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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15:20     #1
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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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线从早春冷冽的空气中划过。

  这是一个成熟的解剖技师才会有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更没有恐惧。

  因为,刀下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死亡曾经造访过它的主人,但在这间五十平米的标本制作间里,死亡早已成为尘封已久的往事。


  是惯例。每一具新鲜的尸体,都将进行全身消毒,并用百分之十的甲醛灌注满它的血管与腔体,再存放于不见天日的尸池中用福尔马林溶液固定标本半年以上。经过这些繁琐的防腐程序,蛋白质即使暴露于空气中,也不会分解腐烂。

  而医学生们能见到的标本,至少是距离死亡半年以后的事情了。固定半年以上的尸体,才会开始依据用途不同进行制作。或取其骨胳,或取其内脏,或取其截面,或取其剖面。

  何况,这具尸体,已经被溶液浸泡了四年之久。

  是陈年老尸。但尸体经过防腐与固定,肌肉与面貌轮廓都显示,尸体所属的主人,只是一个少年。

  因为这一点,主刀技师破例地俯身下去,端详了一下尸体的五官。

  “还挺帅气的哦。”技师旁边有助手压低声音说。

  经过长时间的福尔马林浸泡,尸体的颜色早已变为深深的酱褐色。远观和一具塑料模型几乎没有区别。但他的五官和生前一样栩栩如生。尤其,尤其是在这具陈年老尸身上。

  或许是上帝预见到他会过早离去,才会怜悯地把一种叫英俊的优点慷慨赏赐于他吧。

  “他”或“它”――二十岁上下年纪。挺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下巴。紧抿的薄薄唇线。眼睛虽是闭合的,但从长长的睫毛看,生前的这双眼睛一定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只是没有头发――在尸体消毒时都已尽数削去。而经过防腐固定的肌肉还是有些弹性的。胸大肌、肱二头肌的轮廓鲜明可见。

  “可惜。”主刀技师微微叹了口气。他自从工作以来,已解剖制作过成百上千具尸体。面对尸体,他很少动感情。

  不惧怕死亡,也就没有了恐怖。对这样一位工艺娴熟的解剖技师来说,死亡,就意味着结束。而任何一具尸体,和死去的猫狗又有何区别。

  何况――它们只是标本而已。

  标本!这个词汇足以毁掉所有对于生命的美好回忆与畅想。当然,也可以极大地阻止恐惧地发生。

  死亡早已发生。曾经隶属于这具肉体的温热、喜怒、荣光亦或耻辱的记忆,都已不复存在。今天,它即将成为供医学生学习的标本。

  医科大学的胆小女生从不说解剖实习课要面对的尸体是死人。她们只说,那是标本。

  可又有谁相信――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在死亡后才悄然开始呢?!

  郑大志老师手腕上新买的西铁城手表的时针刚好指向八点。

  早晨的第一缕晨光抹在了手术刀的刀刃上。室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混沌。紧闭了一个寒假的标本制作间里,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令人窒息。

  元霄节刚过,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节日的兴奋与慵懒中。但医科大学的开学日期已悄然临近。今天是教职工上班的第一天。解剖技师开始准备新学期学生要使用的标本。

  医科大学里,系统解剖课程上所用的标本,大多数是已经制作好的。心归心,肺归肺,骨骼归骨骼。绝非外人想象的那样,会让学生们在课堂上挥舞手术刀去乱切乱割。

  因为即使按价格出售的话,每一具标本也都是异常昂贵的。

  学生所要做的,只是辨认与观看。解剖的工作,都由资历不等、职称不等的解剖技师来完成。

  如果读过疱丁解牛的故事,你就可以大致明白解剖是怎么一回事。这完全是一门辛苦的技术活儿。

  解剖技师会根据教学需要,取出所用的人体材料,加以分离、剔除、整理、染色、标记,最后才呈现为标本。这个过程有时需要好几个月之久。

  如果是头颅标本,他们会使用电动开颅锯、锥子加锉子,那架势不亚于机械制造厂的车工与钳工。

  如果是神经标本,他们会小心分离,战战兢兢,那种小心谨慎又极象苏州刺绣的女红。

  如果是骨骼标本,他们会把肌肉全部分离出去,精雕细刻,那姿态更可媲美于创作中的雕塑家。

  其实,所有上述过程,在现场毫无诗意可言。

  必竟,那是生命的躯壳,是我们的同类。

  所以――做解剖技师,心理素质是第一位的。

  今天面对这具陈年老尸的是郑大志。解剖教研室里仅有的两个高级技师之一。他已近知天命之年,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毕业就留校做了解剖技师。

  其实,郑老师本可以去生化教研室,但他对看不见摸不着的生化反应,诸如糖的三羧酸循环与脂肪怎么变成卡路里之类的枯燥理论毫无兴趣。碰巧解剖教研室的一位年青教师对福尔马林有皮肤过敏的毛病,他就顺势跳槽做了这行。

  郑大志不信神也不怕鬼,却有一个老习惯――每次干活儿前,先要在家里对着菩萨上三柱香。

  郑大志私下对人讲,必竟这是在人的身上舞刀弄钳的。保留一份对死者的尊重,也许可以少点晦气。

  今天也不例外。三柱香还未燃尽,他就早早上班打开了标本制作间的门。

郑大志老师需要为这学期循环系统的授课制作一个心脏标本。

  而他选择这具陈年老尸也是偶然。

  因为开门时,他就发现这具尸体已经放在了解剖台上。


  并且,除了福尔马林的味道,他还闻到了空气有别样的味道。有些味道,和自己今早上的三柱香的味道相似。不过,他也说不清楚这味道意味着什么。

  应该说,放假时解剖教研室所有的门都是贴上了封条的。当他打开标本制作室的门时,却忽略了看看封条是否打开过。

  郑老师的助手是一个姓孟的年青教师,有一个很艺术的名字――孟秋。戴黑框的小圆眼镜,人很老实。从中国医科大学毕业后分来这儿工作只有两年。胆儿还有些小,又因为技术生疏,目前只能给郑老师当个助手。

  和郑大志一起进了标本制作间的门后,孟秋迅即拉开了窗帘,使屋内不至于显得太阴森,但因为解剖教研室在基础医学部大楼的一楼,紧挨窗外的园圃里种满了木槿、冬青等各种灌木,又有一排枝叶肥硕遒劲的梧桐树把光线挡着,即使在白天,这里一般都是阴暗湿冷的。

  孟秋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更不会知道这具尸体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解剖台上。想到这里,他脖子后凉嗖嗖地像刮过了一阵风。

  “郑老师,他……”,孟秋用手指了指尸体,望着郑大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郑大志对这事也深感蹊跷,但又不便说什么,挥了挥手说,就这具吧。

  手起刀落。郑大志老师的技术是一流的。

  和外科手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解剖刀是真的杀人不见血的刀。因为,根本不会有血液从尸体身上流出来。

  这样便省去了很多麻烦。止血钳和纱布在这里是见不到的。技师的头顶上,也没有无影灯。

  但标本制作室总是比手术室要狰狞得多。你可以随时在这里发现丢弃不用的头颅,手掌,甚至整条大腿。

  虽然没有鲜血淋漓,但没有见识过这场面的人,第一次还是会深感惊心动魄,并在回去后恶梦连连。

  手术刀从下颌正中向下,沿前正中线切开皮肤。郑大志老师娴熟地将胸壁的皮肤连皮下组织和胸大肌一块儿剥离了出来。灰白色的肋骨这时已经清晰可见了。

  “软骨刀,快!”

  “牵引器再拉开点,对!别挡着光。”

  郑大志的声音听上去像一个严厉的外科手术专家。在这种严厉的氛围下,容不得你去胡思乱想。

  因为,这是科学,严谨的医学科学;而这个房间里盛放的不是所谓的死人,而是医学标本。是的,仅仅是标本!

  孟秋就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他能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明显地打颤。刚才因为递钳子的时候手抖了两下,他已经被郑大志狠狠凿了一眼。

  这怨不了他。必竟他对这具尸体太熟悉了。

  难保今天不会出现什么事儿。难道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再给人们一些意外吗?

  孟秋站在郑大志的对面,看着郑大志的刀法。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拉着牵开胸腔的牵引器。现在郑大志准备用肋骨剪钳断第一肋骨。孟秋的心轻轻愀动了一下。“老天,快点结束吧。”

  他暗暗地祈祷。他又回头迅速看了一眼那张英俊的脸庞。似乎很安详。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郑大志把拿下来的肋骨直接丢进了脚下的废物篓里。

  剥离完膈肌,再拿开胸前三角形的胸骨肋骨壁,他准备小心地剪开心包膜。

  只是,他的手突然停住了,郑大志的额头冒出了一些汗。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那心脏的颜色?!

  但他只能继续往下进行!他手下的刀是早晨新换的手术刀片,异常锋利,锋刃的寒光让郑大志的手想停也停不住。何况,还有一种力量在催促着他,向下!对!继续向下!

  郑大志老师对心包的壁层开始作“人”字形剪开。

  向下,向下!郑大志的眼前一片鲜红。

  他听见一声惊恐而凄厉的尖叫。

  那是孟秋的声音。孟秋的脸已经扭曲并变得惨白,嘴唇在剧烈地抖动。极度恐惧下的肾上腺素分泌已经让他不成为他自己。

  那是一颗鲜红的心脏。但已经不再博动。看上去,它就象刚刚停止工作。

  这具已在尸池浸泡了三年多的陈年老尸,竟然有一颗新鲜的心脏!郑大志的解剖刀上,沾满了涌出来的鲜血。鲜血不是喷射出来的,只是慢慢地涌出来,像人在极度痛苦时涌出的眼泪。

  只一会儿,郑大志的乳胶手套上,刀片上,还有解剖台上,都氤氲着殷红殷红的血。

  郑大志像极了一个刑场上的刽子手。他的手一软,银色的刀柄缓缓地,缓缓地,跌落到标本制作室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而太阳此刻也完全升了起来,完全地笼罩住了那颗鲜红的心脏,还有这具陈尸所属的英俊的脸庞。

此帖于 Nov 6th, 2005 16:09 被 三心二意 编辑。

                                                    

砖头扔来脸盆挡,口水淹来水桶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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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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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浩不喜欢做医生。

  不喜欢还需要理由吗?就像他喜欢在足球场满场地飞奔;喜欢坐在麦当劳落地窗边浏览窗外走过的美眉;更喜欢光着膀子喝扎啤吃他们四川的麻辣火锅一样――不需要理由!

  严浩觉得做医生的只会有两种人,一是娘娘腔的女人,二是娘娘腔的男人。


  严浩在生理上不属于前者,在心理上也不属于后者!

  严浩小时候的理想有三个。一是做飞行员,可惜因为十八岁时他的身高就长到了一米七七,而且有两百度的近视,这个理想只能作罢。二是做探险家,到热带丛林探险到科罗拉多大峡谷漂流,但在爸妈撂下一句“谁给你娃儿旅费”后就自动放弃了,权且做以后大发了的第二职业。第三是做建筑师,但严浩的方向感不好,一到外地就“转向”,高中时的空间几何成绩惨不忍睹,这个远大目标也被读东南大学建筑系的二表姐给语重心长地劝退了。

  三个理想之外,严浩觉得还不如去当和尚呢。

  但严浩偏偏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别说那三个梦想,除了学医他就压根儿没有第二个选择。严浩妈妈是市人民医院妇产科护士长,爸爸是市卫生局的副局长――前几年也还是一家大医院的副院长呐。严浩的二舅是当地贼有名气的皮肤科专家,严浩打小起就在他那儿看了不少巨恶心的皮肤病图片。严浩的爷爷是搞中医小针刀研究的,从学徒一直奋斗到主任医师,退休了又被市中医院反聘回来坐专家门诊。

  用严浩的高中女友小惠儿的话来说就是:你不想学医?给我半个理由先。

  严浩连半个理由也拿不出来。

  拿不出理由的严浩在高考填志愿时绝食两天,最后因奈不住老娘三个香辣鸡腿汉堡的诱感而晚节不保――为这事连小惠儿也嘲笑他其实是个挺“懦弱”的男人。

  严浩的分数超了省里第一批本科调档线二十多分。志愿是爸爸代填的――从第一到第三志愿全是医科大学和综合类大学里的医学院。

  严浩他爸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爸爸是工农兵大学生,底子薄,所以学术上没发展。弃医从政实属迫不得已,现在就看儿子你了。”

  妈妈在严浩大啃汉堡包的时候说:“想过上体面的生活?那就学医啊,看美国医生德国医生的收入多高,多受人尊重啊――像这种垃圾食品人家根本不吃!”

