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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1th, 2004, 20:15     #1
rainrain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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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 《蒙城往事》(1-7 未完待续)

(1)

偶尔,我还会梦见他。

***
我象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在蒙特利尔的地铁站台里候车。

地铁里散落着慵懒的乘客。有同伴的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更多的人和我一样,以一种短暂的超脱感存在着。想心事、盯着大理石地板上的方块发呆并且试图拼凑些什么出来;大多时候只是个漠然的个体,竖起耳朵听远处是否有地铁轰隆的声音传来,在失望之后漫无边际地看着不知道何处……

我四处环顾,看看四周的人们。结论和从前一样,我对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无法产生丝毫兴趣。直到我看见他。

他是个亚裔,正在和女伴用法语交谈着。看起来是本地长大的CBC。他说的话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她在说。这些并无特别之处,即便他的女伴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本来也不会吸引我太多的注意力。我注意到他们,是因为看到他手臂上的刺青。这个刺青是用隶书体刺成的,力道均匀,不张扬,似乎还有些秀美。显然绝不像大多数中国字刺青那样敷衍了事,我甚至看到过外国人在自己身上刺“强盗”或者一些不知所云疑似来自日文的汉字。然而这些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刺青刺的是“之洲”,而“之洲”,是我的名字。

“之洲”二字,当然来自于诗经第一篇《关雎》,并无出奇之处。只是这样平淡寻常的一个傍晚,在一个我平凡的地铁站,出现在一个并不特殊的人手臂上……所有的不奇特加在一起,难免让我在这个无聊的时刻几度沉吟……

在梦里,这些情景都是不连贯的,就象一片一片被切割的碎片。

有时,我试图让他先发现我,然后愤然转头,抑制着心里的悲楚,假装不认识,在心里揣测着他的态度。我的梦当然不堪这样的揣测,于是醒来。

有时,我会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叫他的名字,对他的女伴礼貌地点头,说说天气,然后在地铁来了以后礼貌地告别,各自走入不同的车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任满腹疑问排山倒海地翻滚。然后突然清醒。

还有的时候,我愤然走过去,无视他的女伴诧异的目光,急切地问出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为什么你没有来?”这句话我仿佛已经埋藏了一百年。所以即使是在梦里,话一出口,我仍旧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庞大的心悸和犯人等待判刑时一般忽好忽坏闪烁的期待。他们却诧然地看着我,显然根本不认识我,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如何是好地醒来,发现眼泪已经滑到枕边,这更不是我想要的。

……

只有偶尔的时候,我似乎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看完了“之洲”二字,我失神片刻,就木然转开视线。从容地过渡到另外的梦里去,没有一点点留恋和徘徊。这最后一个情形,完全和发生过的事实完全一样。因为,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有后来。

***
在所有的梦里,我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 当时他的女伴被脚下显然漂亮却也显然不舒服的高跟鞋磨伤了脚,她撒着娇,而他看了看,一笔带过说了句什么。

(2)

那时我独自穿梭在陌生的城市里。

虽然我早已经厌倦了颠簸流离的生活,却早已经习惯了用一只大大的皮箱带走我所有在某个城市的痕迹。也许记忆还有,可是非常稀薄地存在与精神之中,在物质上,我已脱离那些成为记忆的过去而存在。因此我的适应能力被迫变得越来越强。

然而,我始终需要时间了喜欢上一个陌生的城市。站在城市的角落,有时会问自己是否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自己 ------ 没有朋友,了无牵挂,只有一个很明确自己却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的目标。当然,它们是无解的问题。

我到蒙特利尔多少有些不得已的因素。我的身份尴尬,不是移民,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小留学生。大学毕业之后,父母供我在安省完成了硕士课程。出国之前,我想他们只是期待我学成之后能回去找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可是临到毕业,我懵懵懂懂,却渐渐发现同学们大多各有打算,有的继续读博士,有的申请了美国的学校,有的选择蒙特利尔学习法语以争取移民魁省……我并不是个很好强的人,但是从来也不肯被洪流隔离出去。因为不想当极好或极差的异类,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在按着既定的方向有序地前进。所以既然没有人回国,那么我也要留下来。

慢慢地,我也开始努力喜欢既成事实的环境。

每天,夏日早上微凉的风轻轻抚摸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夹带着风的轻柔。我甚至能闻到清晨的割草机修剪好草坪以后,草坪上残留的草汁清淡的甘甜味道。城市里充满了欧式的建筑,它们古老而且亲切,完全没有现代化都市的威严感和高大气势。在上学的路上,我会无聊地数着一定要爬上爬下的93级台阶,悠闲地穿过马路,在汽车里面看窗外的风景,艳羡那些洁白的彩色的绣球花装点的怀旧的窗下。

我开始有朋友,也因此得知可以用交换语言的方式增进法语。

那次的见面,这是我第3次面试了。如果不成功,我就打算放弃。

我的第一个面试者是个本地法裔男孩。我用蹩脚的法语和英语勉强可以和他交流。他说他并不想学中文,只不过想了解一些中国文化。这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我拒绝了随后他提出的一起去喝咖啡的要求。

我的第二个面试者是位老人。他说他退休了,时间难以打发,所以愿意无偿帮助愿意学习法语的人。他态度和蔼。如果不是他后来说话的时候开始拍着我的手甚至摸我的脸的话,我会很感激。我几乎是仓皇夺路跑掉的。学习语言虽然重要,可显然还没有到要牺牲色相的地步。

我暗恨这些鬼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天真,还是觉得中国人天真。

我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真正希望交换语言的人,所以我在广告上明确注明“只交换语言,不接受无偿帮助。”请e-mail联系云云。我的中国同学告诉我,交换语言是法语方市场,并没有太多人想学习中文的。可我还是决定坚持,否则,宁愿对这个“交换”游戏说抱歉。不出意料,没有人联系我,我竟有些窃喜和轻松。

当我坐在硬邦邦的铁架秋千上等待的时候,随着约定的时间远去,我对我的第三个面试者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于是索性荡起了秋千。荡秋千是我最喜欢从小就拿手的游戏,悬空的感觉让幼时的我格外向往飞翔。所以我有的时候也想,迁徙虽然使人疲惫,但是如果有一天真地停下来,我是否就真的会喜欢?

