看一眼,更不要多想一下。他/她再好,也是别人的
人了,想他/她,追他/她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既然没有人对已婚的人感兴趣,已婚
的人也就不必在那里翻什么花花肠子了。你嫌配偶不好,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没人可花,是凑合婚姻最大的安全系数。凑合婚姻之所以能凑合下去,不是因为凑
合的两个人有多少可以留恋对方的,而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固然不理想,但自己
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如果有一个更好的选择等在那里,凑合的婚姻大半是要宣告
破产的。

周宁似乎从没动过离婚或者婚外恋的念头。追女人对于周宁来说,就好比是农民起
义军攻打一座城池,打得千辛万苦,是为了进城享受,攻打本身只是一个过程,越
短越好,越快越好。谁个没事干,一天到晚去攻城?现在已经攻下一个城池,就该
享受了,还攻个什么?所以这些年,周宁基本上是在用城、享受城。如果能打了麻
将,回来又有饭吃,晚上还有爱做,就很满足了。建城的事他懒得管,攻别的城,
他嫌麻烦。

周宁对杨红这座城还是比较满意的,女人该有的她都有,胸高腰细屁股大,看上去
舒服,摸上去也舒服。难得的是又做得一手好菜,上下两张嘴都喂得饱。从结婚起,
就是杨红做饭,搬出集体宿舍后,周宁连洗碗的差事也自我罢免了,所以基本上是
抄着个手,吃现成的。这样的老婆到哪里去讨?当然,既然是女人,就免不了有女
人的毛病,比如不让打麻将啦,不让看黄带啦,对婆婆不叫“妈”啦,女婿岳母发
生争执不站在自己丈夫这一边啦,等等等等。但周宁知道,个个女人都是这样啦,
说不定胸没杨红高,眼光还比她高;腰没杨红细,心眼还比她细;屁股没杨红大,
脾气还比她大。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广大人民群众都说他这个老婆找得合算,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事业上工作上没得说,又能挣钱,又会管家。周宁这个人还是很听得进群众意见的,
别人都说合算,肯定是不会亏了。杨红这个老婆,带到乡下老家去,十分风光,极
大地满足了周宁的自尊心。

不过有一段时间,周宁心下很有点想换个老婆,因为杨红在床上太死板。刚到E市中
专上班的那段时间,周宁跟那些单身汉老师一起,看了不少黄带,长了不少知识,
回来后也想如法炮制。有几次,就不管不顾,把杨红扯到床边,抬高了她的两条腿,
来个老汉推车。采取这样一个姿势,的确使周宁热血沸腾,可以亲眼见到自己那家
伙,在那里进进出出,上下翻飞,英雄豪气,好不快活。但杨红死不愿意,说这样
顶得太深,老想去上厕所,说着,就真的挣扎起来上厕所去了,搞得周宁站在床边,
对着那仍然在抖抖索索的小弟弟哭笑不得。

周宁还试过从后面插入,好不容易把杨红说服了,趴在了床上,等周宁想让她撅高
一点,方便工作,杨红又翻过去了,说不行不行,这简直象畜生一样。侧面呢,杨
红倒是没反对,但周宁自己委屈求全地弯在那里,行动不便,进得不爽,退得不欢,
自觉地放弃了。最后说让妇女翻个身,欺压一回男人,象扶大姑娘上轿一样地把杨
红扶了上去,杨红又只肯埋着个脸,不肯动。周宁被一座大山压着,还要奴颜婢膝
地上下窜动,又费力又费心,所以也不尽兴。

周宁就借了几盘黄带,拿回来给杨红“性启蒙”。结果也不知是那带子的问题,还
是录像机的问题,一放进去就卡住了。周宁捣腾了几下,拿不出来,就拿了起子什
么的,几下就把录像机拆开了。拆了还拿不出带子,就使蛮力硬拉了出来,结果把
录像机搞坏了,带子也搞坏了。那还是90年代初,录像机在H市还是高档消费品,是
杨红花几千元叫哥哥托人从深圳买回来的,搞成这样,两个人免不了一顿吵,杨红
怪周宁不懂装懂,野蛮拆卸;周宁说杨红的哥哥上当受骗,买的是水货。最后“性
启蒙”没搞成,反倒搞得周宁无爱可做,“性愚昧”了好些天。

周宁整垮了录像机,吵一架就解决了,整坏了录像带,就麻烦了,拿什么还别人?
好在他在中专那边与一个绰号“赵无能”的物理老师合住,赵无能有不少黄带,听
说了周宁的悲惨遭遇,就拿出一盘,说你拿去还别人吧,这种带子,都差不多,没
什么情节,男女相遇,短兵相接,二话不说,上去就戳,所以拿这盘蒙混过关没问
题。周宁用那盘带子去蒙,果然蒙过了,不是别人没看出来,而是这盘比那盘戳得
还欢。

周宁就和这赵无能成了好朋友。开始只说这“无能”是“物理”讹变来的,后来才
听说是闹离婚闹出来的。赵无能的媳妇以性要求得不到满足提出离婚,轰动E市,被
当作女性性觉醒的典范,大报小报记者倾巢而出,连篇累牍地报导了许久。最后婚
离了,老赵就落下这个绰号。

老赵听说周宁想给媳妇搞“性启蒙”,就推心置腹地告诉周宁,你知道我媳妇为什
么要离婚?就是因为我给她看了一些黄带,把她看发了,天天要花样翻新,日做夜
做,贪得无厌。一次达不到高潮就要摔桌子打板凳,说我无能,自私,大男子主义。
做的时候也是指指点点,这边那边,快点慢点,搞得我顾此失彼,丢盔卸甲。最可
怕的,就是媳妇动不动就喊:“你又要射了,你又要射了,我还没好呢!”吓得我
赶紧屏气敛精,把差不多射出去了的子弹又拉回来。

这样折腾几下,老赵就越来越萎,越萎就越挨骂,越挨骂就越萎,周而复始,恶性
循环,最终以媳妇告到法院,法院判离了结。

赵无能的忠告就是:老婆还是保持在愚昧状态好,她懂得的越多,就越难侍候。男
人是船,女人是水,你以为你伸着条桨东戳西捣是在玩水?你搞错了,其实是水东
流西荡地在玩船。水要船翻船就翻,水要船沉船就沉。你怎么样雄风万丈,也万丈
不过女人,她在那里以逸待劳,坐享其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玩死你,玩残你。
不然这古往今来,怎么总是妓女多,妓男少呢?就因为女人得天独厚,可以以一对
百。男人怎么样?一对一都是输。

周宁听了这番教诲,真个是豁然开朗,如果做爱的时候,杨红在那里指指点点,说
三道四,要这样要那样,那自己的小弟弟怕是要吓得趴下了。再说,这翻花样,其
实只是有利於女人,无非是把女人挑逗起来,撩拨起来,好把她送上高潮。至于男
人嘛,真正的快感只在那最后的一射,你存货多,射得久,你就舒服得久。你没存
货了,不管你老汉推车也好,观音坐莲也好,都是白搭。所以从那以后,周宁就再
也没对杨红搞过性启蒙,反而兢兢业业地把杨红保持在性愚昧状态。

杨红也听别人说过什么“七年之痒”,但到了结婚后的第七年,正好是周宁调回H市
的那一年,他在牌桌上认识的一个哥们,通过另外几个牌桌上认识的哥们,打通了
关节,把周宁从E市的中专调到了H市一家挺不错的研究所。

为这,周宁把自己的麻将救国论对杨红大侃特侃了好几回:“你不让我打麻将,那
是你没战略眼光。我不打,能认识老万?不是老万,我能调到H市来?现在很多生意
是在麻将桌上成交的,很多人事调动是在麻将桌上谈成的。你为我搞调动这些年,
你认识的那些人有没有为你搞成?还是靠我在麻将桌上认的人。”

所以第七年,周宁是在杨红的眼皮子底下度过的,天天早去晚归地上班,下了班不
是被杨红人盯人地锁在家,就是溜出去打牌,然后被杨红发现,抓了回来。吵架也
吵,斗气也斗,但出轨还没出。

有人讲起谁谁谁有了婚外恋,周宁总是不屑地说:“这个X人真是有毛病。一个联邦
调查局监视他,还嫌不够,还要找个中央情报局?哪个女人的X不是一样?”说完,
还乐呵呵地加一句,“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只怕他自己的老婆都应付不了,
再找一个女人,他那根棍子就那么经捣?一滴精,十滴血,多应付一个女人,不知
要少活多少年。”

杨红觉得自己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了,不浪漫,吵闹不断,但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没想到,到结婚的第十年,却发现了周宁一件风花雪月的浪漫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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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39   只看该作者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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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发现周宁十年之痒的经过就象一部最没有想象力的小说里的情节,“滥”就一个
字,好像作者的创造灵感已经完全枯竭,就随手抄袭了一部早已被抄滥的小说,而
那部被抄的小说又不知道是抄的哪一本抄得更滥的小说。到底是生活中充满了这样
的平庸故事,所以信奉“艺术来源于生活”的作家只好这样写,还是作家这样写多
了,生活模仿起艺术来,就不得而知了。

二000年,杨红剖腹产生下儿子周怡,很快发现又怀孕了,到H市医院去,被那些医
生一顿羞辱,无奈之中,只好听妈妈的建议,回到家乡去做人流。妈妈帮她找了熟
人刘医生,很顺利地就做了流产。刘医生安慰她,说剖腹产后几个月就做人流是很
危险,但也不是没人做过。H市的医生骂得凶一些,可能是想让你留个深刻的印象,
以后就会特别注意,也是为病人好。

杨红做了人流,就住在老家休息,有妈妈专心照顾,恢复也快些。周宁那时已调到
H市,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正在忙着评副高职称。杨红准备等他副高职称一评上,就
把他调到H大,因为周宁学历低,在H大来评副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H市离杨红的老家不远,坐汽车三个小时就到。周宁就每个星期回杨红的老家看她一
次。医生嘱咐流产过后一个月内不得同房,下面也一直有些沥沥嗒嗒的流不干净,
杨红觉得应该严格遵守医嘱,就坚决不跟周宁同房。那次周宁似乎也很体贴,没有
死乞白赖地求欢。

有一个周末,周宁说他母亲病了,要回他老家去看看,不能来看杨红和儿子。周宁
在家乡呆了一个周末,又打电话来说母亲身体仍然欠佳,要多留一两天,研究所那
边已经请过假了。杨红想既然婆婆身体不适,那就多呆几天吧。周宁从家乡回来后,
仍旧每星期来看杨红,与从前毫无二致。

过了一段时间,杨红在老家呆久了,觉得挺闷的,加上自己带研究生,也想知道他
们的论文进展得如何,正好杨红开工厂的的哥哥到H市办事,杨红就决定提前几天
坐哥哥的车回H市,把妈妈也带回H市帮忙照顾儿子。

回到H市,周宁还在研究所没下班。杨红把儿子交给妈妈,自己坐到电脑前查电子邮
件。电脑是开着的,好几个窗子都没关,杨红随便点开一个,恰好是周宁的电子邮
件信箱,周宁好像走得匆忙,也许是没想到杨红会提前回来,连信箱都没关。

杨红立即就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旧电影的套路是,妻子提前归来,推开卧室
门, 看到的是丈夫和他的情人在床上缠绵。现在是网络时代,新套路应该是妻子提
前回家,打开电脑,看见丈夫跟情人的电邮,再穿插几张触目惊心的现代春宫图。

杨红按捺着,看了一下收件箱,大多是一个叫“故乡的云”的人写来的。点开了几
个,才看出是信件都是这个“故乡的云”与一个叫“故乡的山”之间的通信。杨红
有点鄙视地想,这两名字也起得没水平,一个是“故乡的云”,另一个就应该避开
这个“故乡”二字,换个别的了。你故乡来,我故乡去,犯了对仗之大忌。

“故乡的云”比较含蓄一些,就用“故乡的云”做信箱名,真名实姓被藏得严严实
实的。而“故乡的山”呢,就不知道是直爽,还是网盲,用的是真名实姓,不是别
人,正是周宁。

杨红顾不上尊重个人隐私,点开几封,慌忙火气地读了一下,方才的那一点鄙视就
不见了,反而觉得心开始变凉。一封封地看下去,越看心里越凉。不管名字对仗不
对仗,信写得很缠绵,不时地有诗词歌赋穿插其间。信都不长,但语句凝炼,有点
一句顶一万句的气势。几句话,一个笑脸,有时还有几个英语词,把个网情书弄得
有声有色。

杨红想不到周宁居然有这份文采这份情怀,一下就懵了。这么多年,都觉得他是首
淫诗,是个不理解浪漫情怀的人,所以可以容忍他的不解风情。现在看来,他只是
对自己老婆才是一首淫诗,对这个“故乡的云”却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情诗,缠绵悱
恻,浪漫多情,才华横溢,温柔体贴。

杨红忍着气愤和眼泪,再往下看,发现这两个人已经通信不少日子了。“故乡的云”
花了很多篇幅诉说自己丈夫的不解风情、粗俗平庸、自私自利、不求上进,在杨红
看来,完全是对周宁的描写。如果自己要控诉周宁,可以一字不改地全篇抄袭。但
杨红马上就气愤地看到周宁在那里循循善诱地开解“故乡的云”,道理说得那一个
通透,同杂志上那些专门替人排忧解难的专栏作家如出一辙,很有洒向人间都是爱
的胸襟,如果杨红得到其十分之一,就要感激涕零地评周宁为模范丈夫了。

“故乡的云”很关心地问到山的妻子和孩子,语气关怀备至,信息无比灵通,寥寥
几句,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心胸宽广、一心只为心爱人着想的痴情女人。而“故乡
的山”呢,语气那一个沉重,叫人感到他是一个重情义、负责任、在亲情与爱情之
间挣扎的正宗男子汉。

“故乡的云”对现存婚姻似乎已经是毫无留恋,“离婚”二字在字里行间跳跃,好
像只要“故乡的山”说个“离”字,云就要斩钉截铁地离了。“故乡的山”语气比
较模糊,既看不出他对妻子儿子的眷恋,也看不出他有另起炉灶的决心,好像更看
重过程而不是结果,有些句子,其思想境界之高,简直可以与陈大龄的那些名言媲
美。

从“故乡的云”和“故乡的山”对周宁故乡的熟悉程度来看,“故乡的云”真的是
周宁故乡的一片云,读高中的时候,似乎对周宁有那么一点意思,第一年高考没考
上,回去复读,第二年考上了一个师范院校,现在大约在离故乡不远的地方教书。
云和山曾约好一起去他们读过书的中学,回味那些甜蜜的往事。

杨红没有从电邮中看到直接的肉体关系的描写,但那可能只是云和山都比较含蓄,
以他们两人的文风,可能宁愿用风雅的诗词来暗喻那些云雨的场面。联想到周宁好
几次只身返回故乡,杨红断定他们已经做成那事了。生下周怡后,周宁甚至还提议
去做个DNA检验,当时杨红不懂他的用意,现在看来,周宁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所
以怀疑她有外遇。

杨红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乱糟糟的象一团麻,眼泪一直往上涌,喉咙
里好像有一声尖叫堵在那里,要么叫出来,要么吐出来。她顾不上跟妈妈打个招呼,
就冲出家门,也没怎么想,就跑到以前跟周宁约会时常去的湖边。

看着那一湖平静的水,杨红感觉到一种致命的诱惑,很想一头扎进去,了结此生,
因为自己这一生,真是活得不值,从来没有得到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爱。对一个女人
来说,只有一个男人爱你,爱得真,爱得深,爱得长久,才说明你值得人爱。可是
自己这一生,作为一个女人,有谁真正地爱过自己呢?