  严浩心里想:“你们就等着我做严门的逆子吧!学归学,当不当医生还不一定呢。”

  严浩就是这么想的――拿到了本科文凭,他也不会到任何医院报道。至于将来做什么?五年啊――一千八百多天,四万三千八百个小时,还早着呢。

  严浩最终进了爸爸代填的第一志愿中本省最出名的这所医科大学。另一个原因是爸爸的好几个老同学都在这所大学工作呢。这样严浩有什么事儿也好关照。

  医科大学的建筑体系与校园风光远不如其他综合大学。也许是由医学的严谨出发,学校里的建筑物全是四四方方,愣头愣脑。新建筑呢,又无一例外地安排了白瓷砖墙面和铝合金镶边的蓝玻璃窗。毫无想象,毫无创意。

  主教学楼前倒是有一个大大的圆形喷水池。但看得出也有些年头没喷过水了,现在成了布满落叶与砖头的垃圾池。

  宿舍楼更是惨不忍睹。严浩刚来报道时,还住过那种红墙黑瓦的筒子楼,有公用的洗手间和厕所。后来大概因为学生家长们的抗议,一个月后,学校在东门外不远租了一幢公寓楼让学生居住,这才得以平了民愤。

  新公寓楼是四人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条件不错。但严浩已经准备这五年象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拉倒了。

  严浩的初恋女友――小惠儿也和严浩在一个城市读书,她读的是服装学院,“毕业了就一高级裁缝”。严浩这么评价她的“服装设计与工艺集成”专业。

  而严浩的专业也是他爸挑的。医科大学里最老牌的长线专业――“临床医学”。学制五年。本来在家里,严浩还要求考虑学制四年的卫生事业管理或是药剂学专业。都被老爸一句“鼠目寸光”给驳了回去。

  事已至此,待送他来校的爸妈走后,做为2002级临床医学系新生的严浩往床上一躺,真的就象猪一样睡过去了。

  严浩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沈子寒。一个身高一米八二的东北大个儿。平头,大手大脚,有双鹞子眼,不像严浩看着那么秀气。

  沈子寒给严浩的第一印象不好!岂止不好,简直就是冤家对头!

  首先严浩觉得这人爱喳乎。新生报到时,刚进寝室他就双手一抱拳做绿林好汉状。 “各位兄弟,俺姓沈,属狗的,腊月初八子时出生,故名子寒。嘿嘿,请多关照!”――把整寝室的人都搞得一愣一愣的。嘴贫得唯恐别人不知他是二百五。

  其次,这沈子寒特闹腾,从他上床动作都看得出来。他睡上铺却不走床边的扶梯,而是双手撑床,耸肩,起跳,一跃而起。动作倒是矫健,可那个地动山摇啊,把严浩给气的够呛。一直到搬进新宿舍,大家都睡那种下面是电脑桌的铺位后,严浩才摆脱这种人工地震之苦。

  严浩看不惯沈子寒的其他事就更多了。比如不讲卫生,袜子两星期一换,存心让大伙儿沼气中毒。比如饭量大,每次都是拿一小盆上食堂活遭女生笑话。再比如吃辣不行,沾点辣的就满头冒汗,大呼小叫。严浩想:不吃辣,还叫男人么?哼,中看不中用。

而最令严浩憋气的是沈子寒动不动就要来两句“你们四川人怎么怎么之类”的话,此话一出,严浩哪里受得了,必是一番嘴仗。双方都积极保卫家乡,为名誉而奋战――唾液横飞、面红耳赤之下免不了摩拳擦掌,大打出手!整个楼道都会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时间长了,全男生宿舍楼都知道了313宿舍有这两大惹不起。


  男人的友情是打出来的!

  打打斗斗之后,严浩和沈子寒都不记仇。沈子寒把严浩叫“浩子”,其实就是“耗子”的谐音。严浩瞅着沈子寒长得槐梧,就叫他“东北大傻”,简称为“大傻”,或是更恶心一些的“大傻X”。

  严浩第一次参加大学特有的老乡会,就是这大傻带去的。

  沈子寒那天盛情相邀。严浩本来不想去,一帮东北汉子吃喝,自己瞎掺乎啥呀。但沈子寒有着东北人的豪爽劲儿,还有东北人又快又好使的嘴巴。

  “你看你怕了不是?咱东北人喝酒都拿碗干!看过《林海雪原》不?哪像你们四川娃娃,还小口小口抿呀?不敢去就直说!”

  两句话就把严浩激将下床了。乐得沈子寒嘿嘿笑直搓手。“行!像个男人,晚上不醉不归!”

  严浩脖子一挺。“哼,看谁先钻桌子底!我先醉我给你洗一个星期的袜子。”

  一桌九个,除了严浩,全都是医科大的东北学生。但大家对严浩都挺热情。纷纷说了些“热烈欢迎,互帮互助”之类的话。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东北人喝酒的架势还是吓了严浩一跳。大碗往桌中间一摆,白酒就不论深浅往里咕噜咕噜倒。菜还没上呢,三个门杯倒先碰上了。

  三杯就是三碗!严浩坐那儿心直发虚,但面子上还是装得挺男人。别人干,他也干!

  五十五度的白酒,两瓶转眼就见底了。

  三碗下肚,酒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所谓的老乡会,即是联络同乡的感情,也是给学弟学妹们传授大学生活的经验和机宜。更有无数奇人逸事将在这酒桌上发布。

  沈子寒他们老乡会的会长是临床医学系一个大四的男生。叫王炎炎。喝酒前自我介绍时说自个儿五行缺火,所以名字里一下安进了四个火。严浩看他满脸的青春痘,估计就是火太旺给烧的。和沈子寒一样,王炎炎也有东北人特有的粗嗓门儿,据说成绩一流,顺带做着系学生会的生活部长。

  王炎炎三碗酒下肚后,脸已经红得像个蕃茄。喝酒前他已经致了一长篇欢迎辞,现在看来是又有话要说。

  王炎炎说的是医科大里一直在学生中流传的三大铁律。

  第一条铁律,是生理学的结业考试绝对不要做弊。因为该教研室有全校出名的“四大名捕”。而且,据说教研室主任是一美国留学回来的老处女,下手狠毒,身居四大名捕之首。考试带张纸条也必给你登记在案。王炎炎说:“嘿,你要犯在她手上,不死也要扒你层皮,起码学位证你是休想拿到了。”

  第二条铁律,是大二前绝对不要谈女朋友。说起这条,一桌人都开始起哄,似乎老生都知道王炎炎的女友就是他大一时给追上的。但王炎炎仍做苦大仇深状说:“诸位,我就是深受其害啊。大一大二共有三把尚方宝剑高悬你们头顶――系统解剖、生理与病理,还有两大难关――局解(局部解剖)与生化,更有一大仇恨――英语四六级!如何了得,如何了得!想当年,要不是我凭着小聪明和高中那点老底子,还不在这宝剑、难关、深仇大恨前面五马分尸了。苦啊!”话未尽,众人喧哗一片。老生中的难兄难弟听得唏嘘应和,新生更是听得呆若木鸡。至于严浩,因为他压根儿也没想在大学里好好学习,所以这两条铁律皆被他视做可有可无。坐在洒席上也就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说第三条铁律前,王炎炎抿了一大口白酒。 “先得壮壮胆子!前两条你们听着玩儿还行,反正大学学习是修行在个人嘛。学不好顶多改行卖狗皮膏药呗!这后一条你们是万万莫犯。闹出人命来本会长可是有言在先,概不负责!”说完虚眯着眼,环顾四周卖着关子。

  沈子寒性急,大着嗓门叫:“炎哥快说,炎哥快说,是不是毕业前不准干那个呀?”大家都知道“那个”的意思,嘎嘎地哄笑成一团。连严浩也忍不住捣了沈子寒背后一拳。

  王炎炎摆摆手,清清嗓子,压低声音说:“这第三条是真正的铁律!你们知道我们学校基础医学部大楼吧?”在坐的一帮新生们都拼命点头。

  “那大楼一楼是什么地方知道吗?”新生们互相望望,摇摇头。

  “解、剖、实、验、室。”王炎炎说得一字一顿。似乎还嫌气氛不够浓烈,他又压低声音瞪圆了眼睛。“你们在晚上,单独一人时,最好不要靠近那里,最好不要进那个楼,那里――闹鬼!”

  酒席上一片寂静,大家似乎还没反映过来。

  王炎炎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是真的。按说咱们这学医的,该是无神论者。可是我越学越害怕啊,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太多了。我,我是亲身体验过的。”

  “啊?”大家一片惊呼。

  “是!我大二时,也是拿这第三条铁律不当回事儿。有天下午上完解剖实验课,我把实验报告给拉在桌上了。吃完饭我想起来就想回去拿。当时天儿快黑了,那大楼里一个人也没有,解剖实验室里也熄了灯,但我从外面分明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千真万确啊――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师没走呢!就一口气跑过去敲门。可敲了半天没人应,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脚步声。后来,后来就什么也没听到了,也没人给我开门。我越想越怕,当时腿都吓软啦。”

严浩这时还真有点呆了,心一下子悬起来,空落落地不敢往下放。他把手随意地搭在沈子寒背后,哪知沈子寒扭头一声大叫:“谁?!”严浩看着沈子寒那张惊恐的脸,嘿嘿笑着说:“你的胆儿够小!”沈子寒脸一红说:“妈的太吓人了!正听炎哥讲故事,谁知道是你的鬼爪子!”

  沈子寒的夸张表情和语言又惹来了一片笑声。酒席上这才重新热闹起来。王炎炎举起碗
说:“喝杯酒壮壮胆!不过,我刚才讲的可不是故事!你们有不怕死的就试试看,遇到怪事儿的不止我一个呐。”严浩本来想插嘴问问还都有哪些怪事,但想自己一个新来的,又不是沈子寒家乡的人,就不好意思张嘴了。

  接下来,还是不断地喝酒,劝酒,搅酒。最后严浩除了记得自己到厕所里吐过N回外,也忘了这场“战斗”是怎么结束的。

  待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多。他躺在自己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上铺的呼噜声不用问,肯定是沈子寒。

  这场打赌以严浩惨败告终。他就此领教了沈子寒和他那帮兄弟的酒量――那天严浩最后已醉得不行,完全是沈子寒和另一个同乡死拉硬拽把他拖回寝室的!

  酒醒了。严浩记得的,只有王炎炎讲过的第三条铁律。当时王炎炎的表情和每一句话――在严浩的脑海里都无比清晰!他一次次把当时的场景回放,仔细分析。最后确定,王炎炎没有撒谎,也没有逗他们穷开心!

