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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07   只看该作者   #81
h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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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决定不管周宁同意不同意,要办探亲就大人小孩一起办,签到证了,两个人一起
来;签不到,两个人都不来,不然,把儿子一个人留在中国,周宁肯定要把他送到
银马镇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把儿子办过来,周宁来不来,倒不再重要。以前急着办周宁来,
主要是怕他熬不住了出轨。海燕说得对,出轨不出轨,主要是个思想问题,如果他
想出轨,就是天天守着他,他也是要出轨的。他不想出轨,他有要求的时候也不用
出轨,他可以自行了断。杨红在电话上跟周宁谈了自行了断的事, 把周宁吓了一跳,
说这出了国的人就是不同,怎么一下子学得这么低级下流了?你ROOMMATE是什么人?
你跟她住太危险了,早点搬别处去吧。

杨红觉得这些天不跟周宁在一起,自己反而过得很自在,心口也不发闷发疼了。但
这些天不跟儿子在一起,就总是牵肠挂肚,做的梦不是儿子生病,就是自己把儿子
弄丢了,哭着喊着四处找儿子,醒来了知道是梦还止不住泪。

星期四早上,杨红要到东亚中心那边去辅助汉语教学,就特意走早点,顺路到OISAS
去打听办探亲的事。OISAS的工作人员给了杨红一张表,上面列着办探亲需要的东西。
第一,要买医疗保险,没保险她就会被FLAG,连工资都没法领,更不要说办家属;
第二,要有一定的银行存款;第三,要有她SPONSOR的信。

SPONSOR的信是现成的,就是当初CARSON教授发给杨红的邀请信。银行存款也够,跑
去开个银行证明就行。现在就是医疗保险还没买,学校为外国学生学者联系了保险
公司,按GROUP价格买保险,可以便宜很多。买保险在网上就可以办好,不过一定要
用信用卡付帐。杨红刚来不久,还没有信用卡,得找个有信用卡的人先付一下,再
写支票给他。杨红想PETER肯定有信用卡,呆会上完课就请PETER帮一下忙。

杨红跟的是初级汉语班,PETER教的,每星期应该上三次课,本来系里也没人管杨红
上班不上班,但杨红自己不好意思一星期跑出来三次,所以跟肖娴商量了一下,决
定杨红就星期四跟一次,一次就跟两个初级班的课,一个班一节,总共两节,剩下
的都由肖娴去跟了。肖娴乐呵呵地答应了,说跟PETER的班,没问题,跟多少都行,
如果是跟别人的班,打死也不跟,反正又没报酬。

上课的时候,杨红就坐在教室后排,先听PETER讲课,等到学生讨论或者做作业的时
候,她就四处走走,辅导学生。这活说简单也不简单,中文方面就有一个繁体字的
问题,虽然学生用的课本是简体字,但为了照顾两岸三地关系,每篇都附有繁体字
对照,学生时不时会就繁体字提几个问题。班上还有几个是从香港台湾来的,以前
学的是繁体字,平时也就毫不客气地用繁体字。杨红认倒是认识繁体字,可是写不
出来,只好从头学繁体字,免得学生问的时候写不出。除了这以外,用英语跟学生
讲解汉语,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杨红得好好准备。不过她挺喜欢这活,觉得可以提
高自己的英语和汉语水平。

PETER到了美国,就象换了个人一样,上课的时候,穿得非同一般的正规,可能是诗
文德要求的,但见中文组上至诗文德,下至TA,即使不是西服革履,也是衬衣领带,
衬衣下摆一律扎在裤子里。不知是不是象所有在美的中国学生一样,舍不得花钱理
发,PETER的头发也比以前在中国时长了很多,歪打正着地撞对了杨红的胃口。

PETER上课好像也不那么油嘴滑舌了。可能是因为杨红跟的是一年级的课,学生还没
学多少汉语,老师上课大多数时间要用英语。不知是PETER的英语还没好到能油嘴滑
舌的地步,还是杨红的英语还没好到能听得懂油嘴滑舌的地步,总而言之,杨红觉
得他不再油嘴滑舌了。PETER的普通话,下了课就是典型的南方普通话,没卷舌音,
没鼻音,但一到课堂上就变了,变得非常标准,哪卷哪不卷哪后鼻音,都弄得清清
楚楚,叫杨红不能不佩服他这么收放自如。奇怪的是,无论老师普通话怎么标准,
老美说起来仍然象山东方言。PETER说这是因为英语没有四声,只有重音非重音,所
以老美没法HANDLE四声。

一旦PETER不穿奇装异服又不油嘴滑舌了,对杨红的杀伤力就很大了。她很快就发现
自己很盼望星期四到来,而一节50分钟的课,又似乎很快就过去了。坐在那里听PETER讲
课的时候,常常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他一举一动都很潇洒迷人,连他说话时
脖子上喉结的跳动,都可以使她盯着看很长时间,觉得很有男人的魅力。有时她仍
有那种错觉,就是PETER会用一种特别的目光专注地看她一会,眼神称得上温情脉脉,
但她马上嘲讽自己: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这天上完课,杨红就问PETER可不可用信用卡帮她买一下医疗保险。PETER说,没问
题,到我办公室来,你填你自己信息那部分,我帮你填信用卡信息这几栏。两个人
来到PETER的办公室,就打开电脑,找到那家保险公司的网页。

杨红发现有好几个保险计划,不知道应该买哪个,每个计划的说明都是又臭又长,
杨红算服了美国人的小题大做了。她看不太懂,也懒得看,就准备来个人不识货钱
识货,选个最便宜的买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准备在这里看什么病,只是学校要求买,
不买就不PAY你工资,就不跟你办探亲,那只好买。

PETER倒是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下几个计划,最后建议她买第二种,说这种贵是
贵一点,但COVER 的多一些,特别是COVER了每年一次的体检,你买这个,就可以免
费全面体检一次。

杨红看了一下,这个计划比那个最便宜的要贵一百多块钱,心下有点犹豫,又怕PETER说
她小气,就说:“体检不体检的,也不重要,我在国内从来不体检的,也没什么,
即使校医院安排的体检,我都叫熟人随便帮我填下表算了。”

“这种态度不好,完全是对自己不负责任,”PETER很严肃地说,“女人到了三十岁
以后,就应该每年体检一次,乳腺、子宫、卵巢的瘤啊、癌啊什么的,早期发现都
是可以治愈的,但到了晚期就来不及了。早点发现,或者切掉,或者保守治疗,大
多数人都能健康地活下去。”

杨红听他提到女人那几个部位,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这个人脸皮也的确厚,跟一
个女人谈这些干什么?

PETER似乎还没侃尽兴,又说:“你知道,女人的这几个部位是完全可以不要的,不
象心肝肺什么的,你切掉它,就对身体有严重影响,女人的这几个部位,只是用来
繁殖的,切掉了不影响身体的日常功能。所以有很多人把这几个部位的癌叫做‘幸
福癌’。当然女人自己是非常看重这几个部位的,怕切掉了,自己的女性特征就没
有了,男人就不喜欢她了,但是性命第一,如果命都没有了,还谈得上什么女性特
征?”

杨红想岔开他这个话题,就敷衍说:“听你的口气,象个医生,不象个老师。”

“业余爱好罢了,不过我真的很想做个医生。等我有了足够的钱,我准备去上医学
院,将来做医生。”

杨红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又在搞笑,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还去读医学
院?读出来多大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早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志向嘛。革命不分早晚,觉悟不分先后,活到老,学到老。
你不相信我能当医生?那你就小看我了。”

“我看你是想做妇科医生吧?”

“对了,非妇科医生不做。所以你不要得罪我,说不定哪一天,你就转到我手里,
请我看病呢。”

杨红觉得他这样说,完全是吃她豆腐,虽然没说看什么病,但刚才一直是在说妇女
那几个部位的,现在又说做妇科医生,他这会说不定已经在心里描绘她那几个部位
的图画了。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很讨厌他,好像又不是很讨厌。不过她
警觉地想,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开的黄色玩笑不讨厌的话,那她心里肯定是有
点喜欢这个男人了。象PETER这样的人当然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在
试探我,于是正色道:“不跟你开这些玩笑了。”

PETER更正色道:“不是开玩笑,我劝你还是买这个带体检的吧,你舍不得出这个钱,
我帮你出。”

杨红见他这样说,就不好再吝啬了:“哪能让你帮我付钱呢?那就买第二种吧。”
心想今天真是倒霉,找错了人,如果请海燕或者牛小明帮忙就不会白白多花这一百
多块钱了。

PETER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说:“是不是觉得我害你浪费了一百多块钱?嘿嘿,
对你来说,节约用钱是个原则问题,如果20英里以外有$1.99一加仑的汽油,就绝不
加自家门前$2.00一加仑的汽油。你有点象好莱坞演员碧姬巴铎,她可以打着TAXI从
曼哈顿跑到布鲁克林买一种每英尺便宜两美分的窗帘布,买布节约了两毛钱,打的
用了200刀,但她说了,节约是一个原则问题,而不是金钱问题,有便宜的就要买便
宜的。”

杨红听出他在挖苦她,就一声不吭。PETER一边帮她用信用卡付帐,一边笑着说:
“完了,完了,又说走了嘴,好心没讨到好报,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杨红本来想请他用车带自己去一下银行的,现在也没心情了,写了一张支票给PETER,
然后谢谢他一番,就离开了。

中午回到家吃了午饭,杨红想跟牛小明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带自己去银行开个存
款证明,但想起上次那个接电话的女生,又有点犹豫,就向海燕打听怎么牛小明家
有个女的。

海燕说:“那女孩是牛小明的ROOMMATE小汪,跟牛小明合住一个APT半年了,牛小明
早就爱上了她,小汪对牛小明也有点意思,但两个人都碍着一个‘合住道德规范’,
一直没有挑明。结果前几天有个女的打来一个电话,又躲躲闪闪地不肯留言,小汪
怀疑她是牛小明的什么人,言语上就有点酸酸的。牛小明呢,当然是急于解释,赌
咒发誓,掏心窝子出来给小汪看,这样反而把事挑明了。他以前老是叫我道义支援
他,所以这次赶紧向我报了个喜。”

杨红说:“说不定那个打电话的女的就是我,我那天想叫他送我们去那个晚会。因
为没想到牛小明那里会有女生,所以一下答不上话来。”

海燕呵呵笑起来:“那你无意当中做了个媒了,不过,你以后要用车什么的,叫我
好了,不要叫牛小明了,免得小汪拈酸。牛小明前边一个老婆,就是因为他爱帮别
的女人忙跟他离婚了的。牛小明是个热心人,别人请到他头上他也不好拒绝。老婆
看见不开心也情有可原,换了谁都这样想:如果你对个个女人都这么好,又怎么显
得出你爱我?还是我们这些外人给牛小明帮个忙,别找他帮忙了,让他安安稳稳娶
个媳妇。”

“牛小明离过婚的?”杨红惊讶地问,“他这个人挺好的,不象离过婚呢。”

海燕忍不住又笑起来:“听你这口气,青面獠牙的人才象离过婚的人?离过婚的人
都应该是坏人?你没在那个魏成面前贩卖你这套理论吧?”

杨红一惊,连忙问:“怎么啦?魏成也是离过婚的?”

“离过,他跟他前妻是在国内就认识的,他没结婚就出来读书,后来跑回去跟她结
了婚,结果他前妻在国内有很好的工作,不想到这里来,他没毕业,又不能回去,
最后就离了婚。所以这次他就不敢大意,放弃了这边的博士学位,守在他女朋友身
边去了。”

杨红暗自捏把汗,说:“这两个人都帮了我不少忙,如果我在他们面前说离过婚的
人坏话,那肯定把他们得罪了,幸好没说。我这话只跟你说说,我没把你当外人。”

海燕拍手笑道:“还好我不在乎,不然你又得罪一个人了,因为我丈夫也是离过婚
的。等他回来了,你可别在他面前说,不然他跳起来骂你。”

杨红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我没想到。。。”

海燕安慰她说:“没事,知道你是党的干部,爱憎分明。不过你这观点也太陈旧了,
总觉得婚姻破裂就肯定是因为两个人中至少一个人有问题,其实很多时候,两个人
都没什么问题,都是好人,只不过是两种不同的人,性格不合,又不肯改变,不能
折衷,就没法处好。离了婚,对两个人都有好处。现在离婚的人多着呢,谁还会觉
得离婚的人是坏人?你身边离过婚的人,有几个是坏蛋的?又有几个人是被人当作
坏蛋的?美国70年代有过一个离婚高潮,没离的都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落伍了。
国内现在离婚率也很高,搞不好,哪天就搞得象70年代的美国一样,不离婚就抬不
起头来了。算我们家老李还赶上了潮流,好歹也是离过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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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11   只看该作者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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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 face (85)-又有音乐,还是抱歉不会贴.

星期三下午是PETER太极班授课练功的时间,杨红和肖娴也夹杂在那群美国鬼子中间,
跟着练习。PETER说过几天中国学生会要搞一个中秋国庆晚会,太极班的人要集体登
台献艺,可能这星期要多练习几次。

太极班结束后,PETER对杨红和肖娴说,你们今天别走了,在这里玩一会,等我陪ANGELA练
完球了,我请你们吃晚饭,算是工作晚餐,我们讨论一下批改作业的标准和第一次
测验的事。我这是真正的中国式请客,不是GO DUTCH, 你们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如
果你们不喜欢吃老外的东西,可以上我那里去,我们做中国餐吃。

肖娴赞成这后一个方案:“太好了,我正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PETER掏出20块钱,说:“那你们现在先到LOUNGE那里坐坐,买点小东西吃吃,我练
完球马上过来。”

两个女人面面相腼,不好意思接钱,说我们还是去看你练球吧,又不饿,吃什么东
西?三个人来到乒乓室,看见ANGELA已经等在那里了。PETER 跟ANGELA 练球,杨红
和肖娴就坐在旁边的长条椅上看。

肖娴附在杨红耳边说:“PETER穿背心短裤还蛮性感呢,什么时候约他去游泳,看看
他着泳装是不是更性感。不过现在男人游泳穿个半长的短裤,什么也看不见,如果
穿个三角的,那就有看头了。”

杨红说:“你好开放,说话象男人一样。”

“怎么,就兴男人欣赏女人的躯体,女人不能欣赏男人的躯体?人体是一种艺术嘛。
我们C大艺术系专门聘着裸体模特呢,别人那是全裸,PETER这算什么?半裸都算不
上,顶多算个四分之一裸。我总叫老罗也来健健身,他不肯来,放着BENSON CENTER这
么好又不要钱的健身房不用,真是可惜。我敢打赌,PETER肯定天天上健身房。现在
男人没肌肉,还谈得上什么性感?”

杨红从来不懂什么叫性感,觉得性感对男人来说,就是英俊的同义词,对女人来说,
就是漂亮的同义词。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受了肖娴的点拨,或者是第一次以
欣赏的心态来看一个男人的四分之一裸体,觉得PETER的躯体的确有一种让她砰然心
动的感觉,有肌肉,但又不是象电视上那些健美冠军一样,浑身乱七八糟的肌肉把
她搞得糊里糊涂,看了只觉得奇怪,一个人怎么可以搞成那样,搞成那样又怎么还
娶得到老婆。但PETER不同,他的肌肉只是使人感到他很结实健康,没有多余或者过
份的感觉。她觉得PETER打球的姿势也很好看,脚下灵活,身轻如燕,削球的时候,
左右开弓,仿佛长剑翻飞;反拍抽球的时候,手腕一动,球拍一翻,球就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飞到另一边去了。

快练完的时候,海燕也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原来海燕每星期三在成人游泳班学游
泳,说她从小就会游泳,年轻时横渡过长江,但姿势不标准,所以现在纠正一下自
己的姿势。

“纠正姿势干什么?”肖娴好奇地问,“参加比赛?”

海燕笑着说,“不比赛就不能学了?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学会。我这个人,除了正
经事不喜欢干,无名堂的东西我都喜欢。我还跟ANGELA 一个班在学跳水呢。小时候
敢从船上跳冰棍儿,就是脚先头后地跳,但不会头朝下地跳,胆小,现在来克服一
下。”

ANGELA见了妈妈,就撒娇地撂了球拍,说不打了,打累了,你来吧。海燕问了PETER,
知道ANGELA的确练到半小时了,也不再勉强她,就问杨红肖娴打不打,见两个人头
摇得破郎鼓一样,便踢掉脚上半高跟拖鞋,上去跟PETER打起球来。这下就把杨红看
得眼花缭乱了,看来刚才PETER真是在陪练,没显出真功夫来,现在大概棋逢对手了,
乒乒乓乓打得杨红目不暇接。

肖娴大声问道:“你们两个人谁打得过谁?”

PETER趁捡球的功夫说:“一个全市少年女单冠军,一个全地区少年男单冠军,你说
谁打得过谁?”

海燕也笑道:“他那个地区还不如我那个市大,你说谁打得过谁?”

打完球,海燕带ANGELA回家,杨红和肖娴就跟PETER到他家去。路上,肖娴说:“想
不到海燕球打得这么好。”

PETER赞赏地说:“她是个全才,不光打球,跳舞啊,弹琴啊,读书啊,做饭啊,样
样都很棒,现在是没时间了,有时间她还做衣服呢。文化革命当中上学读书的人,
除了读书,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

杨红好奇地问:“海燕球打得这么好,怎么要你教ANGELA呢?”

“她是直握拍,我跟ANGELA都是横握拍。A大还没几个打得比我好的,她不请我教请
谁教?听没听说过易子而教?自己教不好自己的小孩嘛。等你们的小孩过来,我教
他们打球,收你们半费。”

PETER住的不是学校的房子,但离学校很近,是个一室一厅。他的房间不象一般单身
男人那样乱七八糟,而是干干净净的,东西挺齐全,有点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杨红和肖娴都是做饭的好手,两个人到了那里,不让PETER插手,各显神通,不到一
小时,两个女人就弄出四菜一汤,三个人坐下吃饭,谈教学上的事。

杨红吃饭快,一个人先吃完了,坐在沙发上, 四下打量。电视柜后面的墙上挂着一
幅画,好像是油画,上面是一个端庄的女郎,戴着帽子,帽子上有羽饰,看穿戴,
应该是外国人,但看脸相,又似乎是中国人,就凑近去看一看,发现画的下面接近
画框的地方有几个字:“MELODY”。

肖娴也注意到这幅画了,就问:“这画上是谁啊?神气得象个公主。”

PETER回答说:“是MELODY,我的WIFE。”看到两个女人惊讶的表情,又解释说,
“这本来是一幅叫<<无名女郎>>的俄国名画,我做了一点手脚,把MELODY的照片放
大了,把无名女郎的脸换成了我WIFE的脸,因为MELODY喜欢这画。我们结婚的洞房
里就挂着一幅<<无名女郎>>,后来一直跟着我们,出国都带着,搬到哪,带到哪。”

肖娴和杨红都问:“你结婚了?我以为你没结婚呢。”

PETER笑着说:“为什么以为我没结婚?我看上去丑得没人要?”说着,伸出手,
“你们没见我戴着结婚戒指?”

杨红和肖娴都吃吃地笑,说,还真没注意呢。

PETER呵呵笑着说:“看来份量还不够,得换个更大的,免得你们女人注意不到,稀
里糊涂地爱上我。”说得两个女人都有些不自在。

PETER看见,就抱歉说:“SORRY,忘了你们两个是马列主义老太太,不开这种庸俗
玩笑的。”说着,就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拿了另一幅画出来,“这是真正的<<无
名女郎>>,俄国画家克拉姆斯柯依画的。评论家说无名女郎高傲而又自尊,她穿戴
著俄国上流社会豪华的服饰,坐在华贵的敞蓬马车上,背景是圣彼得堡著名的亚历
山大剧院,展示出一个刚毅、果断、满怀思绪、散发著青春活力的俄国知识女性形
像。你看画上这个女人象不像我的WIFE?”

杨红比照两幅画看了一会,觉得除了MELODY的眼睛不象那个俄国女郎那么大而突出
外,其它还真有六、七分象。杨红觉得MELODY的象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以前见过<<无名女郎>>,所以觉得很熟悉。

肖娴也说:“我怎么觉得你WIFE很眼熟呢?就是想不起象谁了。”

杨红忍不住问:“那她--,我是说,MELODY,现在在哪里?”

“她在N州。”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教书?”肖娴问,“你这离多远啊?一个星期都没法回去一
次吧?”

“有好几百英里呢。”

“这样不好,”肖娴端起大姐姐的架子,“夫妻分居久了,会影响感情的,听说美
国人很少有夫妻分居的,要么在一个地方找工作,要么干脆离婚,因为美国没户口
限制,想到哪工作就到哪工作。你怎么不在N州找工作呢?”

“学文的,你以为美国遍地是工作,想在哪找就在哪找啊?”

杨红说:“那怎么不让你WIFE到这里来找工作?她学什么的?也学文的?”

“不该让你们两个到这里来的,”PETER愁眉苦脸地说,“来了就打听我的私事,打
听了还要指指点点,TERESA,不要跟我上政治课啊,不要忘了,我是你老师。一日
为师,终生为父,对我多少要有点敬畏才好。”PETER说着,用遥控打开音响,“听
听MELODY拉的曲子吧。我不会拉提琴,不过我觉得她拉得不比JOSHUA BELL差。”

悠扬的琴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杨红一听就知道那是<<天鹅>>,小提琴拉的,因为陈
大龄以前经常拉这首曲子。听着那熟悉的音乐,杨红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PETER
的WIFE会不会是陈大龄的妹妹?觉得她相貌熟悉可能就是因为在陈大龄那里看到过
一张有他妹妹的照片。但是他妹妹不是拉大提琴的吗?杨红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看了
那张照片后的一个感觉就是,四个人,两男两女,男的潇洒,女的漂亮,个子越小
的人拉的琴越大。陈大龄妹妹是里面个子最小的,而她拉的是最大的那个琴,这么
多年过去,杨红已经不记得那个琴叫什么了,但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小提琴。

杨红觉得自己又在胡乱联想,一时把PETER当陈大龄的弟弟,一时又把MELODY 当陈
大龄的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人都跟陈大龄扯上关系呢?我这爱屋及乌也太
厉害了点。

PETER好像沉浸在音乐声中,不再说什么话,他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到有点悲伤的地
步了,好像不是在听音响里放出来的音乐,而是在凝望他心爱的女人,从遥遥不可
及的地方,在为他拉这首曲子。杨红想,他肯定是想到他远在N州的WIFE了。一个男
人,为了谋生,跟自己的妻子两地分居,心里一定是很苦的。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
想去学医的原因?听说学医的人在美国很好找工作,收入也很可观。看来男人是不
喜欢靠女人的,PETER宁可远离妻子到这里来当INSTRUCTOR,也不愿没工作跟妻子呆
在一起,骨气令人敬佩,但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折磨自己折磨他人。

杨红记得<<天鹅>>是支很短的曲子,但这支<<天鹅>>却一直在放着,她看了一眼音
响上的显示,是“REPEAT”。PETER似乎发现她注意到了这一点,用遥控关了音乐,
有点懒懒地说:“还是音乐好,可以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如果别的东西
也能这样就好了。”

肖娴知道他指什么,就笑着问:“举个例子,你希望什么东西可以REPEAT?”