杨红此刻有点明白为什么人会想到死。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其实他们的心可能
是很平静的,生与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离开这个世界,不是因为他们太痛苦,而
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值得他们留恋,或者说是因为这个世界不留恋他们,不需要他们,
不欣赏他们。活到那个份上,生命已不再有任何意义。生无所恋,死就变得非常有
诱惑力。

杨红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连周宁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如她的人,都不爱
他,这事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脸见人?更何况自己被周宁甩了,是因为一个高考
考了两次的女人,是一个结过婚, 有孩子,年纪肯定也跟自己差不多的女人,她到
底有什么比自己强的地方?

杨红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什么留恋的,只有孩子还是自己一个生存下去
的理由,但等他长大了,他也会离她而去的,现在的小孩不都是这样的么?朋友同
事都只是泛泛之交,别人都有别人的生活,自己在他们生活中什么也不是。自己这
一生,永远是孤独的,没人爱的。

杨红不知道自己在湖边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直到周宁找到她。

“回去吧,”周宁小心翼翼地拉拉她,“儿子还在家等你回去喂奶呢。”

“让他吃牛奶吧,我要你今天就在这儿把一切都说清楚,回去说不方便。”

周宁摊开手:“你要我说什么?你都看见了。”

“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哪点比我好?她高考还考了两次,上的也是二流学校,结过婚,有孩子。。。”
杨红高声说了几句,突然停了下来,发现自己正在重复十年前周宁做过的事:追根
究底地要知道为什么自己输在了另一个人手里,自己不过是把陈大龄换成了这个
“故乡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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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41   只看该作者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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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湖边,杨红就象审犯人一样把周宁狠狠审了一通,也没审出个满意的回答来。
审到最后,审判人和被审判人之间的对话,围绕着一个“为什么”,形成了一个LOOP:

//before entering while loop
“你为什么要跟她有这么一手?”杨红问。

//make minor changes if necessary
while (周宁答不出为什么) {

“我不知道。”

“你想离婚了跟她去过吗?”

“如果不是你发现得早,可能最后我会跟她去过。”

“那你现在想不想离婚?”

“我不想离,我舍不得你和儿子。”

“你舍不得我和儿子,那你为什么要跟她有这么一手呢?”
} //end while

一直LOOP到杨红自己都累了,才强行退了出来。LOOP的结果,杨红从信息上没有得
到多少新东西。“故乡的云”叫刘彩云,是周宁高中班上的英语科代表。“故乡的
云”与“故乡的山”在故乡偶遇,两人留了电邮地址。云就跟山发了一封电邮,山
就回了一封,云和山就互通起电邮来。慢慢的,云就开始追忆往事,山也鼓励她追
忆,云含蓄地说出她曾经暗恋山,而山也说他对云有过意思。云的婚姻不幸,山的
婚姻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情,安慰,回忆,倒叙,盼望,相见,等等等等,走的是
已婚男女网恋的基本路子。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逼死都逼不出一句浪漫的话来,你跟她倒是蛮风花雪月的
啊。”杨红恨恨地说。

“大多数都是从网上抄来的,现在网上多得很,你不信我可以指给你看。”

“是不是为陈大龄的事在报复我?”

“不是。你们之间又没什么,有什么值得我报复?”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做了流产手术,你熬不住了?”

“不是。你不要乱想,我跟她没做过那事。”

回家后,杨红想进一步细读那些电邮,给自己的问题找个答案,却发现周宁已经把
所有电邮都删掉了,问他, 他说是为了跟那件事一刀两断。

接下来的几天杨红还不屈不挠地审问了周宁几天,但审来审去,杨红还是没搞懂周
宁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因为十年前她跟陈大龄的事,她可以理解,甚至不怪他,
就算一报还一报,扯平了。如果是因为生理上的需求暂时得不到满足,要找个人发
泄一下,她也愿意理解,男人嘛,不就是为了那点事活着。如果是厌倦了她,要找
个新鲜的女人,也该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想不出这个故乡的云有什么吸引人的
地方,不聪明,已婚,有小孩,听说样子也不比她强,在一个小城市工作。总而言
之,周宁给不出一个理由,杨红也想不出一个理由。

杨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究这个“为什么”,追出答案又能怎么样?为了
防范以后再发生?或者追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就能把这事一笔勾销?那么她心中
的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她甚至想过去找那个刘彩
云,但不知道自己找到她又能怎么样。骂她抢了自己的丈夫?如果别人说:“谁叫
你管不住你丈夫的?”那自己有什么脸见人?

周宁见她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就说:“你要是气不平,那你也去找一个吧,我不
怪你。我们扯平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杨红把周宁提的建议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半天,找个情人,扯平?她把自己一生中所
有可能的情人候选人都拿出来想了一遍,觉得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用来扯平。

陈大龄早已没来往了,还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更不要说现在。自己现在总不
能跑去对陈大龄说,我们做情人吧,我要跟周宁扯平。从前追过自己的那些人,当
时就只是请人来传传话,你一说不行,别人就跑了,现在早已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总不能自己跑去找别人吧?有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个中学同学,叫张明的,在
班上挺调皮的,现在做生意做发了,是他掏钱搞的那次同学聚会。他倒是嘻皮笑脸
地说以前在中学就暗恋杨红,但他也没说现在还恋她呀。同学聚会完了,大家也就
再没联系了。

杨红悲哀地想,三十多岁的女人了,结了婚,又有了孩子,找个人从肉体上扯平还
有可能,从感情上扯平?恐怕是很难了。

从肉体上扯平,杨红觉得不值。在杨红看来,女人跟男人做那事,除非是因为她爱
他,不然就是被污辱了。一个女人去跟一个她不爱的男人做那事, 那不是自寻倒酶?
白白被人亵渎,吃亏的是女人。不光跟周宁扯不平,还把自己在另一个人那里扯亏
了。

杨红是不想让她父母知道的,但周宁却把这事捅到岳父母那里去了。他跟杨红的父
母摊开一切,说自己绝没有离婚的意思,但现在这事做也做了,杨红不依不饶的,
到底要他怎么样呢?您去劝劝她吧。

杨红的父母就来劝她,说他也知错了,也愿意改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算了吧。
杨红为这事恨极了周宁,这叫自己在父母面前还怎么做人?这种事情,如果没人知
道,还可以承受,不为人知的失败只算半个失败,人尽皆知的失败则是双重的失败。
一旦外人知道了,那自己的脸就全丢光了,还怎么活下去?杨红狠狠警告周宁:不
许你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你走漏一丝口风,你当心。。。

杨红也不知道周宁应该当心什么,自己有什么可以治得住周宁的?当心我杀了你?
还是当心我自杀?杨红知道自己既不会杀人,也不会自杀。除了哭,还是哭;除了
吵,还是吵。这口气,就那样窝在杨红心里,想忘记又忘不掉, 想干脆离了婚,又
怕被人耻笑,也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丈夫,怕儿子没爸爸要受人嘲笑。

从那以后,杨红看见周宁,就从生理上厌恶,当他来求欢的时候,杨红就感到连鸡
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有好些天,杨红都坚决不从,一直到周宁那玩意儿无数次地起
落,憋得无可奈何,痛得他直抽冷气了,杨红才勉强让他爬上身来。

杨红很快就发现,在别人称为“三十如狼”的年龄,自己的身体却又回到了新婚时
的状态,可能比那时还糟糕。那时的干燥,只是觉醒前的沉睡,一旦觉醒,就会湿
润温软;而现在的干涸,象断了源头的河流,看不到重新流淌的迹象。杨红觉得自
己那地方,就象一截抽了真空的橡皮管子,任周宁怎么左冲右突,都难以进入。

这是杨红没想到的。自己从思想上讲, 还是愿意把这婚姻维持下去的。但自己的身
体,却毫不留情地把周宁拒之门外。

结婚这么多年,杨红觉得自己的身体早已适应夫妻生活了,虽然周宁很少做什么准
备工作,常常都是直奔主题,做起来也是心中有我,目中无人,但杨红早已不再觉
得痛苦。当周宁因为别的事在杨红面前感到歉疚的时候,他会在床上尽心讨好,那
时杨红甚至能感受到高潮。

周宁虽然赞杨红高胸,但他在床上对高胸却没什么兴趣,有时抓两把,也是玩笑多
于爱抚。接吻呢,是杨红率先杜绝掉了,因为周宁饭后常常在牙缝里留几根菜叶肉
丝什么的,晚上又常常忘了刷牙,即使是刷过牙了,两个人的口水搅在一块,也不
知是谁的气味不对,反正吻后感很不令人回味。所以每次周宁张嘴来啃,杨红就把
头左右转动,竭力躲避。次数多了,周宁也看出来了,就把这招省了。

周宁一直奉行把女人保持在愚昧状态的政策,也还没虚荣到要身下的女人大声喘气
呻吟来证明自己功夫高强的地步,所以一般只注意自己火候到没到。女人扭动扭动
倒是不赖,可以让自己更快到达顶峰,但他没觉得女人扭动的幅度是男人技术高下
的反应,反而觉得是女人自身骚不骚的表现,象杨红这样绝对不骚的女人,除了命
令她扭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周宁做到要飞不飞的时候,就催促杨红:“动
一动,扭动扭动嘛,怎么象死蛇烂鳝呢?”杨红听了这话,自然是又羞又气,就算
想动的也不动了。

开工前没前戏,完了事没后戏,杨红早就适应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前戏”
“后戏”这些词,只在电视电影上,看到过男女之间缠绵地吻个没完没了,尤其是
那男主人公,带着那种欣赏、沉醉的神态,从女主人公的脖子一路吻下去,看得杨
红都心旌摇荡。周宁差不多从来没有这种欣赏沉醉的神态。当然后来被周宁一点拨,
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周宁说,这还不懂?电影不能拍得太黄嘛,当然只好让他们在
那里啃给观众看罗,实际上,到了那种时候,哪个男人还忍得住?早就单刀直入了。

单刀直入就单刀直入,这些年,杨红也不觉得单刀刺进来的时候有什么痛感。用周
宁的话说,杨红那块是口井,别看井沿上是干的,伸根棍子进去探探,就知道是眼
活井。所以周宁就直接把他那棍子伸进去探,探来探去,就探到水了。再把棍子探
进探出的,井水就跟着棍子爬上来,慢慢的连井沿也湿润了。

现在有了这个“故乡的云”横梗其间,杨红和周宁都发现是没办法单刀直入了,即
便是周宁东摸摸,西摸摸地挑逗了半天之后,杨红仍然是干燥如初。周宁不得不到
处打听,买来润滑剂帮忙,不然自己的小弟弟撞破头皮也进不去。

总算可以做了,但做着做着,那个女人就在杨红眼前冒出来,杨红就想到周宁的那
玩意儿曾经在另一个女人的那个地方进进出出,说不定那个女人洗都没洗干净,说
不定那女人还有什么脏病,而那个女人的那地方,又曾经有另一个男人的那玩意儿
在那里进进出出,而那个男人。。。这样一想,就觉得周宁那玩意儿肮脏得要命,
把自己的身体都弄脏了。有几次,不得不叫周宁停下,自己跑到厕所哇哇地吐个天
昏地暗。

周宁的十年之痒,就成了杨红的紧箍咒,一有空就拿出来念叨一下,一直到有一天,
周宁也爆发了: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认了错,也保证不会再跟她来往了,你
还要这样没完没了。叫你去找一个扯平,你又不去找。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杨红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再说一句,周宁就会提出离婚,或者从这个家跑出去,那
是她不愿意要的结果。于是,杨红不再提那事,但在心里,却觉得有个疙瘩越结越
大。有时候,无缘无故地就觉得心口发闷,好像一口气梗在那里,上不能上,下不
能下,隐隐地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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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43   只看该作者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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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乘坐的飞机终于到达T城,这是她本次飞行的终点。按朱PETER的说法,他这头驴
子就只能踢这么远了。剩下的,因为有太多的CASES, 他已经没法一一COVER了,该
你们自己去各显神通了,能放电的放电,能发嗲的发嗲,总之是魅倒谁是谁,只要
有人把你们从机场接到你们的住处就行了。不过不要搭乘顺风车,是人不是人的就
跟着他走,当心被卖了,当然卖了还不是最可怕的,比被人卖掉还可怕的是卖不出
价钱,传出去他这个当老师的没脸见人。

朱PETER也顺便警告了一下,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
为那些来接你们帮你们的都是来追你们的。海外的中国人,很多人记得自己当初有
人来接机的时候是多么感激涕零,到如今那挂鼻涕都还没甩掉,所以一旦自己有了
车,便来接新同学。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您当异性,或者只把您当异性的恐龙青蛙
什么的,那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更不要象防RAPIST一样防范人家。当然,该怎么感
谢就怎么感谢,不要一激动,就觉得无以回报,要以身相许,反过来非礼人家。

经过了这一路旅程,杨红觉得只要自己正确对待朱PETER的话,还是能从中获益匪浅
的,关键是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要被他那些油滑部分所迷惑,如果能做到这
些,他教的东西基本上还是有用的。

杨红已经跟A大的牛小明联系好,他会来接她。杨红认识牛小明,是因为两人都认识
H大毕业的魏成。而魏成说来还是杨红的学生,读本科时杨红教过他一段。后来魏成
去了A大读博士,跟牛小明曾经是室友。

魏成的导师是CARSON教授。有一年魏成陪同CARSON教授到中国访学,H大这边正好是
由杨红接待的,师生重逢,自然是份外亲切。后来杨红跟CARSON 教授一直有EMAIL来
往。去年CARSON教授提出请她来A大工作半年,发给她邀请信,讲好半年付给她$3000
。H大每年都有派送教师出国进修的计划,只要你能联系到接收单位和经济支助,学
校会资助三万元人民币,工资照发。

周宁对她出国是极力赞成。“就当是去旅游一趟嘛。”他说,“现在有钱就可以去
欧洲,去东南亚,但是美国签证难,这不是个绝好的旅游机会吗?你去了,就把我
也办过去。我们银马镇还没有谁到过美国的,我是第一个呀,祖坟冒烟了。”

等到杨红跟魏成发EMAIL,想请他在A大那边帮忙找住处时,魏成却告诉她,他现在
在上海,找到了工作,还找到了一个女朋友,不准备回A大把博士读完了。不过恭喜
她有出国的机会,他已经把找房子的事托付给朋友牛小明了。

这样,杨红就跟牛小明交换起EMAIL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婚姻状
况,可能是下意识地知道男人对一个未婚女人会帮得更热心一点。再说牛小明也没
问过,难不成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结了婚的?