  那么,难道这第三条铁律是真的了?!严浩不敢确定,但感觉很刺激!能在这平淡的大学生活里找到一些刺激的事情做,多不容易啊――尽管,它是一条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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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赌输了,严浩没有耍赖,老老实实地给沈子寒洗了一个星期的袜子。老乡聚会极大地缓和了这两大“惹不起”之间的关系。而严浩愿赌服输的性格,也让沈子寒很是看得起。嘴上的“浩子”叫得愈发甜了。

  寝室搬到新公寓后,沈子寒还是和严浩凑到了一个寝室。只是床铺从严浩的上面搬到了对面。除他们两个,还有寝室长廖广志和一个广东仔李元斌。寝室号也从313变成了406。


  廖广志的家在湖南农村,年龄在四个人里也是最大的。他的个儿不高,眼睛狭而细长,皮肤黑里透亮,有着敦厚的嘴唇,一看就是吃苦过来的老实人。他也是宿舍里搞卫生最勤快的。选举寝室长时就他全票通过。4票――他自己也给自己投了一票!记得选举结果出来后,沈子寒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廖广志的肩膀说:“老大啊,咱们406环保加劳保的新局面就靠你来开拓了。”

  李元斌是全系公认的帅哥。也是406寝室的形象大使。论年龄在寝室里排行老四。长得很有几分《蓝色生死恋》里韩国红星元斌的味道,搞得不少女生对他情有独钟,新生报道第一天就开始接条子和电话。其实李元斌身上根本没什么娱乐元素,唱歌能从1跑到7,跳舞更不用说,还不如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好看。为这个宿舍里开卧谈会时没少数落他。说让他做形象大使纯粹只起了一花瓶的作用。

  这广东帅哥性子急,一急起来就用广东话和他们计较。哇哩哇啦地让严浩他们如听天书――“外星仔”的绰号算是从此落下了。但李元斌成绩呱呱叫,高考成绩在全寝室算是排名第一。搞得沈子寒总是感叹:“让外星仔这样的人穿白大褂,真是资源浪费。”依他的原理,李元斌仅靠脸蛋儿也能活得很舒服。即然当医生,何必要长得那么帅气呢,反而会让女病人想入非非。

  待军训完后,又轮到十一放假。等到正式上课,已经是十月上旬了。

  而严浩他们好奇心最重的《系统解剖学》课程在第一个学期就开始了。师哥师姐们早已有所告诫:这门课的学分是18分,如果你胆敢考不够50分,肯定是重修。一个重修的学分是80元人民币,合计一千四百多块钱呐。想想看,找爹妈要这笔钱你还不如找堵南墙一头撞死得了。

  好奇心加上威逼利诱,让406所有成员对这门课饱含期待。

  第一节理论课是教研室主任兰天明教授在大阶梯教室里上。浩浩荡荡坐满了全系两百多学生。

  兰教授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黑发里面夹杂着不少的白发。穿浅灰西服。打格子领带。颇有学者风度。据说他是美国常青藤联盟中的CORNELL(康奈尔)大学医学院留学回来的,满嘴的普通话里夹了不少英文单词,让这帮新兵蛋子们颇感震惊和兴奋。兰教授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说:“以后我上课,英文要用到60%以上,到下学期,争取全英文授课。”大教室里两百号人集体发出一声惊叹。严浩心想,万幸他不在四大名捕之类,否则怎生了得。沈子寒则坐在严浩旁边自言自语:“狗日的英格利西啊!”

  只是第一堂课也就绪论那点东西。讲完了人体九大系统的概述,又讲了讲解剖学的重要性和学习方法后,兰教授大手一挥,说现在是自由讨论时间,大家可以就各种问题自由发问,我有问必答。

  教室里骚动了一番,大概是新生们还未适应大学里这种“FREE DISCUSS”的教学方法。窃窃私语了一阵后,竟然没人举手。

  教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兰教授双手握拳,颇有风度地站在讲台,以微笑环顾大众。

  终于有一留中分头的男生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兰教授解剖学里背的东西是不是特别多,他说自己是理科的学生,背东西很是不行。

  兰教授清清嗓子回答:“这个同学的问题很好嘛。对于解剖学的学习而言,记忆能力肯定是必要的,但绝对不必死记硬背。解剖学是门形态学科,要说记忆,比你们将来记生理生化的东西容易多了。有了挂图,有了标本,甚至有了计算机的三维展示,大家自然会一目了然。”

  看来兰教授的安抚能力不错,大家紧张的脸色已多半松弛下去了。

  接着又有一矮个儿女生红着脸站起来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说:“兰老师,我的胆子很小,听说解剖学要我们接触死人是吗?”

  兰教授微微一笑说:“你说的是尸体吧?这个当然!你要了解人体,怎么能不借助标本呢?别害怕,这个世界上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兰教授最后一句富有哲理的幽默引起了阶梯教室里一阵会心的笑声。

  女生不好意思坐下去了。严浩却一下子想到了第三条铁律,活人比死人可怕?是的,在某种层面上的确。看看世界历史吧,人类互相残杀的事儿还少吗?仅一个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死了一百多万呐!

  “可是,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严浩正胡思乱想地入了神,没想到这最后想到的问题竟脱口而出了。

  坐前排的沈子寒回头朝他挤挤眼,坏笑了一下。严浩的脸一下子烫起来了,他也意识到刚才说的太冲动太那个了。

  兰教授显然没听清严浩刚才喊了句什么,他说:“刚才那位同学――你能把问题再REPEAT一下吗?”

  严浩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倒是沈子寒大着嗓门说:“老师,他问如果死人不仅仅是死人呢?”

教室里发出一阵爆笑。

  兰教授也愣了,说:“死人如果不是死人,那就是活死人,比如,我们常说的植物人。”

  沈子寒竟然较起了真儿,回应着教授的话说:“请问老师,人是有灵魂的吗?”


  兰教授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他摆摆手微笑地说:“建议你选修哲学与心理学,也许可以找到答案。而在解剖学里,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教室里的人显然对这个话题发生了浓厚兴趣,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严浩的耳边只有兰教授的“眼见为实”几个词儿回响着。

  眼见为实。是的,一定要眼见为实。在那一刻,严浩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

  中午在寝室里,大家似乎都没心思午休。尤其是沈子寒,还沉浸在上午乘机捣乱带来的快意中,与外星仔热烈地讨论着“松果体、第六感、濒死体验”这些东西。廖广志开始在洗衣服,后来也被他们的话题吸引过去,还绘声绘色讲了几个老家农村发生的鬼故事。严浩比较沉默,趴在床上听MP3,但又似乎在留心着他们的讨论。

  最后,他们全被廖广志的一个故事给吸引过去了。

  廖广志说去年自己的奶奶去世时,就发生了一件很怪的事情。当时奶奶已经入棺了,但就在出殡前要封棺的前夜,廖广志的妈妈做梦,说老人对自己讲,身上还有两百块钱没有拿出来呢。廖广志的妈醒来后觉得奇怪,真的又开棺检查了一遍――在老人衣服的内兜里还真有两百块钱。是当时老人在世给自己做寿衣时拉下的。

  这故事听得大家面面相觑。看众人有些怀疑,廖广志发誓说整个事件他亲自参与,绝无半点虚假。若有半点不实,他愿意将来生个孩子没屁眼。

  外星仔说:“老大,你将来一定系要准备在肛肠外科工作哦。就算后路不通,你也可以帮他走后门的啦。系不系啊?” 外星仔广东味儿的普通话逗得严浩与沈子寒哈哈大笑。气得廖广志嘴一噘,洗他自己的衣服去了。

  严浩在医学世家长大,父母还都是国家干部,从小他的教育就是无神论那一套。但王炎炎讲的第三条铁律却让他魂牵梦绕地睡不着觉。今天中午廖广志的经历又让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恐惧,是疑惑,还是矛盾?他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很乱,感觉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吸引着他。就像他来这所医科大学一样,非他所愿,但不得不来。

  这些胡思乱想让严浩希望像猪一样生活的愿望彻底破碎了。

  这个中午,他再也睡不着。干脆跑到阳台上,看着远处矗立在初秋薄薄雾气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显得有几分诡异,几分神秘。

  时令已过霜降。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严浩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系统解剖实习课安排在人体运动系统的两节概述之后。

  严浩和沈子寒都觉得解剖学起来太费劲,一块骨头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记忆点。何况人体有206块骨头。遇到复杂的像颅骨――那些个蝶窦、筛窦、上颌窦之类的脑壳里的空洞就够让他们操心的了。其实看书一点没用,书上的图都是平面的,颜色全是黑白的,越看越揪心。

  看来没标本还真不行!

  老师的讲课,也没多大发挥余地,基本上是照本宣科。那个兰教授讲完了绪论部分后,就再也不见了他的人影。传言说他是博导,给本科生上课只是象征性的。

  不管从哪种角度出发,严浩都期待着快点进入到那个神秘之地。

  医科大学的解剖教研室位于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底层。

  这是一幢七层的大楼,八十年代中期它就已经存在了。外墙还是用的普通涂料,窗户也是木框结构。

  进了大楼是一个狭小的门厅,左右还各有两道推拉的铁栅栏门。左边一道是解剖教室、实验室和标本制作间所在地;右边一道通往老师的办公室。

  进了左边的门,有一道高高的门槛,跨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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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一侧是四个顺序排开的大教室,大教室里都是那种长的木制条桌,每个教室有六条。条桌下面是大大的抽屉,里面多数放的就是各种骨骼标本。有头骨、股骨、肋骨,胫骨、桡骨等。但显然不是来自同一具尸体,新旧程度也不同。很多骨骼因为年代久远,都有破损,露出里面布满小孔的骨松质。教室前面有演示用的黑板,四周是各类挂图。

  在走廊另一侧也有三个大房间,它们是标本室。每个房间的四周都有一些玻璃瓶罐,里面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人体的各种器官。从大脑组织到未成形的胎儿,应有尽有。在每个标本室的中间,会有三张解剖台,制作好的尸体标本就放在台上。这些呈酱褐色的标本组织有的已经被一连好几届学生翻看,变得破破烂烂和面容模糊。有很多女生在第一次看过标本,回去后两三天都吃不下饭甚至呕吐不止。

  但它们必竟是人的标本,所以,无论何时你看到它们,都会有一种威摄力。而在这些标本间的地板下,会有若干个尸池,浸泡着那些正在固定和待用的尸体。与对面的解剖教室不同在于,这里的福尔马林气味要浓烈得多。

  再往走廊里面走,挨着标本实验室的那一侧,就是标本制作间。这里不允许学生进入,只有解剖技师才会在这里制作与处理尸体标本。

 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道门,那里通往一个独院,一些废弃不用的尸体和处理完毕的废弃物都会在这个小院里集中焚烧,销毁。据进去过的人说,那里面才是最狰狞最可怕的,无数尸体都已变成焦炭或变形。而因为小院的大门紧闭,一切都只是学生中的传说而已。

  严浩至今记得,他们第一次穿上崭新的白大褂,戴着状若大厨的圆顶帽子时的那股兴奋劲儿。


  沈子寒是穿戴整齐后,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摆了十几个POSE,自我陶醉了足有二十分钟,方才恋恋不舍地放过急着要方便的外星仔。而就连严浩这样对医学兴趣索然的人,也在套上这身行头后,变得斯文庄重起来。

  待到廖广志把衣服穿好后,他们终于逮着了发泄莫名兴奋的对象。只因为广志他长得实在太那个了――本来人就黑,再配上雪白的大褂儿,怎么看怎么像菜市场肉摊子后边杀猪的。

  严浩和沈子寒就故意晃荡到廖广志跟前。严浩拿捏着四川话问:“老板,你这肉是怎么个卖法儿啊?”沈子寒顺手狠掐一把广志的屁股,用倍儿溜的东北话儿接着:“哟,这五花肉不错,四块五如何啊?”