“很多啦,成功啊,爱情啊,生命啊,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们不都希望能够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吗?”

杨红回到家,就给TRACY发了一封EMAIL, 告诉她PETER有WIFE的事,还特别警告她
说,有WIFE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PETER把他的WIFE看得象个宝一样,逢人就
吹,一说到他WIFE,脸上就是那样一种柔和的表情,眼里就是那样一种挚爱的神色。
他WIFE也的确长得不错,琴也拉得好,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不一会,TRACY就回了一封EMAIL, 只有两行字:

何为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何为英雌?明知虎有妻,偏向虎身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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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12   只看该作者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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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多钟,杨红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以为是周宁,因为只有周宁才在这么早
的时候打过电话。她抓起电话,睡意惺忪地抱怨说:“跟你说过了,八点以后再打
电话,我ROOMMATE她们---”

“红,是我,”杨红听见哥哥的声音,“我把钱凑足几天了,也没见周宁来取,你
催他快来拿,我最近要出差。”

杨红放下电话,决定等一会再给周宁打,因为现在还早,不想把海燕她们吵醒了。
她没想到H大这么早就开始卖房,早知道这样,她出国之前就会把预付金的事安排好
了再走。杨红本来已经住着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也是学校的房,后来出钱买下来
了。现在这批新房,修在近郊,是花园洋房式的,虽然远点,但大家都愿意买。现
在人人都懂,买房就是投资,多一套房子在手里,不管是住还是卖,都不会亏本。

杨红当然要买,自己在H大这么多年,没得到什么福利,这套房,由学校卖给本校的
教职工,价钱比较低,也算一个福利吧。买下来,想怎么处理都行。不过这首期就
要付二十万,也不是一下就拿得出来的。杨红在银行里的钱可以拿出五万,跟哥哥
商量了一下,哥哥说可以周转十二万。剩下的,杨红觉得周宁应该负担一下。

等海燕她们都起床了,杨红就打电话给周宁,问他怎么还没去取钱。周宁开始说平
生最恨借钱,所以不想去。等杨红有点发脾气了,才如实禀告,说没去拿钱的主要
原因是昨天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现在车还没修好。

杨红立即想到儿子,听说儿子不在车上,才松了口气,少不得把周宁教训一通,说
你这不是第一次追尾了,上次追尾,赔了大几千,修了大几千,这次肯定也少不了。
你开车不要象救火一样,开那么快,跟那么紧。早到几分钟,晚到几分钟有什么要
紧?追了尾,又要修车,又要赔钱,搞得不好,还把命搭进去了,到底哪点好?

周宁说:“昨天完全是前面那个X人不对,他开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干什么?”

杨红知道周宁每次都是这样,跟人撞了,从没说过自己不对,都是那个X人不对。杨
红也从来没看见过哪个撞了车的人说过自己不对的,全都是对方不对,大家从车里
跳出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对方不长眼睛,不会开车就不要开。

杨红说:“你后面撞前面,警察肯定说是你不对。你就不能开慢一点?”

“如果个个像你们女人那样开车,今天爬到明天去了。只怪我自己买不起车,如果
是我自己的车,我想开多快开多快,撞了我认陪。”

杨红忍住火气说:“这不光是个陪不陪的问题,撞伤了人呢?把儿子撞伤了呢?把
你自己撞伤了呢?”

“你还想得到怕我撞伤了?我以为你只想着别把你哥的车撞坏了。你不用担心,我
会把车修好的,以后不开你哥哥的车就是了。”

杨红想到每天还得周宁开车送儿子上幼儿园,把他搞得不开车了,用自行车送儿子,
还是该儿子受罪,就赶紧换了话题,问周宁可不可以补齐剩下的三万块钱,周宁说:
“我哪有钱?”

““你怎么会连三万块钱也没有呢?你每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出来家用,钱到哪去了?现
在不交首期,这房子就买不成了。”

“买不成就不要买嘛,又不是没房子住,买那么多干什么?当饭吃?”

周宁一向就是这个态度,他不要求过高级生活,他也不拼命挣钱以求实现高级梦想,
好像凡是不能当饭吃的东西都是没用的。杨红只好又把买房投资的理论跟周宁宣讲
一遍。

最后周宁说:“我手头是真的没钱,这马上要修车要交罚款,而且这段时间都是用
我的钱在养你的儿子,你儿子花钱得很,光零食啊玩具啊这个班那个班的,就把我
工资花完了。”

杨红听了这话,就没法不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他不也是
你的儿子?”

周宁咕噜一句:“只有你们女人才知道儿子是谁的,哪个男人敢拍着胸脯说儿子是
他的?”

“那你现在就带他去做个DNA检查,免得你疑神疑鬼。”杨红气得顾不上是谁的电话
了,砰地摔了。

生了一阵气,又歇息了一阵,杨红才给哥哥再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看哥哥
可不可以把钱送去给周宁,因为不及时交钱,房子就泡汤了。哥哥答应马上把钱送
到H市周宁手里,杨红才放了心。

但剩下的三万块还没有着落,周宁不肯出钱,搞得杨红心里很郁闷,不知该怎么办。

有人说婚姻中夫妻双方闹到剑拔弩张、你死我活、非离不可的地步,大多是为了钱
或者情。前者是说经济上的矛盾,后者是说一方或双方有了出轨行为。其它的东西,
常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一定弄到离婚的地步。但一涉及到钱或者情,就
有点难以化解了。

杨红回想自己这十几年的婚姻,在钱的问题上,跟周宁也是疙疙瘩瘩。

婚姻的最初六年,杨红和周宁一直是两地分居。两地分居可以毁掉一些婚姻,但可
以成全另一些婚姻。杨红和周宁的婚姻,应该是被两地分居成全的一个例子。周宁
每两周回一次H市,周五下午回,周日下午走。这两天当中,要做爱,要睡觉,要打
麻将,要会朋友,两个人没有多少时间吵架。一想到只有两天的时间,杨红就很能
忍受了。

知道痛苦马上就会过去,你的忍受力就会大大加强。就像你提着一大桶水上楼,如
果你知道只剩下三步、五步了,你会爆发出一股力量,一下把水提上去。但如果你
知道前面是无穷无尽的楼梯,你连这三步都走不动了,马上就要瘫倒。

有尽头的苦难是可以承受的,看不到尽头的苦难随时可以把你压垮。

两地分居六年养成的习惯,就是周宁不把钱交给杨红,杨红也不把钱交给周宁,两
个人各自拿着自己的工资,那个时候也算是天经地义的。周宁每两周回来一次,杨
红也不好意思叫他交这几天的伙食费。

等到周宁调回H市了,他也没主动提出把钱交给杨红,杨红也不好要,两个人还是这
样分管自己的钱。周宁不管买菜做饭的事,结果就搞成杨红包办家庭开支了。好在
就两个人,她的工资也够了。

后来周宁先有了意见了,说两个人的钱是分开的,在外人面前都不好意思说,上次
不小心说漏了嘴,弟媳都很吃惊,说怎么你们两口子这么生分?连用钱都分“你的”
“我的”?

杨红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大家把钱放抽屉里,要用的时候到那去拿。”

杨红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知道周宁“要用的时候”很多,如果他打麻将把钱输光了,
两个人连饭都没得吃,所以宁可背“生分”的名,也不肯把钱放抽屉里随便用。两
个人继续掌管自己的钱。吵了几次架后,周宁答应每个月交一些钱算他的伙食费,
但他老记不住。又吵了几次架后,周宁答应每个月另外再多交一点,算其它费用,
但他还是记不住。吵到最后,杨红自己也没脸吵了,他交就交,不交算了,只当嫁
鸡喂鸡,嫁狗喂狗。她已经养成了挣钱靠自己的习惯,家里要添东西了,要买房子
了,要装修房屋了,都是杨红去想办法。杨红系里有一些创收项目,她自己也经常
帮厂矿企业做项目,手头不算紧张。加上后来她哥哥辞了职,自己办厂,经常给她
一些经济上的支持,杨红还没到要周宁帮忙支撑这个家的地步。

当然,既然杨红都是用自己的钱建设家园,有时也就不问周宁的看法,自作主张。
这样,两个人就难免发生争执,常常是建设了家园,两人反而要吵架。下次,杨红
来征求周宁的意见,结果不是两个人无法达成协议,就是周宁自动退出,说反正是
你的钱,你想怎么样花就怎么样花。

有一天,仿佛无意当中,周宁顺口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婚的话,这房子、
汽车和家里的财产我也有一半。这句话把杨红镇住了。这些年,周宁一分钱没往家
里交,买房没出一分钱,买电器没出一分钱,车是杨红的哥哥买的,也只算暂时挂
在他们名下,给他们开,难道这些都有周宁的一半?

“你有没有搞错?”杨红不相信地问。

“应该说你有没有搞错,”周宁说,“你不懂婚姻法的吗?婚姻存续期间购置的房
产和其它财产,夫妻双方都有份。”

“可是你一分钱也没出啊!”

“法律就是这样的,你有意见,到人大去提。”

杨红不信,后来还问了别人,结果发现周宁说的没错。更令她心寒的是,婚姻存续
期间所欠的债务,也是双方都有份的。也就是说,如果周宁在外面打麻将,欠了赌
债的话,她杨红也有责任偿还。

这是什么混帐法律?杨红忿忿地想,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到离婚时却要与他分享,
而他在外面欠下的债,还得我来偿还。懂行的人告诉她,这法律是为了保护妇女儿
童的权益,可能制定法律的时候,男人的收入普遍比女人高,所以财产共享就可以
起到保护妇女儿童的作用。

看来不管你过得怎样,在法律眼里,夫妻就是一个整体。你感情破裂也好,你如胶
似漆也好,法律都当你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父债子还可能已经行不通了,但夫
债妻还却是受法律保护的。

最令杨红寒心的是周宁似乎专门打听过这些,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为什
么要打听这些呢?只有一个可能,他心里在转着离婚的念头。杨红忍不住问周宁是
不是这样。周宁申明说,我没有转离婚的念头,但你总是在转离婚的念头的,所以
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我说这些,也只是吓唬吓唬你,免得你跟我离婚。

周宁可能的确是吓唬吓唬杨红,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他这番话,使杨红对离
婚又多了一份惧怕,怕两个人要平分财产,还怕突然之间发现周宁在外面已经欠了
一屁股的债,离婚的时候她也要帮忙付上一半。

从那时起,杨红就横了一条心,哪怕天天吵架闹离婚,也要坚决制止周宁打麻将,
因为她早已知道周宁打麻将是带彩的,她还听说现在打麻将的规格是越来越高了,
一场牌下来,进出个几千上万,不算什么了。听说有的人,已经到了懒得数钱的地
步,都是拿个尺,量量谁输了几尺几寸高的一摞钱就行了。杨红想,如果周宁这样
在外面输钱,那他欠的债,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俗话说“不讲理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杨红这样一强硬,周宁反
而软下去了。杨红禁赌禁得出名,凡是跟周宁打牌的都闻风丧胆。正打着牌,不管
周宁在不在其中,只要一听说杨红来了,就个个抱头鼠窜。

据说,有一次周宁在一个朋友家吃饭,正坐在桌边好好地吃着,就听见那家的女主
人在门边说:“杨书记,找周宁啊?”

周宁这边条件反射地跳起来,丢了碗就蹦到离桌子很远的沙发上去了。一直到女主
人进屋来,看到周宁不吃饭了,在装模做样地看电视,问他,他才回过神来:“我
这不是没打牌么?我怕她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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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要到DC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得去三天,就把ANGELA托付给杨红,说你也不用做
什么别的,她早餐午餐都是在学校吃,就是晚上那一顿,你要帮忙关照一下。我做
了一些菜,放在冰箱里,你拿出来热一热就行,再拜托你每顿为她炒个青菜什么的。
晚上如果可能,也请你待在家里陪她,如果你要去系里做实验,就打电话叫PETER
过来看着点。十四岁了,虽然按照美国法律,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但没人看着,
总是不大放心。星期二晚上,ANGELA 有个CONCERT,PETER会过来载她去,你也可以
跟去玩玩,看看她的学校。

杨红说:“你尽管放心,我这一段晚上没什么实验做,如果要做的话,我就叫PETER来。”

星期二的下午,杨红惦记着ANGELA晚上有CONCERT,不到五点就溜了回来,想早点做
了饭,叫PETER也过来吃。还没到家,就听到有人用口哨吹着《梁祝》的爱情主题,
还闻到一股香味,进门一看,PETER正在那里忙活,腰上煞有介事地扎着海燕的花围
裙,滑稽之中又有几分住家男人的味道。他人高,怕碰到抽油烟机,做个骑马蹲裆
状在那炒菜,十分搞笑。

“做什么好吃的,好香,辛苦你了。”杨红夸奖说。

“领导辛苦,向领导汇报一下:烤了些鸡翅,还炒了玉米粒,炒了GREEN BEANS,煎
了一条鱼,一个凉拌的西红柿。你看还要做什么?”

杨红一看饭桌,红红绿绿,冷的热的都有了,就说:“你做了这么多,我来做个水
煮肉片吧,肉片都切好了的,美国的猪肉好煮,十分钟就得。”

PETER想了想,说:“不是打击你积极性,我看算了吧,时间不早了,再说水煮肉片
不辣不好吃,但ANGELA不吃辣,就免了吧。”

杨红有点惭愧,因为自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平时对ANGELA关心不够。

吃饭的时候,ANGELA一看桌上的菜,就很开心地叫:Cool! I like them all. Thank
you, Pet.

杨红问:“她怎么叫你Pet?”

“这你就要问她了,我也不知道,她从小就这么叫,可能把我当她的猫啊狗什么的
吧。”PETER抱歉地对杨红说,“不好意思, 都是ANGELA喜欢吃的东西,不知道你
喜欢吃什么,所以没做什么你爱吃的。”

杨红说:“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吃这些。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呢。”

“又没想到吧?我说了,对我的事,你都要用这个‘没想到’。”

“我看这里的男生都不会做饭,你怎么倒有这么好的手艺?”

PETER说:“老婆培养出来的,我为我老婆 FULLTIME做了一年饭,PARTTIME 做了好
些年,这只是小意思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在你面前显摆一下,叫你折服。做饭
又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哥们连博士都读出来了,做饭还学不会?男人不会做饭,不
是没能力,而是没动力。”

“别人说男做女工,凶也不凶呢。男人给老婆做饭,是不是觉得很窝囊?”

“为什么窝囊?有个老婆,能为她做饭,是男人的幸福。很多男人都是生在福中不
知福。我倒恨不得家里放个老婆,我可以天天给她做饭。” PETER说着,神色却有
些黯然。

杨红想,看来触到他痛处了,夫妻分居不容易,想到以前朝夕相处的情景,难免情
绪低落,就安慰说:“不必侍候老婆也有不必侍候老婆的好处,你现在不也过得挺
好的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个Achilles' heel。”

吃完饭,杨红抢着去洗碗,PETER就抓紧时间拖地。杨红发现PETER还真有一套,做
饭时就把用过的锅子、砧板什么的都洗掉了,现在只剩几个碗,很快就洗好了。

杨红见PETER拖地拖得挺卖力的,就抱歉说:“我们这地太脏了吧?我来了这么久,
还没拖过地。”

“不脏不脏,挺好的,海燕肯定拖过了的,”PETER说,“不过我既然来了,就抓紧
时机帮忙拖一下,海燕肩痛,拖地不大方便。”

“她肩痛?怎么没听她说起过?”杨红诧异地问,心想PETER倒是什么都知道。

“她这个人,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你指望她告诉你她哪点不舒服,那就等到猴年
马月去了。她肩痛很久了,好不容易把她押去学校医院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名堂,
只说做理疗,但做一次要45分钟,她没时间,就不了了之了。N州那边有家中国药店
有卖一种喷雾剂,她用了还挺有效的,下次回去再给她买一些。”

杨红很惭愧自己来这么久,既没注意到海燕肩痛,也没抢着拖地,倒是海燕经常注
意到她有什么不适,过来帮她。有次杨红做试验把手划破一点,海燕有很久连碗都
不让她洗。杨红说:“那以后我来拖地。”

PETER满怀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杨红觉得PETER对海燕的那份关爱比一个
丈夫对妻子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细心,这么周到,令人羡慕,令人嫉妒。想
说他们是情人,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从来没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过,而且年龄
也相差太远了,总有十几岁吧。

收拾停当,PETER就开车载三个人到ANGELA的学校参加她的CONCERT。学校从外面看,
倒不大,都是一层楼的房子。但进了里面,就发现另有一番天地,可能是校门那块
不大,往后延伸得倒挺远。教室分成ABCDE 五个WING,每个WING真的象翅膀一样,
飞出去很远。ANGELA去她的OECHESTRA ROOM 集合,PETER就陪杨红参观一下学校。

杨红见很多教室都是开着门的,好像全然不设防,就把头探进去看一看,教室不是
很大,但布置得象游戏室一样,很多教室的桌椅都是象开宴会一样地摆成一个一个
小组。

“这一个班能装多少人哪?”杨红好奇地问。

“听说不超过二十五个人,教育部有规定的。”

杨红参观了一遍学校,就觉得人家说的那话不错,别人说美国是老年人的坟场,中
年人的战场,小孩子的天堂。不说别的,就冲这一个班二十多个人,孩子在这里读
书就会舒服得多,现在中国的学校,那个班不是挤着四、五十,五、六十人?人太
多,老师怎么顾得上每一个?再说,中国的学生负担那么重,放了学有做不完的作
业。就那样辛辛苦苦地读上来,就算读到大学了,最后还想出国,那还不如现在就
把他弄到美国来。

看了ANGELA的CONCERT,杨红这种想法就更浓了。小小的一个中学,就有ORCHESTRA
和BAND两个乐队。ORCHESTRA是弦乐器,BAND是管乐器。每个乐队都有几十人,演奏
起来象模像样的,在杨红听来,不比专业差。

杨红对PETER说:“今天看了一下这个学校,觉得小孩在这里读书真好。”

“那就赶快把孩子办过来,”PETER说,“你小孩多大了?”

“四岁多快五岁了。”

“那就很容易了,因为四岁以上在这里就可以进学校的PRE-K、KINDERGARDEN 什么
的了,不用交学费,每天早晚有车接送,早午餐在学校吃,收入低的连餐费都不用
交。有很多中国人,都是为了孩子才留在这里的。有的在这里坚持到孩子进大学就
回去了。”

“小孩刚过来那一阵,语言完全不通,会不会很难受?”

PETER笑着说,“肯定有一点难受,不过听说小孩子虽然语言不通,但都愿意上学。
老师会找一个懂中国话的小朋友帮助他,ANGELA经常给新来的中国小孩当GUIDE的,
学校还有ESL班,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听说有的小孩在学校半年都不大说
话,突然有一天,就说起话来,满口是流利的英语。你不用操心小孩不会说英语,
小孩学一种新语言是很快的,反而是他们的父母,成年人了,很难接受一种新的语
言。很多小孩来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父母的英语不地道,不愿意他们上自己学
校来丢他们面子。所以做父母的还是操心自己的英语吧。”

“我看ANGELA现在不大说汉语呢,她一口的英语。”

“这里很多小孩都这样,越小过来的,越不肯说汉语,因为小孩成天生活在学校,
没有说汉语的环境。海燕留在这里,也主要是为了孩子,因为ANGELA现在回中国去,
跟班就很困难了。”

杨红见PETER说起教育孩子,好像一套一套的,就大着胆子问:“你跟MELODY有没有
孩子?”

PETER一下就沉了下去:“没有,要是有,我还是这个样子?早就飞起来了。有一段
时间努力做人,可是---,天不作美,”停了一会,又打起精神说,“要不怎么人人
都说做人难呢。三十儿立,过了三十了,可是没有儿女立起来,惭愧惭愧。”

杨红笑着说:“难怪刚才别人误以为你是ANGELA的DADDY的时候, 你一点都不解释
呢。”

“那不是因为别人把你当MOMMY吗?”