不知道牛小明是不是上了这个当,把她当成了未婚女青年,反正他很热情,先后为
她找了好几处地方,还把这些地方的优缺点一一列出来,让她自己斟酌。后来又答
应到机场来接她。好家伙,早上五点啊!听说从A大到机场要开一个多小时,那等于
是半夜三点就要起床。如果不是上了当,那就只能说他是活雷锋了。

在机场取行李的转盘前,牛小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杨红,可能因为那次航班上
只下了这一个中国女人。既然牛小明走上前来问她是不是杨红,所以杨红也不费吹
灰之力就认出了牛小明。

牛小明看上去三十多岁,四方脸,长相、气质、风度都算一般,属于那样一种男人,
就是如果没有小白脸的勾引,没有帅男的干扰,一个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他的女人,
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地跟他过一辈子的。用有些女人刻毒的话说,就是如果她跟他被
大风暴抛到一个孤岛上,岛上没有第二个男人,而他真心实意地爱她的话,她还可
以忍受的那种男人。但绝不是女人一见就浑身发软,不顾一切就想扑到他怀里的那
种男人。也没丑到女人看了会恨恨地说: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
会嫁你。

值得女人说这种话的男人,一般是坏男人,而不是丑男人,因为女人对男人长相的
感觉会随着对他人品的感觉而变化。男人人品好,女人慢慢就会觉得他不那么丑了,
不然怎么会有男人敢大喊大叫地唱“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女人她敢不敢这样
唱?她肯定不敢,因为男人对女人外貌的评价不会因为她的人品而改变,最多遗憾
地加个“就是”:哎,人倒是个好人,就是长得。。。

过去这些年,杨红已把自己从男人的眼光里撤了出来,也把男人从自己的眼光里摒
弃出去。在她看来,结了婚的女人,就象卖掉了的房子一样,已经从房屋广告上被
撤下去了,即使是到了付印前一分钟才卖掉的,来不及撤下去,也会在上面打上一
个圈,写个“已售”。再是几漂亮,也没有人来下定金了。或许那些买主从那房子
外走过的时候,会说一声:嗯,我以后就买这种,但他们不会硬生生地花高价把那
房子从原房主手里买过去。

杨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到了美国,自己就不觉得自己是党的干部了,因而在思想上
放松警惕了,还是因为TRACY那些很有煽动性的说教,亦或是周宁放过那个口风,说
你可以找个情人跟我扯平,总之,杨红发现自己又有点把自己放回到房屋市场上去
了。此刻,她就在暗自思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点自作多情,牛小明对我好像多
看了几眼,那表情有点象是在说今天起这么早还是值得的。

杨红不由得想起别人有关海外中国留学生男女比例失调的说法。听说在海外读书的
男生,有很多都是三十大几了,还没寻到老婆,看到国内刚来的女的,都有点饥不
择食,差不多是从机场就开始追起。即使没有长远打算的,也会献点殷勤,吃点豆
腐。主要是出国的女生本来就比出国的男生少,再说那些出国的女生大多是来读研
究生的,都有一把年纪了,名花不名花的,在国内都差不多有了主了。就算有些坚
持原则、宁缺勿滥的,或者被别人坚持原则、宁缺勿滥了的,也可以找老美,既能
解决身份问题,又能有个高大威猛的丈夫,卡色兼收,何乐而不为?

不过也有人说这边未婚的女生并不少,只是漂亮的少,因为女生相貌不平庸也不会
用心读书,至少不会读到出国的地步了。这边未婚的女生当然听不得这种说法,切,
说这话的人,可能大多是自己读书不行的女人,或者是三十大几,没寻到老婆的男
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你把我说烦了,我就要叫你尝尝我到底酸还是不酸。

有的人分析说,海外留学生美女少,主要怪美国大使馆。那些签证官对美女绝对是
有偏见的,因为她们一贯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在签证官面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居
高临下的心态,所以受了轻蔑的签证官就会锯她们一锯子。而那些丑女,就比较谦
卑,签证官看了,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心里一高兴,就舍不得锯她们。说这话的,
就很有可能是那些被锯掉的人了。

不知道这牛小明是不是一个三十大几还没寻到老婆的人,反正他帮忙帮得挺上心的,
哼吃哼吃地帮杨红把两个大箱子放进车里,杨红理所当然地想坐在前排,结果牛小
明已经把一个箱子放在了那里,杨红只好坐在后排,心里有点失落,难道他怕我在
路上非礼他不成?

牛小明仿佛看出她的不快,笑着解释说,几年前,A大有个男生,接一个新来的女生,
路上被她误会成RAPIST,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抓他方向盘,差点就造成车毁人亡事故,
所以A大男生是一人遭蛇咬,人人怕井绳,一般都让新生坐在后排。当然牛小明没有
说,那个女生的版本是完全不一样的,说不是她去抓他的方向盘,而是他来抓她的
车头灯。究竟是谁抓谁的什么,一直没弄清。男生信男生版,女生信女生版。但有
一点已经形成传统,那就是,男女瘦瘦的不亲,胖胖的也不亲--- 新生一律坐后面。

车一路开着,杨红觉得越开越到乡下去了。刚开始还看见公路两旁的高楼,甚为壮
观,每个窗子都亮着灯,显出美国人浪费的气派,气派的浪费。高速公路也很热闹,
一个方向有六、七条道,因为天早,车都开着灯。只见顺自己方向的是一溜溜红色
的尾灯,逆自己方向的则是一条条金黄的长龙,很有诗情画意。

开了一会,就有点象杨红织毛裤边织边收针一样,走一段,一条LANE就MERGE 掉了,
再走一会,另一条LANE又MERGE掉了。这样一路MERGE,等开了半个把小时后,就只
剩下两条LANE了。路两旁也不再有路灯,两边密密的树林看上去有点阴森森的。虽
然天已经在慢慢亮了,但有点迷迷茫茫的。杨红突然想到自己就这么跳上一个从未
谋面的男人的车,被他载着,向一个自己一点不了解的地方开去,只觉一股寒气从
脚底升起。如果不是朱PETER打过预防针,自己恐怕也要冲上去抓方向盘了。

大约开了一个半小时,杨红感觉是从繁华的H市,经过小康的老家,再经过破败的银
马,当人烟终于稀少到跟周家冲差不多的时候,牛小明欢快地告诉杨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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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对A城的第一印象,就只能用苍凉两个字来形容。汽车从东向西穿过整个A城,杨
红没看见一幢超过六层的楼房,路上也很少见到行人。虽然道路两旁风景还不错,
但也没见有人在那打个太极、舞个剑什么的。牛小明说A城是个大学城,大学就是城,
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因为除了读书,没别的事可干。

牛小明先把杨红带到自己住的地方,搞得杨红有点怀疑他的动机,不过牛小明解释
说,现在还不到八点,时间太早,打搅别人不好,不如先在我这里呆一会,吃个早
点,然后再跟你ROOMMATE 打电话。

牛小明住的是A大的房子,是一栋红砖房,三层楼。牛小明住了个一室一厅,ROOMMATE回
国探亲还没回来。屋子里是单身汉特有的脏乱差。牛小明给杨红找把椅子坐下,就
笨手笨脚地煮起面来。杨红一见,忍不住走上前去,说我来吧。她问了一下怎么使
用炉灶,油盐酱醋在哪里,就顺顺当当做出两碗面条,还把带来的榨菜炒了炒 ,放
在面上。见牛小明的厨房乱得可以,又忍不住顺手收拾了一下。

杨红见牛小明吃得那样狼吞虎咽,心里有点同情这些海外留学的男生,自己不会做
饭,又没老婆,白天夜晚都是饿,这日子过得真是凄惨。不过她也找到了一个报答
别人的办法,当然不是消除他们夜晚的饥,而是解救他们白天的饿。当即就打定主
意,以后谁帮我,我就做好饭好菜请他吃。

总算捱到快九点了,牛小明说,我来给你ROOMMATE打电话吧。说了两句,牛小明就
放下电话,不解地问:“她说她七月份就已经给你发过EMAIL,说她已经把房间转租
给别人了,你收到她EMAIL了吗?”

“没有啊,转租给别人了?那我怎么办?”杨红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最怕的
就是来到美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了,只要有地方住下来,好不好都无所谓,住的
地方都没有,那就真的是无家可归了。这次出国可以说是事事不顺利,看来本命年
就是流年不顺,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听老人的话,买根红腰带勒在腰间了。

“会不会你查EMAIL时没注意到?来,你到我电脑上再查一下看。不过就算她没发,
也没办法了,因为跟她完全是君子协定,没签租约的。我来帮你想别的办法吧。”
实际上,不签租约是杨红要求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住多久,一旦周宁探亲签证
办好,她就不能与人合住,而要另找地方了。

杨红就在牛小明的电脑上打开自己的电邮账号,从头到尾地查看,并没有看到这样
一个EMAIL。杨红那段时间做了流产手术在老家休息,看不到EMAIL,就把密码给了
周宁,叫他在H市查,可能周宁看不懂英语,删了,或者看懂了忘记告诉她。但也有
可能别人根本没发EMAIL,这一切都是牛小明搞的鬼。

牛小明安慰说:“别急,我在A大BBS上看到几个找ROOMMATE的, 我帮你打电话问一
下。”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不是别人已经租出去了,就是离
学校太远了,杨红没车,A市公共汽车也不方便,都是一小时一趟,所以几个地方都
不行。牛小明说:“现在这个时候不大好找,因为已经开学了,房子的事差不多早
已搞定了。”

杨红焦急万分,只知道问:“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牛小明安慰她说:“别急,实在不行,在我这里住几天。我可以在客厅睡。”

杨红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牛小明的阴谋,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犹犹豫豫地
问:“这怎么住?”

牛小明笑着说:“没什么,这里男女合住一个APARTMENT的多呢,早已形成了合住道
德规范,ROOMMATE之间绝对不谈恋爱。”

杨红越听越觉得玄乎,怎么扯到谈恋爱上去了?难道他把我当小女孩了?那等他发
现我婚龄都十几年了,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不知牛小明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担心,改口着:“既然你不敢住这里,我来给博导打
个电话,看她那里可不可以挤一下。”

牛小明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寒喧几句,一路哈哈地笑着,不象在跟一个博导说话,
倒象是在跟一个哥们油嘴滑舌。不过没几句, 就把杨红的临时住处搞定了。“好了,
她答应了。博导人挺好的,以前我做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没少往她那儿带人。”牛
小明拿起车钥匙,见杨红仍然狐疑地望着他,便说,“女的,你不用害怕了。来,
我带你去她那儿。。”

路上, 牛小明告诉杨红,博导名叫薛海燕,在这里读博士,因为侃起人生大道理来,
很有一套,所以大家开玩笑地叫她“博导”。

听牛小明说,海燕以前在国内一个挺有名的大学教英语,有一段时间,兼职为当地
一家四卦杂志撰写<<海燕信箱>>栏目,专门为人排忧解难那种,人气很旺。后来她
说怕误人子弟,坚决金盆洗手了。即使到现在,也是不肯误人子弟,不过一旦说几
句,就令人豁然开朗,高山仰止。

牛小明说博导这人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对她打开心扉吐苦水,但她对自己的事却三缄
其口,所以大家不太知道她的情况。不过她有好几个学生也在A大读过书,听他们讲,
博导下过乡,进过厂,喂过猪也喂过人,七七年高考考得很好,但不知为什么,没
被大学录取,可能是因为她父亲是“四类分子”,也可能是哪位工作人员把表弄丢
了,反正是个无头案。后来因为供弟弟妹妹上大学,单位又管卡压,一直拖了十年
才进大学门,自学成才,没读本科,直接考上了研究生,毕业后在大学任教。她出
国留洋时,已经不年轻了,中途又改专业,所以现在还没毕业,正在读统计系的博
士。博导的丈夫好像是在外州一个什么地方工作,不常回来,她跟女儿在这边。

牛小明说:“博导的女儿ANGELA长得很漂亮,象巩俐,不过我ROOMMATE说她象刘亦
菲。”

杨红不知道这刘亦菲或许人也,但巩俐还是知道的,就说:“那博导年轻时肯定很
漂亮。”

牛小明嘿嘿一笑,说:“年轻时我没看见过,不好乱说。不过我ROOMMATE说她比巩
俐洋气。”

博导住的地方离牛小明的住处很近,都是A大的房子,一样的红砖房,是个两室一厅。
杨红跟着牛小明上了三楼,看见有个女人站在楼梯口,正对着他们笑,知道这大概
就是博导了。博导看上去三十多岁,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中随便套上去的,头发
也是胡乱地束在脑后,给人感觉是刚才还在床上,接了牛小明电话才匆忙披挂上阵
的。但杨红觉得她看着挺顺眼的,骨子里透出一股优雅,五官生得找不出一点毛病,
尤其是她的脸,几乎没有皱纹,额头光洁,鼻梁挺拔,的确很洋气,笑起来露出珍
珠般又白又整齐的牙,使她的笑很有感染性。

看见他们两个上楼来,博导就笑着说:“靓仔把美女接回来了?”

靓仔笑得一朵花似的,当仁不让地受了这恭维,倒是杨红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我哪
算得上美女,想谦虚一下,又觉得博导是开玩笑的,自己当真反而惹人笑话。

两边都是一阵谦虚客套,一个说打搅了打搅了,给你添麻烦了,另一个说打搅什么,
正好家里揭不开锅,急着把这房间租出去好买米下锅呢。

搬完了东西,牛小明又坐了一会,就告辞要走,说明天可以带杨红去银行开户、办
SSN什么的,明早会打电话过来。海燕就笑牛小明:“你这追功还不错。我本来想讨
好一下新ROOMMATE的,既然你捷足先登,我就改日吧。”

牛小明对“追求”的指控也不辩驳,只呵呵笑着说:“你要是跟我较劲,我肯定输,
女生都说如果你是男的,她们就嫁定你了。”

博导也不客气:“是女的,她们就不嫁了?我告她们性别歧视。”

牛小明他们走后,杨红客气地说:“薛老师,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本来你跟你女儿
可以一人住一间的,现在---”

海燕笑着打断她:“你叫我薛老师,搞得我一惊一咋的。别叫我老师,不然别人以
为我沽名钓誉,说我是A大的FACULTY。早就不是老师了,叫我海燕就行了。你有英
语名字吗?”

杨红不想用TERESA这个名字,就说:“没有,你有吗?”