玩够了,拍拍手,整好衣服,我去捡地上的书本准备离开。我看见了他,曾经在地铁见到过的男子站在我面前。凡是少许注意过的人,我是过目不忘的。看阵势,他显然就是我的第三个面试者。

“Hi…”他似乎在等我开口打招呼,“bonjour”,我艰难地说。

“你好,翟小姐。”他用纯正的普通话回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又似乎不能什么都不说。“德西纳先生?你迟到了15分钟。”我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决定,“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没有迟到。”他解释道,“我一直在对面的草坪上看书。因为看到你在荡秋千,似乎不希望有人打扰的样子,所以没有走过来。”他的语气却完全不是在解释,好像只是在通知我。

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也无暇思考这个理由的可信度,“你的中文这么好,完全不需要语言交换。”

“那要看你的中文有多好。”他回答,似乎有一丝笑意,声音却完全没有色彩。

“我通读四书五经,能颂诗词歌赋。”不知怎么,我有些负气。

“那说句关于秋千的诗好了。”

“黄蜂频朴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我皱紧眉头,随口回答。

“你被录取了。”他说。不等我回答,他说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法语。

“那又怎么样?”我夹好书本,打算走了。“我讨厌你们所谓法式的交往,在我看来,无比虚假。”我径直把这些日子的怨言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我突然诧异为什么在受到其他人我认为的“羞辱”之后只知道逃跑躲掉,在他面前却冲口而出。没有语言障碍显然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另外毕竟他是亚裔,有亲切感,而我也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己能大概猜到他心里想些什么。在不同种族和文化的人和人的相处之中,文化背景是桥梁,也是不可摆脱的枷锁。

想到这里,我有些气馁。不禁暗自觉得孤身在外,自己实在可怜。人在屋檐下,以目前的情况和我的条件看来,要移民,我必须要学法语。可是,我真的需要移民吗?

“我们可以选择的事物太少,所以一定要勇于尝试。”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透着冷漠和漠不关心。

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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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1th, 2004, 20:17   只看该作者   #2
rainrain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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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的学习进展当然顺利。反正以我目前的水平,也实在讨论不了什么高深的话题。

我的语言同伴的背景对我来说还完全是个谜 --- 他很少谈到自己。

我问过他“你是混血儿吗?”他e-mail上的署名曾经让我以为他是个本地洋人。

“我是纯正的中国人。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史航。”他否认之后除了勉强吐出一个中文名字,并没有如我预期的那样至少简短说一些自己的情况。比如他不是混血儿,却为什么姓德纳西?

他什么都没说。我也就小心地把这些话题绕了过去。心里的好奇心却更重了。他有一个洋人的姓氏,为什么呢?他结婚了跟着太太的姓?看他和女伴的举止,显然不是夫妻。那是因为母亲再嫁?还是因为他是被收养的孤儿?我偷偷猜测着,却不敢再问起。显然这个问题是他的硬伤,最好不要问,而且就算问了,他也未必肯说。

他倒有时候会主动提起自己的女伴。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们中国人对于这方面的问题倒多少有些讳深莫测。我定义成女伴,是因为在有一次我说到曾经在地铁里看到“你和你女朋友”的时候,他纠正我“不,我和阿瑞安娜只是在一起。”“在一起?”我开始并不知道其中的区别。渐渐地,从他提起的口气中,我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算了吧,我也懒得多操心,不想多打听。除了“交换语言”,他的生活方式和世界和我毫无交集。除了猜到他大概二十七八岁,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他是谁、做什么的,我甚至不知道史航是不是他的真名。反正我们只是交换语言,他的背景又关我什么事?这样想想,我就释然了,不再主动问起关于他的一切。

但是我心里的公平感却不依不饶,在他问起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说我叫翟舟。

幸好我们的谈话并没有因为这些入门话题的缺席变得无聊。实际上,他知识丰富,而且很健谈,我获益良多。

他的中文相当不错,中文显然是他的母语。可是他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却似乎很古旧,他喜欢古体诗词歌赋,对现代文学却毫无概念。有时我说起中国现在的一切,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的知识都来自于别处,自己并没有亲身经历体会过。我说的这些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所以我相信他学习中文的诚心。

他是个努力的学生,同时对我法语的学习也非常苛刻,不允许我按照自己的语言习惯吞掉一些发音。“法语是很精确清晰的,就象是一个出身名门的闺秀,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待它。”

我暗想:平凡人家的女子就能随随便便打发吗?我隐隐有些不平,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我和他还没有熟到可以直舒胸怀。

除此以外,我们勉强可以算熟人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开始互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有一次,在谈话结束后,他突然说,“作为朋友,我们要不要按照这里的礼仪习惯,亲吻脸颊拥抱告别一下?”