看杨红一下红了脸不说话,PETER笑着说,“知道有了我这一句,你就要仓皇逃窜了。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容易红脸,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信口开河的,你要这样容易红脸,
那你的日子太难过了。”

回到家,杨红给大姑妈发了个EMAIL,问她找工作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说你也帮我
留个心,我今天去一家中学看了看,条件不错,我也有点想留在这里了,不为别的,
只为了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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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生日那天,系里为她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CARSON教授,他的博士生,实验室的
TECHNICIAN等都送了点小玩意儿,虽然只是几美元的小东西,但别人打听到了自己
的生日并且记住了,还是让杨红非常高兴的,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风光。

大姑妈发了个EMAIL,说我丈夫和女儿都签到证了,你也放心让丈夫儿子一起去签吧,
咱们J签证,好签。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就算是我的一份贺礼吧。又:我在D大JOB网
页上看到一个很适合你的工作,你先看看,如果合适,就把RESUME电邮给我,我帮
你交到HUMAN RESOURCES去。

周宁也破天荒地寄了一张电子生日卡祝杨红生日快乐,选的是一束红玫瑰,“I LOVE
YOU”三个词温柔体贴地慢慢从背景中钻出来,音乐也深情款款的。不过杨红不感动,
这完全是那个“故乡的云”培养出来的,不是跟她搞那段十年之痒,周宁哪知道这
份酸?况且电子卡一分钱不花,想送多少张送多少张。节日生日不为杨红花钱是周
宁的一贯风格,日子他还是记得,但每次都说“就把我送给你了”,那意思就是本
来不做爱的,做一次就算礼物;本来就做的 ,就再做一次算是礼物。

PETER自己没送杨红什么,但当杨红跟班上课的时候,全班师生为她用汉语唱了生日
快乐的歌,又集体送给她一张生日卡,上面有每个学生的中文签名,有的态度认真,
但写得歪歪扭扭;有的还没学会走,就在想飞,思谋着写得龙飞凤舞,结果写得鬼
画桃符。PETER也在上面留了言,说“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杨红知道他在QUOTE她,
因为在口语班的时候,杨红在全班同学送给他的卡上就写了这句,而别人都是写的
诸如“嘴黄心不黄,好色不好淫”“忘记你我做不到”之类的,结果杨红的留言被
全班评为“最搞笑留言”。

海燕送了杨红一套化妆品,说以后找工作面谈什么的用得上。海燕是带着杨红到MALL里
去买的,因为她认识那家TIMELESS BEAUTY美容店的老板SARA,说SARA以前是北大哲
学系美学专业的硕士,研究马克思主义美学。到美国一、二十年了,早已不搞美学,
搞美容去了,开了连锁美容店,每周只有一天在MALL里这家露面。SARA快50了,但
保养加健身,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是自家店里的生招牌。她不光做生意,还宣传
她的美容理论,算得上马克思主义美学与资本主义美容的有机结合。

SARA为杨红化妆,也教杨红怎么化,边化就边讲解杨红脸型皮肤的特征,应该如何
扬长避短等等。SARA说杨红的脸型轮廓都很不错,高鼻梁,深眼窝,有西方人味道,
但皮肤不似西方人那么细腻易皱,不足之处是眼睛不够有神,加上戴眼镜,把灵魂
的两扇窗户半遮半掩了,最好是改戴CONTACT。化完后,杨红看看镜子,都有点不敢
相信那里面的女人是自己了,感叹地说:“化不化妆真是不一样啊。”

等海燕把买化妆品的钱付了,SARA才推心置腹地说,其实不化妆最好,因为化妆品
多少都是对皮肤有害的,常年累月地化妆,就把皮肤搞坏了。护肤品用一用倒没什
么,但也不是多多益善,特别是不要把自己的脸当作一块试验田,今天涂这,明天
涂那。一个人看上去年青不年青,主要是她的心境年青不年青。一个心境苍老的人,
不论怎么化妆,心态还是会显露出来的。人们总以为化妆使人年青,其实这是化果
为因,应该说如果一个女人还有心思化妆,就说明她还在意自己的外貌,心境就不
算太老。相反,即使你化得年青,即使你真的年青,如果你悲观失望,满腹牢骚,
仍然会显老。

杨红知道今年是不会收到陈大龄的生日卡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新地址告
诉他,估计他还会寄到系里去。但生日那天下午,海燕拿着一张明信片,送到杨红
的卧室来。

“嗨,情书一封,刚到的。”

杨红笑起来:“什么人到了你嘴里就变成情人了。哪寄来的?”

海燕看了一下手中的明信片,笑着说:“先找个柱子把自己靠稳了我再告诉你。”

杨红笑着,也不找柱子,径直上来抢过明信片,看了一眼,真的快晕倒了,是陈大
龄寄来的!上面比平时多几句话,除了祝她生日快乐,还恭喜她到了美国。杨红读
了好几遍,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陈大龄寄来的,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美国的地址的呢?

吃饭的时候,杨红就忍不住对海燕说:“这是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真奇怪,我还
没告诉他我在美国,他怎么就知道了我的地址?”

海燕耸耸肩说:“可能从网上找到的。”

杨红想到自己曾在网上查找PETER,查来查去查不到,觉得陈大龄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到处查找,才得到自己的地址,心里一激动,就一古脑地把她跟陈大龄以及周宁三
个人之间的故事都讲了出来。末了,又自言自语地问:“不知他现在结婚了没有。”

海燕说:“十几年了,肯定结婚了,而且快五十了,老掉牙了,不管他了,多颗卫
星而已。不是说女人都有行星情结,男人都有帝王情结吗?”见杨红不解的样子,
就解释说,“男人呢,都想跟帝王一样,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天天换一个女人;
而女人呢,就想做颗行星,有一个恒星供她绕着转,又有无数的卫星绕着她转。恒
星是她的中心,卫星只是壮壮声势而已。对男人来说,哪个嫔妃都一样,但对女人
来说,如果没那颗恒星,再多的卫星也没用。”

杨红不由得想起陈大龄的星系理论,跟海燕刚才说的完全不同,于是说:“可是我
觉得他好像没结婚呢,不然怎么会一直给我寄明信片?”

“你不也一直给他寄吗?这没什么嘛,两个人,相爱过,即使最终没在一起,也不
用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嘛。”海燕看了杨红一会,说,“这么多年了,还没忘怀?”

“可能永远也不会忘怀。”

“你中他的毒太深了,没解药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想给你上付解药,就怕解毒没解
好,反而中了新毒。解药都是剧毒的,不毒解不了别的毒。”海燕想了一会,问,
“你知不知道PETER 的WIFE叫什么?”

杨红见她把话题扯到一边,知道她对陈大龄的故事不感兴趣,觉得自己有点太忘乎
所以,只顾自己陶醉了,便收了思绪,说:“不是叫MELODY吗?”

海燕沉吟片刻,点点头:“对,那是她的英语名字,她的汉语名字叫陈韵。”

“陈韵?”杨红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虽然有一个最直接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她是陈智的妹妹,陈大龄的妹妹。”

杨红张着嘴,望着海燕,不敢相信这一切,原来自己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可陈韵
是拉大提琴的,而MELODY是拉小提琴的,我在陈大龄那里看过照片的。”

“我听PETER说他们陈家三兄妹都是拉小提琴的,照片没什么嘛,我还有开飞机的照
片呢。”

“你认识陈大龄?”杨红问。

“你不要把故事想复杂了,我不认识陈大龄,但我跟PETER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
你刚来时,他觉得你已经忘了这事了,就没有提起。不过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
所以告诉你。你可以找PETER谈谈,他是陈大龄妹夫,肯定对陈大龄很了解。”

杨红想,这就真叫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了,你说是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说
是命运安排也可以,总之,除了自己蒙在鼓里,别人都知道。杨红马上给PETER打了
个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想跟他打听陈大龄的事。

PETER沉默了一会,问:“海燕都告诉你了?既然她告诉你,肯定有她的理由。这样
吧,我晚上六点开车过来接你,别吃晚饭,我请你。”

晚上,PETER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个菜,弄得满屋飘香。他把杨红接过去,
又扎上围裙,忙开了,说还有一两个炒菜,要等杨红来了现炒才好吃。

杨红要帮忙,但PETER不让,说今天我请客,你是客人,我来忙。杨红想问他有关陈
大龄的事, 他一迭声地说:“不慌,不慌,你不见我现在忙得‘借手不及’?等我
忙完吧。”杨红要借给他一只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
还是别帮倒忙。”

PETER终于忙完了,端上菜,很丰盛的一桌,但杨红一点胃口也没有。等PETER一落
座,杨红就迫不及待地问:“他现在结婚了吗?”

PETER挟了一筷子菜,放进杨红碗里,看了她一会,仿佛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
样,杨红见他没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陈大龄已经结婚了。

“他结婚了。”PETER静静地说。

“什么时候结的?”

“什么时候结的重要吗?”

“可是我想知道。”杨红固执地说,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哽咽的感觉。

PETER静静地看着她,那种眼光越发使杨红想到陈大龄。他们两人都有那种眼神,就
那么一直望着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紧盯着你,那眼神就象一个慈爱的父
亲,又象一个温情脉脉的情人,知道你心里难受,也想开解你,但又找不出开解的
语言,只能怜爱地看着你,希望分担你的痛苦。

PETER看了她一会,终于低低地说:“95年结的。”

“他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杨红觉得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能说全是痛苦,也不能说没有痛苦,好像这一切都是
自己一直期待的,又象是自己一直害怕的,象是一个不愉快的梦,又象是很久以前
就经历过的历史。她放下筷子,问:“你有没有他们的照片?”

PETER小心地说:“有,吃了饭再看吧。”

“我不想吃,你拿给我看吧。”那声音几乎带着哭腔了。

PETER 叹口气,站起身,到卧室去拿来一本影集,放在杨红面前。

杨红一页页地翻看着,大多数是PETER和他WIFE的照片,有一些全家福,只看见陈大
龄,没看见他的妻子,翻了好几页,还没有看到陈大龄跟他妻子的,就翻得有些急
不可耐了,手也有点抖起来。

PETER接过去,帮她找到一张陈大龄全家的合影,放回到她面前。杨红看见陈大龄和
妻子女儿的合影,应该是最近照的。他的妻子,个子娇小,模样生得不错,笑吟吟
地站在右边,陈大龄站在左边,中间是一个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更象陈大龄一
些。合影照得很正规,甚至算得上呆板,但陈大龄态度安详,一付心满意足的神情。

杨红合上影集,呆呆地看着PETER,问:“他95年结婚的?那一定是因为我94年那次
在青岛跟他相遇时,让他彻底失望了。”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你们两个不是都过得很好吗?”

“他们幸福吗?”

PETER字斟句酌地说:“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当他不能忘情的时候,他会一直忠
于他的感情,等在那里。他一旦决定了跟谁结婚,那就是他已经想清楚了,他会竭
尽全力地去爱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我想,他们很幸福。”

杨红顾不得PETER就在跟前,旁若无人地让眼泪流下来,千般自责,万般悔恨,不知
道自己为什么会错过这段缘。

PETER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直到杨红痛哭出声了,才走上前来,把她揽进怀
里,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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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不知道自己在PETER怀里哭了多久,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就意识到这样地在PETER怀
里哭,有点不对头,PETER是陈大龄的妹夫,是有家室的人,她不知道PETER怎么会
上来搂住她,也许是怕她承受不了会倒下去?如果他妻子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见她止住了哭,PETER放开她,拿来一些TISSUE,杨红擦擦哭红了的眼睛和鼻子,傻
愣愣地坐在那里。

PETER重新坐回桌前,说:“吃点吧,我花了时间做的,不吃对不起我。”

杨红也坐回桌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应该为他高兴才对,不知为什么,反而哭
起来。”

“对,应该为他高兴,来,吃点菜庆贺一下。”

杨红笑笑,开始慢慢地吃起来。好像刚才那一哭,把这么多年积存的眼泪都哭掉了
一样。她看见PETER胸前有一大块水渍,知道那是自己方才的杰作,好像一直在那里
提醒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样,脸有点红,小声说:“你的衣服都弄脏了,把它换了吧。”

PETER低头看了一下,笑着说:“挂着块奖章还不觉得呢。”说完便顺从地站起身,
进卧室换了件T恤。

“他等过我吗?”杨红不抬眼睛地问。

“等过。我跟MELODY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是MELODY告诉我的,”PETER笑
着说,“MELODY讲给我听,主要是考验我一下,讲完了,必然要问,如果她是有丈
夫的人,我会不会这样等她。我说我不等。MELODY就会跳过来拧我,然后我就告诉
她,我不等,我会去把你抢过来。”

杨红又觉得心痛:“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也不给我打电话?”

PETER耸耸肩:“他那一代的人,我也不太懂,可能觉得你有丈夫,他不好拆散你们。
如果你想离开你丈夫,你自己会离开的。如果你是在他的影响下离开的,他会一辈
子内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PETER想了想,说,“你虽然比他小很多,但
你跟他是一类人,你应该能理解他。他现在有妻子,你会不会写信给他,说你爱他?”

杨红想,我也不会的,我也只能远远地、默默地爱着他。她想到陈大龄无论走到哪
里,都会让她有办法找到他,他只是在等待她愿意走出婚姻的那一天。而自己那次
在青岛却给了他那个错觉, 杨红检讨说:“也不知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爱面子,觉得
他一直是在同情我,就抢着为他介绍朋友,好让他知道我已经放开了他。我从来都
不敢相信他爱我,他条件那么好,身边有那么多爱他的女人,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其实女人那种无怨无悔、如痴如醉、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很让男人动心的,有
时候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因为那份爱,就可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PETER恳切地
说,“其实你为他介绍朋友,也许是件好事,使他终于下定决心。不然老那样等着,
对他也不公平。不能成为夫妻有时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因为家务琐事吵架吧?”

“他们吵架吗?”

PETER说:“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们吵架也不会让我看见。不过,
他也有脾气的,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神。都是人,都有人的缺点。你没听说过吗?
TO ERR IS HUMAN, TO FORGIVE ,DIVINE。有时为教育小孩的事,他们两个人闹得
不愉快也是有的。我大嫂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就把女儿培养成大音乐家,大书法家,
大运动员。太急了,有时会敲女儿几下。大哥是很不赞成打小孩的,有时两人会争
几句,然后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杨红想象不出陈大龄发脾气或赌气的样子,但她相信PETER的话,因为她跟陈大龄的
接触其实是很少的,而PETER既然是他的妹夫,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肯定多过她。她在
心里安慰自己说,也许没有终成眷属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跟
他闹得不愉快、他不理我的时候,不是比死还难受?

“爱情并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终,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来保持,爱可以是各种形
式的。这是我初恋的女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奉为至宝。”PETER说。

“你的初恋不是MELODY?”

“不是,她是我的老师,比我大很多,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恋上的的第一个女人
往往是比他们大的。我那时是全心全意地爱上了她。她很漂亮,很优雅,尤其可贵
的是她很聪明智慧,幽默风趣,有生活的阅历但不看破红尘,经历了很多挫折但不
消沉。她很善解人意,乐意帮助别人,我的同学有心事有苦恼,都愿意去找她。她
教我翻译课,中英文都非常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一下就被她迷住了。上
课的时候总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心里除了崇拜就是爱慕。”

“她那时结婚了吗?”

“她当时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但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把她
那门课学好,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早就觉察了,因为我那时肯定满脸都写着‘爱
你’,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么都透露了。我还找机会到她家里去,向她请教问题,
帮她干活,爱她的女儿,恨他的丈夫。”PETER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总之,一个
初恋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杨红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表白了我的爱,因为是用英语写的,所以胆子比较大,写得
很动人,把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当然不会接受,她说相信时间会让我忘掉一
切。我认为她是担心我们的年龄差异,所以我写了很多信,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她。
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张明信片给她,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张卡上是两个胖乎乎
的熊猫,背对观众坐着,一只熊猫的手抚在另一只的背上,很有点夫妻恩爱、白头
谐老的意境。上面写着:Love can do everything. ”

杨红觉得眼里有点潮润润的,轻声问:“把她感动了?”

“可能感动了,”PETER微笑着说,“她约我见了一面,那是她唯一一次约我见面。
我还记得是在学校那个美丽而幽静的湖边。她坐在我对面,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目光如水,象圣母看着她唯一的儿子。我问她:Do you love me? 她微笑着说:Define
love first. 我没有define love,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说了
一遍:Love can do everything. 然后她把我那张明信片还给了我,她把我那句重
抄了两遍,不过两句都改动了两个字,所以明信片上面有了三句话:

Love can do everything.
Love is not everything.
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后来呢?”

“后来?”PETER看看那幅<<无名女郎>>,“后来就遇到了MELODY,爱上了她,再后
来,就结婚了。”

“那你现在还想不想那个初恋?”

“那就得先跟想字下个定义了。”PETER笑笑说,“如果说想就是要在一起,做成夫
妻,那早就不想了;如果说想就是记得这个人,会为她的高兴而高兴,为她的忧愁
而忧愁,那就是还想着。”

杨红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海燕?”

“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明白了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杨红想了想,觉得有一个办法测出PETER究竟更爱谁,就问,“如果你的初恋和MELODY同
时掉进水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人。。。”

PETER笑着乱摆手:“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怎么你们女人都喜欢用这种难题考我
们男人呢?这是个DILEMMA,没有正确答案的,救了谁,都会为那个淹死的痛苦,这
不仅仅是对那个女人的热爱,这是对生命的热爱。就算两个女人我都不认识,我还
是会因为救不了其中一个痛苦的,那我只好把自己淹死了谢罪。所以如果是我,我
事先就教会所有女人游泳,教不了所有女人,至少教会我爱的女人、我认识的女人
游泳,那她们掉水里也好,跳水里也好,都能把自己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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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Love can take every form ’?”杨红问海燕。

“肯定听说过,某本书上的,但想不起来在哪看见的了。”海燕想了想,“这听上
去有点阿Q呢,称得上是LOSER的哲学。”

杨红有点失望,看来海燕不是PETER的初恋。“为什么是LOSER的哲学呢?我觉得这
句话说得很好,有时爱情就是这样。”

“这不明摆着是两个相爱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说的吗?如果做得成,早就TAKE那个两
人都巴巴地想TAKE的FORM了,还管他EVERY FORM?”海燕看看杨红,笑着说,“看
来你不喜欢这个名词,那就换一个,叫27度哲学,或者叫平凡人哲学,可能好听些。”

“为什么是27度?哲学还有温度?”

“听说27度是恒温,人若如此,无悲无喜。有的人生哲学就是尽力使你的生活恒温,
无悲无喜。太高兴了,就给你泼泼冷水;太痛苦了,就给你洒洒阳光。PETER把这种
哲学叫做平凡人哲学,这个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词,而是用作动词,意思是使人的生
活平凡化的哲学,跟27度是一个意思,就是教人胜不骄,败不馁,赚了钱往前看,
亏了本往后看,吃不到的葡萄说它是酸的,无所求就无所惧。”

“那你是不赞成这种哲学的罗?”

海燕说:“怎么不赞成呢?我这一生,失败的时候是大多数,所以把这哲学运用到
熟能生巧的地步了。不过这种哲学最好是失败了再用,不然连追求都没有了。”

杨红觉得从海燕那里,是不可能问出她是不是PETER的初恋的了,就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PETER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陈大龄爱过我,等过我?”

海燕听了杨红的问题,有一会没啃声,然后说:“这个问题其实只有陈大龄能回答,
我们说的都只是推测。”

“但是我不能去问陈大龄,他已经结婚了。”杨红说,“就算我敢问他,他也可以
因为想安慰我而撒个谎,说他爱过的、等过的。”

“如果是这样,那你问我也是没用的,我说他爱过等过,你也会觉得我在安慰你。
只有你说了算,你认为他爱过你等过你,他就爱过等过,你不相信这一点,那他无
论怎样爱过,你也没得到他的爱。

爱情有点象月亮,它自身是不发光的,没有太阳光的反射,你可能根本看不见它,
因为爱是个抽象的概念,需要用别的东西来表达,来象征,来证明。语言是一种表
达方式,象征也是一种表达方式。但爱的语言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语
言。两个讲不同的爱的语言的人,也许就没法沟通,就没法理解对方的爱。

象征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可以用行动来象征,也可以用物质来象征。同样是爱,
有的人会用玫瑰来象征,有的人会用汽车来象征。象征的方法不同 ,两个人也是没
法感受领会对方的爱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达爱情方面,常常使用
不同的语汇。男人可能会用性的冲动来表达他的爱,但女人可能就不认为那是一种
爱。所以男女都需要学习掌握对方的爱情语汇,才能体会到对方的爱。

爱和被爱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认为你没有被人爱,那你就没有享受到爱。即
便他在那里爱你爱得地动山摇,你也感觉不到丝毫震荡。爱需要体会,有时需要厚
颜无耻地去体会。但人往往不能做到这点,因为人害怕自作多情,怕会错了意思,自
己没面子,更怕自己不仅会错了意思,还拿出了回报,那就既伤面子又伤心了。

对一个你不在乎的人,也许你会厚着脸皮去体会,无中生有地认为别人在爱你,因
为你从思想上并不在乎,你从行动上也没有回应,你只是那样认为一下,即使体会
错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但如果是一个你很在乎的人,是一个你自己已经爱入膏肓
的人,你会变得非常不自信,因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爱,你就不敢相信他爱你了。
即使他是在爱你,你仍然希望他不断地用语言、行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向你证明。

PETER是在安慰你,还是说实话,实际上并不重要,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说的
是实话,你也不能去跟陈大龄恢复那段爱。爱过没爱过,等过没等过,都不能改变
现实。所以,你有什么必要去查证落实他究竟等没等过你呢?你认为他等过,你就
被他爱了四年;你认为他没等过,你就没被他爱这四年。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相信他等过了的,像他那样的男人,数量不是首要的问题,如
果他愿意,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可能更看重爱情的质量,他希望得到一份终贞不
渝的爱,而这个爱,不仅仅是爱他的外貌,他的才华,更重要的是爱他这个人,是
爱他的人格, 他的生活方式,他对爱情的追求。他是个聪明智慧的人,他当然能体
会到你是这样爱他的,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即便他永远没有展露他才华的那一
天,你仍然会爱他,只要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没变,只要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没变,
你都会爱他。不是这样吗?”

杨红点点头,说不出话,但海燕说的,的确是她的心声。

“女人老觉得男人爱女人,就只能是因为她们的外貌,可能很多男人是这样,但不
排除有些男人不是这样。有的男人更喜欢各方面都比较平衡的女人,而不是只有惊
人外貌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欢一个有内涵、跟他们有共同语言的女人;有些男人
更喜欢事业上对他们有帮助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欢贤惠善良的女人;有些男人更
喜欢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人上一百,种种色色。有一百个男人就有一百
种爱的理由。我觉得象陈大龄这样的人,既然他自己比较全面,他可能更喜欢一个
各方面都不错的女人。既然你各方面都不错,又那么傻呼呼地、全心全意地爱他,
他又不是没眼睛,难道会看不出来?你应该相信他爱过你呢。”

“可我觉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男人看他们心爱的女人的那种眼神,就
是别人说的--- 色迷迷的神情。”

“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所以老觉得他不够色迷迷。”海燕笑起来,“什么
样的眼光叫色迷迷?你那会可能根本没胆量细看他的眼睛,而且也不是每个男人都
一天到晚在想着那件事的。男人爱女人爱到一定地步,也会产生敬畏感的,觉得对
她色迷迷是对她的不尊重。

当然对我这番话,你仍然可以当作我是在安慰你,思维一旦成了习惯,是很难改变
的,那就算我白说。”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很多时候还是愿意相信他爱我的,只不过他一下
乡就没消息了,觉得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爱我。”

“你没有从他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做第三者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思想负担是很沉
重的。他不一定害怕社会舆论,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他那样的人,不想给任何人
带来痛苦,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不能破坏你们的婚姻,他只能让你自己来作决定。

而你恰好跟大多数人一样,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你踩着周宁这块石头,用另一只脚
去探陈大龄那块石头,如果踩稳了,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块石头上去,如果他那块石
头不稳,你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周宁这块石头上的。我觉得陈大龄做得对,他没
有来带你走,而你就的确没离婚,说明没有他,你跟周宁的婚姻还是可以维持下去
的。你没有想一想,这样摸石头过河,是对这两块石头的不公平?”