  广志人老实,开始愣着神,听了半天才发现这两小子是嘲弄笑话他呢。抄起墙角的扫帚就一通横扫,406宿舍里顿时象炸了锅一般的热闹。

  上第一节解剖实习课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待严浩他们一行四人到了基础医学部门口时,已经站了老多人。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甚是壮观。这人声鼎沸的景象和透亮的阳光多少令严浩感到有点失望。就算这里有鬼,也该被他们这大队人马吓得不敢吱声了。

  随着人流要跨过那道门槛时,严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是阴冷的潮气和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儿。门槛里面的走廊即使在这样的白天,也还亮着灯。走廊两侧悬挂着“禁止高声喧哗”、“保持清洁卫生”之类的白底红字大标语,显得分外刺眼。这种特殊的气味儿和气氛让刚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新生们安静了不少。连沈子寒也是埋头走路,不吭不唧了。

  走廊左侧一溜从一号到四号的解剖教室尽数敞着门,严浩与沈子寒都分在了四号,也就是最里面的一间解剖教室。那间教室的正对面就是标本制作间。

  医科大学里,上理论课的都是教授、讲师。上实验课的都是实验师、实验员和低年资的助教。四个教室,也就安排了四个老师同时授课。每个教室分配了不到三十个学生。

  给严浩与沈子寒他们上课的正是高级技师郑大志。他踱着方步,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这些初来乍到的娃娃。对郑老师而言,课上要讲授的内容他已了然于心。虽不说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心到口到一气呵成的功夫是勿庸置疑的。所谓的提前备课集体备课,只是应付学校组织的教学评估与检查而已。

  近些年,每次看着这些大一新生年青而又朝气的脸庞,郑大志都会从心里涌出一股伤感。学校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一年地给不同时代的人上着同样的课,郑大志老师觉得自己老的格外快。

  解剖实习课重在实践,理论上的东西讲得不多。郑大志老师在清点完人数后就关上门准备上课了。这节课的内容是结合标本辨认学习人体骨骼的结构与特征。除了在他身边放了一具用铁丝串起来的完整骨架外,在每个桌子上都摆放好了这节课需要学习的骨骼标本。它们零乱地堆积在一起,像一座座小山丘,在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青灰色光泽。

  沈子寒好奇地用一根指头碰了碰了一根粗长的颜色发黄的股骨,低声对严浩说:“这可都是真家伙啊!和我们身上一个样!”严浩白了他一眼,说:“废话!没准儿是你老祖宗的。”

  郑大志清了清嗓,咳嗽了一声,那二位算是老实了下来。

  二十分钟的理论指导很快结束了。郑大志让学生们根据教科书与挂图,仔细辨认标本,并强调标本的辨认也是要考核的,成绩会计入总分。

  严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条桌,对面是沈子寒,右手边挨着班里刚推选出的学习委员任雪菲。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班干部基本上都由辅导员指定――那姑娘凭高考总分全系第一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这个职务。

  因为人长得还算靓,任雪菲已经被不少男生的眼球划进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她和严浩都是四川人,开学第一天她就开始帮着辅导员进行学籍注册之类的工作了,所以严浩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也就是她。得知任雪菲和自己是老乡后,严浩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搭讪两句。

  看她此刻正神色自若地拿着一个人的颅骨仔细研究,严浩颇有兴趣地问:“你不怕?我觉得呆这里面不太舒服啊!”

  任雪菲并没有扭过头,盯着标本用四川口音答应严浩:“怕个么事嘛?”

  沈子寒见严浩和任雪菲套瓷儿,插科打诨又添油加醋地说:“浩子在寝室里最怕的就是耗子,他见了死人还不全身抽筋啊。”

  任雪菲卟哧一声笑起来,说:“亏你还是个男娃子!”

  见沈子寒故意抵毁自己的名誉,又遭到了任雪菲的抢白,严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只得顺嘴反击了一句:“谁说我怕,我可是有名的严大胆儿。”
没想任雪菲听了他这句话,竟扭过头带着挑战式的微笑说:“你敢去碰那边的尸体吗?”严浩知道任雪菲所说的“那边”就是走廊右侧的标本制作间与标本实验室。他热血往脑子上一涌,挺挺脖子说:“怎么不敢?!小意思嘛!”

  沈子寒这边嗷嗷叫着,煽风点火地说一会儿那你就演练演练,不碰不是男人。


  严浩哼了一声,摆出大丈夫从容就义的姿态:“要得嘛,下课了等着!我要碰了,大傻你可得请吃回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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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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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已经多少年了,他还一直在等待。

  无声地、坚忍地,有时也扼腕叹息,这叹息声便会和阴晦的光线一起在这长长的走廊里回荡。


  只有在无人的夜里,他才可以大胆地凝望这个物质的世界,这个他曾经厌倦了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更快地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把这件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下去。

  只有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可以,甚至是必须――采取一些措施的时候了。

  绝望天天如同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而如果没有心痛,他又何必如此眷恋。

  他唯一拥有的,只是一颗心。

  他轻轻地叹息,和风一样微弱的叹息迅速地在阳光中融化了。

  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分钟。

  解剖教室很快重新变得安宁下来,无数骨骼标本仍然乱七八糟地丢在桌上。

  夕阳如血。一点点的阳光正逐渐地从解剖教室中退出去。最后,只有三个拖长的人影留在了教室。

  严浩。沈子寒。还有任雪菲。他们装着还有若干标本没看,故意留下来磨叽着不走。

  碰巧基础医学部在今天下午召开教职工大会,那几个老师最后竟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个胖胖的女实验员最后清场。她侧身探头向严浩他们所在的教室里望了望,对他们说:“快点看,最后走的把大门锁好。”然后唯有的一点杂沓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不知为什么,严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讲台边的那幅骨架神情冷漠。两个空洞幽深的眼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恶与戾气。

  沈子寒拍拍严浩肩膀:“兄弟,该是你做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了。”

  严浩拔拉开沈子寒的手,抬脚往外走,那两位跟着。此时,谁也没有说话。

  严浩一直走到靠近走廊大门的标本实验室,但门是锁着的。他又折返过来往回走,二号和三号标本实验室的门也都锁了。

  严浩反而紧张了起来。

  紧张首先缘于沈子寒根本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从做出这个有些荒唐的承诺后,严浩心里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这东北傻大个子的咒骂,要不是任雪菲在场,他非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一直没开腔的任雪菲突然说:“行了……别看了,那里不让进,没见写着吗?”

  顺着任雪菲的手指,他们都看见了走廊最里面的标本制作间门上挂着“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沈子寒就站在标本制作间门口。突然扭头朝严浩与任雪菲坏笑着,又向标本制作间大门扬了扬拇指。严浩知道,这个陷井他已经没有不跳的侥幸了。

  紧张归紧张。严浩的脚步就根本没有停滞过。现在这种关健时刻,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可惜问题的关健是,严浩不知道前面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刚挨近门口,严浩就闻到了比走廊里更冲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他差点被呛倒了。

  沈子寒低声说:“这门儿开着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在严浩听起来,简直比平常说话阴森可怕几百倍。

  的确,也不知哪个粗心大意的老师,竟没锁上这个“工作禁地”。两扇木门之间分明还有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本能地,严浩低下头想从缝隙里看看里面的情况。

  而其中的一扇木门,此时无声无息缓缓地自动后移了一寸。

  严浩一个退步差点栽倒。心脏差点就从胸口跳了出来。

  更浓的福尔马林气味和一阵凉嗖嗖的风直逼往严浩的脑心里去。

  三人突然都愣住了。

  “是风吧?!”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任雪菲说,此刻连她也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还是,还是别进去了,该到吃饭的时间了”。任雪菲继续低声说。

  严浩镇静了一下,他相信自己脸上挤出的笑容一定无比难看。“没事儿,门是开着的。大白天的怕什么。今天非让大傻请吃回锅肉不可。”

  沈子寒嘿嘿干笑两声,就那么定定地死人一样地看着严浩。

  严浩咬咬牙,右手推开了那扇刚刚自动开启的木门。

  他回过头问:“你们不进?”

  那二人竟齐刷刷地摇头。

  其实,从外面就已经能把标本制作间看个大概了。

  这个房间不大,所有的窗都用落地的蓝窗帘遮住了。光线晦暗恍若梦境。

  制作间的中央空地上并排放着两张可以升降的电动液压式解剖台。外观和手术室用的床差不多,底下也带有四个轱辘。靠内墙立着两个玻璃器械柜,摆满了手术刀、牵引器、摆动式电动开颅锯、髓内取样器、大大小小的解剖刀、手术镊这些东西。除此外,还有几个放置废弃物的大桶,足有半人高。

  他们都看得见,离门口最近的那张解剖台上覆盖有白色的床单。从床单下鲜明起伏的曲线可以看出,下面正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靠窗户,脚正好对着门。

  而另一具靠里摆放的解剖台上则是空荡荡的。

  严浩一个人走进去,站到了有床单的解剖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靠脚的那端揭起了床单。
他把床单揭到了尸体膝盖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人体标本。那双脚和常人没什么异样。只是颜色呈现为酱褐色。有些像煮熟的卤肉。

  严浩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悬了五秒钟后,他的指尖迅速地在尸
体的小腿面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旋即匆匆地拉下了白布单。

  接触尸体那一瞬间的感觉令严浩无法形容。也许,高度紧张的他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感觉。

  但,在拉下白布单的霎那,他突然恍惚地感到这具尸体的眼睛一直在透过白布盯着他!是直觉,或者说是幻觉。可这也足够令他的心狂跳不止――背后早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鬼使神差地,他又朝最近的一个放丢弃物的桶里看了一眼。

  一缕一尸来长的头发,撕下的头皮,还有大半个额骨盖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严浩几乎要晕劂过去。这最后的强烈刺激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再也顾不了什么君子风度,转身一个箭步冲出了标本制作间。

  他没有看见沈子寒向他伸出的大拇指。也没有看见任雪菲近乎尴尬的笑容。站在走廊上的他胸脯剧烈地起伏。

  他只在想那双眼睛。难道,那会是一双睁着的眼睛吗?还是已经取掉了眼皮,近乎狰狞的带着淤血的眼球呢?

  白布单下的秘密,他再也不想知道!

  出了走廊,来到基础医学部大楼外面的广场,沈子寒才开始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嚷嚷着去撮一顿,由他请客,为严浩压惊。

  严浩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食欲。一路上都想呕吐,可是任雪菲在,只能强撑着。

  最后是沈子寒和任雪菲一起去了食堂吃饭。严浩回到寝室时,广志与外星仔都不在。他也没开宿舍的灯,直接到卫生间里,把手抠到喉咙里,使劲地呕吐起来。

  片刻后,当他抬头想拿洗漱杯接点水漱口时,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不大,却十分地清晰。

  “谁?!”严浩身上的每根汗毛简直都要竖起来了。

  无人应答。

  严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惊吓竟变得不象自己了。

  他用手蹭了两把脸。直到感觉火辣辣地疼,才慢腾腾挪出了卫生间。

  严浩大着胆从卫生间外面的阳台往宿舍里面看,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宿舍门口贴的克里斯汀娜正对着自己傻笑。而往外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还是矗立在渐浓的暮蔼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有几分冷清,也有几分凄凉。而如果大楼有灵性,该会是一幅嘲弄他的神态。

  严浩想起了王炎炎告诫的第三条铁律。他有几分懊悔――自己刚来这学校没几天呢,竟然把这铁律破坏得一干二净了。而且,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叫鬼气森森。

  就此罢手……唉!严浩心里偷偷地想。

  晚上沈子寒回宿舍,给严浩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任雪菲对她这个四川老乡印象不错。

  那时严浩正躺在床上。没去上自习,也没吃晚饭,情绪看上去不怎么样。沈子寒偏要凑上前,神情暖昧地在他耳边嘀咕:“这可是任小姐吃饭时亲口说的。说你挺有男人味儿的,足球踢得也不错。哈哈!我看你有机会。今天没吓死吧?!浩子,挺值啊!”