我为“朋友”两字产生的一点点少少的感动迅速被强烈的厌恶感驱逐了个干干净净。“我才不要。我说过我讨厌法式的虚假。我才不要当啄木鸟!”

“啄木鸟?”他一愣。

“是呀,这里的人见面分手就象两个大鸟一样互相在彼此的脸颊上碰来碰去,嘴里还要发出类似啄木鸟啄虫子一样声音。我每次看到头皮都会发麻!我是中国人,不想入乡随俗。何况我连法语都不怎么会,何必凑这个热闹。反正我永远都不打算尝试。”我热血沸腾地说。

“这么坚决?”他似乎理解了。

我狠狠地点头。

“噢。那你下次用英语告诉他们‘My French is not well, but I french well’。” 他眨了一下眼睛说道,语气却仍旧很严肃。

“什么意思?我不懂。”我正待追问。

“这是今天的作业,回去自己找!”他很认真地说。

我也许不够好学,但是肯定很好奇,而好奇是求知的原动力。原来French这个词在魁省的法语里已经被过度成动词,用做指代French kiss的动作。

知道答案以后我很懊恼,本来就提得很高的警惕性更加敏感了。以至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表现无法自然。我不善隐藏,看我心不在焉,他当然察觉到了。

“你怎么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什么。”我端坐如山,巍然不动。

“找到了french的意思?”

“嗯。”我含糊地咕隆表示回答。

“小姐。你小小年纪,何必把自己保护得像个不可侵犯的老处女?我看起来像色狼吗?”他摊开双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我没有料到他的坦白,想到他对自己的形容,不由自主噗哧笑了起来。

“我抗议你对我人品的质疑。我们是朋友,ok?”他说“没有你的允许,我可不会对你怎样。”

“我… 不是那个意思…”听他这么说,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可以french你一下?还是你打算french我?”他揶揄我道。

我的脸涨红了,“我不太习惯你的说话方式。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本意才好,也许应该算文化差异吧。哎,我检讨自己是不是警惕性也太高了。

“算了。我明白了,反正你说什么就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就对了。”他难得地咧嘴笑了,看得出来,他的笑并非象平常那样是笑不露齿纯粹的敷衍。

“现在开始学习了。”他迅速恢复了常态,快速地说。

(4)

学校里面的食物实在是糟糕,附近的餐厅也乏善可陈,我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面,无法自己做饭。在吃了1周的所谓意大利菜、墨西哥菜、还有难以下咽的三明治和各种冷食之后,我突然怀念起大众垃圾麦当劳。麦当劳在离学校不近的地方,需要倒车才能到。下课以后我背着重重的书包千辛万苦买了麦当劳的套餐做晚餐。想象着自己坐在房间里听着音乐悠哉吃饭的情形,决定把套餐带回去吃。

想象中的悠哉原来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我一手拿着饮料,一手提着食物,走到汽车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最快的回到宿舍的办法。

脚是江湖嘴是路。我环顾四周,汽车站只有一个看报纸的老人家。鼓足勇气,我用缓慢又清晰的法语问“请问蒙大怎么走?”

我不确定老人家是不是听懂了我的法语,但是显然蒙大几个关键字她是明白了。她真得很老了,行动非常迟缓,慢悠悠地站起来,她冲着街对面指指点点,我大概明白了要到对面去坐车。这时候我听到耳后有人用英语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转头看去,是个高大的男子,皮肤黝黑,因此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头发修剪地十分整齐,有些斯文的感觉。而且又是个亚裔。这些日子,我被突如其来不明真相的帮助弄得很有些草木皆兵。慌忙之间,就冲对面指指,匆匆谢过老人家,一头走到路口。是红灯,我只好等着。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双手都被占满了,等一下把月票取给公车司机看都变得有些困难。于是我试图把饮料放进放食物的纸袋里。饮料是冷的,食物是热的,我甚至感觉到了食物的热度在饮料的冰度侵蚀下迅速消失,于是开始后悔自己选择外卖的决定。返回麦当劳也许是个明智的选择,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可是走了几步,饮料就倾斜了,慢慢地倒了出来,渗软了纸袋。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湿透了的纸袋就会破掉。我只好把饮料拿出来,把袋子干的部分卷住下面的食物,然后恢复刚才的姿势一手一物。适才倒出来的甜性的饮料汁沾在我的手上,粘糊糊的。我对我晚餐的舒适度开始感到怀疑。

绿灯了,我胡乱把食物抱在胸前,准备冲过马路。

耳边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随即发现自己坐在地上,饮料全倒了,洒满了全身。我的第一意识是好丢脸,试图站起来。这时候,我才发现的腿很痛。我再次努力,痛苦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我,我这才得以成功站立,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被汽车撞了。还好是在街口的转弯处,车速不高,并不严重。

是刚才的男子扶我站起来的。

我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自己的狼狈和窘迫,心里急切地想要赶快回到宿舍换衣服。正打算感谢大家说再见之际,警察来了。行动缓慢不等于思维迟钝,是刚才我问路的老人家自告奋勇地报警,并且要求给我做证人。

看来我是一时半会走不了换不成衣服了,我为此愁眉苦脸。明显以为我是落魄的公主,旁边的男子用中文说“别害怕。我会陪着你。”象是台湾口音。

我不知如何应对,更加不知道如何推辞他的好意。天知道,我现在只想回去换衣服!