“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杨红低下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如果你当时跟周宁是过不下去了的,是非 离婚不可的,那你就不会管陈大龄是不
是在等你,也把婚离了。特别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宁不会自杀的时候,你仍然没有
离,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你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你要过这条河,就一定得依靠
一个男人,既然已经踩在周宁这块石头上了,既然陈大龄那块不稳,你只能死守着
周宁,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头。

所以你的问题不是这两块石头稳不稳,而是你自己不会游泳。你要想不为爱情受苦,
只有学会自己游泳,那么,你一旦发现自己不爱周宁,你就会放弃周宁这块石头。
即便最终发现陈大龄并没有等你,即便根本没有陈大龄,你仍然可以游过河去。”

杨红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的关键问题是不会游泳。那时周宁追我的时候,
我知道我并不爱他,但因为没有别人追,而同寝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
匆忙忙结了婚。爱上陈大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爱,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
相信他的爱。跟周宁这么多年在一起,也是因为不会游泳,只能苦苦守在一起,活
得太累了。不过,怎么才算会游泳呢?看破红尘?独身?”

“看破红尘也好,独身也好,都不算会游泳,只是站在此岸,看着彼岸,同情那些
在河里挣扎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么才算会游泳,但至少要下水,
不下水怎么游泳?所以要敢爱,要相信世界上有人会真正爱你的,也许你永远没遇
到这样一个人,但那并不表明你不该期待,因为他可能只是在世界上的一个什么地
方等着,机缘还没让你遇到他,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临死也没遇到,也不证
明这个人不存在,只是没遇到而已。”

“那就是说,一个人要不怕独身,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一生,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
会真正爱自己的?”

“独身不独身就要看个人的情况了,人结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就像爱情不一定导
致婚姻一样。我只是说人在感情上不应该依附于别人,不能因为没人爱就觉得自己
不值得人爱,就活得难受。也不能因为自己爱一个人,可是没得到他的回爱就痛不
欲生,失去生活的乐趣。爱情不仅仅是被人爱,爱人也是爱情。没有得到爱,不等
于你不能爱人。 母爱伟大,就是因为那是强者的爱,是不计较回报的爱,母亲爱孩
子,是因为她的孩子值得爱,是因为她的爱能使孩子幸福,是因为她要爱,不爱就
不成其为母亲,不爱就难受。明智的母亲会以孩子的幸福作为对自己的报答,只要孩
子幸福,她就是开心的,有没有回爱都无所谓。

像你这样多愁善感的女人,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强的依附性,为情而生,为情而活,
无情不欢,无情不活。实际上,女人在感情上应该自爱爱人,首先是感情上不依
赖于别人,有没有男人爱都能健康充实地活着。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爱你,
也无损你之风采。没有人爱,只说明你没遇到那个爱你的人,只说明你遇到的是不
懂得欣赏你的人,并不能说明你不值得爱。就是一幅名画,也不是人人都欣赏的,
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凡的女人呢?有人欣赏,是我们的幸运;没有人欣赏,是那些不
欣赏的人的损失。女人的价值,用不着一个男人的爱来衡量,你尽可能地完善你自
己,至于谁来欣赏,就该欣赏的人去操心了。

女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当然也爱男人,爱那个值得她爱的人,爱那个爱她的人。
如果刚好两情相悦,那最好,相爱会使双方的生命更丰富美好。如果自己爱对方而
对方不爱自己,那个所谓的对方也就没有什么好爱的了。不懂得欣赏你的人,又有
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可是怎么样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呢?”

海燕笑着在空中画个大圈:“你这个问题又把我们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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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27   只看该作者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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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觉得肖娴这一段时间打扮得特别青春,衣服都是那种最能突出三围的,衬衣的钮
扣也似乎没扣最上面那两颗,不过后来杨红发现那是错觉,因为肖娴的衬衣上根本
就没那两颗,扣子从领下五寸处才开始。肖娴说现在就兴这样的,要给人看点乳沟。

“打扮得这么性感,是不是想电晕那些老美呀?”杨红说了,又觉得吃惊,怎么现
在自己也是开口闭口“性感”啊“电晕”啊什么的,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跟肖
娴不说这个,还说什么,说世界革命?

“电那些老美干什么?二十郎当岁的嫩口,不好吃,而且也不懂咱们这些J2的难处,
光玩不想结婚,不干。”肖娴嘻嘻笑着说,“不如电老美的老师。”

“你说PETER?”杨红笑着说,“人家不是有老婆吗?”

“老婆嘛,能耐也就顶个电视遥控,出了三米之外,就没戏了,连弯都不能拐。”
肖娴压低嗓子说,“像他这样的男人,是最容易打野食的了。有老婆,尝过女人的
滋味,做爱做了几年,养成了习惯,突然一下做不成了,他能不想?而且你看他精
力那么充沛,如果他不是天天在想做爱你把我名字倒着写。”

“我看班上也有不少美国女孩喜欢他呢,下了课都围着他问问题,搞得他抽烟的时
间都没有,总叫我在那里挡驾,他好到外面去抽烟。”

“中国男人不喜欢美国女孩,她们都是身经百战,不知跟多少人搞过了,本来那地
方就大,再加上乱搞,早就松得一塌糊涂了。男人可不喜欢松松垮垮的女人,他那
东西放进去没个包着裹着挤着的,空荡荡难受。男人为什么喜欢处女?不就是因为
那地方紧嘛。我这些年不生孩子,就是不想把那里搞松了。现在即使要生,我也要
剖腹产,横着切,只有一道小小的疤,穿比基尼都没问题。”

杨红也是剖腹产,但那是因为医生说有剖腹产指证,不动手术不行,根本没想过什
么松不松的问题,也没想过比基尼的问题,只要孩子能平安生出来,就算是在肚子
上打个大叉她都没意见。她咕噜说:“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呢。”

“你不知道?别人法国女人早就是这样的啦,能不生就不生,所以别人国家出生率
低。法国女人实在要生,就剖腹产,生完了不喂奶,免得把下面搞松了,把奶搞垮
了,男人不喜欢。”

杨红听得龇牙咧嘴,怎么法国女人为了男人连孩子都不顾了呢?

肖娴说:“而且象PETER这个年龄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成熟的中国女人,有经验,
不用教;温柔,不象美国女孩那样要占上风。”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杨红觉得肖娴说“成熟的中国女人”的口气就像是在说
“肖娴”两个字一样,稳操胜券得很。

“同志,我是干什么的?我在国内是艺术系办公室的主任,算了,实事求是一点,
副主任。艺术系的人,哪个不是风流倜当的情种?爱情一段接着一段,情人一个跟
着一个。没办法,搞艺术的人,没有激情就没有灵感,没有性冲动就没有创作冲动。”

杨红觉得背后议论PETER不大好,但忍不住又很想知道肖娴的电晕计划进行到哪一步
了:“那你---, 我是说,你和PETER---”杨红好奇地问。

肖娴嘻笑着说:“他已经被电晕了。”

“是不是他上课时爱盯着你看?”

“那到不是,看算个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看谁?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会
为他看我两眼激动?你知道的,他这个人献起殷勤来,是很厉害的。他经常请我吃
饭,载我去超市和教堂,我一说要办加拿大移民,他就帮我找网址,还打印了很多
材料给我。而且---“肖娴卖个关子,等杨红催她。

“而且什么?”杨红一面问,一面在心里责备自己太无聊了。

“呵呵,这么说吧,他卧室里的床是张FULL SIZE的,就是那种一个人睡嫌大,两夫
妻睡嫌小,两个偷情的人睡正好的那种。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杨红听了这些话,觉得很难受,她不愿相信PETER是这样的人,但想起那天PETER 把
她拥在怀里的事,她又觉得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他能把我抱在怀里,他为什么
不能跟肖娴上床?对于我,他可能还有一点顾忌,因为有他大哥隔在中间,对于肖
娴,他就没这个顾忌,不过是一个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喜欢不喜欢她,都可以
跟她上床,男人嘛,有几个是为了爱才上床的?都是为了上床才装出爱来的。

也许是因为陈大龄的原因,也许是对PETER有好感,杨红宁愿相信肖娴是在瞎讲。请
吃饭没什么,肖娴跟的课有中午12到1点的,上完课,PETER请她吃个饭,也不算过
份。用车载她去超市教堂什么的,也不稀奇,因为PETER经常载这个那个去这里那里
的,他现在只教书,不修课,比一般学生事少,他也爱帮别人,肖娴如果叫他帮忙,
他肯定不会拒绝。杨红自己也叫他帮过忙,只不过不太好意思老麻烦他。杨红想不
明白的就是肖娴怎么知道PETER卧室的床是什么样子的,杨红去PETER那里的时候,
每次都见卧室的门是关着的,PETER也从来不请人参观他的卧室,好像里面藏着个人
一样。

本来杨红是倾向于相信PETER的清白的,但TRACY来了封EMAIL,就把她的倾向彻底扭
转了。TRACY的这封EMAIL,没有什么值得拈掉的字,杨红看完了觉得很奇怪,不知
道TRACY是个什么文风,没什么事的时候,一路骂骂咧咧的,真有了丑恶的事了,反
而把语言纯净得象蒸馏水了。莫非事件太丑恶,把文中的骂字全吸收了?

TRACY在这封E中报告说,据一个可靠的SOURCE说,ONCE UPON A TIME,朱PETER的老
婆是学PHARMACY 的,就业前景很乐观,而朱PETER 学的是文学,就业前景很悲观,
所以前景悲观的朱PETER就盯准了前景乐观的MELODY,死打烂缠,一顿猛追,追上了,
结了婚。婚后很顺利地跟着MELODY办绿卡。听说那段时间,朱PETER还是按捺着,人
模狗样地做着好老公。可他老婆不能生小孩,而朱PETER非常爱小孩,他大约是伤透
了心,等拿到工卡后,朱PETER就开始不安分,有了不少风流韵事。他老婆曾提出离
婚,他不肯,想等绿卡彻底搞好了再离。听说他老婆为这些事都闹出病来了,可怜
的女人。

最后TRACY特别警告杨红说,朱PETER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跟他玩玩可以,千万不要
动真情。

杨红想,怎么又成了我跟他玩玩呢?你不是一直把朱PETER当作你自己的追踪对象的
吗?一旦发现朱PETER不是好人了,就又推给我了?

看了TRACY的EMAIL, 杨红心里凉透了,对自己说,幸好我既没跟他玩玩,也没动真
情。但她觉得这个幸好有点不真实。自己其实是真的喜欢PETER的。就算是知道了他
有WIFE,自己还是喜欢他的,他跟他WIFE之间可能关系并不好,因为他呆在这里,
平时也没见他老婆来,也没见他去看他老婆。而且自己这种喜欢,并不是要做成夫
妻的那种喜欢,只是把他当一个跟陈大龄一样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来喜欢,甚至有点
当作自己的家人来喜欢。

但如果是象TRACY说的这样,朱PETER就不仅仅是个婚姻不幸的男人了,完全就是个
投机取巧的爱情骗子。一个女人为了绿卡结婚,就已经让杨红鄙视了;一个男人,
为了绿卡结婚,就更让她不耻。杨红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替朱PETER开脱, 比如说他
是学文科的,根本没办法在美国找到工作,更不用说绿卡,他要待在美国,只能靠
女人。但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难道一个人非得留在美国不可吗?他不可以回中国
吗?再说,就算你非呆在美国不可,你又只能靠女人来解决绿卡,那你也可以在婚
后对她好一点啊,就算是知恩图报吧?怎么能象一条冻僵的蛇呢?一醒来就对自己
的恩人咬一口。想到他骗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大龄的妹妹,杨红就觉得他象是骗了
自己家里人、骗了自己一样。

再见到朱PETER的时候,杨红就觉得他有点象个婚姻骗子,爱情骗子。有一次,杨红
忍不住问:“是你WIFE帮你办的绿卡?”

PETER点点头,问:“你INS的?问这干什么?搞移民调查?”

“只是问问。”

PETER说:“她学PHARMACY的,我学文学的,当然是她办我,不是我办她。”

“听说她提出离婚你不肯?”杨红问完这句,就有点后悔,我凭什么问他这些私人
的问题?他待会不光不回答,还骂我打听他的隐私,叫我如何下台?

她看见PETER仿佛被电击了一样,脸色惨白,表情木讷,只盯着她,好像在揣摩她到
底掌握了多少事实一样,好一会,才说:“你消息真灵通,连这都打听出来了?你
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调查我啊?你对我感兴趣,可以直接问我嘛,对你我保证特殊对
待,有问必答。你说得不错,她提出过离婚,但我没有答应,”说了,又试探地问,
“不肯离婚,应该不算罪过吧?”

杨红心想,那就要看你是为什么不肯离婚了:“为什么人人都想留在美国呢?为了
留在美国,不惜任何代价,名誉、自尊,什么都顾不上了。”

朱PETER恢复了常态,笑着说:“这个问题,我刚好有个朋友在写一篇论文,就是研
究中国人为什么选择留在美国的,你可以跟她去谈谈,你会发现理由比你想象的要
复杂得多,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想一想,又问,“你想不想留在美国?”

“我想留,也会靠我自己,不会利用别人。”

“那好啊,很有骨气嘛,”朱PETER仍然笑着,好像听不出杨红的话中话,“如果你
想留在美国,那你现在就要开始作打算了,因为你只有半年,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先
延长一段时间,再利用这段时间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如果现在就想一步到位,可
能有点困难,搞不好两边都丢了。你这个专业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当然要想找个
副院长干,也是很困难的。”

杨红还没有想这么深远,听他一说,觉得他算得上老奸巨猾,脚踏两只船,能利用
的利用,能隐瞒的隐瞒。但她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先延长一段时间倒真是一个办
法,不然把国内的一切都放弃了,在这边却找不到工作,那不是搞得竹篮打水一场
空?到那时,两边都没了工作,该怎么办?杨红安慰自己说,反正我这不是欺骗某
个个人,最多算是欺骗学校,但学校也不会受什么损失。

杨红当晚就给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跟他商量延长的事。周宁想了想,说还是先别办
吧,你明年不回来,提干没希望了,房子要退掉,我到了美国又能干什么?打工?
我可不想一辈子呆餐馆里打工。

杨红很生气,说你不能考G考T读个硕士博士的,毕业出来找工作?

周宁闷闷地说:“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个H大的硕士研究生,
都考了好多回没考上,现在奔四的人了,还读得进书?”

“我ROOMMATE都奔五的人了,还在读书呢。为什么你就总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儿
子,他在中国读书多累?”

周宁顶撞了一句:别人的儿子都在中国读的书,也没见谁累死掉了。

杨红生气地挂了电话,决定不管周宁想什么,先跟CARSON教授谈谈延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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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30   只看该作者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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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没想到“故乡的云”会写EMAIL来讨伐她,也不知道“故乡的云”从哪儿弄到她
美国这边的EMAIL地址的。

“故乡的云”在EMAIL里追述了她跟周宁的那段情,基本上跟杨红从山云之间的EMAIL猜
出来的一样。然后“故乡的云”抱怨说,四年前,在杨红的淫威之下,周宁不得不
疏远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爱他,因为那说明他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
四年来,她一直爱着周宁,为他连婚都离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
他的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几年,周宁还断断续续回她一些EMAIL,但最近完
全销声匿迹了,电邮不回,电话不回,将她抛在一个痛苦的深渊。

杨红看到这里,唯有苦笑,周宁是云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杨红想到自
己跟这个光明美好的周宁共同度过的那些年月,认定“故乡的云”是在搞笑。想到
自己现在也能对生活中的烦恼幽它一默,杨红觉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说的一样,
你能从自己的烦恼中看到幽默之处了,就同烦恼拉开一段距离了,因为只有站在一
定的距离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烦恼之中的幽默,所谓苦中作乐是也。苦中都
能作乐了,更何况甜中?

等杨红再往下看,就忍不住义愤填膺了。“故乡的云”说她明察暗访,才知道周宁
断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为要出国了。“故乡的云”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杨红摧毁
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说你们的婚姻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抓着周宁不放?现在还要把
他弄到美国去,以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斩断我们的恋情?最后云带点威胁地说,你也
是个明白人,如果我把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杨红看到最后这句,气得浑身发抖,心想,你“故乡的云”不好好在故乡飘着,手
伸到美国来干什么?你有本事你出国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门行凶还狠,简直是
万里追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杨红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周宁,责问是怎么回事,为
什么要把我在美国的EMAIL地址给你那个“故乡的云”?

周宁委屈得很,说我哪里有把你的电邮地址给她?我有病哪?从你发现了我们那些
电邮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纠缠了几年了,动不动就说要捅到学校去,我有那
些电邮掌握在她手里,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敷衍她,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知道你是
当干部的人,怕影响不好,我一个平头百姓,我怕个X。她说了,是从网上找到你的
下落的,谁叫你把自己摆在网上呢?

杨红不信,心想,我什么时候把自己摆在网上了?周宁为了开脱自己,又在撒谎。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打进GOOGLE,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个杨红,自己的也在
其中。一个是H大的网站,在她那个院的网页上,专门有她杨副院长一页,还专门说
明她目前在美国A大做访问学者。另一个是A大的网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CARSON教
授的网页上,从A大的ONLINE PHONE DIRECTORY里可以查到她的电话号码,东亚中心
的网页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杨红惊呆了,彻底服了这个GOOGLE。你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你总也找不到他,GOOGLE会
回给你一大堆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要隐姓埋名的时候,它却一下子
就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杨红搞不懂GOOGLE是个什么服务宗旨,好像也是以搞
笑为目的。

这事搞得她六神无主,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就把云山之恋和“故乡的云”万里追杀的
事告诉了海燕。

海燕听了,不解地问:“你怕什么?怕她告诉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写过一些风花雪
月的电邮?H大那边我不知道,A大这边有谁对这种事感兴趣?就算感兴趣,又会怎
么样?无损你一根毫毛。”

“别人会笑话我嘛,说我的老公不要我,要这么个女人。”

“先不要说你们两谁比谁强,也不说你老公现在究竟要谁,就说一点,你老公是女
人鉴赏家?他不喜欢的女人就没价值了?他要了谁,谁就有面子了?就算他是国际
公认的女人鉴赏家,你都要问一下,这个国际公认又是谁公认的。我们两个现在马
上就可以搞一个网站,说我们是国际男人鉴赏协会,把普天下的男人评价一通。不
要把丈夫当成衡量自己的砝码,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由她丈夫称出来的,是她自身
的重量。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就变成牛粪了?枯草插在金瓶子里也还是枯草。”

杨红说:“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故乡的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周宁到底看上
了她哪点。”

海燕笑着说:“你想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呢?想把自己改造成云那样的人,好吸引
住周宁?如果周宁喜欢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头牛?”

杨红从来没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来,海燕说得
好像也对。“就是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赢。”

“我不是周宁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不过我想,故乡的云吸引周宁
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过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没
兴趣了。距离产生美,你没听人说远是亲家,近是冤家?

第二,周宁可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虔诚地爱过,刚开始可能是嗅出云对他有意思,
就鼓励她、引诱她把心摊开在他面前,写信只是为了搞清楚云究竟爱没爱过他,满
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搞到后来,要么是他自己也有点弄假成真,要么是骑虎难下,
只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云和你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也认识到两个人的差异,
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云的EMAIL不正好说明周宁并不爱她吗?其实真正可怜的
是这个云,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周宁身上,不管周宁自身价值如何,至少周宁并没
有动多少真情。”

“也不知道这些女的都怎么想的,什么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插足别人的家庭,
做这种不道德的事。”

“ 你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气,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这个理论了。你
现在已经打下了周宁这座城,就有点怕别人来夺走了。一旦你爱上了别的城池,如
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攻打的话,你的立场就会变了,你会说‘真情无罪’。不要忘
了,陈大龄当初也算是一个第三者,你觉得他不道德吗?”

杨红当然不觉得陈大龄是不道德的,本来想说“我们那不同,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但想了想,没说,因为这样说跟海燕说的“真情无罪”是一个意思,

海燕笑着说:“骂人之前,一定要先把听话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对方骂个狗
血淋头。”

杨红笑起来:“除非你是个第三者。”

“我刚好就是,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我是响当当、硬棒棒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
就转了正,或者说解决了职称问题了,不过并没有成就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
不得辞职不干了。”

杨红有点为刚才自己那样偏激不好意思,就问:“那你跟你丈夫谈恋爱的时候他还
没离婚?”

“离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时候我们在一个进修班读书,我也知道他是结了婚的,
但隐隐约约觉得他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他。刚开始还没想到要把他挖过来,只
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觉的那样,在心里喜欢我,所以就常常给他一
点鼓励暗示,怂恿他表达。”

杨红惊讶地看着海燕,不相信她曾有过如此天真幼稚的时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
生下来就应该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不相信我那时有那么傻?谁都不相信啦,不过事实就是那样。后来他终于表达了,
我们就开始了名符其实的苦恋。当时的社会不象现在这样开明,那时虽然没有法律
明文规定,但大家对第三者插足是恨之入骨的,道德法庭是随时随地都威严地开着
的,连自己心底都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不过偷偷摸摸的爱情也很浪漫很刺激。能
让一个人为自己离婚,也使幼稚而虚荣的我很自豪。我们两个人不知写了多少信、
多少诗,我丈夫日后一直对人说我们的故事比任何一部琼瑶小说都感人。”

杨红一听到信和诗,就觉得那是段美好的爱情,有诗意。“那后来呢?”

“刚开始我们两个人不在一个地方工作,都是他周末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我这边
来,呆个一天两天的,然后又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去,还要瞒着普天下的人。后来
我到S市读研究生,我们两个人就公开同居了,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我学校还有四个
小时汽车,他周末坐车来,周一坐车回去。我们两的工资什么的,全都送给铁路公
路了。这期间,因为道德的重负,我动摇过很多次,提出分手很多次,但每次一提
分手,他就千里迢迢地赶来,我们两个人就眼泪汪汪地说些今生来世之类的话,然
后就做今生最后一次爱,然后就把分手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离了婚,跟你结了婚,也还算不错的。”

“对,他离了婚。他怕做后妈委屈了我,一直争取把女儿判给对方,而他前妻也抓
住这点,拖延着不肯离。等他离掉婚的时候,几年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已经
产生过很多矛盾了,但他坚定不移地要结婚,他说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我,我觉得
他是因为怕人看笑话,怕别人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妻女,结果却被那个女人
抛弃了。我自己也觉得他离婚,我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所以就结了婚,然后有了孩
子,怎么说呢,人们所说的的婚姻生活五大关,有四大关都是磕磕碰碰地过来的。”

“五大关?”

“第一关,夫妻双方生活习惯不一样;第二关,跟双方家人处不好;第三关,小孩
带来的家务事和教育问题;第四关,经济方面的矛盾;第五关,出轨。我们不大在
言语上过招,都是三言两语,吵完后就长期冷战。”

“没想过离婚?”