“在国内搞英语的,肯定有,不过来了这里,反而不用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了,
就用薛海燕这名。主要是很多老美不知道怎么发这个XUE音,折腾他们一下。教授们
读不出我的名字,先要诚惶诚恐地请教我,心理上就输我一把了。”海燕笑着说,
“那我就直接叫你杨红,不叫你杨院长了,免得把你叫老了。你这名字好,一听就
知道苦大仇深,根正苗红。”

杨红笑着,心想,怎么这儿的人都象朱PETER一样,嘴里没个正经的,忍不住说:
“你说话很象我国内的一个口语老师,他也是爱开玩笑,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不
过我这一路上,还多亏他教的那些口语。”

海燕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可能你当了一辈子党的干部,一本正经惯了。现在的人
怕严肃,都喜欢搞笑两句。我这个人,喜欢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知道的人就不会
当真。”

“说话没人当真,那多不好。”

“说话说到没人当真的地步,就很解放了。我没有思想负担,只管乱说,信哪句,
不信哪句,是你的事。我们两个,一个正经,一个搞笑,说相声挺好呢。你住这里,
是我近朱,你近墨,我们互相影响,潜移默化,要不了多久,我们都是黑里透红,
说话都是半真半假了。”

“嗨,你这话又象我口语老师说的一样了,他说我们近了他,就会变得黑里透红了。”

海燕呵呵笑着说:“你这个口语老师,怎么象我的应声虫一样?”说罢,又细细打
量她一阵,“你好像对你这个口语老师入了迷呢,三句话不离口语老师。我作为泛
情老前辈,要对你猛喝一声:同志,危险哪!再不悬崖勒马,您就掉情网里去了。”

杨红被她这样一说,觉得脸有点发烧,辩解说:“哪有这种事,我一个结了婚的人,
哪会动那些念头。”

“爱情这东西嘛,不可预见,不可预防,掉进去了,就掉进去了。不过采不采取行
动,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杨红很窘的样子,海燕就把话岔开了,说你如果想一下就把时差倒过来,今天就
坚持着, 白天不要睡觉,一直到晚上再睡。如果今天白天你睡了,晚上就睡不着,
就得倒好些天时差了。杨红觉得她说得有理,就坚持着不睡,先跟周宁打个电话,
回头就坐在客厅跟海燕聊天。

“怎么,打了个电话就变得忧心忡忡了?”海燕问。

杨红试探着问:“听说你丈夫在外州,不经常回来,那你们夫妻不在一起---”

海燕笑起来:“是不是老公在电话里说个想你,让你担心了?怕他熬不住了出轨?”
见杨红默认了,便安慰说,“没什么,男人会自行了断的嘛,叫他打飞机好了。”

杨红想这打飞机大概是跟陈大龄说的挤牙膏一个意思,就低声说:“可他说那做不
得的,做了男人就废了。你不知道,他这人有个怪毛病,想做不能做,那块就疼。
我都想过了,万一他办探亲签不到证,我就回去算了,免得---”

“别傻了,你怎么把自己当成一剂药?你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不能因为怕
他出轨就从早到晚跟着他。出轨不出轨,主要是思想上的事,因为男女都可以自行
了断的。疼不是什么毛病,很多男人都会这样的,打一架飞机下来就没事了。你丈
夫不愿打飞机,可能是听那些老人的瞎叨叨。其实从生理角度讲,自行了断跟做爱
没什么区别,都是想个办法达到高潮而已,不同之处是心理感受。现在既然夫妻不
能在一起,自行了断也挺正常的。告诉他,没事,有人还说男女性爱只是自行了断
的不完美的代用品呢。”

“男女性爱只是自行了断的不完美的代用品?怎么会这样?”

“可能自己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这话可能也太过火了点,完全不考虑心理感受。
不过什么事都是因人而异,就象有的人更喜欢同性而不喜欢异性一样,可能对有些
人来说,就宁愿自行了断,至少不用担心怀孕或者染上性病吧。人上一百,种种色
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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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47   只看该作者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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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杨红不到七点就醒了,昨天撑到晚上八点才睡,一觉睡了近十一个小时,
真的一下就把时差倒过来了,脑子里很清爽的感觉。

杨红躺在床上,隐约约还记得昨天夜里做的那些梦,一时是送儿子上幼儿园,一时
又跟周宁吵嘴,很多时间是在坐飞机,最奇怪的是居然梦见了陈大龄。谁说日有所
思,夜有所梦?从前天天想着他、希望梦见他的时候,没怎么梦见他,现在差不多
没怎么想到他了,反而梦见了他。 还是那个舞会,好像又在讨论挤牙膏的事。梦境
是模模糊糊的,不记得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这会醒了,心里却忍不住想到,不知
陈大龄现在结婚了没有?如果真的跟海燕说的那样,有的人宁愿自行了断,那他是
不是那种人?他会不会还是孤身一人?

七点钟,海燕和女儿都起床了。过了一会,杨红见自己反正是睡不着了,也起来到
厨房做早餐。“ANGELA走啦?”杨红问。

“走了,她校车七点半到我们这楼下,我八点有课,都起得早。你这么惊醒,以后
恐怕睡不成懒觉了。”

“没事,我一向起得早。”杨红打量一下海燕,见她穿了一件枣红色的衬衣,黑长
裤,心想她也真厉害,一般人穿枣红色的衣服,怎么也显得土气,她就可以把那件
土气的衣服穿得洋气、穿出韵味来。

海燕笑着问:“怎么?在估我这衣服的价?不用估了,我的衣服没有一件超过十五
块钱的。反正自己穿什么自己看不见,穿那么漂亮干嘛?便宜了过路人。”

如果海燕昨天不说,杨红真看不出她整整大自己十岁,走在外面别人肯定以为两个
人差不多大。杨红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保养的?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权当是别人的脸吧。”海燕见杨红不解地望着她,就解释说,“别人的脸嘛,关
我什么事?给它个不闻不问。自从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说再高级的护肤品,其基本成
份跟最一般的护肤品没有两样,就再也不买高级护肤品了,乐得省几个钱。现在读
书一忙,有时候连脸都顾不上洗,哪有时间保养?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愁一
愁,白了头。心情愉快是最好的护肤品,心情不愉快,抹多少护肤品都没用。不过
这是我偷懒的借口,你不要信。”

杨红想起在洗手间的确没看见什么护肤养颜的东西,虽然海燕叫她不要信,她还是
相信海燕显得年轻是因为心情愉快。

海燕说:“我蒸了馒头,你随便吃。校车来了,我得走了。”

海燕走后,杨红等了一会,牛小明就过来带她去办各种手续,先到A大的“外国学生
学者办公室”(OISAS) 去报到,然后去银行开户,再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和日用品。
中午,杨红请牛小明吃饭,算是报答,下午她就自己坐校车到系里去见CARSON教授。

跟CARSON教授和他带的几个博士生谈了谈,杨红的情绪就低落下去了,因为她发现
自己先前制定的几个雄心勃勃的计划都无法实现。第一个计划是趁这次出国机会,
做出一点成就,发表一两篇文章。结果发现CARSON教授根本没有安排她独立做什么
研究,只是让她在四个博士生中随便挑一个,看对哪个的研究项目感兴趣,就跟他
/她一起干。杨红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只能是帮忙做做实验了,就算日后写出文章,自
己的名字也只能排在三名之外。

第二个计划是把自己的英语听说能力提高一下,结果发现那四个博士生全都是中国
人。杨红跟他们讨论他们的课题的时候,发现他们都不肯说英语,从头到尾都是用
中文跟她谈。杨红说我们可不可以用英语?几个博士生都说,那多别扭呀。

四个博士生中,除了一个是杨红学生的学生,其他三个都来自比H大有名的学校。四
个人似乎都没把杨红当回事。杨红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那几个就说:“噢,在
H大读的在职博士。”那含义杨红也懂,意思是H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学校,她的博
士又是在职读的,所以不算什么。虽然杨红的导师很认真,她又是他第一个博士生,
逼着她整整读了七年,PAPER也发了不少,但有了“国内,H大,在职”这三点,别
人就不把她当回事了。

杨红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情都化成了水,这样不受重视,不知道这半年怎么熬过,回
到家就很闷闷不乐。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海燕见杨红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吃饭,就打
趣说:“怎么,情场失意啦?”

杨红打起精神说:“哪有什么情场,是系里的事。系里的人都很瞧不起我。觉得挺
没意思的,不想呆在这里了。”杨红把今天跟CARSON 教授和几个博士生谈话的事给
海燕学说了一下。说到别人不把国内的在职博士当回事,竟有点伤感,仿佛就要落
泪一样。

“也许别人没那个意思,别为这种事烦恼了。你没听说海外是藏龙卧虎之地?连每
星期三来这楼下卖菜的老妈以前都是北航的老师呢,不然怎么说出了国才知道自己
学校不好呢?”

杨红听了这话,有点吃惊,情不自禁地说:“我口语老师也是这么说。真的,我想
起来了,今天在OISAS一扇门上还看到这样一句话:

Well-behaved women rarely make history.

记得口语班结束时,口语老师给每个人送了一张卡,我的那张上面,是他亲笔写的,
就是这句。他见过这句话,说明他在这个学校读过书。你认识一个叫PETER ZHU的人
吗?”

“这句话我知道,是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Laurel Thatcher Ulrich 说过的,她挺有
名的,这句话经常被人QUOTE。”

那就是说朱PETER不一定是从这里看到的了,杨红有点失望,不过仍问道:“这话好
像不对呢,居里夫人不是创造历史了吗?居里夫人不算好女人?”

“Well-behaved 可能只是说符合旧传统观念的女人,也许居里夫人也是不符合旧传
统观念的女人呢,她不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却去做科学家,在某些人眼里,也不算
Well-behaved吧。你的口语老师送这句话给你,大概是觉得你太循规蹈矩、太怕与
众不同,希望你不要拘泥于旧传统,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你口语老师很关
心你呢,可能看你活得很累,想搭救你吧。”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他在讽刺我呢,要么说我不是好女人,要么说我
干不出什么事业来。”

“不要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嘛,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也许不是个个都能
为了他人利益牺牲自己利益,但至少是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真正想恶意伤害他人
的毕竟是少数。象你的老板CARSON教授,也许他并不是瞧不起你,只不过觉得半年
时间太短,而他又只PAY你$3000,不好意思让你干太多活呢。你想,他瞧不起你,
就干脆不邀请你,有什么必要辛辛苦苦地邀请你到这里来,再来瞧不起你?”

杨红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你说得也是,CARSON教授还提议说可以给周宁也发个
邀请信,让他跟我一起来,是我们怕两人同时签不到证才没答应。他说等周宁和儿
子办来了,就开车带我们出去旅游。”

“所以说,不要老把人往坏处想。动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可
以把它往好处想,也可以把它往坏处想。即便别人动机是好的,你认为是坏的,也
就没法欣赏那一份好的用心了。你可能习惯于把人往坏处想,一方面是怕上当,因
为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对自己太不自信,心想,我何能何德?值
得别人对我这样好?肯定是别有用心罗。象你的口语老师,写那句话给你,可能是
一片好心,希望你成为居里夫人吧。”

“ 我哪做得了居里夫人,你才是做居里夫人的料,听牛小明说,你一生很坎坷,可
能你有居里夫人的才气,没有居里夫人的运气。”

海燕笑起来:“哈,我不是居里夫人,是老李夫人,也不错嘛。其实坎坷不坎坷,
就看你怎样看了,你走惯了平路,走段山路就觉得坎坷,如果你一直走着山路,也
就不觉得了。是不是我走路有点瘸,让牛小明觉得道路坎坷了?”

“你又开玩笑了,不过你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怎么可以这样开心呢?”

“那你要我天天哭不成?”海燕说,“可能是因为我很能推卸责任。听人说,生活
中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命运悲剧,也就是命运造成的,社会造成的,个人无法改变
的;另一种是性格悲剧,是由于个人的原因造成的。有的人能比较好地承受前一种
悲剧,有的人能比较好地承受后一种悲剧。我可能是不太在乎前一种悲剧的人,因
为我总能安慰自己,命运对我不公嘛,我有什么办法?文化革命十年,我不能正正
规规地上学,那怪我吗?所以我就象谌容说的那样,减去十年,一下就年轻了十岁。”

杨红说:“我也希望我能够这么乐观。”

“你本来就没什么值得悲观的嘛,读了博士,当了书记,生了儿子,买了房子,还
有汽车,可说是要啥有啥。用不着为了别人的看法瞧不起自己。看得出来,你是个
争强好胜的人,老想做第一,在你那个圈子里,你也可能的确是第一。但是一个人
不可能永远做第一,因为人总是不断地想进入一个更高的圈子,更大的圈子,总有
一天,你会发现你不再是第一。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是每个人
迟早都要面对这个事实,那就是你不可能永远是成功者,你不可能永远是第一名。
那时候,就要阿Q一下,自己安慰自己,不然怎么活下去?”

“有时也这样安慰自己,但又怕放弃了努力,结果一事无成。”

海燕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不努力,又怕一经努力就是可以成功的;努力奋斗,
又怕能力有限,所做的努力到头来都是白费。格言说,凡事都有个度,过度或者不
及都不好。当然格言就是这样,说了跟没说一样,因为并没告诉我们,这个度究竟
是多少。实际上,度是因人而异的,一个人的一生就是在摸索这个度,什么时候该
努力争取,什么时候该含笑放弃,什么时候该改变现状,什么时候该安于现状。虽
然前人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了他们的度放在那里,但后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中,别
人的度不一定适应自己,每个人都得自己去摸索。过早放弃,就错失良机;过晚放
弃,有可能害人害己。只能是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方向努力了。”

“朱老师在班上也老这么说,那时候有人担心签不到证或者没学校录取,他就总是
说这句话: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方向努力。”

海燕说:“到底是你们朱老师QUOTE我,还是我QUOTE他?”见杨红真的在思考这个
问题,便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呢,大家都在QUOTE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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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49   只看该作者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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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英语PARTNER,那就是海燕的女儿ANGELA,小姑娘14岁了,上
八年级,小学一年级时来的美国。虽然海燕在家里坚持跟她说普通话,ANGELA也听
得懂,但不肯说,多半是说英语。杨红觉得小孩子的英语特别好听,特别纯正,所
以总是找机会跟ANGELA说英语。ANGELA也当仁不让地做她的老师,一口一个“GIRL”
地纠正她的英语:“Girl, it's 'nice to meet you', not 'lice to meet you'。”

最有意思的是每当牛小明打电话来的时候,ANGELA接了,就会叫一声:“Girl, your
boyfriend is on the line. ”

杨红听了,忍不住笑,说:“He's not my boyfriend.”

ANGELA辩解说:“ I meant your 'boy' space 'friend'. Isn't he a boy and your
friend? I didn't say you are dating each other.”

杨红私下里问海燕:“14岁的小孩就懂这么多?”

“这算什么?她班上很多人都开始DATE了。现在的小孩,什么都知道,比我们那时
候厉害多了。我二十多岁了还不懂为什么书上说使用避孕套时,要趁男人的那玩意
儿还没完全软缩之前就拔出,以免避孕套遗留在女方体内,心想,那不是套在男人
身上的吗?怎么会掉在女人体内呢?结婚后说给我丈夫听,他死都不信,说不可能
吧,这么无知?但我的确就是那么无知,从小就听我妈念叨,说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究竟什么是失足,她却没说,搞得我草木皆兵,以为被男人碰一下就是失足了。
ANGELA她们就不同了,上七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在课堂上教她们怎么避孕了,事前
避孕药,事后避孕药,女用避孕工具,男用避孕工具,什么都讲,还给每个人发了
根香蕉,再发一个避孕套,大家学着怎么套套子。她从学校回来,还给我普及SAFE
SEX的知识呢。”

杨红听得面红耳赤:“有这种事?”

“不过老师会在事前发个通知给家长,让家长决定自己的孩子参加不参加这种课。
有的华人家长不让孩子上这种课,我是让ANGELA上的。现在小孩子发育早,成熟早,
也很开放,早点进行性教育也有好处。这些事,说穿了也没什么,越捂着藏着,小
孩子越想知道。别的小孩知道,你的小孩不知道,反而坏事。”

“那你担心不担心ANGELA?”

“担心当然担心,就看担心什么了。在这里最重要的是SAFE SEX,不要弄得怀孕或
者染上性病或者碰上坏人。ANGELA学校里专门开过这种课,教了一些保护自己、防
止性病、反对吸毒的知识,我也经常跟她探讨这些事。这里对是不是处女处男的倒
不怎么计较,一个人如果上大学了,还是处女处男,反而被人笑话,觉得你肯定是
没吸引力。”

“那也太过分了吧?”