他替我交涉了一切。我却并不是太感激。

他热心地陪我去了医院,陪我检查。我在检查的时候却在没有良心地满脑子转着怎么打发掉他的办法。当我在医院被检查过基本没有问题之后,天色已经晚了。果然,他热心地要送我回家。

我用刚才想好的办法回答“不用了。我的男朋友会来接我。谢谢!”

他却坚持要等到我男朋友来,并且不由分说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用。

我的身上只有课本上随手记下的史航的电话号码。只好硬着头皮冒昧地拨通了他的电话。他显然在嘈杂的酒吧里,听不到我极力压低的声音。我只好大声说:“史航,”我不得不表现的亲密让自己浑身发冷,“我出了车祸,在xx医院,你来接我好吗?”

“我马上来。”他匆匆挂断电话。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诡计得逞以后,我的心情格外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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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等史航来的时候,为了不冷场,我和热心的男子开始进行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看到你穿着写了北京舞蹈大学几个汉字的t-shirt。看你的长相,断定你是中国人。”他得意地笑笑“才来这里吧?我是台湾人。我叫李慕汉。你呢?”

听说是中国人,忽略掉海峡两岸的政治问题,我们还是血脉相承的同胞,我立刻放松了警惕,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解释说,“我不是北京舞蹈大学的。因为去北舞找同学玩的时候,爱慕虚荣才买了件T-shirt穿着玩。”

“爱慕虚荣?你这样说自己?”他哑然失笑,“你不需要解释那么多的。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冒充?何况别人的误会不会玷污你的人格。”

好像是的。我有点悻悻然,回答:“我这里的女同学到Mcgill大学玩也会买那里的T-shirt穿。天下真是大同。”

说完又觉得这个结论和自己先前的认定相反。“可是外国人的想法和我们又有很大差异,天下到底是不是大同的呢?”我有些闷闷地说。

“文化有相同处也有差异。应该说两者都存在。”他笑着回答。

“我对鬼子可没什么好感。”我激动地大放厥词。

“鬼子?你是说外国人?”他问。“说说看,有什么不同之处?”

显然我们还有两岸的文化差异!将就吧,在这个地方,这些可以忽略不计。我干脆顺着这个主题和他热切地聊了起来。浑然忘记了刚才还在算计捉摸怎么摆脱他。

“当然完全不同。你不觉得他们,包括你表现地太热心了吗?”看着他一脸诧异,想到以后恐怕不需要见到这个人了,我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具体的中国人思维方式。上周我去了一次多伦多。我找carpool的时候,一再强调自己对这里不熟悉,而且天黑了不想背着重重的包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司机同意回来的时候把我送到住的地方。他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是那时显然急于把自己的车子塞满,简单地查了地图以后,他就一口答应不多加钱把我送回住处。”

我满腹牢骚地继续说:“他的车可以坐满四个人。去的时候有三个,我和另外一个人是双程,谁知路上发现他原来以为是坐单程的另一个女孩实际上默认他会拉载双程,她也是要往返的。偏偏回来的座位也满了,他另外拉了两个自己的常客。这个女孩显然就要另寻回来的carpool,一路都表现得很不高兴。矛盾的焦点不在我身上,所以对我来说回去的路上还好。可糟糕的是我在回来的时候迟到了,让司机和其他几个乘客等了十多分钟。估计那时候司机已经有些恼火了。这一点,我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他恐怕只想着我的错处,一定忘记了去的时候他也迟到让我多等了二十多分钟。总之,他提醒我别忘记来时的女孩没有坐成他回程的carpool。这还算了,该死的,回到蒙特利尔已经很晚了,他因为路况不熟,居然走错了路。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仔细查找过地图。而我完全是个路盲,只能凭着自己隐约的印象指路。”

回忆起这件事情,我还是很气愤:“我很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不知怎么在心理上觉得理亏,打定主意多给他一些钱。可是他明显失去了耐心,言语之间开始对我很不客气。说我告诉他的路名不是这里。要知道我可是把路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给他拼过好几次的!后来他索性不耐烦地不断地问我到了没有?到了没有?我从小就讨厌别人对我颐指气使,何况无论后来他的乘客情况如何变化,当初他是答应过送我的。当下决定让自己心安理得,不多付钱!”

我一口气说完,大叹:“你看,我对司机的心理了解地一清二楚。为什么?很简单,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就是在这样的思维方式下成长的,我知道大家的平均善良水平是什么,并且早就习惯了捉摸和猜测这些细枝末节并且现实地可怕的心理活动。所以,我虽然很不愉快,却完全理解司机为什么会那样表现。一般来说,人们都只关注自己的得失利益,他有他自己的立场和想法,也算无可厚非。”我顿了顿继续说,“在我习惯的这样一个大环境下,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有个陌生人热情地吓人地要帮助你,你让我怎么能不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你认为我不怀好意?”他笑了起来。

“在我不知道你是个中国人之前,是的。当然现在不是了。何况,我对鬼子们的猜测并没有太大偏差。这件假装热情心怀鬼胎的事情,一般的中国人是做不出来的。”说完之后,我有点小小的后悔,自己似乎太偏执太坦白了。

“翟小姐,你很有趣。”他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世界其实很糟糕,不过它也有善的一面,也许只是等待你去发现。”

“是吧?”我耸耸肩膀,全然无所谓。

“何必这么计较?”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翟小姐,你说得没错。可是这样想,会让你不快乐。”

“我是不齿这样的小气做法的。可是根据经验看来,如果不彼来我往,就会被当做傻瓜看待,那对我可没什么好处。自从我到了这里开始独立生活,就不知道什么叫快乐。适应一个陌生的城市需要精力和时间,简直不可估量。”

“有时当个傻瓜未尝就不好。”他转口问道,“你的男朋友呢?也是刚来吗?”