“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心理障碍,对我来说,最开始是怕伤害
了他,然后就是我的那套理论,觉得久聚生厌,无论怎样美好的爱情,最终都会变
得平淡无奇,都会有磕磕碰碰,所以懒得离婚。也曾经为一个男人动过心,但想到
与其让天长日久的家庭生活磨损两个人的爱,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

杨红想问一下这个男人是不是PETER,但海燕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就说:“可能是
人年龄渐渐大了,变得比较宽容了,现在比较能体谅我丈夫了。像我这样的人,在
外面对任何人都是老成持重,宽宏大量,但一个人总是需要有个地方松弛一下,幼
稚一下,就算女人撒个娇吧,所以在家里就不大谦让,跟他针锋相对。亲者严,疏
者宽,看他的时候,就很严格,在别人身上我能容忍的东西,到了他身上就不能容
忍了。他在外面也是人缘很好的,年青的同事都把他叫大哥,但回到家里,就成了
小孩,总觉得如果一个人在家里还要硬撑着不能松弛一下,生活就太累了。所以两
个人都在外面做君子,回到家里做小人,两个小人在一起,当然矛盾多了。现在老
了,慢慢也磨合了。”海燕笑笑说,“不说我了,我的故事平淡无奇,还是说你吧。
其实你现在的地位,就跟周宁十几年前的地位一样,算是个第二者。”

杨红笑笑说:“我那时候希望周宁能理解我们,让我跟陈大龄在一起,也许我现在
应该理解周宁,让他跟他的云在一起?等云真的跟周宁在一起了,她就会发现周宁
跟她的前夫没有两样。但也有可能她跟周宁过得挺好,也许周宁会为了她改变自己。”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更说明周宁应该跟云在一起。如果云能使周宁变成一个好
男人,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呢?不过这件事应该由周宁来决定,其实他四年前
就决定了,只不过这个故乡的云不相信那是周宁自己的选择。云只是另一个为情所
困的女人,她现在看到的周宁,可能跟你结婚前看到的周宁一样。所以有人说:拆
散一对有情人的最有效办法是让他们两人结婚。如果你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跟周
宁结成婚的话,你就会象这个云一样,把他当成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牛小明可能告诉过你,我以前主持过<<海燕信箱>>,专门给人排忧解难那种,给
过别人很多忠告,但我本质上是很怕干预别人生活的,所以我辞掉了那份差事。我
不想我的这些言论影响别人,因为我的一生并不是成功的一生,即便是成功的,放
在别人身上也不一定成功。我对你说这些话,一方面是因为我看到今天的你,就像
看到过去的我一样,为很多真实的、臆造的东西苦恼;另一方面,是因为PETER希望
我能帮你走出困境,他觉得你活得太沉重太累。我希望你不要为情所困,但我不希
望你像我一样,还没走进热恋,就看到婚后的平淡了,那样,你会错过很多美好的
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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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37   只看该作者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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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个人生命中的重大决策,似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引发的,完全是一种
巧合或者机遇。可能背后是有长期的积累的,但那个触发点,那个契机,却是偶合,
使你多年以后想起,会惊异:如果当时没发生那件小事、那个偶然,我的生活会是
什么样的?

杨红生活中的这个转折点就是一个纯粹的技术失误。平时做饭时,只要海燕在家,
都会打开音响,放点音乐,两个人边做饭边聊天边听音乐。这天,海燕还没回来,
杨红就自己走过去,拿了遥控开音响。她按了几个键,音乐就响起来了,但不是平
时两人经常听的那些曲子,而是一首中文歌。她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错按了TAPE键,
本想改按CD键,却被歌词吸引住了:

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
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
。。。
紧闭着双眼又拖着错误
真爱来临时你要怎么留得住

杨红不由自主地又听了一遍,虽然是汉语,但也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只知道大
意是说一个人留着旧情人的情书,忘不掉那段过去,但爱情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
这首歌讲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杨红的生活完全吻合,因为她连像样的情书都没有一
封,但这最后两句话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紧闭双眼又拖着错误,真爱来临你要怎么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这样吗?紧闭着双眼,拖着一个错误的婚姻,陈大龄出现的时
候,就没有办法能留得住。现在自己仍然是紧闭双眼,拖着错误,如果还有真爱来
临,我又怎么留得住?

杨红觉得自己还没有修炼到海燕那种程度,能够泰然自若地放弃一个自己为之动心
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个让自己砰然心动的人,这一次是绝对不能再放过了。她不
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爱的人,
那个人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GET READY ,要AVAILABLE ,不能再坐失
真爱。

自从收到“故乡的云”的EMAIL后,杨红一直在思考自己和云山之间的这个三角。周
宁那场曾经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痒,现在看来,只是一个使她彻底觉醒的契机。
拉开一段距离,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三角,杨红对周宁有了比较全面而
客观的认识:“故乡的云”看到的周宁和我看到的周宁,都是不完整的。一个因为
距离太远而美化了周宁,另一个因为距离太近而丑化了周宁。实际上,周宁就像那
些淘气的中学生一样,不自觉,没责任感,要人管着盯着,遇到一个温和的老师,
就淘得更厉害。杨红想起自己刚开始时,觉得两夫妻不应该在钱上计较,不应该整
天吵架,所以时时避免矛盾。到后来,因为害怕离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
他就尽情调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来了,象后来禁他的赌那样,他就软下去了。

如果这一路之上,时时事事都对周宁采取强硬作风, 说不定他会是一个中规中矩的
丈夫。但杨红觉得那没有什么意思,丈夫不是中学生,妻子也不是中学老师,如果
丈夫需要妻子象管中学生一样管着他,那婚姻跟教中学没两样了,教这一个中学生
跟教那一个中学生没两样了。把他当作中学生,只是想理解他,谅解他,不再为他
烦恼,但绝 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爱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宁的婚姻不幸福,是因为两
个人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很难讲谁的好谁的坏,但彼此不欣赏不赞赏对方的
活法爱法。

人们常说性格互补也是一种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个急性子和一个慢性子搭配在
一起,可能比两个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赏对
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觉得有时需要慢一点,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
对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急,慢性
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慢,两个人互不欣赏对方的性子,这样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补的。

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彼此都有强烈的爱情,都能为对方改变自
己,也许仍能过得很好。有很多事,有爱情和没爱情,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
不同的反应,也就有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如果缺乏这种强烈的爱情,就很难欣
赏对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对方改变了来适应自己,或者都极力去改造对方,生活
就变成劳改农场劳教所了,那将是场无休无止的痛苦的战争。

杨红想,PETER说得对,你不能用你的好恶来要求这个世界,别人有别人的审美观,
不能因为别人的审美观跟你不一样就觉得别人是丑恶的。她想,这么多年来,我一
直就觉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确的,希望周宁照我的方式来生活,周宁则竭尽全力保
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实际就是在明争暗斗,看谁能战胜谁。如果周宁找的
是一个跟他一样爱玩爱打麻将的人,他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
来做爱,做完了睡觉,岂不快哉?哪里用得着像他现在这样,溜出去的时候象小偷,
打的时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脸色,想想就痛苦,亏周宁还能容忍这么多年,
难怪周宁说跟我过了这些年,白头发都生了不少。

两个人各自为着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着这个婚姻,明知两人生活方式不一样,
还是继续进行着这场改造对方、保存自己的战役。既然两个人不能为对方改造自己,
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对方,更不欣赏彼此的活法,为什么还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
此呢?也许这个“故乡的云”跟周宁更接近,他们毕竟是生在同一个地方,长在同
一个地方,现在她又这么爱周宁,她就可以为他改变自己,而不用象自己一样,老
想着改变周宁。

杨红想,实际上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人是不同的人。匆匆结婚,是因为自己
怕孤独,怕别人议论笑话,也因为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跟周宁在一起的那
种感觉就是爱,其实那只能说是不讨厌,是因被人爱而产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后
来遇见了陈大龄,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那是一种从灵到肉你都无法控制的感
情,爱不可预计,不可预防,你爱了,就爱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无法
控制。你能控制的是你的行动,但爱的感觉你是无法控制的。

爱一个人,却又跟另一个人守在一起,那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你
爱,你可以平静地跟一个爱你而你不讨厌的人凑合,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你爱
的人,而且他也爱你,那你跟另一个人的凑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这些年跟周宁这样死死地守在一起,与其说是因为爱情,还不如说是因为习惯和面
子,再加上一些错误的观念,比如认为离婚就是一种失败,离婚的人肯定是有问题
的。又比如认为谁提出离婚,就是谁不要对方了,而那个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贬值了,
就没面子了。

从前害怕离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伤害孩子。杨红有一个最活生生的例
子,就是周宁的兄嫂离了婚,而他们的孩子只读了个中学就辍学了。当她把这个例
子讲给海燕听的时候,海燕笑她说:“我可以把你这种思维当作一个经典例子讲给
我的学生听,就是一看见两件事前后发生,就认为中间有因果关系。周宁的兄嫂离
婚和他们的孩子辍学,只是两件前后发生的事,中间有没有因果关系,还不一定。
如果跟你说的那样,周宁的兄嫂都只读了个中学,两口子爱打麻将,又经常吵闹,
最后嫂嫂跟人跑了,这才离了婚。那么就算两个人不离婚,他们也没心思教育孩子,
孩子可能还是只能上个中学,说不定更糟。就算他们的孩子是因为父母离婚才荒废
学业的,也只是一个个案,不能说明离婚家庭的小孩就个个会荒废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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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说着,伸出手:“把你的统计数据拿来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父母离
婚而荒废了学业的。”

“我哪里有什么统计数据?就这一个例子。这一个例子还被你驳倒了。”

“没有统计数据,怎么就轻信了呢?即便有统计数据,你都要问一问,统计数据是
怎么样得出来的。象离婚这种社会现象,你不能象做科学实验那样,抽出各方面一
模一样的两组人,控制所有其它因素,只让一组离婚,而另一组不离婚,若干年后,
再来统计两组当中,有多少小孩荒废了学业。如果是那样获得的统计数据,可能是
比较可信的。”

杨红想象了一下,说:“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拿来做这种实验?”

“所以说报告离婚对小孩影响的文章不可能是基于这种统计数据的,只能是找一些
离婚的家庭,一些没离婚的家庭,尽可能的让其它因素相同相近,然后分析研究离
婚对小孩学业的影响。如果不注意,离婚那组找的都是周宁的兄嫂那样的夫妻,结
论就会是离婚严重影响小孩学业;如果离婚那一组找的全是爱因斯坦那样的人,那
你的结论就会是离婚成就小孩学业。”

杨红忍不住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爱因斯坦?还不知爱因斯坦跟他老婆离没离呢。”

“我不举这么个极端例子,怎么能把道理说清,把你这种人说服呢?”海燕笑着说,
“你应该去学统计,学两天后,你就从听什么,信什么,变成听什么,不信什么了。
像你上次说西边WAL-MART的葡萄比东边WAL-MART的葡萄甜,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到
两边WAL-MART去,大面积抽样,再做统计分析,因为你每次只去一个WAL-MART,连
PAIRWISE的比较都没做,你比的是上星期的东边与这星期的西边,怎么能得出那个
结论呢?”

杨红说:“其实我什么统计数据都没有看到过,连报导离婚的文章也没看什么,不
知为什么,就一直认为离婚肯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一想到离婚,就仿佛看到我
的儿子低着头,蹲在地上,而一大群小孩正围着他吐口水,笑他,骂他是没爹的孩
子。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景。”

海燕笑着说:“这可能是从书里或者电视电影里看来的。不是学统计的人,不会一
天到晚问别人要统计数据,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文学作品往往比统计数据更能影响
他们。人们看到一堆统计数据,就觉得枯燥,看过也可能很快就忘了,但一个生动
感人的场景,却能使人铭心刻骨。

有人说Statisticians are the biggest liars,因为统计学家拿出来的数据使人更
容易相信而不去问他的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电影也可以是
BIGGEST LIARS,因为他们刻划出的人物形像鲜明生动,可以使人忘了问这些人物的
真实性和代表性。这并不是说STATISTICIANS和作者有意骗人,而是我们这些读者习
惯于不问青红皂白就相信别人的话。

所以不论对什么观点,都应该问一问是谁说的,为什么说,有没有统计数据,统计
数据是怎样得出来的。当然这是说对一些重大问题。小事情,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心
了。比如别人说小孩吃了味精不长个,我做菜就不放了,这种事情,我就懒得费心
去查它统计数据了,因为味精就算没坏处,也没什么好处,咱们这种烹调水平,还
需要味精?”

现在想到离婚,杨红只有一个担心,就是怕周宁会跟她争着要孩子。她在MOTHERS GROUP
听到好几个妈妈讲她们的丈夫如何跟她们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有的丈夫甚至威胁说
如果得不到孩子就要把孩子拐跑或者弄死。杨红不知道周宁会不会这样,她知道他
并不太在乎孩子,连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没数。但那些争夺抚养权的丈夫也不一定
是在乎孩子,有的只是想拖住妻子。杨红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妈妈为了孩子,
只好跟丈夫守在一起。杨红想,如果周宁要跟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那就只能请法
院来判了。但她也听说即使法院判给了她,如果周宁把孩子偷偷带走了,法院也不
能派人帮你去找孩子,最多发发传票,孩子还得你自己去找回来。杨红想等周宁到
美国来了再办离婚,因为周宁在中国有他的兄弟朋友麻将哥们什么的帮忙,到了这
里,他就没那些势力了。

杨红给周宁发了个长长的 EMAIL,提出离婚的事。周宁看到后立即打来了一个电话,
问这一切是不是因为那个“故乡的云”骚扰引起的,如果是,那你就误会了,我跟
她早已断了,而且没有回到一起的可能。“故乡的云”不问青红皂白地离婚,我不
会对此负什么责任。

杨红静静地说:“不是,这事跟她不相关,是我自己想通了。”

周宁又问了一大串“是不是”,杨红回答着,感觉却象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到周宁
正在重复四年前自己在人工湖边做过的事,就是要弄个水落石出,到底是哪里出了
问题。周宁猜了很多原因,连杨红是不是在跟ROOMMATE搞同性恋都想到了,唯独不
肯接受杨红给的理由,那就是两个人的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不同,合不来,还是分开
的好。

“哪里会有这种事呢?”周宁有点生气又有点不解地问,“在一起过了快十五年了,
难道你先不知道我们两人这些方面是不同的?”

“我知道,但是我以为那不影响婚姻,而且我很怕离婚,怕别人笑话,怕影响孩子,
怕很多很多东西。”

周宁听了,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你越说我越不懂了,现在别人不一样会笑
话吗?不一样会影响孩子吗?”

杨红把网上看到的几篇有关离婚对孩子的影响的文章综述给周宁听,说离婚家庭的
孩子比那些夫妻感情破裂却又打打闹闹地守在一起的家庭的孩子,成长得更好,这
是有统计数据的,是美国社会学家做过调查研究得出来的结论。周宁似乎被说服了,
可能他一听说“统计数据”“美国社会科学家”就被镇住了。杨红有点悲哀地想,
他现在就跟自己以前一样,听到几个大词,就盲目相信,不去问问谁的统计数据?
数据怎么样得出来的?也不问问“哪个美国科学家”或者美国科学家的研究适合不
适合中国的国情。当然她现在不想跟周宁搞统计启蒙,她只想平安无事地离婚。

“除了汽车还给我哥哥以外,国内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杨红说,“我只要儿子。”
她屏住呼吸等候周宁的答复,心想,如果他死抓住孩子不放,我怎么办?有那么一
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放弃离婚这件事了。

“我要你那些东西干什么?”周宁忿忿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一半财产?我
早跟你说了,我说分一半财产,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免得你跟我闹离婚。现在你既
然还是要离婚,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以为我离了婚,还会住在你的房子里?”

杨红说:“我是真心要把国内那些东西都给你,我想留在这里,那些东西我拿着也
没用。你不想住在H大的房子里,可以把它卖掉,卖的钱你拿着。”

杨红和周宁在电话上电邮里讨论了几天,最后两个人达成协议,周宁带儿子去签证,
签好后到美国来呆一段时间,算是旅游,也算是把儿子送到杨红这里来。离婚的事,
等周宁过来,再详细商量。

杨红没想到周宁在儿子的问题上这么通情达理,不光没跟她抢儿子,还愿意把儿子
给她送过来,她的心马上就被感动了,觉得周宁是一个好父亲,能为孩子考虑。杨
红心里打趣自己说,太感动了,差不多有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了。想到那几
个跟丈夫争夺抚养权的女人,那几个为了孩子不得不跟丈夫死守在一起的女人,杨
红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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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Arms of an Angel" (click to play):



周宁和儿子签到证后,杨红就开始找房子。刚来的时候,因为怕挤着了海燕她们 ,
她也找过房子,但海燕劝她就在这呆几天算了,说你丈夫小孩说不定马上就来了,
你现在搬去跟人合住,过两天又要搬。你搬家麻烦不说,跟你合住的那个人又要找
ROOMMATE,也麻烦。如果你现在找个一室一厅住着,不光房租贵,还怕他们签不到
证你房子也退不出去。杨红就留了下来,现在想起来,对海燕真是感激涕零,因为
跟海燕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她没有把跟周宁协商离婚的事告
诉海燕,怕海燕不赞成,毕竟海燕自己是放弃爱情守住婚姻的。如果海燕出来劝解
她,就算是捂着半张嘴,都可以把她说服。

周宁带着一个班的实习,还要一个月才结束,正好给杨红一点时间找房子。杨红想
给周宁找个地方,自己和儿子仍挤在海燕这里,一来就算跟周宁分开了,二来她还
真有点舍不得海燕。但周宁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分着住,不是等于告诉人家
我们两个人关系不好吗?杨红说,本来就在准备离婚,当然是关系不好,怕谁知道?
这是在美国,又没谁认识咱们,怕什么?但周宁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说住一个屋不
等于要做夫妻的事,只是维持个外面光。你连这点都不能答应,我还到美国来干什
么?来丢人?

杨红想到儿子还得他带过来,就答应去找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周宁来了住厅,自己
和儿子住室。找了几天,才发现合适的房子很难找到。有的要签一年的租约,有的
离学校太远,有的房租太贵,有的区域不安全。海燕、PETER和系里那几个博士生轮
换着带杨红看了好些家,都没有合适的。

海燕说,要不这样吧,等他们来了,就在我这里先挤着,等找到再搬出去。反正你
们三个人住一间,也不挤我,挤你们自己。

PETER说,那怎么方便?你女儿晚上要写作业,她儿子要看电视,那到底将就谁?我
看还是住我那里吧,他们一家三口正好,我一个人住嫌太大了,有点浪费资源。

杨红问,那你怎么办?你搬我这屋来?

PETER开玩笑地说:“我不想活了?想让海燕的丈夫打死我?”然后认真地说,“你
的屋还是让ANGELA住吧,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肯定想有自己的天地,不会愿意跟妈
妈挤一个屋。我一个人,找个住的地方容易,跟别人挤挤就行了。我又会做饭,只
要在广告里加一句‘包做三餐饭’,免费给我住的都有。”

海燕笑他:“如果你再加一句,‘免费提供性服务’,那倒贴的都有了。”

PETER大笑起来:“算了算了,没那个QUALIFICATION,还是不要揽那个活,自己多
活几年吧。”

杨红仍然积极地找着房子,不过有了PETER的房子在那儿垫底,心里就放心多了,至
少有了一个缓冲的地方。她很感激海燕、PETER和系里那些人,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虽然海燕总是说她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眼光短浅的人,看不到天下还有三分之二的
人在受苦,只看得见自己身边认识的几个人,但杨红觉得她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
因为她总是尽力帮助她身边的人,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帮助身边的人,生活应该是
很美好的。

对于PETER,杨红的心情很矛盾,眼里看到的PETER,是一个风趣幽默,乐于助人的
人,但从TRACY那里听到的,却又是一个投机取巧、为了绿卡什么都不顾的人。她愿
意相信这一切只是错误的信息,但PEPTER自己又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也许他就是
一个矛盾的人?也许人不应该要求别人完美,有这功夫,还不如用来完美自己。

有一天, 海燕突然对杨红说:“明天PETER的课会是我去上,先跟你打个招呼,免
得你在班上突然看见我,惊得嘴巴合不上,影响你的形像。”

“他明天为什么不上课?”

“他要回N州去。”

海燕的课上得也挺好,学生很喜欢她。不过杨红坐在下面,有点走神,这好像是第
一次听说PETER回去看他WIFE。她想起PETER曾经讲过,说他以前开长途时,为了抢
时间,吃饭也不停车,而是两手吃饭,两脚开车。杨红相信他做得出这种事,因为
PETER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成熟,但在一些小事上,又显露出毛头小伙的不成熟。像
他说的用脚开车,还有他抽烟的那股急迫劲,打球的时候为一个擦边球跟人争来争
去,都说明他在某些方面也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考虑问题不够慎重。

杨红担心他这次开长途又会用脚开车,会出问题,担心得自己没法做事,忍了好久,
还是忍不住,就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听到PETER在里面HELLO一声,杨红愣住了,她
没想到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竟然是那么象陈大龄。

“TERESA?是班上出什么事了吗?”