“PEER PRESSURE嘛,特别是TEENAGERS,听说别人都有DATE, 都不是VIRGIN了,自
己也慌了。有不少人也的确不喜欢DATE 处女处男,说我要的是ENJOY SEX, 不是当
老师,教你怎么HAVE SEX。我有个老师,讲她25岁时还是处女,非常自卑,晚上经
常对ROOMMATE 撒谎,说我今晚有约会,夜里不回来了,然后就在图书馆呆一晚上,
第二天回来装出非常疲乏的样子,编造一些昨晚的艳事,讲给ROOMMATE 听。后来她
遇到一个从中国来的访问学者,四十多岁了,两个人从做语言PARTNER开始,最后堕
入情网,第一次MAKE LOVE的时候,我这位老师生怕对方看出她是处女,磨磨蹭蹭地
不肯就范,一会说饿了,叫男朋友去买饼干,一会又说太干燥,叫男朋友去买LUBRICANT,
等那男人把什么都弄来了,两人终于做了,男的才发现她竟是处女,喜极而泣,而
我那老师还以为男人在嫌弃她,解释了又解释。”

“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杨红想,这世界真是颠颠倒倒,自己那会,生怕别人不
把自己当处女,可这里,又生怕别人把自己当处女。说来说去,那块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们怎么看待它。当别人都在以尽早失去童贞为荣的时候,你不失去,也
成了坏事。不过想办法失去好像比想办法保持简单一些,不是说骑自行车都可以弄
破的吗?

杨红感叹地说:“可是国内好像还是很在乎女人是不是处女呢。我带的一个女研究
生,因为男朋友发现她不是处女,要分手,弄得她精神崩溃休学一年。她讲起来也
是很无奈,说跟以前的男朋友谈恋爱时,不几天男朋友就要求发生这种关系,她不
肯,男朋友说她不爱他,没想过永远跟他在一起。我那学生为了证明自己的爱,就
同男朋友发生了这种关系,后来两人吹了,因为男朋友觉得她太随便了,既然能
跟自己发生关系,那也就能跟别的男人发生关系。”

“国内可能有点搞夹生了,很多人已经不再把这当回事了,但有些男人还在计较,
有点半殖民主义半封建主义的,把自己放开了,对女的却放不开;对别人的女朋友
放开了,对自己的女朋友却放不开。双重标准,一膜两制,搞得女人很难做。其实
你那个学生不必为这一两个男人伤心,如果爱情不能超越那一块膜,也算不上爱情
了。那样的男人,不要更好,早丢开早省心,相信世界上不仅仅是这一种男人。”

杨红很愿意跟海燕聊天,因为跟她聊聊,心里很多包袱就不知不觉地放下了。但海
燕总是很忙,除了修课,还要做TA,教本科生的课,所以没有多少时间跟杨红聊天。
两个人虽然住一个屋,但真正见面的时间主要是做饭吃饭的时候。海燕没课的时候,
就钻到自己卧室里,说是“做床上功夫”去了,因为她爱躺在床上看书,即使用电
脑也是坐在床上,把手提电脑搁在腿上。杨红有点担心是自己挤在这里,搞得她没
地方用功,但海燕说她一直就这样,不躺下就觉得没进入看书的状态,而这电脑就
叫LAPTOP,造出来就是搁腿上用的。

杨红也试着“做床上功夫”,觉得还真不赖,看书不行,一躺床上就睡着了,但用电
脑挺好。人靠在被子上,电脑放在腿上,上个网,查个EMAIL什么的,真的比在办公
室用DESKTOP惬意。以前在国内时,从H大只能上教育网,在家里才能上外面的网,
而且很慢。现在用的是宽带,上网很方便,所以很多事都是EMAIL联系。

杨红打开EMAIL,看见有大姑妈和TRACY的电邮,想了想,就先点开了TRACY的。

TRACY不愧是搞新闻出身,下笔成章,又不愧是现代网人,下笔成脏。TRACY 是用中
文写的,说她如果用英文,就风格尽失。别看TRACY平时说话不带脏字,写起EMAIL来,
时不时地就冒出几个,说是受了现代网文的影响,不骂骂咧咧的不过瘾。还说知道
杨红不爱听这些KEYWORD,但她不能为了一个读者就坏了自己的文风,所以叫杨红拿
双筷子,把不喜欢的字拈掉拈掉。

TRACY一上来,先把M大的中国男生扫一杆子:“OH MY GOD,M大的男生质量巨烂,
至少有80%是典型的学生型男生,一米七上下,如果你把眉清目秀定义为眉毛不浓,
眼睛不大,那他们就是正宗的眉清目秀。偶倒!也不知是这个长相的男生特会读书,
还是M大特爱录取这个长相的男生。困惑ING。”

然后书归正传,说在M大的学生网页上找到了SAMANTHA的行踪,就跟她联系上了。不
过她说以前猜测SAMANTHA是凭着她父亲的关系出国的,但事实证明SAMANTHA 是自己
考出来的,她的GRE居然考了2100多分。当然2100不算什么,但考虑到SAMANTHA的出
身,就令人气愤了,她NND,有权人的子女居然生着脑子,什么世道!

SAMANTHA显然已经从朱PETER的铁扇公主的位上退休了,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一个韩国
哥哥,有几分象裴勇俊。不过SAMANTHA说她在国内时,就决定不追朱PETER了。因为
她曾自告奋勇地送上门给他吃,他没吃,给了个很好的台阶让她下了。SAMANTHA没
讲是个什么台阶,只说绝不是因为自己没魅力。

TRACT“哇”了几声,“WOW”了一通后,就豪情万丈地宣称:看来这PETER 值得一
追,偶现在要开始追PETER了。现在而今眼目下,能坐怀不乱的,除了阳萎的,就是
纯情的了。TMD,不管是阳萎,还是纯情,都值得一追,不追到手,如何鉴别他是阳
萎还是纯情?这个悬案不搞清楚,叫偶如何在新闻界混?

TRACY说,SAMANTHA知道PETER在N州,但不知具体地址,所以TRACY制定了下一步行
动计划,就是GOOGLE出朱PETER的WHEREABOUTS,哪怕GOO地三尺,也要把他GOO出来。
GOO出来之后,再根据射程,制定进一步方案。远有远的追法,近有近的追法,不远
不近有不远不近的追法。

杨红读着TRACY的EMAIL,一路拈掉了好些自己不喜欢的字,但对大意还是基本了解
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一是朱PETER 居然能做到坐怀不乱,二是TRACY仿佛已经
忘了她自己在飞机上编的“朱杨恋”的故事,完全把杨红从故事里铲除掉了。可能
以前认为朱PETER是个坏男人,所以把他让给了杨红,现在一听说朱PETER是好男人,
就冲上去争做故事主角了。

杨红想,好男人也好,坏男人也好,都跟我没关系。十多年前,自己才刚刚结婚,
好男人陈大龄就不敢要我,现在自己都是“奔四”的人了,婚龄也十几年了,哪还
会有男人要我?好男人嫌我不够纯洁,坏男人嫌我不够风流。

不过,杨红心里觉得,朱PETER对她还是有点特别的,说不清楚,一种感觉而已。在
口语班的时候,有时大家都在写东西,她忽然一抬头,就发现朱PETER 在看她,一
种很奇怪的眼光,象是温柔,又象是梦幻,见她抬头,他也不避开他的目光,而是
挑战一样地望着她,直到她再次低下头去,好像是她在偷看他一样。

当然眼光这种东西,是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你觉得别人在看你,说不定他是在看
别的什么东西。很可能朱PETER也是做惯老师了,知道怎么使每个学生感到老师一直
关注着他/她。

杨红在网上找了个美国地图,查到N州、M州和自己所在的州,发现N州和M州倒是很
近,而自己这个州离N州有几百英里,心想,TRACY编的故事还是有可能发生的,不
过女主角不是我,而是TRACY。她觉得TRACY跟朱PETER 很相配,两个人都能侃;两
个人都有一些惊世骇俗的理论,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两个人年纪也相差不远,TRACY
二十七、八,朱PETER 大概三十二、三;最要紧的是,两个人都未婚。如果他们两人
结成夫妻,那倒很热闹,不知谁侃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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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52   只看该作者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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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妈的EMAIL是关于家属探亲的,她说她已经把材料交到学校去了,很快就会拿到
探亲的表。大姑妈也催问杨红办得怎么样了。

杨红简简单单给大姑妈回了个EMAIL,说我还没开始办,因为周宁这学期带着一个实
习,要到十一月才走得开,而且我不知道是办周宁一个人,还是连小孩一起办来。
听人说丈夫孩子一起办,签证官会怀疑有移民倾向,有这事么?

杨红决定去问问系里的老罗。老罗是个访问学者,也是CARSON教授邀请来的,也是
持J签证。老罗来了一年了,最近又延长了一年。老罗的夫人肖娴半年前过来探亲,
他俩应该知道J签证办探亲的事。杨红知道他俩肯定在系里,因为老罗是个书呆子,
加上没买车,整天整晚都呆在办公室实验室里,肖娴一到晚上也跟着去系里,在那
里上网,找人聊天。

肖娴跟杨红差不多年纪,可能还大几岁,因为没生过孩子,也不把自己当妈妈看,
打扮得挺青春的。肖娴和老罗都是国内C大来的,老罗是教授,博导,肖娴是艺术系
的办公室副主任,两个人在国内都算混得不错,但听说也在考虑留美国或者移民加
拿大的事。

从外观上看,老罗跟肖娴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了。肖娴长得很漂亮,就是鼻子矮
了点,从侧面看不如从正面看。老罗人不高,四十出头,可那头顶秃得差不多了。
象所有过早谢顶的人一样, 老罗也不甘心这么早就剃个光头,所以就让那一圈头发
懒懒散散地长在那里,使杨红想起小时候听来的笑话,说有人把秃顶的人叫做“金
光县发光区一圈子人民公社几根根大队的毛金贵同志”。

肖娴是个爱交际的人,早就把A城大大小小的去处打听清楚了也逛遍了。教堂啊,学
生会啊什么的,只要组织活动,肖娴都去参加。以前肖娴都是一个人去参加这些活
动,现在有了杨红了,就无论是什么活动,都要拉上杨红。

这段时间肖娴正忙着生个孩子,说呆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生个小孩玩玩。听说
杨红有个儿子,非常感兴趣,催着杨红把儿子的照片给她一张,说天天看男孩,就
会怀儿子,然后就详细打听杨红当初是怎么样怀上儿子的,采取的什么体位?上面?
下面?左边?右边?什么时候做的?排卵前期?排卵后期?每周多做几次?还是少
做几次?每次都把杨红问得面红耳赤,嗫嗫地说不出话来。

杨红向老罗打听了一下办家属探亲的事,老罗说,我也是差不多一年前办的表,很
多都不记得了,情况也可能变了,你还是到OISAS去问比较好。

肖娴看到杨红,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我在中国学生会的BBS上看
到这个广告,这个活动肯定有意思,你想不想参加?”

杨红看了一下,是A大东亚中心中文教研室组织的一个晚会,本周星期三晚上七点,
在HOWELL CENTER, 先由学中文的学生表演节目,然后包饺子,吃饺子,现在还缺
几个会包饺子会做饺子馅的人,所以发个通知在中国学生会的BBS上,紧急呼吁广大
中国同学支持学校的汉语教学活动,推广中国文化,云云。

肖娴说,我们两个也去吧,你会不会包饺子?

杨红也很感兴趣,说:“怎么不会?你看这里还说了需要人辅助中文教学的,就是
上课时坐在课堂里,老师讲完了,就帮忙辅导学生,这也不难,我们也参加吧。我
正想找机会学英语呢。教美国人学中文,不是可以向他们学英语吗?”

肖娴说:“我闲着没事干,也参加吧。你回一个EMAIL,说我们两样都想参加。”

杨红当即就给那个叫KIRK的联系人发了一封EMAIL。KIRK很快就回了信,说大力欢迎,
又讲了一些具体事项,还问到时候要不要派车来接。肖娴说学校有车到那个HOWELL
CENTER, 不用接了。杨红就回说不用接了。

把这事办好了,肖娴才告诉杨红,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教堂碰到的那个中国人MARY?
她就是在东亚中心搞的晚会上认识JASON的,去那个晚会的美国人,不是学中文的,
就是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所以对中国女人也感兴趣。MARY比JASON至少大十岁,可
是两个人爱得要死要活的,为这事,MARY的丈夫都动手打她好几次了,每次都是邻
居叫警察来解围。有一两次,还把MARY的丈夫抓警察局去了,后来MARY自己跑去把
她丈夫取回来,说邻居弄错了,她丈夫没打她。

“那MARY干嘛不离了婚跟JASON在一起?”杨红象所有旁观者一样,一眼就能看到解
决办法,也搞不懂为什么当事人就看不见这一点。

肖娴撇撇嘴:“她是F2,离了婚就没身份了。”

“JASON不是美国人吗?跟美国人结婚不就有身份了?”

“谁知道,可能JASON没有结婚的意思吧。美国人嘛,讲的是爱情,哪就谈到结婚了?
二十郎当岁的美国小伙子,哪里知道中国人有身份问题要考虑?”

MARY的故事还没聊完,周宁就打电话来了。周宁这段时间电话打得挺勤的,而且大
多是这边晚上十点左右打,象查岗一样。两口子拉了一会家常,周宁就邪邪地说:
“真的很想你呢,早知道旱起来这么难熬,走之前就多做几回,狠狠涝它一下。好
多年没做过春梦了,昨晚做了一个,在床上画了个地图。”

杨红总不习惯跟周宁讲这些,就把话岔到一边,交代周宁一定要送儿子上幼儿园,
不要一听他哭就由着他。打完电话,杨红就有点心神不定了。刚才周宁提到夫妻之
间的事,又勾起杨红的担心。七月初做的人流,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老朋友”
还没来,是不是怀孕了?如果是,那怎么办?美国可以做人流吗?听说美国很反对
人流的,如果不能做,那又怎么办?

杨红心里有事,就放不下,到了晚上,就睡不着,然后就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间。海
燕在客厅看书,怕开着灯ANGELA睡不着,看见她十分钟不到就上了两三趟,问她:
“睡不着?掉情网里了?”

杨红犹豫了一下,决定向海燕打听一下人流的事,就说:“哪里有什么情网。是有
点担心怀孕了。”

海燕说:“怀孕有什么好担心的?是大喜事呢,这里又没人管你生几个。现在就业
情况不好,很多人都在抓紧机会生孩子,你没见这块好些个大肚子。”

“可我是要回去的,哪里能生?”

“不生,就做掉罗。”

“美国能不能做掉呢?”

“怎么不能,不过是要花几百块钱罢了。”

杨红想到几百块钱,有点心疼:“要几百块?那不是几千人民币?”

海燕笑起来:“刚来的人都要在心里换算一下。不过你医疗保险说不定可以COVER。
你还没肯定是不是怀孕呢,急什么?”