“男朋友?”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迅速在脑子里编好了理由:“他来了很多年。我们交往还不是太久。”这个话题不宜多谈,我赶快岔开话题,问他一些台湾的事情。

闲聊的时间飞快地过去。我正在控诉学校餐厅的食物的时候被李慕汉打断了。“好像你的男朋友来了。”他高兴地说。

“男朋友?”我再次发懵,“哦,这么快!”我迅速站起来,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医院门口快速走过来一个高高的身影,是史航。我赶紧迎上去。

史航打量了一下我,看到没事,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冲李慕汉礼貌地点头。

“你好!你女朋友受了点轻伤,警察已经登记过了。对方违规,红灯右转,负全部责任。” 李慕汉先我一步解释,我震惊于他一开口说的就是中文,要知道,史航的外表可一点不中国,至少一点不大陆。

我尴尬至极,不知道怎么表现才好。

“哦?” 史航的嘴角歪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谢谢!”他回答,拉住我的手。我试图甩开,却被他拉得更紧。我只好不动声色。

“那……我就先走了!”李慕汉告辞说。

“等等!”我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后悔死了自己的决定。从心理上,我现在觉得李慕汉更像那根救命稻草。早知道还不如拜托他送我这路盲回去。要知道比起现在的李慕汉,史航明显更不好对付一些。自找麻烦,哎,世事弄人呀!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需要的话,给我电话吧!”李慕汉笑了笑,把电话号码写下来,递给史航说“你的女朋友,她很聪明,思想很尖锐。”

我呆若木鸡。

“我的‘女朋友’的确不好对付。”史航笑笑回答,接过电话号码,放进口袋里,礼貌地告别之后。他拖着我离开。

我突然后悔在李慕汉面前说得太多了,我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委屈和心里话全部告诉一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还一度被我认定不怀好意。

《蒙城往事》(6)

之后,我和史航照例定时上课准时说再见。我的法语在稳定地进步,他的言语间慢慢对我的进展有了些嘉许和赞赏。只是态度却比从前谨慎了不少,也不再跟我开让我尴尬的玩笑。

我有些失望。原来我的内心也许在隐约盼望着发生着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生么,大抵是期待的愿望总不会实现,意外接踵而至地来捉弄。我不愿多想,多想了只会觉得自己傻。我象一棵浑身充满了刺的仙人掌,把自己保护地犹如时刻准备着反击的弓箭,这样的我,又怎会容忍让自己傻?

但是我想我喜欢上了史航,虽然我还没有来得及分析那是一种人在异乡不由自主渴望抓到一根稻草的寄托感,还是他神秘和强烈的性格吸引我。或许,一切原本就不需要一个理由。我只是喜欢罢了。

有人说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寻找自己前生失落的另一个半圆。或许。但我更觉得失散的两个人,并不是两个不分彼此混沌的半个圆。而是八卦的两极,他们像江海里的两条鱼,黑与白,以绝对清晰的方式交融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圆。这样的两条鱼,很远又很近,就象父亲和母亲。

庄子说,相濡与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一个完整的圆适当的时候分开,便又是独立的两条鱼,你是你,我是我。但无论如何,有这样一条鱼存在,总聊胜于无。我不知道我的那条鱼在那里。因我此生,尚未爱过他人,包括,父亲和母亲。但我知道离开了任何人,我都不会活不得。

日子过得好快,学期就这样很快浑浑噩噩地要结束了。我的最后一次作业,是和拍挡一起针对一个自选话题访问10个本地人10个问题,并且要把对话录音下来。对于一个腼腆如我的中国人,这可真是件头疼的事情。幸好的我的拍挡安是本地长大的CBC。父母都是香港人,虽然被洋化得所剩无几,在我看来到底是黑发黑眼睛的自己人。总比鬼子们来得容易让人觉得可亲。

我们选定的主题是“英语的介入是否影响法裔的文化”。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到繁华的路口随便抓几个过路人,用我们初级的法语折磨人。

大街上的人大体还都和蔼,虽然愿意回答问题的无几。看得出来有些人对我们的这个做法有些厌烦。那还能怎样?除了觉得两个中国女孩举止怪异,他们又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吭吭吧吧地问,被采访的人只有请多包涵。

或许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生就的自豪感,几乎所有的被采访者都一致回答“英语的介入不会影响法裔文化,并且英语不会成为魁省的主流。”这个答案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因而虽然太阳暴晒,还要偶尔看人冷脸,总体进展还算顺利。倒是有个西班牙裔的兄弟值得一提,因为我们看不出来本地人的差异,不小心采访到了一个说法语的西班牙裔人,他很和蔼且他的回答很有趣。针对这个话题,他的整体回答是“以后的魁北克会被西班牙语和西班牙文化占领”。我和安相互看看,彼此心知肚明地觉得好笑。之后我却突然想,我们同胞也算占领了诺大都市一隅,中国文化也在悄悄渗透到每个角落。却恐怕很难有人在类似这样的采访里大声宣告“以后这里是中国人的天下。”不为别的,我们内敛,更或者说,我们害羞。

采访完毕,为了庆祝我们的工作顺利结束。我们两人决定去吃大餐,于是陪安先去银行提款机上取钱。

推门走进提款机小小的屋子里,看到长长的队伍里在我们前面的是同一个program,平时见过却从来没有说过话的一个中国女孩。她正在和一个拄着拐杖的本地老人在队伍里边等边聊天。看来相谈甚欢。陆续进来提款的人越来越多,等了好久好久,我和安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也累了,干脆不再说话。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中国女孩和老人闲聊。终于,轮到那个老人提款了,他突然回头问那个女孩“你从哪里来?”女孩说“中国。”那老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边往提款机走边问“你们为什么侵略西藏?”