杨红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知道是自己打的电话,有点紧张地说:“班上没出事,只
是担心你---,怕你---用脚开车,打个电话问一下。”

PETER在那边笑起来:“我怎么会用脚开车呢?那是开玩笑说说的,你当真了?不过
刚才真有点迷迷糊糊了,幸好你的电话把我叫醒,不然开到路外面去了。”

杨红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心,说话也有点训人的口气了:“你看,你看,说你你还不
承认,你这样多危险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糊涂。迷糊了就找个地方睡一会吧。
你也不要边打电话边开车了,我挂了。”

“嘿,怎么说着说着就用上老婆腔了?现在没事了,完全清醒了,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们。”

虽然打了电话,听见PETER没事,但杨红仍然心神不定。想了想,又跟周宁打个电话,
把安全开车的事叮咛一遍。周宁开车更危险,因为他技术似乎不如PETER,但胆子更
大,可能是人们说的“糊涂胆子大”。想到周宁开车还经常带着儿子,杨红更是愁
得无法,说多了,周宁又不耐烦,可能还越说越跟你对着干,但不说,又不放心。
也许这个世界不发明汽车反而还好一些。

直到晚上九点多了,PETER才打电话来说到了N州了,是海燕接的电话,没象平时那
样嘻嘻哈哈,好像很严肃,杨红想,可能MELODY不喜欢PETER跟别的女人乱开玩笑。

接下来的几晚,不知为什么,杨红晚晚都做恶梦,梦见PETER用脚开车,出了事故。
半夜里,梦醒了,她躺在床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PETER在这里的时候,她并不
担心他,但一旦他出了她的视线了,就老觉得他会出事一样。这种无缘无故的担心
只有在儿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才有,只要儿子一不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了,就觉得他要
出事了。儿子也的确出过一些事,在幼儿园摔破了头,被别的小朋友挖伤了脸,关
门时夹了手,等等。有时在路上走,周怡会专拣那些高高的CURB去走,而不走在好
好的路上。杨红一见他在那上边走,就双腿发软,觉得他随时会摔下去。

现在又加上一个PETER,这两天知道他不在A大这边,就老觉得他会有什么事一样。
想给他打电话,又怕MELODY不高兴,PETER也真是的,不知道每天打个电话过来报个
平安么?还是个不成熟的表现。

星期天下午,PETER从N州回来了,还没回他家,就先上海燕家来取他的教科书,顺
便把在N州买的一些中国食物药品什么的给海燕和杨红送过来。他看上去旅途劳顿,
满脸倦意,风尘仆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点沉默寡言的,海燕也不说什么话。
杨红陪着讲了几句,PETER好像兴致不高,时而就忘了回答,搞得杨红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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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43   只看该作者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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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留PETER吃晚饭,PETER也没推辞,海燕就在厨房忙起来了。今天这两个话匣子
都出乎意料地安静,平时的俏皮话好像被台风卷走了一样。最后还是ANGELA打破沉
默: "Pet, do you want to listen to your favorite song?"

"Yes, please."

ANGELA打开了音响,一首在杨红听来有几分哀婉的英语歌曲响了起来。

“Come here, Pet. let me hold you for a while. ... Now you are in the arms
of an angel. Feel better?”

“ Yes, much better. Thank you, sweetie.”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吃完饭,PETER就告辞了。

杨红问:“PETER今天怎么啦?”

海燕说:“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

杨红直觉地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只是海燕不愿意告诉她而已。她转而问ANGELA:
“刚才放的是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In the Arms of an Angel. "

杨红回到卧室,在网上搜寻这首歌,发现是电影CITY OF ANGELS的插曲,她看了一
下电影的介绍,是关于一个女医生和一个天使之间的爱情故事。故事好像跟PETER没
有什么相似之处,杨红对歌词也不太理解,好像是一个很伤心的女人,希望在AGNEL怀
抱里得到片刻安慰。她想,为什么这首歌是PETER的FAVORITE呢?这首歌听上去很伤
感,她突然记起PETER喜欢的几首曲子好像都很伤感,<<梁祝>>,<<天鹅>>,还有这首。

<<梁祝>>的故事她知道,就开始在网上搜寻<<天鹅>>。原来人们相信天鹅在临死之
际,会发出凄婉动人的鸣声,被称作天鹅之歌。圣桑的<<天鹅>>被一个俄国人用来
创作了那个非常著名的芭蕾独舞<<天鹅之死>>。杨红的眼光停留在一段描绘芭蕾舞
<<天鹅之死>>的文字上:

“在淡蓝色的月光下一只雪白的天鹅静静地飘游在湖面上。她忧伤地低著头,轻轻
挥动著翅膀,犹如在唱一首告别的歌曲。 突然她展开双翅飞向天空,但已经体衰力
竭,再也不能自由飞翔了。然而长空在召唤,生命在呼喊,她那鼓足全部力量、不
屈不挠地立起脚尖的舞姿,好像要离开湖面。但在与死神搏斗中她已筋疲力尽,身
体无力地倾向前方,然而她又慢慢地直起身体,开始原地旋转,似乎又产生了一线
希望,表现出了天鹅对生命的热爱和渴望。但生命是有限的,天鹅终于没能摆脱死
神的阴影,她跪下来渐渐地合上了双翅与世永别了。”

杨红觉得心一沉,立即走到客厅里,问海燕:“PETER今天很反常,是不是他WIFE出
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说?拿统计数据出来。”海燕仿佛有点强颜欢笑一样。

“我有这种感觉,因为那天晚上他送我回来时说过化蝶是超越死亡的话,<<天鹅>>又
是关于死亡的,今天他又这个样子。你不要瞒我了,肯定是他WIFE出了什么事。”

海燕叹口气说:“他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MELODY去世两年
了,前天是MELODY的忌日,他回去扫个墓,心情不大好。”

“两年了?平时一点看不出来。MELODY她是怎么去世的?”

“卵巢癌。他们结婚很久了一直没小孩,当时是因为不孕去做检查,结果被查出双
侧卵巢都有恶性肿瘤。本来应该立即切除双侧卵巢,但MELODY 知道双侧都切除,就
等于到了更年期,不仅不能生孩子,还会象更年期后的女人一样苍老。她很爱美,
也很爱PETER,想为他生个孩子,她不愿意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老女人,所以不肯切
双侧,当时有几个医生也说可以先切一侧再说,所以就只切了一侧。后来就来不及
了。。。”

杨红觉得眼里湿了,小心地问:“看PETER的样子,好像是真心难过,怎么听人讲他
是为了绿卡才跟MELODY结婚的?”

“听谁讲?他们出国前就结婚了,MELODY先出来,PETER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不愿
做F2,不愿靠女人,所以他考上这边的博士才出来。MELODY在M州那边读完书,在N州
一个大学找到了工作,想让PETER去那边的学校读书。但这边的东亚文学是很有名的,
他在这边又有奖学金,课也修完了,转学只能带几个学分过去,就决定留在这边把
博士做完。但这边的几个大学,PHARMACY都不那么有名,所以MELODY只能呆在那边。
他们的感情很好,不是时空隔得断的那种,所以宁愿两边跑,也要呆在对自己事业
有帮助的地方。PETER那时都是开着车两边跑,MELODY就两边飞。他们两口子都很喜
欢孩子,特别喜欢ANGELA。”

“那MELODY提出离婚又是怎么回事?我问过PETER,他自己也承认了的。”

“MELODY 提出离婚是因为她不想PETER被她拖垮,尤其不愿意PETER看到她化疗放疗
后的样子,但他们那么好的感情,PETER怎么会同意离婚呢?他先是把MELODY接到这
边,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她,后来他这边走得开了,他们就回到N州,请那里的老中医、
气功大师什么的治疗,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仍然是回天无力。PETER在那边寸步
不离地陪MELODY度过了最后那段时间,MELODY最后就葬在那边。”

海燕叹口气,说:“PETER这个人哪,外面看不出来,其实心里是很苦的。平时都能
掩藏得好好的,但到了这几天,就有点情不自禁。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他有多坚强,
总是有一个经不起打击的致命点的。他的致命之处就是他无法面对由于自己的失误
造成的悲剧。他永远都在内疚,认为他应该对MELODY的死负责,他应该早点带她去
医院检查的,早查出来就能治愈了;他应该同意离婚的,离了婚MELODY就不会坚持
要留一侧卵巢了;他应该让她早点离去的,早点去了MELODY就不受那么久疼痛折磨
的。有时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他。不过我劝他,他不大听得进,觉得我就是一个开
导人的人,不管他有什么错误,我都会说得他认为自己没错误。”

“可这不是他的错误啊!你不是说当时有的医生也认为可以先切一侧吗?”

“谁都能看到这一点,问题就是他不这样看呀。”海燕说,“他跑回国内去了一段
时间,以为地理上的距离可以使他忘记一切,但是最终他又回到这里,出高价从别
人手里租过来这套房子,就是他从前跟MELODY住过的那套,而且把里里外外布置得
跟从前一样,你想,像他这样,怎么能够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呢?”

杨红听了,除了叹气,说不出别的话。她很想帮PETER,但她不知道怎么帮。

海燕说:“当然我们是外人,说说挺简单,搁我们头上,可能更糟,说不定早压趴
下了。也许只有时间能治愈他。”

海燕到卧室去,找到当年ANGELA为MELODY做的POSTER:“这是ANGELA做的,她跟PETER参
加一个癌症协会的活动,到很多地方去宣讲妇女防癌治癌的重要性,ANGELA还得了
奖的。这篇是MELODY病房的护士在她去世后写的纪念小文,这是接受MELODY器官捐
赠的病人家属写的文章,这是PETER为乳腺癌纪念日写的文章。这是PETER跟接受MELODY器
官捐赠的病人的合影。”

杨红看到照片上的PETER,面庞清瘦,满脸胡子,眼神苍凉,再读那位护士的文章,
禁不住泪流满面:

"For hours and hours, the devastated husband was holding his emaciated wife
in his arms, begging her: 'Stay with me, baby. Please stay with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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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决定要去看看PETER,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她放不下心。她老家有个说法,说一
个人思念死去的亲人的时候,灵魂就飞到另一个世界去见死去的人了,只有躯壳还
在这个世界。这种时候,一定要有一个人拉着他,让他接着这个世界的人气,不然
他很可能会回不来了。她以前倒不相信这种说法,但今天看见PETER 那种神思恍惚
的样子,就有点相信了。也许思念死去的人时,并不是灵魂飞去那个世界回不来了,
而是思念成疾,心里想追随到那个世界去,脑筋里就转起死的念头来了。这时,有
一个人拉着他,他就会想到这个世界,想到那些爱他的人,就不会做傻事。

她想到上次自己为陈大龄的事痛哭的时候,是PETER给了她一个肩膀,让她尽情地哭
了个够。现在回想那一幕,实际上PETER的拥抱是不带任何性的成分的。他只是轻轻
地、松松地拥着她,使她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独自悲哀。对她的痛哭,他无能为力,
没有言语可以开解,但他理解她,同情她,关注她,愿意分担她的痛苦,所以给了
她那个肩膀。一个人在悲伤痛苦之中有这样一个肩膀,痛苦就至少减轻一半了。

杨红擦了眼泪,找到海燕,问:“你现在可不可以把我载到PETER那里,也许他想有
个人谈谈呢?我知道我不可能比你还能开导人,我不是海燕的平方,但正因为笨嘴
笨舌,说不定PETER会相信我的话呢?或者我什么也不说,就是陪陪他?”

“你现在是最不该去的人,他本来就有点把你当MELODY,现在他这种心情,我不知
道他看到你会做什么。你知道的,男人不论是喜之极还是悲之极,都是用酒或者用
性来表示来发泄的。但现在他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是冲你来的,而是冲MELODY
来的。”

“他把我当MELODY?我像她吗?”杨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很像。你不觉得PETER 对你有点特别?有时候他是情不自
禁地把你当MELODY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尽量地不让你们两个碰面,PETER也
是躲着你,哪知道你还是撞上门去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是祸躲不脱,躲脱
不是祸’”。

“我没想到我跟MELODY相象,难怪肖娴那天在PETER那里看到MELODY的照片时说MELODY面
熟呢。怎么会这么巧呢?”

“其实说巧也不巧。人们常说夫妻有夫妻相,还说夫妻在一起过久了,相貌会变得
相似。这种过久了变得相似是有的,是从彼此那里学来的,但这主要是神态举止上
的。连面部轮廓都象了,就不是后天学来的,而是先天生就的了。实际上,有研究
表明夫妻面部轮廓相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人们常常不自觉地喜欢那些跟自己相象的人。
有一个实验就是给每个受试者一些照片,让他们选择自己理想的配偶,如果其它因
素完全一样,仅仅是根据外表来选择的话,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经电脑加工处理后
的他们自己的照片。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彼此欣赏彼此相爱的男女有很多都相象,实
际上他们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个自己。其实陈大龄两兄妹、你、还有PETER,你们
四个人的面部轮廓都有一些相象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那我更应该去看看他。”

海燕摇摇头:“那有什么用呢?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现在需要的是忘记她,而不是
复习她。而你,不光是有周宁夹在中间,即使没有,他把你当MELODY,当个替身,
对你也不公平。”

杨红没有再勉强海燕送她,她自己坐校车到DOWNTOWN,然后走到PETER家。他窗口没
亮灯,但能听见<<梁祝>>的音乐,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夜里,PETER 一身素白,站
在夜色中说过的话:“连死亡都能超越,还有什么不能超越?”。她想起他那时坚
持要她买那个带体检的计划,想起他说他要去学医,想起他听<<天鹅>>时的悲怆,
说希望生命也能象音乐一样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 想起自己问他是不是不
肯离婚时,他突变的脸色。其实一切都指向这个事实,早就应该看出他的痛苦了,
但自己没有用心去体会。

她有点悲哀地想,也许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伤痛,没有看
见一个灵魂正在自己身边苦苦挣扎,想从命运的魔掌、社会的枷锁、心灵的桎梏中
解脱出来。但她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只忙碌在自己的烦恼之中,至少海燕和PETER可
以看出她的烦恼,看出她活得很累,愿意拿出时间来开解她,帮助她。也许,如果
自己不是那样专注于自己的烦恼,就可以多一点时间多一点心情去关心别人。或者
说当你关心别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忘记自己的烦恼。

杨红轻轻敲了敲门,听到PETER 有点沙哑的声音:“Come on in.”

看见是杨红,PETER有点吃惊,但没说什么。杨红本来准备了一套理由,想了想,何
必那么鬼鬼祟祟的?来看看他,安慰他一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就大大
方方地说:“听海燕说了MELODY的事,来看看你。”

PETER清清嗓子,说:“其实不用的,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海燕送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坐校车来的。”

“校车只到DOWNTOWN, 你从DOWNTOWN 走过来的?那得走半小时呢。”PETER眯缝着
眼问。

杨红撒个谎说刚好有个朋友到这一带来,让他带了一段。

PETER站起身,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刚才在屋子里抽了很多烟,现在空气很不
好。”说完,就打开所有的窗子,率先往外面走去。

杨红跟着PETER走到外面,觉得他有点象梦游一般,只默不作声地走,不说到哪里,
也不问她话。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走过一个教堂,走过几条小街,来到
一条铁路上,杨红从来不知道这块还有铁路,又想打破沉默,就问:“这里还有火
车?”

“都是货车。白天一般没有车过,现在这个时候,会有车开过。当心一点,有车过
来,就早早地走到路轨外面去。走到那边桥上的时候,如果有车来,可以站在两边
的安全箱里,就是那种铁栏杆做的BOX 。”

走到桥上后,杨红看见了那些安全箱,桥栏杆弯出去,弄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格子,
供行人躲避火车用,大小刚好够站一个大个子美国人。

两个人在铁轨上默默地走了一会。杨红说:“讲讲MELODY吧, 讲出来是不是会好一
点?”

“没什么,”PETER固执地说,“我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杨红想,既然他不想说话,那还是陪他沉默比较好。她知道PETER不是那种沉默寡言
的人,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两个人陷入沉默的尴尬境地。这一点,好像美国人
比中国人更注意,老美跟你出去办事,路上一般都会找点什么谈谈,哪怕是谈天气,
也不会跟你走一路而不说话。

PETER是个很能侃的人,而且侃起来头头是道,幽默风趣,每句话都令你回味,令你
深思。杨红曾认为爱侃的人是浅薄的,因为雄辩是银,沉默是金。但PETER和海燕使
她改变了这种看法。是金还是银,不在于你说不说,说多少,而在于你说话的内容。
你说的是废话,那么你一天只说一句还是废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理,那么你一天说
一万句还是金。是金还是银,也看在什么场合,该沉默的时候,沉默是金;该雄辩
的时候,雄辩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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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PETER这样能侃的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就很严肃很沉重了,可以想像他心里有
多沉重。MELODY去世两年了,如果算上她生病的那段时间,那PETER可能已经在痛苦
之中生活了三、四年了。应该说他还是很振作的,平时从来不见他把痛苦摆在脸上,
他嘻笑打趣,油嘴滑舌,是在尽力不让他的悲伤弥漫到他身边的空间去,尽力不让
他自己的忧愁影响周围的人。不知道他晚上回到家里,取下欢乐的面具时,又是什
么样子?可能是听着In the Arms of an Angel的音乐,想象自己是在ANGEL的怀抱
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走了一段铁路,PETER就走下路轨,往一个湖边走去。来到湖边,PETER指指一棵大
树,说:“我们在树下坐一会吧。”

两个人在湖边坐下,又有很长时间没说话。PETER望着湖水发愣,杨红坐在他侧面,
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水,不知他在转什么念头,很想挨近他,握住他的手,或者
抱住他,让他接着这个世界的人气,但她有点不敢,怕惊醒了他的回忆。

夜幕完全降临了,杨红有点看不清PETER脸上的表情了。PETER打破沉默说:“以前
MELODY 到A城来看我的时候,我们都会到这里来,那边有个网球场,我们打一会网
球,就到这个湖边来,坐在这棵树下,她喜欢躺在我怀里,看晚上的星空,讲她小
时候的事,她的梦,她对未来的打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静谧的时光,好像就
是昨天的事一样。”

“这里的确很美。”

“MELODY很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很多孩子,可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刚开始以为是
因为两地分居,就没有在意。后来她想小孩想得很着急了,我们才去医院检查。结
果----, 如果早点查出来----,她是不会----。总以为人年青的时候是不会跟医院
有什么关系的,MELODY平时连感冒都很少生,我从来没有想到督促她去做体检。其
实女人的这些癌都是可以治愈的,只要发现得早。。。”

PETER抬头望着夜空,有一阵没说话,杨红觉得他是掩盖他的泪,也找不出话来安慰
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PETER才说:“MELODY是一个很爱美的人,也很在意她在我心目
中的形像,总说女人不经老,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总在担心等她老
去的时候,我还不老。她总是说她愿意在衰老到来之前就死去,那样她在我心目中
就永远是年轻的。我那时应该同意跟她离婚的,那样她就不会一定要留下一个卵巢
不肯全切了,那她到今天还活着。离了婚,我也会一直等在那里的,等到她生命保
住了,我可以用一生来说服她跟我复婚,只要生命还在,什么都是可能的,我为什
么想不到这一点呢?”

“你这就是不了解女人了。她提出离婚,是因为不想拖累你,她心里是舍不得离婚
的。”杨红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想试探一下丈夫,看他们
到底爱不爱她们,爱得有多深。如果你那时同意离婚,那你就是杀了她了,她对你
的爱情灰了心,可能一侧都懒得切,只求速死。你在那种时候离开她,她活着还有
什么意思呢?这种事情是千万做不得的。”

PETER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女人这样想?那不同意离婚是对的?可是我应该说
服她把两个都切掉,但我说不服她,自己也心存侥幸。”

“听海燕讲,当时有的医生也认为可以先切一个的呢,连医生都没法确定的事,你
怎么能预先知道呢?”

“我应该说服她的,不管医生说什么,我应该说服她的,MELODY不是医生的WIFE,
是我的WIFE,医生可以冒这个险,我不应该冒这个险。”

杨红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摆托这种内疚,叹了口气说:“可能不管有没有你,她都
愿意留一个的。女人怕老不怕死,如果是我,想到自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要象一
个更年期过后的女人一样,我也会愿意留下一个的,既然医生都那么说了,谁会想
到医生是错的呢?就算我知道医生是错的,我也愿意只切一个,哪怕会少活很多年,
但可以活得年轻。”

“你真这么想?”

杨红真诚地说:“我是女人,跟MELODY年龄差不多,我想,我会这样的。MELODY是
女人,她为什么不这样想呢?有没有你,她都会希望自己年轻,永远年轻。”

PETER叹口气:“女人哪,有时真是搞不懂她们,年轻貌美就那么重要吗?生命都没
有了,美又将附之何处?”