  严浩哼了一声,扭身把头朝了墙。他们宿舍的兄弟还都不知道她有女朋友,而且就在一个城市里上大学呢。

  不知不觉,他竟然睡着了。

  睡着了的严浩平生第一次开始做恶梦。

  他看见了那幅标本制作间的白床单,白床单飘浮着向他移过来了,他看见白床单后的两只手,两只酱褐色有长指甲的干枯的手挥舞着。他想动,却动不了。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了他,很长很尖的指甲一直掐进严浩的手背里,它沙哑地叫着:“是我,是我,是我……”

  严浩用力地挣脱,却全身无力。他在剧烈的挣扎中惊醒后才看见一只手正被廖广志抓着摇来晃去呢。广志眨巴着他的小眼睛说:“你喊什么,浩子!都他妈十二点半了,还要不要人睡。”

  严浩揉揉惺松着的眼,反而问廖广志:“我喊了什么?”。

  廖广志翻动着他的厚嘴唇说:“就听见你叫莫找我,莫找我。谁找你啊?该不是狐狸精吧,没准儿你白天摸的哪块儿骨头是狐狸精的。”

  严浩摇摇头,目光迷茫。他根本记不得这些,也不愿再想。挥挥手对廖广志说我发梦了,没啥子事。

  又是一个满月夜。坐在床头的严浩翻出一颗烟。看着窗外的月亮,他任随烟雾燎绕,心情却沮丧到了极点。

  他的手背上还留有两个深深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那该是廖广志留下的吧?!他实在不敢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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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蒋伯宇穷尽所有词汇来形容他对理想恋人的感觉,那就是graceful――优雅。

  如果,一定要蒋伯宇把这样一个略显得老土的词汇附加在某人身上,那么他一定可以为这个人没有任何原因地去做一件事。


  但是,如果这个人不能理解蒋伯宇之所作所为,那么她一定不能理解自己如何会去无缘无故地做某些事情。

  这个人就是何继红。

  何继红在她高中毕业时就已经无缘无故地做了某些事情。

  高中毕业填报志愿前,父母就大学的专业问题征求过她的意见。她选择了医学,而且是读起来最苦最累的临床医学。

  这个选择出乎父母的意料。照他们的想法,一个女孩子何苦要去做医生呢?且不说五年学习的辛苦,就是出来后做住院医师,也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等慢慢熬到了主治医、主任医,收入待遇还未必上得了富裕阶层。何况,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少青春呢?结婚生子,柴米油盐,都是要考虑的。再去拼了命争职称,忙工作,幸福恐怕就遥遥无期了。

  再说,何继红是有资本有条件不去冒这种拿青春做赌注的风险的。

  她的父亲是师大的历史学系教授,母亲则是当地一家大型国企财务科的负责人。说是书香门第也好,说是家境优越也好,有这样一个家庭对何继红来说是幸运的。

  何继红的父母觉得,一个女孩子做老师、做金融、亦或做文员,都比做医生好。何继红的父亲就发过话,师大里所有的专业由你随便挑好了。

  何继红的父母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那一辈人都是在社会的激烈变革中走过来的,他们考虑问题是力求全面的,谨小慎微的,不求冒险的,甚至,在没有九分把握的把握下,他们很难轻易做出任何决定。他们只有何继红这么一个女儿,女儿的幸福和未来关系到他们的颜面,他们的晚年,甚至他们的生命。

  但何继红的坚持已见平生第一次表现得让父母震骇。她扬起细长细长的眉毛说:“我真的非读不可。我就是对医生感兴趣。真的!”她说话的口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事实上,在她说这句话前,她就早已把志愿表填好交给班主任了。她是全校高考中的理科状元。

  她的所有志愿,全部是医科大学或者是综合大学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

  何继红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着迷医学。无论她的父母,甚至三亲六戚里面,都找不出和医学相关的人。

  所以,何继红在面对所有人的疑惑与追问时,习惯了套用麦当劳叔叔的那句广告语:“我就喜欢”。

  我就喜欢,只要是地球人你管得着吗?

  这种态度让何继红父亲“以史为鉴”的说教与她母亲“数字说明一切”的理论统统溃不成军。他们相信经验与根据,为女儿选择专业时也是这样。他们为此事已经夜不能寐,争论不休。

  何继红的观点很鲜明很个性很简单。她只主张“爱一行,干一行”。

  “我一定会在美国的《科学》上发表论文,我一定要向诺贝尔冲刺”。何继红的诤诤誓言在她父母看来简直就是大放劂词、胡话连篇、痴人说梦。

  宝贝女儿的背叛令他们伤心恼火又无可奈何,最后转移战火开始互相指责对方管教不力。在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家庭气氛急转之下冰冻三尺之时,何继红却打起背包不辞而别跑到三峡与张家界旅游了一趟。

  在开学前三天,又黑又瘦的她出现在父母面前说:“你们谁也别送我,我自己去学校好了。我自己挣生活费!”

  客观地讲,何继红并不漂亮。至少用男孩子心中的某种漂亮标准来衡量,她是远远算不上优秀那一类的。她的皮肤不白,人也很瘦,唯一可说的优点是双腿――那是一双修长得有些过分的腿。

  但对于蒋伯宇而言,何继红的出现已经不容他错过!他的观点是:如果一生中遇见漂亮女孩的概率会有百分之五十,那么遇见graceful女孩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

  graceful,意味着品味与格调的不同,意味着卓然不群,甚至有几分遗世独立、执著忘我。蒋伯宇认为这个词用在何继红身上恰如其分而且妥贴无比。

  比如说,她的眼睛不太大,又是单眼皮儿。只有眉毛细长细长,温柔细腻地匍匐在翘翘的眼睫毛之上,于是这双眼睛就多了很多的妩媚很多的温柔。这些妩媚这些温柔即是生而有之的,也是来自何继红良好的基因遗传与家庭背景的。

  谁能想到――这种妩媚与温柔却是一个外在的假象!

  只能说何继红的外在太能蒙蔽人了。她内在的倔强与执著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到学校报到之前,她还是把爸妈塞给她的生活费硬推了回去。她说我要说话算数。为了挣钱,她在大一就一口气兼了三份家教,还在学校食堂做一小时八块五毛钱的清洁员。

  为了不拉下功课,她每晚都是十一点半才回宿舍。睡前还要背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

  同学都知道她很忙。但她乐此不疲。这个让很多人以为是特困生的女孩子每天背一个大大的IBM笔记本电脑去教室,只穿普通的运动服和牛仔装。不太爱说话,给人有很强的距离感。
IBM的笔记本电脑是做教授的爸爸为了奖励她在高中拿到了物理奥林匹克的金牌后,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97年用本本的学生还很少,那时候的何继红已经熟练地用电脑拔号上网,用电脑学习英语并完成作业。

  她没有刻意地与众不同。她的生活对她而言,只是一种习惯。


  蒋伯宇是在学校食堂注意到她的。他注意她已经很久了。

  她穿着食堂员工的蓝褂子,穿梭在每一张餐台前。她负责把学生吃完饭后遗留的餐盘收走,再把一片狼籍的桌面擦拭干净。

  她有齐肩的黑发,却只用一个简单的塑料发卡把头发全扎在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目光平和,举止麻利。但就是那气质那举止能把她从所有人当中区分开来。

  在熙熙攘攘的大学食堂里,何继红优雅自如地穿梭在数不清的餐台前。人声鼎沸,她的目光平和如水。

  是一件事情触发了蒋伯宇想要认识她的冲动。

  那天,一个男生吃完饭后,在何继红刚收拾完的桌子上又故意丢了仅吃过一口的馒头。还摆摆手说:“收走吧,难吃!”

  何继红停下手中的活儿说:“请你带走好吗?”男生用挑衅和鄙视的眼光看着她说:“你一干活儿的还这么多嘴啊?叫你收走你就收走。”末了还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臭娘们儿!”

  话肯定被何继红全听到了。他这边话音还未落呢,左脸上就“啪”地挨了一下。那声耳光的脆响让周围人全愣住了。那个男生突然就傻在那儿了。右手打他耳光的何继红左手捡起他丢的大半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说:“人渣!你他妈再说一句看看!”这男生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大概从没见过一个外表温柔的女生会讲粗口,气儿也没吭就挤出人群灰头灰脸地溜走了。

  蒋伯宇当时就坐在离何继红不远的位置上。在那一刻,他想那男生如果敢还手的话他一定会冲上去。后来他觉得这姑娘牛得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后来偷偷地打听,蒋伯宇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摸清了她是97级临床医学系的学生,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一个普遍反映学习成绩巨好而脾气巨古怪的女生。

  最初,蒋伯宇几乎没有找着任何接近何继红的机会。他是刚入校不久的98级麻醉系的学生,别说一般情况下两个不同系的学生井水不犯河水。就凭何继红高他一届算是师姐这一点,人家也有资格对他这样的小屁孩儿不屑一顾。

  没有机会,蒋伯宇当然会制造机会。

  他了解到,何继红是个喜欢锻炼与运动的人,高中时就在校运动会上得过全能冠军。因为这个,大一刚开学就被选进了校田径队。教练说:“你的爆发力很好,练练跨栏和200米吧。

  校田径队每天早晨六点半都会在学校的风雨操场上训练。那里同时也会有许多其他进行早锻炼的学生。

  蒋伯宇为了接近何继红,不得不放弃早晨的懒觉。为了更好地引起对方的注意,他还专门跑到街上花120块钱买了一套雪白的“阿迪达斯”水货运动服。

  运动场上,总是有着比教室更为自然的接近机会和更为轻松的交流环境。

  常常是在晨光微露,月芽儿还挂在天边的时候,蒋伯宇就来到了风雨操场。他那身雪白的“阿迪达斯”分外招摇。很多时候,他都感到了节节攀升的异性回头率。凭心而论蒋伯宇长得并不难看,至少模样是很周正很男子气的。如果他是个出生在大城市的男孩,那么他的气质他的风度可能会更加时尚更加出众一些。

  不过,现在因为这套“阿迪达斯”,又因为他运动的身影,让他阳光帅气了许多,也取得了很好的“聚焦”效应。这都是蒋伯宇所想要的。

  准确地说,蒋伯宇并不是所谓的花花公子――他只是一个来自普通工薪家庭的孩子。只是,他想认识她,没有缘由地想!甚至,连想认识她的目的,蒋伯宇也没想得很清楚。他只有18岁,还是个很单纯的人。

  一连两个星期,蒋伯宇和校田径队一样“风雨无阻”。为了维护自己良好的阳光健康形象,他不得不每隔两天的中午洗一次“阿迪达斯”,利用下午的阳光把衣服风干,第二天再穿上。

  因为,操场上的灰尘实在是太大了。他可不想“风尘仆仆”地完成这次煞费苦心又颇显刺激的计划。

  不过,蒋伯宇的所有良苦用心似乎都在何继红面前失效了。

  很多次,他们都在跑道上擦肩而过。蒋伯宇为了能有更好的“偶遇”机会,故意沿着与何继红相反的方向跑。这样他们就能迎头撞上,而不至于形成你追我赶的尴尬局面。

  每次在迎面向何继红跑去时,蒋伯宇都会故意把目光投向她。但何继红不但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个微笑式的问候都没有,更别提打个招呼啊什么的。她就那么跑下去,头微昂着,目光坚定而平和,挽成一把刷子的头发在脑后有韵律地上下跃动。

  蒋伯宇不得不承认何继红真是个搞运动的料儿。她的跑动象极了一只林间的小鹿,一只青春勃发,生机无限的生灵!她的姿势优美而轻盈,把力度与速度的美感表现得恰到好处。

  后来,蒋伯宇跑步的表情只可以用“惘然若失”来形容。“哪怕,哪怕只给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也好啊”。蒋伯宇在心里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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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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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伯宇并不敢贸然主动地与何继红打招呼或是献什么殷勤。他对食堂里何继红壮举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万一,万一她也给自己来一巴掌呢?那么――他这120块钱的投入别说物资回报了,连情感损失都没有机会再挽回。