有些烦躁的等待突然静默起来,没有人说话。前面几个等着取款的人都满怀深意地打量着彼此。女孩的嘴唇尴尬地诺诺几下,也没有再说话。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直往头顶上冲,想冲上去问,“你们魁北克怎么不独立?”

我什么也没说。虽然很想很想,但我没胆…… 那一刻,我突然对自己极度失望,悲哀地想落泪。

“先生,我想你要先考虑魁北克怎么独立。”有人突然用法语说。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说话的那个人,是史航。刚才等得几乎睡着,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似乎毫不在乎大家的目光,眉毛轻轻扬了一下,笑笑,算是对大家的打量做了个交待!

我的心开始狂跳。

老人没有再说话。以缓慢的速度取完钱,他离开的时候对那个中国女孩说“对不起,这和你无关。”

我仿佛感到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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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1th, 2004, 20:19   只看该作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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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轮到安取钱了,我借机走到史航面前。问他怎么没看到他,进来也没和我打招呼。他笑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好象处在冥想状态,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他说普通话的口气越来越象我。

我笑笑,随意抬头往门外看去,看到了阿瑞安娜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打电话。她一边说话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在看什么,似乎没看什么。这个样子让我心头忍不住一惊 --- 那是史航常有的眼神。

有一种酸楚的感觉突然悠悠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随着阿瑞安娜手里香烟的烟雾一起弥漫开来。你在想什么,他是她的。你不过是个无关的人罢了。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不知道是不是掩饰地很好,但是尽力了,我笑笑对史航说:“你们很般配。”

他一愣,随即笑笑:“谢谢。”我无心捕捉他谢地是否真诚。

这时安取完了钱,走过来,我给他们简短介绍,寒暄之后我和安一起走出来。坐在附近的越南米粉店里,我看着桌子上送来的豆芽和薄荷叶发呆。

安突然开口:“之洲。”不知道怎么,安总是把我的名字发成“吃粥”,我每次都会笑。这次听到她这么叫,我却没笑,回过神来:“怎么?安?米粉还好吃吗?”

“之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男人?”安挑起她的米粉,卷起来,举得很高,姿势夸张地问。

“安,他有女伴。”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应付。

“So what?”安把米粉突然全送到自己嘴里,大肆嚼了起来,那实在不象是个女孩子吃东西的样子。我笑了,从小在北美长大,她就有这样的帅性。虽然刚才取钱的时候,那个老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虽也看到安的脸色一黑却什么也没说。刚才来吃饭的路上,她一路不语,快走到餐馆的时候她突然大声说“那个老人,他是不对的。我也是中国人,我从不以此为耻!”

即便如此,安仍旧和我不一样。这种不同,并非只是因为安长在加拿大,我长在中国大陆。

我生长的家庭,父母子女夫妻亲情淡薄地好象水,家庭似乎只是个必要存在的形式。我隐约觉得父亲并不爱母亲也不知道怎么爱我,而母亲也不爱我。我,则不知怎么爱他们两个。

所以,我象一只随时打算防御的小刺猬。人的性格是生就如此的吗?记得父亲的同事夫妻看到我,那和蔼的阿姨总是笑笑轻抚我的头发说“之洲,你瞧你,小小年纪却看起来也这么倔强呢。”也?我想她指的是父亲吧。我却贪恋着那阿姨这么说话时脸上散发出来的母性的光辉,那样柔软美丽的光辉,我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

我有时甚至觉得母亲有些怕我。她不知该如何和我交流,不知如何应对我。所以她干脆抵制和我接触,“妈妈,我想出国。”记得我当时这么说。“嗯。”她点点头,“问问你爸爸的意思吧。”父亲思考了些日子,答应了。这就是全过程。

我不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否有过伤心。但我走时的前一天夜晚,和同学告别晚餐回来的夜晚,我在阳台上偷偷看到父亲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对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坐着。那是他最喜欢的我的一张照片,据说是我在越南出生不久以后的留影。他的眼神仿佛象洞穿那张照片看到历史的深渊里去。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爸爸。”我下定决心敲开书房的门。“嗯?是之洲。过来,我们聊聊天。”父亲是个一般意义上成功的男人,但他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婚姻。他对我从来是有求必应,这是他唯一能表达的爱我的方式。我们没能聊什么特别的,因为过往的陌生已经早已形成一道厚重的心灵的隔墙。我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打算,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说:“之洲,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忽而就流了下来。不敢转身,我问道:“爸爸,我们,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三个人,是吗?”