杨红知道自己的说服力有限,PETER愿意接受愿意相信,只能是因为他现在象溺水的
人一样,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来到了那段铁路上。远远地,开过来一辆火车。

PETER叮咛说:“待会你就站在这个BOX里,不要乱动,等火车过去。我到对面那个
BOX去。”。

火车快到的那一刻,PETER快步走到桥的另一边,倏地一下,就被火车隔开了。那是
辆货车,有很多车厢,很长,行进得很慢。杨红被货车隔着,看不见PETER,突然觉
得这有点象某个电影里的情景。两个人被隔在铁路的两边,等到长长的火车终于开
走之后,某一边的那个人就不见了。杨红看了看桥下的小河,河不宽,水不会很深,
但桥很高,望下去令人眩晕。她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仿佛等这货车开走,PETER就
会不在那边了。刚才为什么要让他去那边?两个人站在一边,会挤一点,但也是站
得下的。

杨红想绕到铁路的另一边去,看看PETER还在不在,但桥很窄,人只能站在BOX里面。
她焦急地等火车开过,等了一会,好像货车还没有完结的意思,杨红忍不住高声叫
起来:“PETER?”她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回复,好像听到一声“HERE”,
她不敢怠慢,不停地呼唤着:PETER? PETER?有时她好像听见他回答着,有时又好
像是自己的错觉。她继续呼唤,心里默默祈祷着PETER不要做傻事,祈祷从今以后,
PETER都会走在她的视线里,永远不会走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因为她一旦看不
见他,就觉得他会发生什么事。

等到货车开走后,杨红看见了PETER,还在那里,正从对面的那个BOX往她这边走来,
不觉舒了口气说:“刚才有那么一会,觉得等火车开走,你就不在那里了。”

PETER惨淡一笑:“我不会有事的,知道一个人的死可以这样深地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我不会做傻事的。 每个人都应该为了那些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珍惜他自己的生命。”
然后很感激地说,“我听到你叫我了,我一直在答应。”

两个人在路轨上默默地走了一段,PETER指指脚下的铁轨说:“离开A城回N州之前,
她想最后一次到这里来,当我抱着她,在这条铁路上走的时候,她对我说:‘等火
车开近了,就把我扔在这铁路上吧,我再也没法忍受这种疼痛了,就让我这样去了
吧。’我知道她很痛,也知道我们是回天无力了,但我舍不得让她走,就一直对她
说STAY WITH ME!STAY WITH ME!现在想来,也许那是很自私的,因为她为了我这
句话,一直死死地撑着,多受了很多苦。”

“你不要老是这样自责,”杨红说,“你看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希望你幸福,你这
样折磨自己,她要是知道,肯定很不开心。”

又一辆火车开了过来。杨红想都没想,就伸手拉住了PETER,不让他再闪到对面去。
她拉着他,两个人挤在一个BOX里,PETER站在靠路中间的那边,伸开双臂,把杨红
圈在自己怀里,闭上眼,喃喃地说:“Baby, I'm here. I'm here.Stay with me...。”

杨红靠在他胸前,听火车一节一节地从他身后开过去,不知道他此刻把自己当作谁,
只在心里说:他把我当谁重要吗?只想这样被他拥在怀里,让他以为MELODY又回到
了他的身边,让他的心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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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56   只看该作者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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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牵着PETER的手,象领一个盲人一样,领着他,慢慢走完那段铁路,走完几条小
街,走过那个教堂,走回PETER住的地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杨红只觉
得一切都象在梦中一样,一切都是飘飘缈渺的,象现实,又象是电影里的蒙太奇,
或者是书里的某个场景,她不知道电影里书里的女主角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连她自己都希望自己
是MELODY,或者她就是?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愿离开PETER,不愿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间屋里,面对潮水般
的记忆,而没有一个人拉着他给他这个世界的人气。她希望自己能象天使一样,把
PETER搂在怀里,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安静地睡一觉,而等到他一梦醒来,过去的
痛苦就消失殆尽。她希望自己能有有一种魔力,能一把就把他心里的忧伤抓起来扔
掉。如果海燕说的有关男人喜之极悲之极的表现是真的,那就希望PETER能用性来疯
狂一番,发泄一番,减轻他心中的悲伤,在发泄之后的疲乏之中沉沉睡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PETER反握住杨红的手,把她带到他的车前,用遥控开了车门,沙
哑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I want to stay with you.”杨红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且是
英语,好像那些刚来美国的小孩子一样,半年不说话,一说就是流利英语。也许正
因为是英语,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她现在也比较理解为什么这里的人会英汉夹
杂,有时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有时是因为没有一个更好的词,有时是因为说
汉语说不出口,而很多时候,是因为说汉语的时候,人们会认为你在搞笑。可能大
家的英语还没有纯熟到自由搞笑的地步,所以英语听起来严肃一些。

在杨红听来,有些话,一旦用英语说出来,就平添几分深情。她听到PETER叫“BABY”
的时候,虽然知道他是在叫MELODY,她也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融化了一样,那份亲
切,那份宠爱,那份深情,绝对不是“宝贝”能够传达的。

PETER看了她一会,用遥控把车锁上,仍有点沙哑地说:“Then follow me.”就握
住杨红的手,带着她上楼。

杨红觉得好像这是一个做过千百遍的动作,好像从前每天都是这样回家的,每天都
是两个人从各自的单位回来,等在门口,当两个人都到齐了,PETER就会拉着她的手,
把她带上楼回到自己的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上一
辈子里两个人就是夫妻?或者自己的前半生只是一场梦,现在醒来了,回到现实了?
或者现在这个场景只是一场梦?杨红使劲摇了摇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掐了自己一把,
知道痛,应该不是梦。

进了门,PETER走去把几个窗子都关上,找到一件很大很长的T恤,递给杨红:“洗
了澡当睡衣穿吧。”

杨红接过“睡衣”,PETER把她带到BATHROOM,为她开了水,就走到客厅去了。杨红
让温暖的水冲在头上身上,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她想起有些电影里的镜头,
女主角在冲澡,男主角推开浴室的门,然后观众就只看见浴室玻璃门上映出的男女
接吻的剪影。她不知道PETER会不会这样撞进来,觉得心在砰砰乱跳,这好像太出格
了一点,自己还从来没有做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一个男人,但眼前这个人,仿佛又有一种
并非外人的感觉,而他也似乎没把她当一个初次留下过夜的女人。她不知道他现在
究竟是把她当谁,她宁愿他把她当MELODY,那样就可以让他得到片刻的安慰。也许
他永远都只是在她身上寻找MELODY,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想要他幸福,她想分担
他的哀伤,只要能分担,他把她当做谁都可以。她只担心自己象MELODY象得还不够,
不能真正使他把她当MELODY。

冲完澡,杨红就走到镜子跟前,把头发挽上去,象MELODY很多像片上一样。她没有
发夹,不能挽成一个高雅的发髻,只好用手头的一根橡皮筋把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
然后她拿起那件“睡衣”,贪婪地嗅着上面PETER的气息,觉得自己有点心头撞鹿,
脸也有些发烧发红。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镜子里打量自己,不
难看,有点象MELODY。海燕说得对,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象,不过一个人最重要
的就是眼睛。MELODY不戴眼镜,眼睛很大,所以漂亮很多。但如果离远一点,如果
垂着眼睛,还是很像的。

杨红走出BATHROOM, 来到客厅,PETER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像在想心思,看见她,
有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才伸开两手,低声叫道:“COME HERE,BABY。”

杨红走过去,站在他面前,PETER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身上,很久才放开手,抬起头
说:“对不起。”

杨红知道他说对不起是因为他刚才把她当MELODY了,就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
然后拉拉他:“去洗个澡吧,你累了,早点休息。”

PETER到BATHROOM洗澡的时候,杨红走到卧室门前,门是关着的。杨红握着门把手,
突然想到肖娴说过的话,说PETER卧室里是一张FULL SIZE的床。杨红不由得停住了
正在转动门把手的右手,心想,肖娴究竟有没有在那张床上睡过?但她马上想到这
个问题很无聊,肖娴在那张床上睡过没睡过,都不能改变我想跟PETER在一起的心情。
如果跟肖娴上床能使PETER获得生理上的满足或者心理上的安慰,那又为什么不能上
呢?我不就是希望他幸福开心吗?

想到这里,杨红推开卧室门,发现里面是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她明白肖娴是在撒
谎,或者开玩笑。多半是开玩笑,因为肖娴跟老罗一直都很亲热,平时在路上看见
他们两口子,他们都是挽着手走路的。肖娴还说秃顶的男人体内雄性激素多,性欲
旺盛,说老罗算个下帅上不帅。最帅的男人是上也帅下也帅,如果不能两全,就难
以选择了。肖娴有时说“宁可分享帅哥,也不独享赖哥”,有时又说“宁可独享赖
哥,也不分享帅哥”。可能跟PETER 说的一样,现在的人都是信口开河,乱开玩笑
的,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自由,你不能指望别人每句话都是真的。信什么,不信
什么,那就是你的事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PETER的卧室,墙上挂着不少MELODY的照片,正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但她勇敢地看着MELODY,小声说:You'll understand.

床边的桌子上摆着PETER跟MELODY两个人的结婚照,女的漂亮,男的潇洒,真正是一
对璧人。桌上还有那本她上次看过的影集。杨红开了床头的台灯,又翻到陈大龄全
家福那张,她吃惊地发现他额头都有了皱纹,看来上次看照片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
岁月无情,人生苦短,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生活都只留下模模糊糊
的印象,但十几年前跟陈大龄在一起的那些片断,却深深地印在她脑子里。

她感到陈大龄正怜爱地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还知道你如果做
了你现在想做的事,你会永远在心底开道德法庭的。因为按照你的道德观,爱情只
能有时间上的继起,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

杨红看着照片上的陈大龄,轻声说:“你错了,这一次,我不会在心底开道德法庭
的,我的爱情确实只有时间上的继起,没有空间上的并存,在任何一个时候,我的
心从来没有同时爱过两个人。我想我仍然爱你,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爱了。”

她翻看着影集,吃惊地发现了自己在青岛跟陈大龄和张老师的合影。她不知道这张
照片为什么会在PETER这里,她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那次是用张老师的照
相机照的,张老师带回去冲洗之后,就寄了几张给她,但没有这张,而这是唯一一
张有她和陈大龄两人的。张老师还拉着陈大龄照 了几张,而杨红却不好意思跟陈大
龄两个照一张,是陈大龄提议三个人一起照一张,才请一个游人为他们三人照了这张。

她听见PETER关水了,应该在用毛巾擦他那结实的身体了,过一会他就会走进这屋子
里来了。杨红不知道再下去要发生什么,好像电影里面都是两个人疯狂地边吻边脱
彼此的衣服,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那样失态,反而象两个老夫老妻一
样,按部就班地做着睡觉前的准备。 但她心里却不象老夫老妻,她的心很快地跳着,
为即将到来的一幕快速跳着。

PETER走进屋来,用一条浴巾擦着头发,轻声问:“你头发不放下来让它干?湿头发
睡觉会头疼的。我用电吹风给你吹一下。”说着,就走过来,拆开杨红的发髻,让
头发披散下来,然后拿出电吹风,为她吹头发。

杨红闭上眼,听着电吹风嗡嗡的声音,感觉到PETER的一只手正在她头发林子里梳理,
托起一缕缕头发,吹着,吹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浪,如果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
着,那该多好。

杨红从他手里拿过电吹风,说:“我好了,吹久了坏头发。我来给你吹一下。”PETER坐
到床上,顺从地把头伸过来,杨红也用一只手梳理着,另一只手用电吹风为他吹着。
他的头发很浓密,很黑,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剪,有点太长了。

过了片刻,她感到PETER用手搂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胸前。她放下电吹风,想捧起他
的脸,但他不让她捧起,她知道他一定是流泪了。可能刚才这一幕太象从前了。也
许海燕说得对,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复习从前的一切,而是忘记它。杨红不知道自己
该不该留在这里,也许应该告辞回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她不知道PETER心里在想
什么,他的眼里没有那种不顾一起的疯狂,好像也没有燃烧的火焰,她不知道他现
在眼里是什么,因为他一直躲避着她的目光。

也许他对我没有什么感觉,杨红有点悲哀地想到,他时常那样温情脉脉地看我,是
因为我象MELODY。但是他又知道我不是MELODY,只是时不时地,就忘情了,但走到
绝对忘情的边缘时, 他又想起了我是谁。杨红不怪他,反而很敬重他,一个男人,
能这样深的爱自己的妻子,哪个女人会不敬重他?杨红突然想起SAMANTHA,不知道
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飞蛾扑火般地投向他的怀抱,而他把她推开了?不过他今天
并没有推开我。

PETER默默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轻声说:“睡觉吧,不早了,明天还有课。”然后就
钻进被子。杨红想了想,也钻了进去,两个人平躺在床上,PETER伸过一只手,握住
了她的手,她听见他又说了一次:“睡吧。NIGHT。”

杨红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究竟对不对,她原来希望PETER会疯狂一阵,
然后沉沉地睡去,忘记那些痛苦,哪怕是暂时的。这一次,她非常希望自己是一剂
安眠药,PETER吃了就会睡去。她没有强求PETER爱她,她只是想帮他。 她相信他这
样的心情是这次扫墓引起来的,过几天他会慢慢平静下来。她以为无论PETER爱不爱
她,最终他都会做那件事,他现在正是悲之极的时候,他也肯定有很久没有做了,
现在有一个女人睡在身边,他会不想做?看来他根本就不想碰她,只是因为她自告
奋勇地要留下,他不好赶她走。

她不怪他,她知道自己无论多象MELODY,终究都不是MELODY。她只希望能用自己的
生命换回MELODY,让儿子也跟着他们,那样PETER就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就能幸
福地生活了。他们两口子都爱小孩,他们肯定会照顾好周怡的。他们的三口之家一
定是很幸福的。象现在这样,PETER想念MELODY,自己又牵挂PETER,一个都不幸福,
还不如将自己的性命给了MELODY,大家都幸福了。想到自己不能换回MELODY,无力
把PETER从痛苦之中拯救出来,杨红忍不住流下泪来。不过她没有让自己抽泣,只让
泪水悄悄地流下。

PETER仿佛听见了她的泪一样,把她拉到怀里,用手抹着她的泪,小声说:"Don't
think too much. It's not you.... It's me.... I can't.... . Give me some time."

等自己平静了一点,杨红悄声问:"Do you want me to leave?"

她看见PETER眼里闪过一丝惧怕的神色,他象孩子一样抓住她,恳求道:" Don't leave
me alone...... Please stay with me."

那个夜晚,杨红就半靠在床上,让床边的台灯一直开着,让PETER躺在她怀里睡去,
就像她在儿子生病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周怡经常感冒,睡觉的时候就会又堵鼻子
又咳嗽,用什么药都没用,只要一躺下就堵就咳,一竖起来就好了。杨红就把被子
放在身后,半靠在床上,把周怡斜抱在怀里,让他睡觉。睡着了,周怡会做出各种
表情,有时微笑,有时皱眉,好像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这样的日子很多,多到杨
红练得可以半坐着睡觉了。现在她看着怀里的PETER,觉得他睡觉的样子很像周怡,
眉头不舒展,睡得不安稳,不时地弹动一下身体,有时又象生病的人一样,呻吟几
声,她就把他搂得更紧一点,默念着: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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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4:59   只看该作者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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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不知道PETER说的“I can't”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不愿这样做,还是说他没有这
个能力?也许他觉得这样做对不起MELODY?也许他吃了安眠药,身体沉睡了?不过,
不管是为什么,杨红觉得都不重要。如果他悲之极的时候不想用性用酒来发泄,只
想有人陪着他,那她就陪着他。她只想他能忘记那些伤心的往事,走出过去的阴影,
过正常的生活。她很惊奇地发现,自己这一次,没有去想自己的面子,没有去想以
后PETER会不会笑他,或者会不会在心里瞧不起她,她只想到PETER和他的痛苦。

接下来的日子,PETER似乎又回到了常规,上课的时候,又笑容满面,谈笑风生了。
在太极班上课的时候,又虎虎有生气了。看见杨红的时候,他仍然会目不转睛地看
她一会,但杨红觉得他已经没有那种灵魂出窍的神情了。杨红欣慰地想,PETER回来
了,回到这个世界来了,回到现实里来了。

PETER没有提那晚的事,看见杨红时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仿佛那晚根本没有存在过。
杨红想,这样好,这样两个人就不会在面对面的时候感到尴尬。

她现在也很能理解为什么PETER逼着她买那个带体检的医疗保险了,他被MELODY的悲
剧吓坏了,他说过要教会他爱的女人、他认识的女人游泳,这就是他在教她游泳,
让她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等到溺水了,才发现晚了。那时候,如果他救不了她,
即便她只是一个一般朋友,他也会难受。他从MELODY 的死中,领悟到生命的宝贵和
脆弱,他珍惜生命,不管是谁的生命,他都珍惜。

杨红想起PETER曾经在班上引用过一个大作家的话,可能是海明威的,说丧钟为谁而
鸣?为你而鸣, 为我而鸣,为全人类而鸣,因为任何一个生命的丧失,都是人类的
损失,是每一个人的损失,也就是你的损失。他好像是在讲到TOLL这个词的不同意
思时提起这句话的,当时给杨红的感觉是他一扯就扯远了。但现在想来,那些扯远
了的东西,常常是一些生命的感悟,也许一直都在他头脑里打转,一不小心就溜出
来;也许是有意提到的,想让大家善待生命,珍惜生命,为你自己,也为他人。

杨红想到这些,就想约海燕一起去体检,但海燕说她今年已经做过了,杨红就跟学
校的Health Center打了个电话,约了一个体检的时间。她觉得这样做可以让PETER放
心,让他高兴,于是给PETER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约定体检的事。

听得出来,PETER很高兴,说早该这样了,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杨红笑起来,说:“又不是小孩子,再说Health Center 离我住的地方才一站路,
又有校车,不用了。”她心里还是热热的,也很想让PETER陪着她,但她想他也很忙,
体检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还是别麻烦他吧。

杨红乘校车去了Health Center,原以为三下两下就可以查完,结果却搞了好几个小
时。美国医院的特点就是慢条斯理,医生护士工作人员都是慢条斯理的。这样的工
作作风搁在中国,早被病人骂死了。检查完了,那个叫Dr.Richardson的女医生拿着
几张表,解释着什么,但杨红不太懂。女医生看看她的表情,问了几次:“You follow
me?” ,见杨红很诚实地摇头,便问:“Can you find somebody who can translate
for you?”

杨红知道可能有什么问题了,不然医生就该放她走了,但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很严
重的问题,不然医生会瞒着她。她想到海燕和PETER,这两个人 都可以为她做翻译。
她就打了个电话给海燕,可她不在家。杨红想了想,拨了PETER 的电话号码,然后
听见他在那边HELLO了一下。

“是我,Teresa。我现在在Health Center,可能有点什么问题,医生叫我找个能听
得懂的人为我翻译。”

她听见PETER在电话里说:“Hold on! Don't hang up. I'm coming. Stay on the
phone. Don't hang up. ”她能听见他奔跑的声音,怕他待会边打电话边开车会出
事,便担心地说:“不用这么快,我没事,我挂了,你开车别打电话。”说完,就
挂掉了电话。

打过电话,杨红等着PETER过来,等了一会,又有些后悔,也许不应该把他搅进这事
来。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那不等于又提醒他那些过去的伤痛?她想再打个电话,就
说刚才是开玩笑的,但容不得她再打电话,PETER 已经来到Health Center了。

女医生开始向PETER讲解,杨红感到PETER悄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但眼睛只看着那
个女医生,点着头,I see, I see 的。那个女医生也时常冒出一个“your wife”
“your wife”的,杨红觉得心里很甜蜜,如果只有自己生了病才有这种机会,那
生病也是值得的了。

走出Health Center,PETER拿出电话,对杨红说:“你需要到T市的Johnson 大学医
院做一个检查,看看卵巢有没有问题,我来跟你预约一下,我明天上午有空,你明
天有空吗?”

杨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关心,只要PETER在这里为她安排一切就行了,于是
说:“明天没问题,我请个假就行。”然后她听见PETER拨了电话号码,约好了时间。

PETER大多数时间都握着杨红的手,连拨电话都是用一只手拨的,这让杨红很开心,
但也有点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较严重,他是不是也在给她一点这个世界的人气?她不
问他,等他自己来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开车回家的路上,PETER告诉杨红,你可能有子宫肌瘤,不过你不用着急,子宫肌瘤
是良性肿瘤,有很多治疗办法,如果不准备生孩子了,可以把子宫全切掉,如果还
想生孩子的,可以采取保守疗法。他还说了一些,但杨红只听见一个词:子宫肌瘤。

回到杨红的住处,刚好海燕也回来了,听到这事,安慰杨红说:“这个真的没事,
我妈妈三十多年前就因为子宫肌瘤切除了子宫,还切除了一侧卵巢,现在八十岁了,
还挺健康,连开刀的疤痕都长没了,我呆会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跟你谈谈。”

杨红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在网上查查相关信息。”

海燕说:“别忘了,网上是什么人都可以POST东西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多
看几家,问他们要统计数据。”

PETER在桌子对面看着他,过了一会,点点头,说:“也好,跟医院约了明天八点半,
早上上班的人多,可能会塞车,我们早点走,我六点过来带你去T市。今天早点睡。”

晚上,杨红谢绝了海燕要陪她的建议,一个人呆在卧室里,打开电脑,在网上搜寻
“子宫肌瘤”和“卵巢肿瘤”“卵巢癌”等字。

这真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网上有关这几个问题的文章多不胜数,杨红找了几篇
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很快地流览其他的文章,内容差不多是一样的,大同小异。看
了一个多小时心里基本有个底了。子宫肌瘤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倒是卵巢肿瘤的问
题会大一些,因为子宫说到底只是一个装胎儿的袋子,有它没它只是影响到能不能
生孩子,不影响到别的。

但是如果卵巢有问题呢,就会影响到内分泌。如果两个卵巢都切掉,体内的雌激素
水平就会大大降低,不光不能生孩子,还会象MELODY担心的那样,提前进入更年期。
那就会象老女人一样,皮肤发干发皱,性欲减低消失,下体干燥不能房事,总之,
女人的一切性征就消失了。

她继续搜寻,看到一些很鼓舞人心的文章,说妇女在双侧卵巢切除后,可以用雌激
素来维持对身体激素的需要,大多数都能维持到正常水平。当然,卵巢切除了,就
不会排卵了,也就不能生小孩了。杨红想,MELODY不肯切两侧,大半是为了能为PETER生
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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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5:00   只看该作者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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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一点,杨红希望自己能保留子宫,至少保留一侧卵巢,因为她很想很想为PETER
生个孩子。她想,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生活,我都愿意为他
生个孩子,因为他那么喜欢孩子。我和他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像他跟MELODY生出来
的孩子。最好生个女儿,那么MELODY 就从某种意义上活回来了。杨红在网上搜寻了
一下有关代孕母亲的文章,发现这个想法是切实可行的,因为代孕母亲根本不用跟
精子的提供者发生关系。

但她又想,如果不切就有生命危险的话,我还是要把该切的都切了。我有儿子,有
父母,有这么多朋友和关心我的人,我不能随随便便死了,让他们都为我痛苦。特
别是PETER,如果他知道我是想为他生孩子才保留卵巢的话,那他就要再一次内疚痛
苦了。

她也想到周宁,要不要告诉他一下?从他这次对待离婚的态度来看,他是不愿跟我
离婚的,也许告诉他,对他反而有好处?这样他会认为我要离婚,不是因为不爱他,
而是因为肿瘤,那他心里头面子上都可能好过一些。

杨红想了一下,就跟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患了子宫肌瘤,想了想,又加上一
句,说还有卵巢癌,要把这三样一起切掉。切掉后,自己就提前进入更年期了,然
后,她几乎是照本宣科地把网上有关卵巢切除后的症状给周宁念了一遍,说:“我
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提出离婚主要是因为这事,我不想连累你。”

周宁一直默默地听着,最后说:“你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不知说什么好。而且我现
在马上去上班,带学生实习。我安排好学生再打给你。”

挂上电话后,杨红很后悔撒了这个谎,应该说是撒了这半个谎,也许这会成为一个
不好的兆头,明天就真的查出自己是患了卵巢癌。如果周宁因为这事,心慌意乱,
开车出什么事故那就糟了。杨红拿起电话,想打给周宁,但周宁的电话关了机。她
想,他知道开车时关机就好,免得出问题。

过了一会,周宁到了实习的地方,就打电话过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
是在考验我?如果你是考验我,那就不必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别的不说,义气
还是有的。你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会丢下你逃跑的。如果我在这种时候丢下
你,我还算人吗?我在朋友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社会舆论不把我骂死了?”

杨红赶快说:“我不是要考验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下为什么离婚,婚还是要离的。”

周宁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说了不会逃跑的,还担个什么心呢?”