杨红想了想说:“我做流产已经一个多月,但我老朋友不那么规则的,所以不知道
究竟有没有怀孕。”然后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

海燕笑着说:“你那叫什么不规则?你规则得很。古书上就有记载,两月一次的叫
‘并月’,三月一次的叫‘季经’,现在有科学家正在研究如何将MONTHLY 改为YEARLY
呢。你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时代前列,高瞻远瞩,优秀得很。”

杨红不相信自己半辈子埋在心里的耻辱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解释掉了:“真的?就
这么简单?”

“那你还想搞多么复杂?是不是为这事一直担心自己不正常啊?”

“还真被你说中了。早遇到你就不担这些年的心了。”

“这不是遇不遇到我的问题,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很深奥的知识,很多人都知道。只
是你太爱面子,很多事习惯于藏在心里,怕人知道,不敢问人,早问早就放下包袱
了。其实怕人知道本身就是个很大的包袱,背在身上很沉重。美国人这方面比较单
纯一些,他们不把家丑当家丑,而是当国耻一样公开讨论。夫妻有矛盾,就找婚姻
顾问、心理医生咨询,事无巨细,全抖落出来。酗酒啊,恋物啊,就跑到这样的讨
论班去,大家都在那里畅所欲言,说出来了,就轻松了,一是不再害怕别人知道了,
二是发现还有那么多人跟自己一样,大家彼此彼此,你不笑我,我不笑你,别人能
克服我也能克服,别人能戒掉,我也能戒掉。”

杨红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心悦诚服地说:“我这个人就是太爱面子,怕别人笑话,
很多事憋在心里,很难受。”

“有事不要憋在心里,憋着,不光是心理上累,连身体都会有反应的。我有段时间,
跟我老公关系不好,离婚又怕别人笑话,在一起又吵吵闹闹,心情烦闷,动辄胃痛,
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很久了,才发现完全是因为生闷气造成的。不生气,胃不痛;
一生气,胃就痛。”

杨红想到自己这四年来心口痛的毛病,很有同感:“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就是想不开。”

“遇到想不开的事,就想想最坏的可能是什么。对最坏的可能作个思想准备,剩下
的就不怕了。听说那些等候宣判的囚犯,最痛苦的就是等候的日子,一旦判决书下
来了,哪怕是死刑,心里也不象等候的时候那样焦急了。象怀孕这种事,最坏的可
能就是怀了,又不准备生,要花这几百块钱。钱嘛,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
带去,花了又挣回来就是了。”

夜晚躺在床上,杨红老半天没睡着,倒不是担心做流产的事,而是想到自己这一生
中,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是那时候没有跟陈大龄去。那时候担心的,一是
怕周宁有个三长两短,但那个担心很快就被证明是多余的,因为周宁早就不记得他
说过跳楼的话了。真正阻拦自己走向陈大龄的,是自己的两块心病。一块就是自己
不是黄花闺女了,另一块就是自己可能是个不正常的女人。现在看起来,这两块心
病都是自己臆造出来的,陈大龄也许根本不计较我是不是黄花闺女,而我也没什么
不正常的。如果那时候---

杨红不愿再想下去,也许这就是海燕所说的性格悲剧,说到底,还是自己自信心太
弱,自尊心太强。怕自己不能使陈大龄幸福,怕他会瞧不起自己,怕自己配不上他,
还没迈步,就心有预悸,最后却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这也
可能就是所谓“度”没有掌握好,该争取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落得终生遗憾。

杨红想起再过两个星期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不过这一次是不可能收到陈大龄的明信
片了,因为他不知道我在美国的地址,他会寄到H大去。要不要写封信给他,就算是
告诉他我的新地址?还是算了吧,现在告诉他也来不及了,因为寄封信到中国得十
五天,等他收到信,生日就过了。

不知为什么,想到陈大龄的时候,杨红老有一种筋疲力尽、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
感觉,爱过,痛过,悔过,一颗心好像已经碎成了片,每一片都浸透了爱,挥之不
去,永远都没办法清除,但却没有力量把这些碎片揉合起来,变回那颗完整的心,
再猛烈地跳动。现在想到陈大龄,只有一点还牵牵挂挂:不知他结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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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3:55   只看该作者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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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下午五点钟,杨红和肖娴约好了一起剁饺子馅,主要是剁些大白菜、韭菜等,
肉馅是从超市买来的,不用剁。肖娴建议用绞肉机把白菜什么的绞一下得了,但杨
红不肯,说绞出来的菜馅不好吃,因为水分都绞没了。

两个女人剁着馅子,嘴也没闲着,肖娴问杨红有没有想过移民的事,说我们老罗正
在准备移民的事呢,如果美国不好办,就先办加拿大移民,听别人说加拿大公民可
以自由出入美国,还可以在美国工作,也算曲线救国。

杨红还从来没想过移民的事,只好奇地问:“你跟老罗在国内都挺不错的,为什么
要移民?”

“老罗这个人呢,做学问还可以,搞人际关系就不行了。现在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出个书,搞个项目,做点成果,没关系你就办不到。其实我们以前不在C大,而是在
S大,学校名气大多了。但那边风气更不正,老罗提职称,加工资,每次都不是水平
不够,但就是有人凭关系就可以把他挤下来。最后没办法了,才调到C大,勉强把职
称什么的解决了。不瞒你说,也是花了钱,请了客送了礼的,不这样没办法。”

“那这里就没这些事了?”

“老罗说这边好多了。在这里,你的文章写得好,就能发表;写得不好,发不了,
是你自己没用。老罗来这里后发了两篇文章,前不久在德拉华那边开会,老罗的
POSTER还得了一个奖。”

杨红听肖娴一口一个“老罗”“老罗”的,突然很羡慕她,有这么一个丈夫,在外
打天下,不象自己,事无巨细,都得自己去奋斗、去争取。要钱花?自己去挣;提
职称?自己去拼;想出国?自己去找机会。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去做。不是说女
人一定得靠男人,但至少夫妻两个人共同奋斗,而不是象自己这样,白天在外面要
跟老罗这样的人比着搞成果出PAPER,晚上回到家要跟派出所的人比着抓赌,还要跟
那些云啊风的抢丈夫。以前没请保姆的时候,还要跟肖娴这样的人比着做家务。有
时候,奋斗得太累太累,真的想有一个肩膀让自己靠一下,哪怕是暂时喘口气也行。

有时杨红也奇怪,到底周宁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没有周宁,我到底会失去什么?
她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儿子会没有爸爸,以后在外面要被人耻笑
辱骂,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如果自己离了婚,带着孩子也很难再嫁,即使再嫁,
未来的丈夫也肯定对儿子不好,想到这些,杨红就觉得周宁还是有很大用处的,至
少是使这个家完整。周宁的哥哥是离了婚的,孩子判给了他哥哥,结果那孩子现在
完全不成气,读了个初中,就辍学了。杨红想,我的儿子可不能那样。

馅子剁好了,两个人望着几大盆饺子馅发愁,这么多,怎么带着去坐校车?杨红想了
想,说我来给牛小明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送一下。这段时间,牛小明差不多成了
杨红的车夫,带她到这里那里地办事,随叫随到,每次帮了忙,杨红就做饭请他吃,
有时还做了菜让他带回去。海燕一直笑说牛小明是杨红的“情人NUMBER ONE”。

杨红拨了牛小明的号,却听见一个女声:“HELLO?”杨红一下就愣住了,就听那边
又来一句“HELLO?”。杨红急急忙忙地说声“SORRY, WRONG NUMBER”,就挂上了。

检查了一下电话号码,再拨一次,听到的还是那个声音,杨红只好用英语问牛小明
在不在。可能是英语太不地道,就听那边直接用中文问:“找牛小明有什么事?他
现在在下面打网球,要不要留个口信?”杨红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

肖娴说:“算了,我们还是去坐校车吧,怪我上次多事,本来那个KIRK说了派车来
接的。”

正要出门,海燕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她们两个,就笑吟吟地说:“我送你们去吧。
看你们两个,穿着旗袍高跟鞋,却又提着大锅小盆的,这不是丑化我们中国美女吗?”
说着,就拿起一个大锅子往外走,“走吧,别迟到了。”

杨红有点不解,好像自己没对海燕说过晚会的事,不过也许是说过又忘了,这记性
是越来越糟糕了。

在车里,海燕说:“东亚中心的中文教研室管着全校的汉语教学呢,我在那里做过
好几年TEACHING ASSISTANT,教老美汉语。现在那里的负责人是SWINDLER,不过他
把自己的名字翻译成很漂亮的中文,叫做诗文德,化腐朽为神奇,厉害吧?”

杨红问:“怎么这里还有很多人学中文吗?”

“其实应该叫汉语,因为中国是有很多民族很多文字的,大家通常说的中文其实只
是汉族人的语言文字。汉语现在很吃香呢,不少人在学汉语。很多是高瞻远瞩,想
到有朝一日跟中国人做生意什么的用得上,有的完全是因为喜欢中国文化。有的是
完成一门外语的要求。有些是华人子弟,从小会听会讲, 但不会写,也来学学。还
有些是讲广东话福建话的,来学学普通话。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只是凑热闹。”

海燕开车把杨红和肖娴送到HOWELL CENTER,进去叫了几个美国学生帮着搬东西,然
后对杨红说:“估计今天是不用我接了,肯定有帅哥靓仔的送你们回来,不过万一
没人送你们,就打个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说罢就开车走了。

杨红和肖娴站在大厅里,正在张望,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用纯熟的
中国话说:“我是诗文德,你们好!欢迎!”

原来这就是诗文德教授,高鼻子凹眼睛,英俊潇洒,穿的是一件古朴的灰色长衫子,
偏大襟那种,真象是满腹经纶,有诗有文有德。杨红见他普通话说得这么好,便用
汉语回答说:“您好,我是杨红,她是肖娴。”

诗文德用汉语介绍说他在台湾呆过一年,在北京呆过半年,喜欢京剧,会打太极拳,
还懂一点书法,又说等会要请她们两位给学生示范怎样包饺子。杨红一听,心里就
有点慌了。包饺子不成问题,但要教这些老外,就不光是个包的问题了,还得用英
语讲解,那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正想推脱,诗文德教授已经忙别的去了。杨红就坐
在那里,心焦地打着腹稿,看怎么样才能把包饺子的方法用英语传授给这些老美。

一会就有热心的美国学生上来找她俩说话,一个个都夸奖她俩的衣服漂亮,表情之
热切,态度之诚恳,使杨红恨不得立即就把身上的旗袍送给她们。还有几个就凑上
来与她俩切磋中国话,语调之滑稽,又使杨红觉得他们的老师应该是一位山东大汉,
普通话吐字还算准确,但声调完全是山东方言一般。

有个叫MORGAN YOUNG的还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都写在纸上,问她这名字好不好。杨
红一看是“杨墨耕”,不由得连声叫好,说你的姓跟我的一样。这一下,就围上来
一群,个个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写出来,向她讨教。杨红把他们的中英文名字一一
对比,发现这个取名的人,的确不错,ANDREW RODECO 就叫“若岸舟”,CATHERINE
COX 就叫“高爱玲”,中文名跟英语名的发音相近,又很优雅动听,就问:“你们
的中文名是谁取的?”那些老外咬文嚼字地回答说:“丘老西”。杨红就想,这个
丘老西看来中英文水平都不错。

杨红打量着那些着中国装的老美们,很有点忍俊不禁。这林子倒不大,可是什么样
的鸟都有。女生比较单一,主要是旗袍,有几个人穿得不伦不类,上面是偏大襟的
小褂,下面却是牛仔裤,大约实在是找不到配套的了。

男生就有点象在搞传统男装大汇萃了。有中山装配长围巾,象当年演唱<<我的中国
心>>的张明敏;有一身黑色长袍马褂的,如果不是<<白毛女>>里面的黄世仁,至少
是他的狗腿子穆人智;有一身素白雪纺唐装的,飘飘然如陈真霍元甲;还有的一身
短打,腰间扎着三英寸宽的红腰带,英气逼人。这些装束,就算放在今天的中国,
都要引得路人注目,堵塞交通,现在在这里,每套中装的上面都探出一个高鼻凹眼
的头来,就越显得搞笑。看来中国的传统,真的要在外国才找得到了。

杨红跟肖娴两个边看边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聚会开始后,诗文德教授上去讲了话,不过这次,就不知道是照顾听众,还是他自
己中文底子不够,他讲的是英文。杨红努力想把他每句话听懂,但自觉听力还是不
行, 只能听出个大意。

接下去有各个年级的老美用中文表演节目,虽然中文说得那是不敢恭维,但态度之
虔诚也令人感动。杨红看了这些表演,就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美国人不大在乎别
人怎么想,他在那里表演,就兢兢业业地演,不去看台下的人有什么表情。表演完
了,大家照例一通热烈鼓掌,他也不去分析别人鼓掌是真的叫好,还是处于礼貌,
都很开心很自得地受了,得意地笑着,好像他的表演刚得了第一一样。

杨红不由得对肖娴说:“看人家美国人脸皮多厚,活得多自在?刚才那个舞刀的,
连刀都飞出去了,捡回来照样舞,还有那个女生,裙子掉下去一半,台词又忘了,
如果是我,肯定是捂着脸逃下场去了。”

肖娴听着,心思却不在说话上,她指指台上,说:“嘿,这个人的太极耍得真不错
呢。我看他象个中国人。”

杨红顺着她的手指向台上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对襟褂裤的男人,正在表演太极
拳。他一头黑发,长而飘逸,加上身上的衣裤也是宽松而飘逸的,在刻意调暗了的
带红色的灯光下,有如一位天外来人,飘飘洒洒。杨红不懂太极拳,但这个人的表
演却有一种让外行都能入迷的美。就象当年陈大龄拉琴一样,他那揉弦的动作,把
她这个外行都迷住了。也许无论做什么,熟练到挥洒自如的程度了,就会产生一种
摄人心魄的美。

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见他全身似乎非常放松,但又松而不散,运行自如,柔中带刚。
他的身体疏松自然,不偏不倚;他的动作轻柔自然,圆活不滞。他的腰,仿佛是一
个轴,左右摇摆,上下相随,周身组成一个整体。杨红特别喜欢看他的双手,运行
过程中是缓缓的、徐徐的、柔韧的,但到了转换方向的那一刻,又有着完全意想不
到的、看似绵软却很刚劲的暗力。这个人似乎永远处于运动之中,动作衔接紧密,
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又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观众似乎也都迷醉了,场上没有人说话,好像连大气都没人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
表演。表演结束,音乐也恰到好处地结束,灯光转亮的那一刻,杨红觉得自己的呼
吸几乎都停止了,因为她认出,那个白衣人,虽然他头发留长了,虽然他脸上是一
本正经的表情,虽然他实在没有理由出现在A大,但他的确是朱PE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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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但杨红却好像已经从里面游离出来了。她的眼光只在追逐
着朱PETER,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TRACY的预言似乎在逐渐成为现实,虽然不
是像她说的那样,朱PETER上门来负荆请罪,但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场合下遇到他,
真的有点叫人觉得背后是有什么原因的。

杨红想,朱PETER应该是知道我到这个学校来的,因为在口语班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
把这些基本情况都用英语说过。朱PETER是不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也到这个学校
来了呢?不过杨红想不出朱PETER这样做的动机,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PETER是
爱上了她才到这里来的地步。这一切只能是巧合。无巧不成书,但书从哪里来的,
还不是从生活中来的吗?更何况按朱PETER的理论,现在已经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年代
了,艺术中这种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娴显然是被这位太极大师迷住了,附在杨红耳边说:“你刚才听见没有?他打的
是陈式太极呢。”

杨红不知道这陈式太极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太极还分这式那式的,但这个“陈”字,
又让她想到陈大龄,莫非朱PETER跟陈大龄有什么关系?只知道陈大龄有一个弟弟,
叫陈勇,应该比朱PETER大多了。而且朱PETER不明明是姓朱吗?现在杨红只想知道,
为什么朱PETER会在A大出现。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朱PETER怎么会在这
里呢?”