  蒋伯宇的那个郁闷啊,真是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无人能解百般愁的时候,他就会在纸上写下许多个“红”字。会去听他最喜欢的那首《还要多久》。每每听到高潮的“没有你,我无法存在”那句,他都会跟着一起大声吼出来。有时,他会听得眼睛湿湿地。

  蒋伯宇的多情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有时会被自己的行动与想法感动得一塌糊涂。

  有一段时间,蒋伯宇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平时酷爱足球并且是系队主力的蒋伯宇很少再去风雨操场了,这让他们系的足球队队长兼室友兼铁哥儿们的申伟屡次破口大骂。“你他妈还象个男人吗?搞不定个女人就象丢了魂儿一样啊。”申伟也给蒋伯宇出了不少类似“霸王硬上弓死缠烂打”这样的馊主意,比如骚扰电话加上滚烫的情书。蒋伯宇心里明白这些损招儿对付何继红这样的姑娘简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毁了自己一世的英名。

  后来还是他们寝室里素有“狗头军师”美誉的段有智一句幽幽说出的话救了蒋伯宇一把。

  段有智在学校里认的一个干姐恰好和何继红在一个宿舍里。蒋伯宇有不少关于何继红的情报都是从段有智那儿间接得来的。为了段有智帮这个忙,蒋伯宇可没少帮那小子打开水带早饭。

  蒋伯宇看看在风雨操场制造偶遇机会的戏气数已尽,又把段有智拉到小饭馆儿里,以一钵土豆炖牛肉和一盘辣子鸡丁的代价,向狗头军师讨教招数。

  段有智的点子就和他的名字“有智”一样名符其实。他只对蒋伯宇说了一句:“过刚易折,以柔克刚嘛。”

  这段有智的床头平时总放着一摞书。即非小说也非教材,全是关于毛泽东的选集啊、传记啊、史料啊、诗词啊等等。整整四卷毛选已经被他看毛了边儿。他说连西点军校都研究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论游击战〉〉,做中国的大学生岂能落于人后。他对毛泽东崇拜的另一个铁证是可以把“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时不我待,早生五十年,我也可以成为伟大的军事家啊!”段有智经常在寝室里抚卷追思,唉声叹气。

  看蒋伯宇不太明白“以柔克刚”的道理,段有智又给蒋伯宇细分析道,象何继红这样的姑娘,硬取不行,讨巧也不行。她不工于心计,但必有很强的戒备啊。干脆用上三十六计之中的“苦肉计”。同时,他也要蒋伯宇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末了他扶扶七百度的近视眼镜,眨眨眼说:“看看伟人的爱情吧,情场如战场哦!”

  蒋伯宇的心中豁然开朗。

  所谓“苦肉计”的实施在一个普通星期五的早晨。时间是蒋伯宇经过深谋远虑后与“狗头军师”一起精心安排的。蒋伯宇想的是如果这次的计划实施顺利,并能取得预想的效果,那么剩下的周六和周日他也好乘胜追击。

  蒋伯宇痛下了决心,要以柔克刚,不征楼兰誓不还。另外出于种种考虑,他在那天早晨破例地没穿那身雪白的“阿迪达斯”。

  晨雾朦胧,空气中涤荡着沁人心脾的泥土清香。蒋伯宇的心情却不是那么轻松,他的紧张与期待显而易见,满脸都写了贼喊捉贼似的忐忑不安。

  依照惯例,蒋伯宇在发现了何继红的身影后,开始以与她相反的方向跑步。

  第一圈,他和何继红擦肩而过,他破例地没有再向她投以热切的目光。而何继红与往常一样,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

  第二圈,他还是稳扎稳打。段有智的说法是苦肉计前,迷惑敌人令其放松警惕是必要的。

  第三圈,他边跑边在心里打起了小鼓。过了第二个弯道,他和何继红的距离逐渐拉近。100米,60米,30米,15米,他热血贲张,视线模糊,满脑子都是她跃动的身影。

  然后,按照事先想好的距离与位置,蒋伯宇轰然倒地。甚至,连什么样的倒法儿更能惊心动魄他也都想好了。蒋伯宇经常踢球,被人铲球或是争抢中的跌倒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他已经骨折过三次,最狠的一次是初二时左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想玩儿得太投入,毕竟是假戏真唱嘛!

  风雨操场的跑道上还都铺的是煤渣,有不少硌人的小石子儿。蒋伯宇在倒下的瞬间本能地采取了些保护措施。尽管如此,这次技术性的跌倒还是取得了预想中的效果。

  那一刻,何继红离他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那一刻,蒋伯宇感到了酣畅淋漓的疼痛与兴奋。

  他的手掌边缘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利用惯性向前扑倒的蒋伯宇当然不会赖在地上不起来。只是,在那个挣扎着起身的瞬间,他心中的天使已经站到了他的脚下。蒋伯宇的头是低着的,痛苦的表情至少有三分还是真实的。可惜的是他当时没敢看何继红是一种什么表情。但何继红真的弯下腰扶住他的右上臂,把他慢慢拉了起来。

  这一切的发生都和“狗头军师”设计中的情节一样。

  看到蒋伯宇流了血,肘部与膝部的衣服也给擦破了,何继红皱了下眉头说:“唉,走吧,先到一边歇会儿”。蒋伯宇忙不迭地低声说“谢谢,谢谢你,我没事儿。”脚下却是顺从地跟着她一瘸一拐地来到跑道边的看台。
从最里侧的跑道到看台的直线距离只有短短的15米,从扶起蒋伯宇到走到台阶坐下来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蒋伯宇在最短的距离与最短的时间内体验到了最大的幸福。

  自始至终,何继红都是扶着蒋伯宇的。甚至在蒋伯宇坐下后,何继红还抬起他的手看了看说:“得处理一下,我去拿点药,你等着。”何继红的口气不容商量。


  蒋伯宇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横穿过整个操场,她的背影轻快敏捷。

  蒋伯宇希望这种等待的时间能长点,再长点。只到看见她抱着田径队备用的医药箱跑回来,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何继红为蒋伯宇受伤的手涂上了碘酒,然后仔细地包上纱布,贴好胶带。最后轻轻舒一口气说:“你上午最好再去校医院打一针破伤风疫苗吧。要是感染可就麻烦了!”蒋伯宇嗯了一声,掩饰性地嘀咕着:“跑得太急,不小心就被石子儿绊倒了”。

  何继红微微笑了一下。这是蒋伯宇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她说:“好了我还要训练,先走了。你歇一会儿吧。”话音落,人就拿着医药箱跑开了。

  蒋伯宇没有问她的名字,尽管他知道她叫何继红。但他觉得此时不问更好,这次跌倒已经让很多理由名正言顺地成立了。

  坐在台阶上,蒋伯宇干脆继续看何继红跑步。每次她经过他的身边时,也会短暂地投过一眼关切的目光,尽管只是一瞬,但18岁的蒋伯宇已经感到胜利在望啦。

  他看看被擦破的衣服,得意地想没有穿那套运动服的决策真是无比正确。与这伟大的胜利比起来,一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呢!

  周六上午,蒋伯宇从段有智那里要来了他干姐寝室的电话。然后一个人跑到了公用电话亭。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就把电话直接打到了何继红的寝室。接电话的不是何继红,蒋伯宇故意说:“我找校田径队练跨栏的那个同学。请问她在吗?”

  电话那端麻利地说:“哦,知道了。”在听筒里传来一阵叫喊与纷乱的脚步声后,蒋伯宇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喂?谁啊?”

  “哦,我,我是上次你在操场上遇到的那个同学。”蒋伯宇有些紧张,话也有些哆嗦,但他满以为何继红应该记得他的,毕竟她扶起过他,给他上过药嘛!

  “同学?什么时候啊?你有什么事儿吗?”电话那头一连三个疑问一古脑儿地抛给了蒋伯宇。口气也不咸不淡显然不够热情。

  “哦,就是昨天,我摔倒了你扶我起来,又帮我上药的,谢谢你啊。”蒋伯宇声音发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拔错号了。

  但听筒里传出来一阵轻轻的笑声。“知道了,别客气,你去打了破伤风疫苗吗?”看来的确是何继红本人无疑了。

  “去打了,医生说没事儿!”为了不辜负何继红的这份关心,蒋伯宇只能撒了个谎。破伤风疫苗要八十多块钱,他哪里舍得花这个钱啊。

  “那就好,我挂了。以后小心些!”口气又恢复到了不咸不淡。

  “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蒋伯宇急了,几乎是喊了出来。他是知道她的名字的,但如果对方主动说出来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但那边的电话咣当一声挂掉了。

  蒋伯宇的心往下一沉。刚开始的那股子兴奋劲儿一下全没了。

  出师不利。蒋伯宇暗自在心里嘀咕着。

  下午,蒋伯宇不顾还在疼着的腿和手,和申伟他们一帮人去操场上踢球。去之前他穿上了那件雪白的“阿迪达斯”

  蒋伯宇以前都踢后腰位置,这次他坚持要踢前锋。他在满球场疯跑。为每一个进球大声狂呼。红着眼铲球,冲撞,翻滚。他手上还包着昨天早晨何继红为他包扎的绷带,白色的绷带和那件雪白的上衣早已变成了黑色。

  上半场结束后,申伟跑过来对他说:“你个疯子,你他妈的是不是在发泄?”蒋伯宇只是张大着嘴喘气,大口地灌矿泉水,就是不说一句话。

  踢完了球,球队的一起去吃饭。蒋伯宇不要命地喝啤酒。只到喝得两眼通红,抱着申伟莫名其妙地一通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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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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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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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已经很久没和小惠儿见面,只偶尔在晚上互相发几个问候的短信。

  他几乎觉得自己早已被爱情遗忘在了这个呆板阴郁的校园里。

  难道不是吗?每天除了上课、吃饭与睡觉,他几乎找不出更有意义的打发时间的生活方式。反而,大量的时间都在思考那条玄机四伏的第三条铁律。


  他也曾经发短信问自己的女友和众多高中的同学,“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说信和说不信的各占50%,这显然不是个让严浩满意的答案。而小惠儿则是站在不信的那一方。

  “我只相信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爱情是永恒的。”小惠儿给他回短信说。这样很美很浪漫的句子,严浩却无心消受。在他看他,浪漫的感觉是一回事,而生活又是另一回事。现实的残酷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这因为这段时间的现实体验,让他对浪漫的爱情失去不少兴趣。

  自从上次进了标本制作间后,严浩变得落落寡欢,人也懒了很多。后来有天早晨起床后被沈子寒按在水龙头下强行刮了胡子。沈子寒边监督他胡乱往脸上涂吉列的刮胡泡泡,边站一边骂他假装沧桑,说他那撮越留越长的山羊胡已经成为教室里一道最靓的风景线了。

  “嗳,浩子你再这样,任大小姐就要被外星仔给迷惑住了。现在满世界流行花样男人和像木村拓哉那样的都市玉男,小女生已经不吃你装老成的一套了”。沈子寒的刻薄嘴越发地修炼到家。

  李元斌是他们那一个实习小组的组长,而任雪菲是学习委员。一个帅气一个漂亮,天雷碰上地火,他们二人粘乎上,严浩并不感到多么惊奇。

  所以他回应沈子寒的口气也是淡淡的。“是吧?知道了。”然后再也无话。只是一味机械地刮胡子,镜子中他的脸憔悴而悒郁。

  “浩子,你,那天是不是在标本制作间看见什么了?”过了好半晌,沈子寒突然问。

  严浩拿着剃须刀的手僵了一下。“别提这事儿了。反正去也去了。”

  “那天我也感到挺不对劲。当时,那门自动开了。然后好像,好像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还往后退了一步呢,你才又退了一步。”

  严浩的脸上突然一阵火辣辣地疼,血珠子就冒了出来。“悖懔龊右膊换峁危抖疾灰膊荒懿灰匙跃谌嗣衤铩!鄙蜃雍饷创蠛粜〗蟹慈醚虾聘粽牛皇笔置怕摇

  血似乎根本都止不住。破皮儿的地方靠近嘴角,口子也不大。但一连用了三张纸巾,血还是往出渗。后来不仅是往出渗,简直就是往出淌。

  廖广志和外星仔都早跑教室上早自习了。沈子寒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别的宿舍拿来了一小瓶云南白药,把药面儿一古脑儿倒手心里就往严浩脸上按。

  血已经把卫生间面盆里的水染成殷红一片。

  沈子寒的脸都有些吓白了,他边按药面儿边说:“再,再不行就去医院吧!”