杨红只好如实坦白:“我不是担心你逃跑,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心里好过一
些,免得你因为我不爱你难过。婚是肯定要离的。”

周宁叹口气:“说起来是十四年的夫妻,你真的是一点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你
还不了解这个社会吗?你说你不爱我,我没面子,但那只是你一个人瞧不起我,我
能挽回就挽回,挽回不了就离婚,谁也不用拴在一棵树上吊死。别人顶多笑我老婆
一出国就把我甩了,在社会眼里,我是个不幸的人,而你才是个卑鄙的人。现在你
说你生肿瘤生癌,你再叫我跟你离婚,那你不是叫我做个小人?让所有的人都瞧不
起我?让这个社会谴责我?你到底是因为不爱我才要离婚的,还是因为生癌才要离
婚的?你说清楚了,我好决定,你这样翻来翻去的,完全把我搞糊涂了,我不知道
应该信你哪一句。”

杨红肯定地说:“是因为我不爱你,我没癌,也没肿瘤。对不起,我是好心办了坏
事。你别多想,开车小心,不要开太快,喝了酒千万不要开车。也不要老是在外面
打麻将,多在家---”

她听见周宁匆匆说:“又来了,又来了,我又不是小孩,这些我都知道。”说罢,
又有几分伤感地说,“你已经下了决心不要我了,还管我这些干什么呢?你自己好
好休息吧,没事别翻来倒去的,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一搞就搞复杂了。”说完
就挂了电话。

杨红挂上电话,心想,其实应该想到周宁对这件事的反应会是这样的,那就不会多
这一事了。周宁就是这样的人,他讲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如果朋友叫他帮
忙打架,他肯定是万死不辞的。但如果老婆叫他做家务,那他就能推就推,推不掉
就恨不得插翅飞走,飞不走就磨洋工。可能在大风大浪面前,他的表现是算得上讲
江湖义气的。但大风大浪之后的平淡日子里,江湖好汉周宁就难以忍受了。其实他
这种作风倒也符合江湖上的那套,哪个江湖英雄会喜欢做家务陪老婆?还不都到江
湖上切磋武功去了?

人们常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要经得起
这四句话的检验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两种情况下会临阵脱逃,另一些人在后
两种情况下会逐渐褪色,有一些人既经不起前两句的检验,也经不起后两句的检验。
一个人经不起检验,就会被认为人品有问题,就是小人,就会被社会唾骂。

也许在责备被检验的人经不起检验之前,应该问一问,这个检验有没有必要?是不
是他应该经受的检验?为什么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风中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劲草?
或者把一块铁扔到烈火里去检验、然后骂它不是真金?它们本来就不是劲草不是真
金。世界上不是只有劲草和真金才有价值的。

杨红想,如果周宁不爱我,我也不爱周宁,为什么社会、舆论、朋友要强求他仅仅
因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爱,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对
的;彼此不相爱,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这跟社会跟舆论有什么关系?
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立的,如果爱情是维系婚姻的唯一纽带,大家结婚是因为爱,相
守是因为爱,不爱就别结婚,不爱就别相守,那这个世界会少很多怨偶。

大风大浪之中,PETER跟MELODY守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彼此相爱。命运的打击使他们
的爱更坚定更美好。这不关社会什么事,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要是在中国,就
是社会的事了,可能又要树成一个典型。PETER肯定是打死也不当这种典型的,就像
当年陈大龄害怕披红戴花地跟讲师团出发一样。这完全是社会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
们的真情实感拿出来搞笑。

至于我和周宁,大限来之前就决定各自飞了,为什么大限一来,却要他守着我呢?
守在一起,又有什么幸福呢?他守着,是迫于舆论,那他守得不开心;我被他守着,
天天听他牢骚满腹,看他脸色,我也不开心。究竟谁开心?只有社会开心,连舆论
都懒得理你了,除非你不守了,舆论才跳出来指责你。

杨红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篇论文,说一个社会,它的社会福利越差,它越强调家庭
婚姻的稳固性和责任义务,它实际上是把很多社会的责任下放到家庭头上去了,因
为它不想让每一个家庭把自己的成员扔到社会上去,由社会来管,因为它管不了。
你家有人中风了,你自己把这事搞定,社会不会来帮你忙,你上班下班,做家务,
侍候病人,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搞,社会就要出来骂你了,说你不孝顺,不
仁义,不讲亲情,不道德,一直把你“不”得臭不可闻,从道德上判了你的死刑才
罢休。这基本上是几千年的传统,所以大家觉得天经地义,谁遇上了,谁自认倒霉。
实际上这是因为封建统治者狡猾狡猾的有,他们不搞社会福利,但又怕百姓起来闹,
所以天天大讲家庭的重要性,等你们自己消化矛盾,莫来找我社会的麻烦。

但杨红听海燕讲过,说她妈妈移民加拿大后,曾经中过一回风,不仅所有医疗费用
是免费的,连伙食也是免费的,从医院回来后,搞社会福利的还专门派义工上门来
为她妈妈洗澡翻身喂饭,派理疗师上门来作理疗,派护士上门来护理,照顾得很周
到,使她妹妹不必呆在家里照顾母亲而不能上班。这既能让那些病人家属安心上班,
又增加就业量,还培养出一些有爱心的义工。为什么中国不能把那些有钱的狠狠抽
一把税,也把社会福利提高一些呢?中国的办法就是大力强调婚姻家庭的责任义务,
丈夫瘫痪,该妻子照顾;父母中风,该儿女照顾。社会干什么呢?社会监督你,批
评你,指责你,免得你把责任推到社会上去。

杨红想起自己的外婆,病在床上很久,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动辄发脾气,看谁都不
顺眼。无论怎样照顾她,她都是不满意,搞得家人痛苦不堪。到最后是靠输液来维
持生命,她没有公费医疗,都是自费,又从经济上把一家人拖得焦头烂额,但谁也
没办法从这个苦难中解脱出来。 不要说那时没有安乐死,就是有,谁又忍心谁又敢
提出让她安乐死?当社会福利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个人只能希望自己不遇
到这种灾难,不然怎么样都是痛苦。但哪个家庭都有老人,那个家庭都可能有病人,
谁都可能走到这一步。

她想,我还不如移民到加拿大去,那样,即使我有癌,我能动的时候自己照顾自己,
不能动了,社会会照顾我,我不用拖累任何人,也就不用看任何人脸色。听说加拿
大对小孩的福利政策也很好,那即使我死了,周怡也不会流落街头。如果社会能把
这些事TAKE CARE了,婚姻家庭就少一些责任义务,夫妻守在一起就更多的是因为爱
情了。

她想到周宁的担心,就觉得应该尽快把离婚的事办了,不然,等查出癌来,那周宁
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就不敢离婚了,那会拖累了他,也把自己搞得不愉快。她马
上打了个电话给周宁,说你能不能找找你的熟人,把我们的离婚尽快地办了?

“你这么急?人找好了?等着出嫁了?”周宁嘲讽地说,“这回搞稳妥了啊,别搞
得象上次陈大龄那事一样,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的,别人可是一下乡就没气了。这
回我是不会做你的听用的。”

“这次不会,”杨红说,“你出国的事也不会受影响的,入关时没人查你的结婚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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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May 31st, 2005, 15:05   只看该作者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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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不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因为那样的话,海燕会认为她在担心着急,那海
燕也会着急的。她知道海燕这几天很忙,有考试,有PROJECT,还有教学的事,她不
想海燕为她影响学习。她觉得PETER说得对,快乐分享,痛苦独尝。因为快乐可以COPY,
一份又一份,跟多少人分享,就能COPY多少份,而原件不会有多大损失。但痛苦只
能传染,传染给了别人,自己的痛苦并不能减轻,说不定反传回来,加重病情。

杨红走到厨房去,为周末教堂搞的活动烤蛋糕,做红烧排骨。海燕看见她出来,也
走过来跟她说话。

“你去做床上功夫吧,”杨红笑着说,“你陪着我,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不了
的病呢。不就是几个瘤吗?网上说了,可以象挖土豆一样一个一个挖掉。”

海燕看看她,说:“好,这才象个女人,如果是他们男人,早吓趴下了。”

“为什么?”

“男人得了子宫肌瘤还不趴下?”说得两人都笑起来。

杨红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因为自己并不仅是外表装做平静,心情也很平静,就像在
看一部小说一样,里面有个叫杨红的,被查出生了子宫肌瘤,而且可能还有卵巢癌
什么的。她记得PETER以前在口语班讲到虚拟语气的时候,用了一个例句。她当时不
是很懂,但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慢慢开始理解了。那句话翻译成汉语就是:

“象看生活一样看小说,象看小说一样看生活。”

看小说要象看生活一样,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够投入地去体会人物的命运,为他
们的命运真心地喜怒哀乐。每看一本小说,你就能体验一次生活,虽然是别人的生
活,但因为你的投入,也变成了你的体验。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只能体验一次生命,
但因为小说,人就可以体验多重生命,并且从这些体验中获得经验,吸取教训,从
而丰富自己的生命。如果你仅仅把小说当作一个作者写出来编出来的故事,把小说
中的人物当作作者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你是不可能有深刻的体验的,因为你从一开
始就不认为那是真实的人生,你把你的重点放在作者怎么写怎么刻划上去了。那样
看小说,你最多学一些写作技巧,而那往往不是作者写小说的目的。

海燕说她之所以能主持<<海燕信箱>>,为别人排忧解难,就是因为她看了很多小说。
她说她一直到二十七、八了,都还没有男朋友,还在那里“爱情可遇不可求”着,
那些年,她把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用在看小说上了。古今中外,只要找得到的,都看。
她看小说尤其爱摘抄里面有关生活哲理的句子,她妈妈笑她是“抄书匠”。那些话
她抄了,就不知不觉地记在心里了,也许不是记,而是理解了,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海燕说她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但这些小说中的生活丰富了她的生命,使她能悟出
一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人生的道理帮助她理解生活,领悟人生,乐观地面对挫折和
打击。

看生活要象看小说一样,也就是说时不时的,你要让自己与生活拉开一段距离,仿
佛是旁观者,在观察别人的生活。当你能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你就能比较平静、比
较客观而且全方位地审查自己和别人,不仅看到每个人的缺点,也看到每个人的优
点。不光看到一件事的正面,也看到它的反面。特别是当你在生活中遇到麻烦和痛
苦的时候,与生活拉开一段距离,就是与痛苦拉开了一段距离。由于你的旁观,你
能看见可恨的人与可爱的人一样,都活得不容易。可恨的人之所以成为可恨的人,
也是生活造成的。隔着一段距离看可恨的人,你能更容易地理解他、原谅他。而隔
着一段距离看可爱的人,你会觉得他更可爱。

人生就像一本书,人们就是书中的人物。生活分配给每个人不同的角色,但一个人
物的故事迟早是要结束的,而其它的人物则会陆陆续续写出来。杨红想,这次,写
生活大书的作者看中了我,特意为我这个平凡人写了个不平凡的情节,让我体验一
下得癌的滋味。作者可以把我写成一个胆小怕死、哭哭啼啼、只想着自己的病痛、
最后被病痛压倒而且拖累周围大家的女人,也可以把我写成一个勇敢坚强、不怕病
痛、乐观生活、给自己周围的人带来快乐欢笑的女人。如果不管写成什么样终归是
要把我写死的,那我宁愿作者把我写成后者,给大家带来欢乐。

杨红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症,只有一个担心,就是儿子。她觉得周宁一个人是不能
把儿子带好的,现在这段时间,就经常打电话抱怨说儿子不怕他,总是没轻没重地
乱打他。杨红觉得周宁在教育儿子的时候,没有一定之规,全看自己心情好不好。
心情好的时候,儿子打他也没事;心情不好的时候,儿子一碰,他就大发脾气,要
把儿子揍一顿。这样会搞得儿子无所适从。小孩子正在学习人生的规则,你没有规
则给他遵循,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有时让他打你,有时又不让,他就不知道打
你究竟是对还是不对。除此之外,如果儿子让周宁带着,可能会变得跟他一样,只
想玩,不想学习。

杨红走到海燕的卧室,说:“海燕,我想托你一件事。”

海燕拉着她的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说:“THINK POSITIVELY。现在还没有去
检查,不要事先就把自己吓垮了。我有个初中同学,下了乡,很久没招工回城,别
人都走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就自杀了,结果招工的表第二天就到了。”

“我知道要THINK POSITIVELY,不过你说过,凡事要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向最好的
方向努力,所以我这是在说最坏的可能。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能不能帮我
把儿子带大?”

“首先我要说,你不会有三长两短的,因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
握着她的手说,“现在再来说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帮你把儿子带
大,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把你儿子弄到我身边来,就算是违法乱纪,就算是
嫁给周宁,我也会做到。”

杨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么会让你去违法乱纪呢?我会在我死之前就把儿子
过继给你。”说着,她就把自己已经跟周宁协商离婚的事告诉了海燕。

“你不会死的,要死也会在我后面死,你没听PETER说,女人的那几种癌是幸福癌?
是可以彻底治愈的,无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于死亡。你还年青,你还要
活很多年的,别胡思乱想了。PETER在下面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会把我和ANGELA吵
醒的,你今天就跟他过去吧,我们明天可以多睡会。”

杨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会因为怕吵叫她去PETER那边
睡,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着海燕。

海燕把手机放在杨红手里,“带着这个手机。周宁刚才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得了癌
症,我已经告诉周宁这是我们的新电话了,他以后会打你的手机。知道你不愿撒谎,
怕遭雷打,我已经帮你把谎撒好了。怎么样?偷情有一套吧?”看杨红仍然目瞪口
呆,又开玩笑说,“怎么?怕我经不起周宁的严刑拷打,叛变革命,供出你来?我
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词我会:‘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
就是不告诉你’。你放心,周宁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会招,反正美国辣椒不辣。
不过如果他施美男计,我就不敢担保了。”

杨红犹豫着,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海燕微笑着说:“你想跟PETER 在一
起吗?想,就去吧,你已经跟周宁提出离婚了,他也同意了,现在也算是事实上的
分居了。Follow your heart”

杨红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起来,HELLO了一下,就听见PETER的声音:“Teresa?
Come down please. I've been waiting here. It's cold outside.”

杨红什么也顾不得了,跑进卧室,拿了明天上医院要带的东西,就飞奔下楼去了。
在楼下,她看见PETER穿着长大衣,领子竖了起来,正站在冷风中抽烟,见她出来,
就灭了烟,走上来,打开大衣,把她关了进去。她听见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他的
胸膛很温暖,有一股好闻的男人味道。

“外面这么冷,为什么不上去?”杨红躲在大衣里问。

“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如果你不肯下来呢?”PETER小声笑着说,“我可以开着
车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觉,以后打死也不认帐。”杨红心想,我怎么会不下来,
你现在就是在地狱里叫我,我也会飞奔而去。

来到PETER那栋楼前,PETER象上次那样,握着杨红的手,带她上楼。进了门,两个
人开始脱大衣。杨红边脱边问:“Why?”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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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PETER丢了大衣,上来拥住杨红,
轻声笑着,附在她耳边说:“我这个口语老师怎么教的?连这么重要的situational
conversation 都没教你。现场教学,学了就用。如果有个男人对你说 I love you,
你可以从下面的四个选择中挑一个最好的答案:
A. Me too.
B. Are you kidding?
C. What's your problem?
D. Go to hell.
好,再来一次,I love you.”

PETER的胡子刺得杨红左逃右躲,但被他箍得紧紧的,逃不掉,他的气息吹在她耳边,
热热的痒痒的,令她心旌摇荡。她根本没听清他的四个答案,于是轻声说:“I love
you back.”

PETER笑起来:“这不是我给的四个答案中的任何一个,不过比那四个答案里面最好
的答案还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恭喜恭喜,让老师给学生一个卧室版BONUS。”说
完,抱起杨红就往卧室走。

杨红挣扎着,说:“让我洗个澡吧,在医院搞了大半天,连澡都没洗。”

PETER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她:“服了你了,关键时刻停水停电。”他找出一件T恤,
递给她,“没带睡衣吧?穿这件吧。”

杨红站在莲蓬头下,让温暖的水从头上冲下来,觉得什么都跟上次一样,但仿佛又
什么都跟上次不同,是不是自己的病很严重?不仅仅是子宫肌瘤?是不是已经确证
是卵巢癌了?所以PETER象对待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一样,把他自己都舍出来了?就象
监狱里让那些死囚临死之前大吃大喝一顿一样?她决定不去想这么多,爱需要体会,
你不相信他爱你,那你就没得到他的爱,哪怕他爱得地动山摇,你也没受到丝毫震
荡。杨红想,就算他只是为了安慰我,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听见PETER在转门把手,想起自己刚才习惯性地拴上了门,不知道该不该去把门打
开,她的心咚咚地跳着,想了想,还是踮着脚尖走过去把门拴打开了。PETER站在门
外,听见里面门栓一声响,知道杨红打开了门,便不客气地推开,闯了进去,一把
把湿漉漉的杨红搂在怀里。

杨红轻声问:“Am I going to die?”

“Die of what? Die of love?”PETER轻声笑着,“ Sure, over and over again.”

“No, I mean---cancer.”

“Where is Mr. Cancer? Is he stronger than I? ”PETER见杨红认真地望着他,
也认真起来,把她搂得更紧,“No, you are not. I'm not going to let you die,
I won't . I promise you. I won't.”

(此处省去性爱光碟一盘)

Dreaming of You (Click to play):


height=40 controls=ControlPanel loop=true autostart=false >



三天过去了,JOHNSON大学医院说过今天下午会打电话通知检查结果。杨红本来想让
他们把电话打到PETER那里,因为她怕自己听不懂。但医院说这是个人隐私,只能通
知她。杨红把电话放在桌上,一边上网一边等电话。

她并不急于知道检查结果,如果有癌,早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癌,她怕PETER就
要功成身退了。

这三天,两个人是真真切切地爱了死,死了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在一次做
爱当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那种极度的快乐,到底是自己三十如狼,还是PETER技
术高超?她觉得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爱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她的
人都是温软的,而他仿佛每一分钟都在做FOREPLAY。他可以把任何一个字都扯到那
上面去,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禁字”,大小多少、长短软硬、上下前后、轻重深浅,
她说一句话,PETER就可以色色地笑着,把那话理解到别处去。杨红也不知为什么,
就他这么说,这么笑,就可以把她弄得情不自禁。只要进了家门,PETER就不老实
了,时不时地就会凑上来,搂一搂,抱一抱,TOUCH一TOUCH。如果说这些主要是使
她身体酥软的话,那么,云雨之际,PETER关爱地问她“好不好?“喜欢不喜欢?”
“不好就告诉我”,就使她灵魂也酥软了。

PETER称自己是“性学博士”,他好像很快就读懂了她身体的语言,甚至连她自己都
不懂的时候,他就懂了。他知道在她一个高峰之后,给她一点休养生息的空隙,就
像荡秋千一样,他把她推上顶峰,让她自己荡回来,积蓄力量,等待他下一推。待
时机成熟,他就再一次推动她冲向一个新的巅峰,直到她精疲力竭,告饶为止。那
时候,他会说:Baby, the last time. Come with me, together. 那时,她会感受
到急风暴雨般的进攻,听到他急促的鼻息震动她的耳膜,几乎是在她自己快乐得几
乎晕眩的时候,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唤:“Baby, I'm coming. I'm coming."

然后,世界不复存在。。。

跟PETER在一起的时间越美好,杨红就越担心这只是他在危难关头对她的安慰。但他
似乎又是认真的,他已经把这事告诉了陈大龄,陈大龄跟杨红发来一封EMAIL,说得
知你跟小墨在一起,很为你们高兴。他称呼她“小红”,这还是第一次,他以前的
明信片上都没有称呼,只写着:“祝你。。。”。这次好像是把她当家里人了。

陈大龄在EMAIL里引用了一首英语哲理诗,大意是说林子里有两条路,都通向同一个
地方,但一个人只能选择一条。选择了任何一条,都有可能为没有选择另一条后悔,
因为你没法看到那条路上的风景。陈大龄说,你们很幸运,因为你们有幸把两条路
都走一走,把两条路上的风光都看一看。小韵在天有灵,一定会衷心祝愿你们两人
幸福。

杨红觉得陈大龄说得对,我有幸走过了两条路,一条是错失真爱的路,看到过那条
路上的风景,痛失陈大龄的感觉太痛太深,使我立志再不要犯同样的错误。现在我
又看到抓住真爱这条路上的风景,太美太美,使我担心一切都会在转眼之间逝去。
因为除了安慰,我实在想不出PETER有什么理由会爱我。如果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象
MELODY,但上次已经证明那还不足以让他爱我。

PETER在那一条路上看到的是他心爱的女人被癌症夺去生命,他一直把那当作他自己
的过失,永远在为MELODY的死内疚。现在在这一条路上,另一个女人又可能面临同
样的命运,但他要用他的爱来拯救她,弥补他上次的过失。从这个意义上讲,杨红
希望自己没有癌,或者有癌,但终于治愈了,也许那就能抹去PETER心上的阴影。

杨红忍不住要猜想检查的结果,有时拿出硬币来投一投,看看检查结果会是什么。
有时她希望有癌,那样PETER就会守着她,就不忍离她而去。

她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爱PETER,这样在乎他。夜晚会醒来很多次,只为了证实一下
他还在身边。每次做完爱,PETER都会把她抱在怀里,说要来点善后工作,搞搞damage
control。但她想,他现在应该很疲乏了,她会搂着他,为他擦汗,用手梳理他的黑
发,然后躺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但等到她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却拱到她怀里来了,
象个小孩一样侧着身、蜷着腿,两手合拢,放在两腿间。她可以用手撑着头,长久
地看他睡觉。就着夜色,她就那样看着他,守着他,听他平稳的呼吸声,看他的胸
膛一起一伏,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命,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这种时候,她心
里就响起那首“Dreaming of You”,觉得里面每一句都是为她写的。从dreaming
of you到dreaming about you and me 再到dreaming with you, 她一下子进入了天
堂,只希望能够dreaming with you endlessly.

但大多数时候,杨红希望自己没有癌,至少希望能够治愈,因为PETER已经经受过那
样的打击了,不管他爱不爱我,他也会因为我的死难受的。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不管是谁的生命,他都想保护。杨红想不出怎样才能让PETER不必经受她的死带来的
痛苦。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那他可能会把一生都花在寻找我上面。就让他陪
着自己走完最后那一段?虽然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但他不是又要经历一次那些可怕
的痛苦?杨红想,PETER最不喜欢的女人是哪种类型的?也许我就让他相信我就是那
种女人,那样他就不会留恋我了。

想来想去,杨红觉得还是不要生癌好。即使PETER功成身退了,生命还在,只要生命
还在,就有希望,至少我可以住在一个有PETER的地方,就能看见他,听见他,即使
是远远地看看他也很幸福了。虽然海燕说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爱他干什么呢?
可是这话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是多么难啊。他不爱你,他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
他那些使你爱他的因素依然存在,你没有办法不爱他。能安慰你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你看见他生活得幸福,你会对自己说,他不爱我是对的,因为他跟她在一起
更幸福。杨红想,如果我没癌,如果PETER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尽快把子宫肌瘤治
好,为PETER生个孩子,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让他去学医,去实现他的心愿,去治
好那些生癌的病人。

不过世界上的事,好像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仅如此,好像还专门跟人的
意志作对的,杨红想,既然我这么希望没有癌,我的癌是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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