肖娴盯着她问:“你认识这个人?”

杨红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国时的口语老师,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既然认识他,还等什么,走,我们过去跟他说话。”肖娴满有兴趣地说着,拉起
杨红,就往朱PETER那边走。

杨红犹豫着,拽着肖娴的手,不肯过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表演,我们不要这
么窜来窜去的。再说,我以前跟他关系也不大好。”

肖娴瞟一眼杨红,笑着说:“是不是追了没追上,怀恨在心?”

杨红啐她一口:“你看你, 说话哪象个结了婚的人?你现在还会对别的男人多看一
眼?”

“为什么不?看一眼犯法?再说,我不看别的男人,老罗还不一样看别的女人。不
看吃亏。”

杨红想,这里又来一个以花对花的。她不相信老罗是那种花心的男人,肖娴也总说
老罗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里放心,带到外面省心,看在眼里伤心。所以肖娴
总是说,我不担心我老公花心,他长那样,谁看得上啊?

杨红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这样?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为花不
出去,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杨红觉得自己既不喜欢一个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欢一个
丑得没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个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杨红觉得陈大
龄应该是这样的人,虽然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但他不会花。不过她知道陈大龄也有
一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女人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为爱他而受苦受难,那他就很
可能冲上去解救她。一个女人受苦没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个八个女人
都在受苦呢?他把她们都娶了?

节目表演完了,就开始包饺子了,杨红和肖娴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帮老美都
拿着一张饺子皮,瞪大眼望着她俩,好像生怕错过了一条重要指示一样。杨红和肖
娴推来让去的好一阵,最后杨红没办法,怎么样讲,肖娴也是个J2,是家属,自己
好歹还上过口语班,只好挺身而出,举起一块饺子皮,开始边包边讲。

说了怎么把皮子摊开,说了怎么放馅子,就要说怎么捏拢了,杨红一急,就想不起
用英语怎么说了,只好做个样子,说:Like this. 她听见离得远的人在问:Like
what?她脸一下红了,正在难堪,突然听见朱PETER在她身边小声说:“就用个fold
and press吧。”杨红便象传声筒一样说道:“then, fold and press”。

那些老美学了这一招,已经是急不可耐地要亲身实践了,一边嚷嚷着“that's easy”
“cool”, 一边风起云涌地伸出手来,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馅子,也不管什么招式
不招式了,都大胆创新地包起来了。

杨红怕他们包得不紧,待会一煮都露馅,想再交代一下。朱PETER小声说:“算了,
别管他们了,这又不是烹饪学校。重在搀和,贵在搅和。”

杨红也不再作什么示范,知道现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没人听了。

朱PETER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脸上并没有惊奇的样子,只说:“Hi, Teresa,
nice to meet you .” 然后又转向肖娴,“嗨,肖娴,欢迎你,欢迎你们两位美女,
让我们晚会生色不少。”

杨红很尴尬地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有点发烧,小声回答说:“朱老师,想不到你在
这里。”

朱PETER笑着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只要跟我沾边的,你恐怕都得用这个词。”

他这种逗弄小孩一样的口气,使杨红有点不高兴,因为在他面前,她老有点占下风
的感觉,老觉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东西说出
来,看你自己在那里出洋相。杨红赌气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东西?你指望
我次次大吃一惊,我偏不。

朱PETER望着杨红,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要做什么,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个
广告,就知道你会来。”

“你就是那个Kirk?”杨红诧异地问,“你不是叫PETER吗?”

“我知道你恨PETER,所以用个别的名字,不然 怎么能把你骗来?”朱PETER仍旧笑
着说,“其实我一直叫Kirk,是我以前的英语老师给我起的。PETER这个名字只在国
内办口语班的时候用用,听上去没Kirk 那么老气横秋。国内那帮家伙喜欢搞笑嘛,
PETER听上去不是很搞笑吗?你们叫我朱PETER,不也是为了搞笑?不过拜托拜托,
你现在不要叫我朱PETER了,这边没了那个语境,再叫朱PETER,别人听着就不搞笑
了,搞不好说我这口语老师太差劲,把学生教得这么不伦不类的。来来来,practice
一下,叫我一声PETER。”

杨红笑着,却叫不出来:“我还是叫你朱老师吧,你在这不是老师吗?我听他们都
叫你丘老西呢。”

“我在这里做instructor,你要愿意,叫我丘老西也行。”

肖娴倒是一下就喜欢上PETER这个称呼了,马上就用上了:“PETER,你太极拳打得
真好!”

PETER转向她:“你懂太极?”见肖娴摇头,PETER释然了,“不懂就好,你们都不
懂了,我就懂了。如果你懂太极,我现在就得溜了。”

肖娴格格笑着说:“你别谦虚了,我看你很内行的。”

“不是谦虚,你没见我在中国教英语,在美国教汉语?到哪都是在外行面前充内行。”
PETER转向杨红,“是不是啊,TERESA?”

杨红笑着说:“不光这,你在中国打扮得象美国人,在美国打扮得象中国人。”

PETER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中式衣裤,笑着说:“不这样怎么能哗众取宠?这年头,
想引人注目不容易啊。”

“真的,你这太极跟谁学的?”肖娴问,“可不可以教我?”

“跟谁学的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这是正宗陈式太极,如假包换的。”PETER说,“你
要学,简单呀,我办了个太极班,本来是哄那些老美的,既然你感兴趣,你可以来
学啊,每星期三下午五点半,在Benson Center 三楼。”

肖娴高兴得不得了:“好呀,先说明了,我不交学费的呀。”

“不交就不交,你可以拿别的代替嘛。”

杨红拉拉肖娴,叫她别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因为PETER明显的是在占她便宜。但肖
娴不怕,故意问:“拿什么别的代替?”

PETER笑笑:“你不是volunteer 帮助汉语教学的吗?我们不付你报酬,你不交学费
罗。”

肖娴对这个答案似乎有点失望,只问杨红,“你学不学太极?”

杨红看看PETER,觉得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很柔和,很特别,有点温情脉脉的
意思,心想,我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见肖娴等着她回答,便说:“好啊,我也
学。”她看见PETER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在说:“你又上我圈套了。”

PETER指指厨房,问:“两位美女可不可以帮我煮饺子?包可以让他们乱包,但煮不
行,煮开花了,煮得不熟都不行。”

杨红和肖娴一口答应下来,跑到厨房去煮饺子,听见PETER在外面交代大家一定要捏
紧,不然馅子会漏出去的。又听见这里那里都有人在叫Kirk,Dr.Chew , “丘老西”
的。PETER一路夸奖这个wonderful, 那个excellent 的,好像没有一个不是白案大
师。

PETER把学生包好的饺子一盘盘端进来,又把杨红她们煮好的饺子一盘盘端出去,只
叫了一个学生帮他,其他人不得进入厨房,免得手忙脚乱之中烫伤了谁。过一会,
他就跑到杨红和肖娴身边,问她俩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肖娴开玩笑说:
“你不见我们忙着帮他们捏紧,两手不空?喂一个吃吃。”

PETER就真的用叉子叉个饺子,吹两下,喂了一个到肖娴嘴里。等他换把叉,要来喂
杨红时,杨红脸红心跳地躲一边去了。PETER也不客气,一转手喂到自己嘴里去了。
等PETER走到外面去,肖娴就小声嘀咕:你这个口语老师,泡女人真有一套,温柔得
杀死人啊,再这样搞两下,我要把持不住了。

杨红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觉得PETER 有点过分了。

PETER已经脱去了外面的白衫子,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短袖T恤,自我标榜说:“里面打
了底子的,这白衫子有点透明,怕露了两点。”他光着肌肉鼓鼓的手臂在那里走动,
又离得近近的接递饺子盘,搅得两个女人心慌意乱。杨红站在炉子跟前,一直烤着,
脸红得不行,汗水把旗袍都湿透了一块,贴在背上,很难受。幸好旗袍不透明,不
然只怕PETER又要挖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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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face (82)-原贴有音乐,抱歉不会贴.

晚会结束后,等杨红他们把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洗刷干净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杨红想
起要跟海燕打个电话,叫她来接,看见PETER有手机,就问能不能借来打个电话。

PETER问:“这么晚了,还有约会?不说跟谁打就不借。”

杨红说,我得跟我ROOMMATE打个电话,叫她来接我们两个。

“那就不用了,她女儿明早要上学,现在肯定已经睡了,别吵醒她们。我这个太极
大师送你们回去不比她来接好?”PETER建议说。

肖娴立即表示赞成。

杨红本来想说“想不到你认识我ROOMMATE”,但忍住了,不要让PETER说中,说跟他
相关的事都得用个“想不到”。杨红暗自思忖,PETER 对我ROOMMATE 这么熟悉,说
不定海燕也认识PETER,那我提起PETER的时候,海燕怎么没说她认识他呢?

PETER开的是一辆灰色的车,跟海燕那辆一个颜色,ANGELA说过,那颜色不叫灰色,
叫Metallic Titanium,杨红挺喜欢那颜色,气派,又经脏。PETER用遥控开了车门,
两个女人不知谁该坐前面,就一起钻到后座上。PETER问了一下肖娴的地址,决定先
送肖娴,再回头把杨红放在她楼下。

初秋的夜晚,凉爽的风从MOONROOF 那里吹进来,很柔和,不放肆,给人一种醉醺醺
的感觉。PETER在前边什么地方按了一下,车里就响起了<<梁祝>>的音乐。杨红觉得
心里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流动,不知道是因为音乐本身的感人力量,还是这音乐使
她想起了陈大龄,亦或是PETER恰好也喜欢这音乐。

听了一会,杨红就觉得这音乐有点不大对头。不象是小提琴的声音,比小提琴低沉。
刚想问一下是什么乐器,就听见连音乐节奏都变了,变成了很鲜明很强劲的节奏,
象是探戈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蓬蓬啪啪的,有点离<<梁祝>>太远了。这样的前奏
过去,就听见了一阵口哨声,吹着<<梁祝>>里化蝶那段。杨红有点生气,这是谁?
怎么可以把这么凄美的音乐搞成这个样子呢?更令杨红生气的是,PETER也跟着音乐,
吹起口哨来。方才杨红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就在这口哨声中烟消云散了。

杨红坐在车里,一声不啃,心想,PETER这个人是不可救药的油腔滑调,什么高雅美
好的东西,到了他那里,就会跟这首<<梁祝>>一样,调子没变,但演奏的乐器变了,
节奏变了,表现的意境也随之变了。这首用口哨吹奏的<<梁祝>>,很能代表PETER这
个人的特点。不能说他人不 好,正如不能说这曲子不好一样,但他没个正经,把什
么东西都搞滑稽了。

PETER仿佛没有觉察到杨红的沉默寡言,继续听着他的口哨<<梁祝>>,吹着他的口哨
<<梁祝>>。把肖娴送到家后,PETER不用杨红指点,就轻车熟路地开到杨红楼下,找
了个空位停下。杨红不等他转到她那边帮她开门,就自己推开车门钻了出来。PETER也
不尴尬,只站在一边,微笑着说:“GENTLEMAN 想献点殷勤,都不肯给一个机会啊?”

“还不习惯。”杨红淡淡地说,“你把后车箱打开一下,我把锅子什么的拿出来。”

PETER要紧不忙地掏出一支烟,点上,也不开后箱,只缓缓地说:“你在生气,这我
看得出来,赶快交待,你在生什么气。”

杨红有点不好意思,我算什么人,可以生他的气?就算他把<<梁祝>>丑化了,我也
没资格生气,又不是我的<<梁祝>>。再说那盘CD应该也不是PETER灌制的,怎么能因
为他放了一下就责怪他呢?

“谁说我在生气?”杨红笑着说。

“我说你在生气。”PETER嘴上的烟,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令杨红又有点生气,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痞气,抽烟不说,还让烟沾在嘴上,吊尔郎当的。但他一
身素白地站在那里,夜风习习,吹得他那宽松的白色衫裤飘飘的,又很有诗意和仙
气。月光洒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的脸该高的高,该凹的凹,有点雕塑美的意味。杨
红只好在心里承认这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在他身上,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有,搞不
清该怎么评价他,还是不评价的好。

“让我来猜一猜,”PETER眯缝着眼,自信地说,“肯定是因为我刚才放的那音乐,
因为你本来好好的,一听了那音乐就不啃声了。按你的个性,你是不喜欢听到<<梁
祝>>用口哨吹出来。”

杨红被他说中,也不再扭捏,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我不明白,化蝶这样悲伤的
音乐,怎么会有人想到用口哨来演奏呢?”

PETER笑起来,夜色中越显得牙白,杨红很惊讶,抽烟抽成这样,居然会有这么白的
牙,这个人真是让人难懂了。周宁的牙永远是黄黄的,因为抽烟,连手指都是黄的。

“口哨能不能表现悲伤,我就不说了。”PETER说,“就说你那个化蝶吧,那一段不
仅仅是化蝶,那是<<梁祝>>的爱情主题,是贯穿全曲的。呈示部的引子和再现部的
化蝶用的是同一段音乐,首位呼应。梁祝的故事不仅仅是化蝶,梁祝途中相遇,结
为兄弟,同窗三载,十八相送,都是青春活泼,欢快动人的。你想,当祝英台女扮
男装到学校去上学的时候,她春风得意的劲头,就算在无人之处吹两下口哨,也没
什么不可以的吧?这盘CD上,不同的艺术家用不同的乐器演奏这段爱情主题,可说
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是能使人从更多的侧面来诠释这个故事吗?”