  严浩使劲儿捂着脸,摇头说:“不用吧,书上讲人的面部血管最丰富。一会儿就止住了。”

  不知是血流得多了点,还是严浩心有些虚,站在卫生间镜子前的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那一盆血水。那盆水明晃晃地,红赤赤地,就在严浩的眼前旋转、旋转。一会儿连他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那水在转,还是他自己在转。

  他恍惚地看到,水里面浮动的,除了白花花的阳光,还有别的东西。

  水里分明有一张脸。模模糊糊,看不清是男是女。严浩以为是自己的影子,他睁大了眼再去看,那张脸的眼睛却是闭着的。

  那不是他的脸!他大叫一声。手扶在镜子上,差点滑倒在地上。

  严浩的手上,脸上,卫生间的镜子上,面盆里,还有地面上,全是血、血、血!

  他的手从镜子上无力地滑落下来,镜子上五道血痕狰狞醒目。

  沈子寒在严浩的背后惶恐地站着,他也看见镜子中严浩的脸在五道血痕中扭曲、分割。“那不是你,不是!”沈子寒喃喃地念着。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那是严浩吗?他看见了什么?而我,我又看见了什么?!

  沈子寒后退,后退,一直退到了外面的阳台上。从没有过的陌生感从沈子寒脚底攀升聚集,像一股寒流贯穿他的全身,一层层的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内衣。

  血在最后还是止住了。紫黑色的血痂挂在严浩的嘴角,像是趴着一只恶心的大苍蝇。沈子寒故意装做没事儿一样地说:“见鬼了!没见破个皮儿流这么多血的。你娃娃的皮是豆腐渣做的吧。”

  今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新开的《生理学》。据说就是王炎炎所讲的教研室主任――位列“四大名捕”之首的那个“老处女”来发难。即然如此,拿大傻的话来说,就是好歹也得给老师个面子吧,别迟到旷课了吃不了兜着走。

  等严浩收拾利索,二人一看离八点也只差七八分钟了,慌里慌张拿了课本就往教学楼冲。

  严浩就带着脸上那只“苍蝇”进了教室。一路引来了无数美女的侧目与讪笑。

  严浩捡了个最后排的空位坐下来。旁边就是“外星仔”李元斌,紧挨着他的竟是任雪菲。外星仔望着严浩的脸,挤眉弄眼地说:“浩子,这是被哪只恐龙给咬了一口啊?下力也忒重了点。”
严浩打着哈哈说:“刮胡子挂的彩。哪像你娃娃快活嘛!你是饱汉哪知饿汉饥啊。怎么样,雪菜包子的味道还鲜美可口吧?”

  严浩知道男生堆里私下都把任雪菲叫“雪菜包子”,他也干脆随大流。不过说这话时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任雪菲没听见。李元斌的脸红了一红,擂了严浩一拳说:“妈的一张狗嘴。我想吃又咋的,就怕你们四川的包子麻辣味儿重,受不了的啦。”


  严浩听这话的口气,估摸沈子寒所说的外星仔与任雪菲勾搭上的消息真不假。再看看他们二位的坐相,腿并着腿,肩靠着肩,唯恐战友关系不亲密。虽说阶梯教室位子挤,也没必要这么闹革命嘛。看他们挑这最后一排座,想必是搞地下工作更方便些。

  想到这里,严浩就全身不自在。看看人家的大学生活多滋润,泡妞上课两不误。自己呢?真的像撞了鬼一样。接二连三地出事,早晨竟还看见了一张莫名其妙的人脸!

  严浩正胡思乱想呢,老师进来了。走前的一位齐耳短发,黑框眼镜,腰板笔直,疾步如风,一看就知道是那“老处女”教授无疑。可后面还跟了一位。是个年青姑娘,披肩直发。手里拿着粉笔盒子、挂图。看架势是个助教。二人都穿着白大褂,连脸色都如出一折,铁板一块儿毫无表情。

  严浩心里嘀咕着,来者不善!连个笑脸儿都没有,这是唱的哪门子戏啊。敢不成第一节课就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再看看旁边的李元斌和任雪菲,个个儿都低着头老实着呢。

  这“老处女”上课真是军队作风雷厉风行,上了讲台就开讲。一句废话都没有,连个自我介绍也免了。大概以为全校师生对她的名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年青的女助教在大黑板上把挂图挂好,刷刷地写了几十排讲义,也下了讲台坐到教室第一排去了。

  老处女的第一节课还是绪论。但她上课明显与教解剖学的兰教授风格不一样,不但没有后者的幽默与随和,连授课内容也是条条框框一大堆,就和她那长相一样严谨而理智。不过她的课倒是很充实,说话也干净利落,四十分钟的时间被她利用得榨不出一点水分。阶梯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见大家埋头抄笔记的那个忙啊,一片好好学习努力向上的大好景象。

  一直到下课铃响,严浩才感觉一泡尿还憋着呢。旁边的李元斌把笔一扔,甩甩手腕大叫一声:“折磨死我啦。”还对着严浩耳朵嘀咕:“哪有这么不要命讲课的。你看她是不是变态啊,纯找咱们发泄来了?”

  那边的任雪菲撇撇嘴说:“老外学医比我们辛苦多了。我在《大学生》杂志上看了,说在西方国家,想学医首先得到理工科院校学上四年,毕业了再上五年医科大,然后还有两至三年的专科实习,最后经过考试才能拿到行医执照。所以人家那里出来的医生个个都已经上了十几年的大学,个个还都是博士学位。牛吧?要不英文里的“Doctor”咋能即鄱译成医生,也能翻译成博士嘛。”

  李元斌做个鬼脸,抓抓头皮说:“我靠!难怪洋鬼子就是比中国医生的收入高,人家把娶老婆的时间都拿来读书了。”

  医科大学里的课都是一门课一次上两个课时。上午四个课时,下午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分组实验实习,晚上还有一些公共课和选修课以及录像观摩等等,所以医学生要远比其他大学的学生压力大时间紧。人命关天,医术非同儿戏,五年时间里他们要对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严浩到教学楼一楼上了厕所又返回教室,见“老处女”和那个年青的女助教正坐在教室第一排说着话呢。他正要从她们身边经过――年青的女助教不经意抬了下头,正好与严浩的眼神儿撞个正着。

  严浩愣了愣。突然想到这老师我在哪儿见过的呀。他脑子里再一个激凌,呀,那张脸……她不就是那张脸……?!

  严浩不能确定。他匆匆折返身重新出了教室门,站到教室外大厅的窗户边,偷偷地向里张望。

  是的,没错儿,她的长相和那张脸简直完全一样!甚至,就是一个人!严浩的心跳陡然地加快。虽然面盆里那张脸的眼睛是闭着的,可他还是百分之一百地判定,她就是今早自己见过的……

  那盆血水里浮现出的脸在严浩的脑海里旋转,旋转,也越来越清晰可见……

  “我真是大白天撞了鬼了!”他边睥睨着那个脸上没有笑容的女助教边喃喃自语。直到刺耳的上课铃声打响,他才随着同学机械地走进教室。但他刻意地没有经过那个女助教的身旁,而是从边道上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第二节课“老处女”讲了些什么严浩一点也没听进去。他想再看看女助教的那张脸,那一张清秀但又让她不寒而栗的脸。可他坐最后一排,女助教坐在第一排,他连人家的后脑勺都瞧不着。严浩想,他这一辈子都会对血水中的那张脸铭心刻骨。

  九点半,下课的铃声响了。等他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老处女”和女助教已经随着滚滚的人流步出了教室。他看见的,只是她们穿的白大褂在门口最后的一闪。

  医科大学里,上午的两个课时后,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会利用这段时间去吃早餐,或去宿舍拿下一节课所用的教材。这也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候,师生们往来穿梭,处处人声鼎沸。

严浩就在人流里左冲右突,向着生理学教研室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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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础医学部大楼的二层就是生理学教研室。它的楼下,即是解剖教研室所在。

  严浩是一个人来的。他有太多的好奇心和太多的问题,所以他决心先找到那张脸。因为是白天,大楼里人来人往,严浩并不怕经过一楼的解剖教室。


  低头穿过底层的门厅,上楼。严浩故意不往解剖教研室两边看。

  生理学教研室也占据了大楼整整一层。和解剖教研室的布局类似,一左一右两条走廊。顺着上来的楼梯靠左边的走廊通往老师办公室,右边的则通往实验室。严浩径直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他很容易地在一间向阳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个女助教。她已经脱去了白大褂,只穿了紧身的草绿色高领毛衣,下面是条直筒的水磨蓝LEE牌牛仔裤。严浩看见她时,她正坐在一张背窗的办公桌前,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资料,嘴里还念念有词。

  “您好,老师”。严浩已经想好了怎么套瓷儿。

  女助教微微一惊,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除了疑惑,没有别的表情。“有什么事吗?”她问。语气倒很轻柔。

  “我是你刚刚上课的班上的学生。老师,我想到图书馆找几本对生理学学习有帮助的参考书,想请您推荐一下。”

  严浩表现得很有礼貌。他想准了这招儿不会失算。对好学的学生,老师们总会慷慨解囊,敞开大门甚至心扉的。

  果然,一丝微笑浮现在了女助教的脸上。“其实,罗教授最后五分钟已经给你们推荐过两本书了,你是没注意吧?”她的口气还是轻而柔的,只是暗含了一些责备。

  严浩的脸有些烫。别说最后五分钟,第二节的整四十分钟时间里,他的笔记本比他的脸还要干净。

  “这样吧,我给你把书名和作者写下来,你自己可以去图书馆查阅。如果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多推荐两本英文的原著。试试看,对你的学习会大有帮助的!”

  严浩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趁着她埋头写字,严浩偷偷环顾四周――除了两张背靠背的办公桌,就是靠墙的一台联想电脑和喷墨打印机,还有一个铝合金的对开门文件柜――真是简单的可以!严浩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张吓坏了自己的脸。那张脸秀气而沉静,并没有什么恐怖与奇怪之处――甚至还可以说有几分出众的气质。

  “好了,给你。有什么问题再说吧。”女助教把写好的一张纸递给严浩。严浩双手接过,上面是很漂亮的行楷体。与她秀气的长相不同,她的字凌厉劲道,不太像年青女子所写。

  “你嘴角那儿破的地方不要去挤去碰,很容易感染!”这句话在他看的空当儿飘进了耳朵。

  “老师,太谢谢了!请,请问您贵姓?”这最后一句才是严浩最想说最想问的。不过他问得自然而诚恳。

  “哦,我姓夏。”她仍是淡淡一笑。但笑容转瞬即逝。

  “麻烦您了,夏老师,再见!”严浩深深地鞠一躬,退出去时顺手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了。他想这个动作一定能给夏老师留下不错的印象。就像他对这个夏老师的印象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清晨那张莫名其妙吓死人的脸,真的感觉好极了!