是的,这是我隐藏已久的问题,我从小到大一直想问的问题。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小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些传言,说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是父母在越南时抱养的越南华侨的小孩。我心里一直这样疑惑着,并且越来越疑惑。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家,是一个以三个人为单位的集体宿舍罢了。

父亲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顿了一会,回答“之洲,你当然是我和你妈妈亲生的孩子。你的眼睛和眉毛都象我,不是吗?”是的,眉毛和眼睛很象,但除此之外,我既不象父亲也不象母亲。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我满意。因为看得出来父亲曾经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过。但我能深究什么?就算没有生我,养我这么多年,已经恩重如山。何况,他已经说是,我又有什么证据和理由说不是?毕竟为人子女的过程,我一直在索取,他们一直在无私地给予。虽然,我想要更多,更多,很多很多的爱,就象其他的孩子。也许,是我太贪婪。

算了,有些事情,也许还是不追究的好。我还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第二天我睡着的时候醒来,看到母亲坐在我的床前。她显然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发现我醒来,她很意外。“都收拾好了吧?”她似乎有点手足无措,象被人看透了秘密似地局促。“嗯。”我想说些什么。她却慌忙站起来“你继续睡,我上班去了。下午回来送你。”我只能说好。

我想她看出来我试图想和她聊两句,但她显然不想。我们就这样又一次错过了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或者,应该这么说,她从来不想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为何,也无从探究。

我记得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四周送行的家庭都哭成一团。我们家的情形却理智又冷淡地好象普通朋友送别。也许我能离开,他们在暗自庆幸也说不定。我甚至这么想。

但也许我是错的,我走入海关的时候回头,无意捉到了父亲和母亲眼里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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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6th, 2004, 12:58   只看该作者   #5
rainrain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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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安取钱了,我借机走到史航面前。问他怎么没看到他,进来也没和我打招呼。他笑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好象处在冥想状态,我就没好意思打扰。”他说普通话的口气越来越象我。

我笑笑,随意抬头往门外看去,看到了阿瑞安娜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打电话。她一边说话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在看什么,似乎没看什么。这个样子让我心头忍不住一惊 --- 那是史航常有的眼神。

有一种酸楚的感觉突然悠悠地从我心底冒了出来,随着阿瑞安娜手里香烟的烟雾一起弥漫开来。你在想什么,他是她的。你不过是个无关的人罢了。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不知道是不是掩饰地很好,但是尽力了,我笑笑对史航说:“你们很般配。”

他一愣,随即笑笑:“谢谢。”我无心捕捉他谢地是否真诚。

这时安取完了钱,走过来,我给他们简短介绍,寒暄之后我和安一起走出来。坐在附近的越南米粉店里,我看着桌子上送来的豆芽和薄荷叶发呆。

安突然开口:“之洲。”不知道怎么,安总是把我的名字发成“吃粥”,我每次都会笑。这次听到她这么叫,我却没笑,回过神来:“怎么?安?米粉还好吃吗?”

“之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男人?”安挑起她的米粉,卷起来,举得很高,姿势夸张地问。

“安,他有女伴。”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应付。

“So what?”安把米粉突然全送到自己嘴里,大肆嚼了起来,那实在不象是个女孩子吃东西的样子。我笑了,从小在北美长大,她就有这样的帅性。虽然刚才取钱的时候,那个老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虽也看到安的脸色一黑却什么也没说。刚才来吃饭的路上,她一路不语,快走到餐馆的时候她突然大声说“那个老人,他是不对的。我也是中国人,我从不以此为耻!”

即便如此,安仍旧和我不一样。这种不同,并非只是因为安长在加拿大,我长在中国大陆。

我生长的家庭,父母子女夫妻亲情淡薄地好象水,家庭似乎只是个必要存在的形式。我隐约觉得父亲并不爱母亲也不知道怎么爱我,而母亲也不爱我。我,则不知怎么爱他们两个。

所以,我象一只随时打算防御的小刺猬。人的性格是生就如此的吗?记得父亲的同事夫妻看到我,那和蔼的阿姨总是笑笑轻抚我的头发说“之洲,你瞧你,小小年纪却看起来也这么倔强呢。”也?我想她指的是父亲吧。我却贪恋着那阿姨这么说话时脸上散发出来的母性的光辉,那样柔软美丽的光辉,我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

我有时甚至觉得母亲有些怕我。她不知该如何和我交流,不知如何应对我。所以她干脆抵制和我接触,“妈妈,我想出国。”记得我当时这么说。“嗯。”她点点头,“问问你爸爸的意思吧。”父亲思考了些日子,答应了。这就是全过程。

我不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否有过伤心。但我走时的前一天夜晚,和同学告别晚餐回来的夜晚,我在阳台上偷偷看到父亲在书房宽大的椅子上对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坐着。那是他最喜欢的我的一张照片,据说是我在越南出生不久以后的留影。他的眼神仿佛象洞穿那张照片看到历史的深渊里去。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爸爸。”我下定决心敲开书房的门。“嗯?是之洲。过来,我们聊聊天。”父亲是个一般意义上成功的男人,但他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婚姻。他对我从来是有求必应,这是他唯一能表达的爱我的方式。我们没能聊什么特别的,因为过往的陌生已经早已形成一道厚重的心灵的隔墙。我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打算,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说:“之洲,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忽而就流了下来。不敢转身,我问道:“爸爸,我们,我们三人,是血脉相连的三个人,是吗?”