杨红被他说得一愣,既没想到那是<<梁祝>>的爱情主题,也没想到过祝英台调皮的
一面,总是一听<<梁祝>>就首先想到化蝶和死亡。

“即使是化蝶,也是美丽多于哀伤,”PETER说,“<<梁祝>>的故事,之所以感人,
正是因为它那种哀而不伤的基调。化作蝴蝶,翩翩起舞,终生不分离。所以化蝶不
是死亡,是超越死亡。连死亡都可以超越,还有什么不能超越?那是一种绝望中的
希望,给人绝处逢生的鼓舞。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也成功地表现了这种基调,
你听它的时候,会感动,会陶醉,甚至会流泪,但你不会痛哭,不会颓废。”

看惯了PETER的油滑,他这种神态令杨红有点胆战心惊,感觉他有点灵魂出窍一样。
这个连生活都不能严肃对待的人,突然侃起死亡,反而有几分叫人肃然起敬。而且
说到超越,使杨红不能不想起陈大龄说过的话。

她感到PETER 跟陈大龄有几分相似,难道PETER真是陈大龄的弟弟?他们两人长得并
不象,陈大龄皮肤白皙,是人们常说的“晒白皮”,就是晒不黑的那种。晒了太阳,
皮肤会有一阵发红,但红过了,又变回白皙。PETER呢,好像是特意在太阳下晒过了
的,象杨红在这边看到的很多美国人一样,是所谓健康色。肤色相差这么远,应该
不会是兄弟。

从风格上讲,陈大龄优雅;而PETER,怎么说呢,用个好听的词就是潇洒,用个不好
听的词就是吊儿郎当。但他此刻神情严肃,甚至有点肃穆,就可以称得上潇洒了。
他们两人给人一文一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陈大龄拉提琴,而PETER 打太极。但两
个人又不是只文只武。陈大龄在篮球场上奔跑起来也是虎虎生风的,杨红曾经站在
走廊的窗子边看陈大龄在楼下操场上打篮球,他带球上篮的时候,如离弦的箭,脱
缰的马;跳投时那手腕一动,球就像从他手里滑出去一样,连篮圈都不碰,就悄无
声息地进去了。而PETER讲课的时候,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朗诵英语诗,可以即席
翻译成汉语,应该算很有文采;即便是表演太极的时候,都有一种诗意的文质彬彬。

说他们相似,只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原因,说不出根据。也许是他们的身高相似,
也许是他们都用了超越这个词。

杨红不知说什么好,只小声说:“我不知道这些,以为那段就是化蝶。”

“不知道的事,就生起气来?”PETER歪着头,“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生气,不是会
弄出很多冤假错案,还把自己弄得很不开心?”

杨红觉得他又在居高临下逗弄人了,无心恋战,就说:“不早了,我得上去了。”

PETER一边开后车厢,一边说:“你不能用你的好恶来要求这个世界,别人有别人的
审美观,不能因为别人的审美观跟你不一样就觉得别人是丑恶的。”

杨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觉得他说得对, 但嘴里却不想说出来,只伸手到后车
厢里去拿自己带去的锅子什么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PETER站在那里,挡住不让她拿, 嘻笑着说:“还在 生气?那你拧我两把解气吧。
你们女人不是爱拧人的吗?”

杨红哭笑不得,心想,我又不是你老婆或者女朋友,拧你干什么?“哪有那么多气
生?我觉得你说得对,说的很好,我受益不浅。到底是我老师嘛,肯定比我懂得的
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怎么能拧你?”

“终生为父?那好,让爹地帮你把东西拿上去,算是将功补过。”PETER说着,就
拿着东西,率先上楼去了。

杨红跟在后面,心想,看来PETER对海燕住的地方也非常熟悉,但这些天从来没见他
到海燕这里来过。杨红不知道他们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决定要找个机会问问
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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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还没等到杨红问起有关PETER的事,海燕就问:“昨天你没打电话来叫
我接你们,是KIRK送你们回来的吧?”

“是他送的。你知道KIRK就是PETER吧?”

“那还能不知道?我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嘛。”海燕笑着解释说,“我跟KIRK以
前是同学,都在东亚中心做博士,我因为要养家糊口,中途转了专业,他拿了博士
学位才离开。我们一直是好朋友,这次他在东亚中心的这份工作,就是我为他联系
的。怎么啦?要charge 我知情不报,还是要吃了我?”

“哪里,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我提到PETER的时候,你没说他在A大。”

“我哪里敢说?你一来就言必称PETER,完全是PETER 综合症的经典症状,我还来加
重你的病情?”海燕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为你好嘛,你是有丈夫的人,又是宁
死不离婚的那种,不想搞得你恨不相逢未嫁时嘛。”

杨红被“恨不相逢未嫁时”弄得一惊,不过马上想到这句也算名言,人人QUOTE 得,
就淡淡地说:“你说什么呀?我跟他绝对没那个可能。不过我有个朋友,倒是对他
感兴趣,正在打听他的下落呢。”

“那我不管,反正我没把你跟PETER两个凑到一块,是你自己撞上门去的。”

杨红知道她在开玩笑,就一笑置之,抽空给TRACY发了个EMAIL,告诉她PETER在A大。

只一会,TRACY就回了一个EMAIL,只有很简单的几句英语:

Thank you for sharing Peter with me I'm f-cking busy. Talk to you later.

大姑妈又写来一封EMAIL,说她已经把探亲表用快件寄出去了,估计再过几天丈夫女
儿就可以去签证了。大姑妈现在正在找工作,已经向两个地方申请过了。然后又问
杨红探亲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杨红想把丈夫儿子一起办来,但周宁说两个人一起办,签证官会认为有移民倾向,
会搞得一个也签不到。再说儿子签出来,如果没幼儿园上,就得有个人在家看着他,
那不是明摆着该我呆家里看小孩?不如放在国内,要么晚点办出去,要么就在国内
呆半年。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谁谁谁母子两一起去签,到现在没签出,而谁谁谁先
签老婆再签女儿,两个都签到了。

问题是儿子留在国内谁带呢?杨红想把儿子送到老家让妈妈带,周宁不同意,说那
还不让你妈把他惯坏了?周宁要把儿子送回自己的老家,杨红又不放心,说你妈带
小孩象喂猪一样的,儿子放那里不是活受罪?为这事打了几次电话了,每次两个人
都弄得气鼓鼓的。有几次杨红听见周宁那边把电话都摔了,本来也想把电话摔了,
举起电话又忍了,因为电话是海燕的。

打完电话,杨红就觉得很烦闷,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的母亲,也不喜欢对方家里的
其它人。夫妻是同林鸟,夫妻与对方家里的人,同林鸟都算不上。看来“血浓于水”
这话不错,夫妻不是血亲,而是姻亲,跟对方和对方家里人象油和水一样,永远都
不可能融合在一块。

杨红记得哪本书上说的,幸福的婚姻都一样,不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她不知
道幸福的婚姻到底什么样,但她看见的不幸福的婚姻,倒差不多是一样的。她自己
的婚姻一塌糊涂,但却经常为别人的家庭矛盾做调停人,因为她是院党委中为数不
多的女干部之一,遇到院里教职工有家庭矛盾的,很多时候都是叫她去做工作。

可能真是旁观者清,杨红看别人的家庭矛盾,倒是心明眼亮的,也许因为不是自己
的事,看明没看明都无所谓,糊涂官断糊涂官司,因为夫妻吵嘴、婆媳不和这种事,
常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少能分出个谁是谁非。杨红的绝招就是绝不发
表个人意见。丈夫说完,就叫他站在妻子的立场想一想;妻子说完,就叫她站在丈
夫的立场想一想,说到夫妻两个没大事了,就脚底涂油 -- 溜了,等他们在床上去
解决余下的矛盾。

俗话说,医者不自医,说人前,落人后。这些话应验在杨红身上了,她能调解别人
的家庭矛盾,却不能调解自己的家庭矛盾。懂道理不等于讲道理,讲道理不等于时
时处处讲道理。道理都是绑在刺刀上的---专对别人,不对自己。

做了这些年调解工作,也在自己的婚姻里趟了这些年混水,杨红有一个体会,就是
如果婚姻只有夫妻两个人参与,还可以少吵几架,吵了架也比较容易和好,象俗话
说的,两口子打架不记仇,晚上共个花枕头。但一旦有双方的家人参杂其中,事情
就很麻烦了,夫妻两人常常有个站什么立场的问题。媳妇跟公婆不合,丈夫在中间
难做人;女婿跟丈人丈母闹矛盾,妻子在中间难做人。根据杨红的观察,如果夫妻
两个是同一条战线的,小家庭还能飘飘摇摇地挺过去,如果妻子或丈夫是跟自己的
父母一条战线的,那小家庭就十分危险了。

杨红知道系里有个女老师,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但一跟婆婆吵架的时候,就敢
骂婆婆“老不死的”。好在她丈夫是向着她的,总说自己妈妈不对。老人忍得住,
就跟儿子媳妇在一起呆几天,忍不住了,就逃到女儿那去,女老师跟她丈夫仍然是
一个坚固的家庭。

但杨红和周宁就不同了,两个人都是向着自己父母的,周宁觉得婆媳矛盾都是杨红
不对,杨红觉得翁婿矛盾都是周宁不对,所以每闹一次矛盾,隔阂就加深一次,夫
妻之间的距离就拉大一次。

杨红跟周宁的父母语言不通,也不爱上他家去,去了想叫声“妈”,总也叫不出口,
就那么支支吾吾地混过去。公公婆婆都觉得这个儿媳妇搭架子,没有另外三个儿媳
孝顺懂礼。不过婆媳矛盾不那么明显,除了生小孩时公婆到H市住了几天外,杨红一
年也就见公婆几次,还没发生过重大纠纷。

周宁跟岳父母呢,就比这糟一百倍。周宁的矛盾主要是跟岳母之间的,因为岳父修
养好,道行深,对什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得江湖深,给它个不啃声,而且
从来不插手家务活。不干活的人一般只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干活。那些干活的,毛
病就多了,菜可能炒咸了,汤可能熬浓了,跟其它人之间的矛盾也就多了。

周宁跟岳母的矛盾很深,但起因却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吐痰。

周宁经常咳咳吐吐的,走到大街上,不管你是哪条街,哪条路,照吐不误。杨红一
跟他上街就胆战心惊,怕被人抓住了罚款,又丢钱,又丢面子,但你怎么劝,他都
不会听。“你没听说不吐不快?你不让我吐,让我吞下去?”

周宁就真的可以咳一口痰在嘴里,不吐也不吞,就那样含在嘴里跟杨红说话,说得
杨红汗毛倒立,细胞跳舞,鸡皮疙瘩乱冒,直犯恶心。

杨红说你可以找个垃圾桶吐,或者吐在纸里。周宁就抢白她:“哪里有垃圾桶?吐
在纸上包回去?你别恶心我了。”

周宁因为吐痰,被罚过好几次款,但那并没有吓倒他,只不过让他在有人执勤的地
方少吐几口,在没人执勤的地方多吐几口罢了。

你总不能为这样的事跟他离婚吧?填写离婚理由的时候,你说什么,说因为他随地
吐痰?你又不是居委会抓街道卫生的老奶奶。杨红想,如果我院里哪对夫妻为吐痰
的事闹离婚,我肯定有一百条理由把他们两个劝得不离了。

就为个吐痰的问题,周宁跟岳母就结下了不解之仇。周宁在家里倒是不随地吐痰,
他比较爱护家里的小环境,不太在意外面的大环境。大环境你怎么爱护?你不吐,
别人也会吐的。少你一口痰,大环境也不会就好了起来,何必把自己憋得难受?

但家里地上铺了地毯或者瓷砖,吐在上面连周宁都觉得实在是难看。在外面吐一口,
没人看见,就没人知道是谁吐的,没人知道是谁吐的,就等于你没吐。但家里其它
人不会随地吐痰的,如果地上有痰,肯定是周宁吐的。这不一下就查出来了吗?所
以周宁一般是吐在厕所里或者厨房的水池里。杨红为他吐痰在厨房的水池里,不知
跟他作过多少斗争,但都是吵起架来,他不吐,架吵完了,他又开始吐了。

后来杨红的妈妈来看杨红,在她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见周宁随口就把痰吐在厨房的
水池里,想到洗碗洗菜都是在同一个水池里进行的,有些担心,忍不住就批评了几
句,哪知这下却伤了周宁的自尊心,觉得岳母在嫌弃他,马上就把脸拉长了,再不
跟岳母讲话。这事在杨红看来,就完全是周宁不对了,自己就算昧着良心,也没法
跟他站在一边,所以忍不住要把周宁批评一通,但杨红的介入只使得周宁与岳母的
矛盾更深。

周宁虽然已经在H市扎了根,但心里一直觉得别人是把自己当周家冲的人的,所以只
要有人提到“乡下人”“农村人”,他就象有人摸了他的老虎屁股一样,要跳起来
为乡下人和农村人鸣冤叫屈:“乡下人怎么啦?乡下人不是人哪?你们的祖先不都
是从乡下出来的?”

为这事,杨红不知对他解释了多少遍,陪了多少小心,说我自己也是从一个小镇上
来的,我妈妈现在还在小镇上,大家都是所谓“乡下人”,没有谁在歧视你、看不
起你。但周宁不信这种鬼话,他把杨红和杨红的家人一律划在歧视乡下人的城里人
中,几乎每一件事都可以上纲上线到城乡矛盾上来。

周宁的不做饭,已经被杨红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认可了。自从搬出集体宿舍,杨红
也不硬性规定他洗碗了。自己单家独户地住在一套房子里,门一关,就是一个独立
的国家,没人看见,没群众监督了,还要他洗碗,做给谁看呢?所以杨红宁可自己
三下两下就洗了,免得叫周宁去洗弄出更多麻烦。但如果父母来了,杨红就象一个
闭关锁国的政府突然迎来了联合国调查团一样,就有点在乎形像了,至少让父母看
见周宁还是做一点事的吧?不然父母不是要大担其心,觉得自己的女儿在受苦受难?

杨红就跟周宁商量,可不可以在父母来的这几天,由他来洗碗。周宁还是识这个大
体的,知道杨红爱面子,就一口答应,只盼岳父母不要长年累月地住在这里就行。

岳母已经觉察到女婿不是那么听女儿话的,而且也不喜欢听批评,为打麻将的事说
过他几次,每次都是以周宁找岔跟杨红闹矛盾结束。岳母就变得很小心谨慎了,看
到周宁没把碗洗干净,或者还剩下了锅盆瓢刷地没洗,岳母也不在周宁面前提起,
怕他生气,就趁周宁不在时把它洗了,也算帮帮女儿。不过大家住在一个屋顶下,
保密工作也不可能做得那么好,有几次,岳母正在洗周宁拉下的锅盆,就被周宁看
见了,周宁立即就火了,冲冲地说:

“妈,我是乡下人,做事不如你们城里人过细,您嫌我洗得不干净,您就直说,叫
我重洗,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帮我,让杨红看见,又该骂我了。”说着,就抢上前
去,把岳母推开一边,叮叮当当、磕磕碰碰地洗将起来,把个岳母撂在那里,脸上
讪讪的,下不来台。

杨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小事,会使周宁生那么大的气,而且使他从此改变对妈
妈的态度。到最后,但凡岳母来的时候,周宁就整天整夜在外面打麻将,算是躲着
岳母。不需杨红问起,就自动解释说:“我跟你妈处不好,她在这里,我就不想呆
在这个家里。你不愿意我出去打麻将,你就叫她少到这里来。”

讨厌彼此的家人,也许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宁已经敢大张旗鼓地讲出来
了,这说明他已经不在乎杨红知道了。那含义就是:我就是讨厌你母亲,你能把我
怎么样?这一点常常使杨红感到透心凉。

想到这些,杨红不禁长叹一声,妈妈讲过,说批判右派的时候,说他们对党是“抽
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右派口口声声说拥护党,但党的方针政策,他们一条条
都批评都否定了。党也不是好骗的,把右派一个个揪出来打入十八层地狱去了。党
的道理很简单,你把党具体地否定了,说明你是反对党的,抽象的肯定是假的。杨
红想,我和周宁也象右派一样,对对方的家人,一个个都是讨厌仇恨,对对方的处
事为人,一举一动都看不顺眼。既然对这个人的一点一滴、一亲一戚都否定了,那
不是把这个人也否定了吗?但两个人都不如党那么铁面无私,两个人全盘否定了对
方,又还是守在一起,煞有介事地扮演着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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