是的,这是我隐藏已久的问题,我从小到大一直想问的问题。从小到大,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小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些传言,说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是父母在越南时抱养的越南华侨的小孩。我心里一直这样疑惑着,并且越来越疑惑。因为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家,是一个以三个人为单位的集体宿舍罢了。

父亲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顿了一会,回答“之洲,你当然是我和你妈妈亲生的孩子。你的眼睛和眉毛都象我,不是吗?”是的,眉毛和眼睛很象,但除此之外,我既不象父亲也不象母亲。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我满意。因为看得出来父亲曾经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过。但我能深究什么?就算没有生我,养我这么多年,已经恩重如山。何况,他已经说是,我又有什么证据和理由说不是?毕竟为人子女的过程,我一直在索取,他们一直在无私地给予。虽然,我想要更多,更多,很多很多的爱,就象其他的孩子。也许,是我太贪婪。

算了,有些事情,也许还是不追究的好。我还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第二天我睡着的时候醒来,看到母亲坐在我的床前。她显然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发现我醒来,她很意外。“都收拾好了吧?”她似乎有点手足无措,象被人看透了秘密似地局促。“嗯。”我想说些什么。她却慌忙站起来“你继续睡,我上班去了。下午回来送你。”我只能说好。

我想她看出来我试图想和她聊两句,但她显然不想。我们就这样又一次错过了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或者,应该这么说,她从来不想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为何,也无从探究。

我记得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四周送行的家庭都哭成一团。我们家的情形却理智又冷淡地好象普通朋友送别。也许我能离开,他们在暗自庆幸也说不定。我甚至这么想。

但也许我是错的,我走入海关的时候回头,无意捉到了父亲和母亲眼里的泪花。

(8)

我不能否认在我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曾经出现过五花八门的追求者们。我甚至从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但现在的我,却要花些时间才能勉强想起那个男孩的名字。

从小,我就喜欢集体活动。可女性的朋友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少。于是只好和男孩一起玩。我想,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孤独。并且,很怕很怕这样的孤独。

我贪婪于被人关心,被人呵护,还有被别人重视。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而“男朋友”却总是在换。因为没人愿意和我做“兄弟”,都自诩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就干脆随他们去。我偶尔也愿意让那些 “男朋友”牵我的手,但是仅此而已。因为我要的,不过只是一个玩伴。就这样,我的“男朋友”们不停地更换着,“恋爱史”断断续续地持续着。直到高三。

高三那一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态度。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可能把“走马灯”的恋爱一直持续到后来。

在之前的“恋爱”里,我交往的男孩都是些喜欢玩的人。但是刚到高三,因为忙于考试学习,就把“恋爱”暂停,不再整天和某个男生一起。看,我是个多么现实的人。以此为由,我拒绝了班上的学习委员于凡,一个聪明有趣但学习顶尖的男生。可是不久以后,就发现学习还可以应付,尚有多余精力玩乐,于是就又轻松接受了他的表白。

几天以后,于凡以前在另一个学校的女朋友住进了医院。她为于凡而自杀未遂。据说,那是一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孩,错就错在,她爱上了一个不会为她停留的人。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恐惧。我第一次知道不知情也会对他人造成伤害。什么也不做,其实已经等于什么都做了。人和人之间原本永远难以存在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等价平衡。更多的时候,在这个天平上,总有人会付出地多些。只不过,我之前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结局当然是分手。不久于凡就转学了,听说后来没能考上很好的大学。我没有内疚,有的只有教训。相信于凡那样类型的男子,一生会发生许多精彩的爱情。但是那与我无关,只要女主角不是我就好。

父亲知道此事,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之洲,不要透支你的青春。”

我从此戒了“恋爱”。有趣的是,我却没有变得越来越孤独,女性朋友反而慢慢地多了起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界就是这样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平衡着。命运就在这样顽皮地安排情节 --- 在大学里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开始他们作为成人正式的恋爱的时候,我远离这个群体。也曾经有过心仪的对象,但是我懒于去追逐,对方若是主动表白,我反而会恐惧地逃开。这所有一切,因我自知爱无能,别人能给的我给不起,也更负担不起。所以,爱这个东西,不碰也罢。

但是我此刻可以断定自己喜欢上了史航,一个从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不太可能属于我的男人。也许,是因为他的心,和我一样寂寞;更也许,是因为他危险。

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安看我发呆,也就不再追问。继续专心地吃米粉,偶尔还会评价牛肉的老嫩。我拿着筷子,也挑起米粉食不知味地往嘴巴里送。咀嚼的空档,还会漫无目的地往窗外张望。

人生的巧合往往比书中描写的还要戏剧化,在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往外张望的时候,在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秒的短暂时刻里,史航正好在显然是无意识地往里看。阿瑞安娜挽着他的手臂边走边显然在专注地说话。他们显然也是打算来同一家餐馆吃饭。

史航看到我,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去了隔壁的饭店。

我的心里说不出来是酸楚还是反而放松,不由自主地笑了。安问我笑什么。

我答:“安,如果你很喜欢一样别人的东西。你会去抢吗?”

安很快领会:“当然!至少可以公平竞争。”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

“公平竞争”。我在心里念着这个词,那么被抢来又如何呢?难保哪天又被人抢走。算了吧,我忍不住牵起嘴角笑笑,摇摇头。

“我认为那个人也很喜欢你,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安肯定地说。“也许,他只是遇到你晚了一些。”

我耸耸肩,无语。 “别以为你自己与众不同”,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因为顽皮把母亲惹恼后她难得失态后说过的话。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并且记到现在。

我决定从心里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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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Oct 17th, 2004, 23:36   只看该作者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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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Dec 16th, 2004, 16:07   只看该作者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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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 写得不错,为什么不续了?

想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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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Dec 16th, 2004, 17:10   只看该作者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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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Dec 17th, 2004, 01:39   只看该作者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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