“老蒋,就算是情痴,也不至于象你那样非得自绝于人民嘛!”申伟敲打着饭盒,在蒋伯宇的床边发泄着不满。

  自从上次周六酩酊大醉痛哭失态以后,蒋伯宇赖在床上已经三天了,除了上厕所之外,他的脚就没沾过地。每天吃饭也就是早晨让申伟帮忙带两个馒头,中午和下午颗米不进。不去上课,不和任何人说话,胡子拉碴,头发蓬乱。


  直到周三晚上,申伟把“狗头军师”段有智拉到宿舍门外的走廊上说:“你他妈到底管不管,这可是你出的馊主意,老蒋要进了精神病院,我非把你也揍成精神分裂。”段有智看看申伟晃动的土钵大的拳头,嘿嘿一笑说:“申哥,苦肉计之后,哪能不苦心砺志。再说了,那小子患的是典型的青春期失恋综合症,表现为三失一少,失眠失神失水加上少言寡语。最有效的药物治疗就是斯立普胶囊和弗盖克糖浆各一天三次。保管好。”

  申伟一把抱住段有智说:“你小子不早说,快!买药去。别影响金秋艺术节的足球赛。奶奶的,没了老蒋这球可没法儿踢!”

  段有智努努嘴说:“这药他不是在吃了吗?”申伟眼睛一瞪说:“他就一天两馒头,什么时候吃药了?”段有智嘿嘿一笑说:“斯立普胶囊的主要成分就是英文里的Sleep,弗盖克糖浆的主要成分就是英文里的Forget,音译词嘛。还不懂?”申伟举拳要打,段有智大笑不止地一溜烟跑没了。

  或许真是应了狗头军师的话,经过三天的斯立普胶囊与弗盖克糖浆治疗,蒋伯宇自己摇摇晃晃地起床了。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去理发、梳头、刮胡子,和以前一样重视仪表。那件破了的阿迪达斯经过他的清洗,再拿到干洗店里缝补与熨烫一番,基本上又平整如新了。

  申伟对蒋伯宇的好转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系队是第一次参加学校的金秋艺术节足球赛,而蒋伯宇还算是主力队员。申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在新生班级里,他们98级麻醉系足球队正常发挥的话可以冲进小组赛的前二,出线没什么问题!如果再使把劲儿,运气再好点儿,进军四强也是有可能的。但愿这段时间,蒋伯宇那个情痴不要心潮起伏太大――全队的胜利都还是有希望实现的。

  离正式比赛还有两个星期,申伟决定把球队每天早晨拉到操场上去实战一番。但他也不是没有担心,蒋伯宇暗恋的那个姑娘就在校田径队的事儿他也知道呢,这每天同台唱戏,蒋伯宇会不会心猿意马?申伟决定亲自找蒋伯宇谈谈话。

  恰好周五晚上学校大礼堂放映美国大片《阿甘正传》。两块钱一张票。申伟买了两张票,拉上蒋伯宇说:“走,陪老哥散散心去!”蒋伯宇没什么安排,他又挺欣赏汤姆汉克斯的演技,没推辞就和申伟一起去了。

  趁着电影还没开始,申伟说:“老蒋,下周一咱们队就要开始实训了。你能参加吗?”

  蒋伯宇白了他一眼说:“能啊!”然后就再没别的话了。

  申伟咬咬牙,干脆直奔主题。“那一位也在操场上呢!怕你分心撂挑子,别把哥儿们给害了啊。”

  蒋伯宇愣了愣说:“都过去的事儿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老大,好马不吃回头草!”

  申伟乐得一拍大腿。“有种!咱们这次真要赢了,我掏腰包请客。”

  周一早晨刚六点,申伟就在寝室楼道里一通吆喝。还咚咚地擂门把那些足球队的球员往起轰。等他折返身进寝室却没见蒋伯宇的影儿,申伟以为这小子还睡着呢,走到他床前就猛掀被子,嘿,竟是人去床空。“奶奶的,一大早疯哪儿去了?”申伟纳闷着又转到厕所里吼了两声,还是没见人。他自己只得悻悻地先下楼。

  风雨操场上,申伟刚招呼着足球队的一帮队员站成队列,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远处的台阶上蹦蹦跳跳。“蒋伯宇――你给我过来!”他扯着嗓子喊。蒋伯宇一溜小跑地过来说:“才来啊,我都已经跑三圈儿了。”

  申伟擂了他肩膀一拳说:“你奶奶的别有用心吧?!这么早来瞅谁啊。”

  蒋伯宇抹把脸上的汗说:“我说话算数!”看他通红的脸,不知是给冻的还是由于不好意思。

  训练很快开始了,准备活动后,申伟安排了分组对抗练习,他有意看了看蒋伯宇的训练。“嗯,壮态还不错,跑动挺积极挺到位的。”申伟心里暗喜,只要踢后腰的蒋伯宇能有这劲头,他这做前锋的就不怕后院起火了。

  还不到早七点的足球场,已被他们搅腾得灰尘滚滚,热闹非凡。

  虽是仲秋,但这帮球员踢得全身淌汗,虎虎生风。这里面最显眼的当然是蒋伯宇。他是一个感性的人,从踢球风格上也能看出来。进了球他比谁都高兴,满场狂奔,呐喊长啸。可输了球哭鼻子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的那身纯白的“阿迪达斯”,更让他显得骁勇善战。根本看不出就在几天前,这位雄姿英发的学生也会因为失恋的痛苦而颓废不堪。

  就在足球场旁边的跑道上,校田径队一如继往地进行着训练。

  今天早晨的何继红,和往常一样扎着简单的马尾,朱红色的短袖圆领衫和长裤,在跑道上的奔跑像燃起的一团火焰。她偶尔会张望一眼那帮生龙活虎的球员,却只是淡淡一瞥。而蒋伯宇几乎就一心放在那个滚动的足球上。对跑道上的何继红,不知是有意忽略,还是真的已经淡忘了这段青春的冲动。
但在这风雨操场上,蒋伯宇的一身白色与何继红的一身红色,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两个亮点。他的白色与她的红色在操场上奔走移动,却始终没有交叉没有碰撞没有聚合。

  第二天的训练中出了点小意外。

  申伟正站场子中间指挥着他手下的兄弟们呢,见球场边一高个儿女生使劲地向他挥手。
申伟一瞅不像是认识的,就没搭理她。一会儿做替补的守门员李锐跑过来说:“老大,那边一妹子找你哪,让你过去。”

  申伟吆喝一声:“我去去就来,你们练着。”边回头用手比划着指挥边向场子边儿跑去。

  到了那女生跟前儿,申伟还是不大认识她。“你找我?有事儿吗?”他气喘吁吁地问。

  这女生的个头差不多和申伟一样高了。她向申伟伸出手说:“无事不登门啊!申队长,找你求援来了。”

  申伟没把握住的手放下来就糊涂了,“求什么援?”那个女孩子微微笑着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丹阳,97级临床医学系1班的。现任咱们系女子足球队的队长。”

  她的普通话说的嘎蹦嘎蹦脆,却把申伟给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是不知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嘴上的热乎劲儿可没降温,“哟!师姐呀。找俺有啥吩咐的?”

  王丹阳说:“请你给我们做教练啊。”

  申伟听得眼睛都圆了,“啥?教练?”

  原来是在这一届的金秋艺术节足球比赛上,增设了女子足球。王丹阳她们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说是98级麻醉系的足球队蛮厉害,遂找上门来请诸葛了。还有一个原因呢,也是因为同年级的那些男队都牛皮哄哄的,谁都知道一帮小姐不好伺候,遇到这种活儿都脚底抹油推了个一干二净。

  申伟嘿嘿笑着说:“师姐,你看我一队长,事关全队生死存亡,哪能离开啊。再说,咱们是新生,没比赛经验,你还是找别的强队吧。啊?”

  哪知这王丹阳不依不饶。提高了嗓门儿说:“那可不行!你要不答应,我们就天天到足球场上来闹,你们还想不想练啊?”

  申伟一听傻了眼。一帮师姐惹不得碰不得,真要来搅场子,他也没了招儿。

  王丹阳看他为了难,笑笑说:“申队长,放心吧,你们不是早晨练吗?我们就改到下午练两小时行了吧?绝对不和你的工作发生冲突。而且,你们比赛的时候,我们一定给你们当啦啦队啊。你想想多美。”

  申伟可没觉得这有多美,他天生就是个粗心眼直筒子的人,遇到女生那舌头就转不过来弯儿了,更别提要把一帮“足球宝贝儿”交到他手里。但王丹阳说话这么横,大理小理都被她搬出来了,也不好再推辞。他一时就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急得直搓手。

  正说着话呢,蒋伯宇一路跑了过来说:“老大,快过去看看,有个角球起争议了。”申伟脑筋一转,忙不迭地拉过蒋伯宇说:“嘿,师姐,我给你推荐个技术更棒的帅哥。”蒋伯宇一头雾水地说:“你们干嘛?推荐什么?”

  申伟忙把刚才王丹阳的话全盘托出。只是没说人家是有意来请他的,而是顺口改成了来咱们队寻找一个教练。末了申伟说:“蒋伯宇,我看这活儿非你莫属了,技术与口才你都是最好的。也算咱们队的一个外联任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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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15:49   只看该作者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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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伯宇不知道――从他跑过来找申伟开始,王丹阳的眼睛就没从他的脸上落下来。这会儿他还没说话呢,一直听着的王丹阳已经把手向他伸过来了。“只要技术好就行啊,麻烦你了。”

  申伟一把拉过蒋伯宇的手,交到王丹阳手上。“OK,就这么定,每天下午让他给你们训练。从今天开始就行!”

  “蒋师弟,一切都听从你指挥,而且,晚饭由我们负责,出成绩了对教练另有犒赏哦!”王丹阳笑着对蒋伯宇说。她显然是有备而来,可谓威逼利诱,就差没直接抢人了。

  蒋伯宇没说什么。想了想竟然点点头,扭身又向足球场中间跑去了。

  申伟也长舒了一口气。他了解蒋伯宇的脾气,他不想干的事,你求他也没用,他当场就会拒绝。如果没有拒绝,那就基本算是同意了。更何况蒋伯宇一向热心快肠怜香惜玉的,申伟算准了这样的单他跑不了。

  下午五点,残阳如血,把早已站在足球场上的蒋伯宇勾勒出了一道金边。

  王丹阳和她的队伍也准时出现在操场上。她们看上去高矮胖瘦不一,服饰各异。有的脚下还穿着那种厚底子的松糕鞋,不像是足球运动员,倒更象一群东拼西凑的游兵散勇。看得蒋伯宇直皱眉头。

  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何继红竟然也在这支队伍里面。她在这群姑娘里,倒反而是最有运动员气质的一个人。其次,就算那个高个子的王丹阳还凑合了。

  王丹阳做为队长很大方地站出来,几声“集合,立正、向右看齐、稍息,报数”之后,她把站一边倒背着双手的蒋伯宇请到全体队员前面来,说:“这是我们新请来的教练,98级麻醉系的蒋伯宇。也是他们系队的主力。大家欢迎啊!”

  队伍里不但传出了噼噼啪啪的掌声,还传出了嘀嘀咕咕的议论声。那群姑娘的眼睛像X光机一样在蒋伯宇的脸上和身上扫视着。蒋伯宇的脸就有些红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微微鞠了一躬,道了声“请多多关照。”
何继红和其她人一样鼓掌,面带一线微笑。就像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蒋伯宇干脆就竭力不去看她――可是,越不想看,他的眼光却越是要往她身上落。颇有几分不自在。

  介绍完毕,王丹阳也回到了队伍,表示这指挥权就完全交给蒋伯宇了。


  蒋伯宇双手背后,问:“有谁踢过足球的请举手!”队伍中不但无人应答,反而嘻嘻哈哈全乐了起来。

  蒋伯宇干咳两声,示意她们安静下来。

  他做了女队教练的消息早已传开。新官上任,系队的几个小子正在不远的地方边踢球边等着看他的笑话呢。面对这支一穷二白的队伍,他只能硬着头皮从零起步。

  扩胸、压腿、高抬腿,带着她们做完准备活动,蒋伯宇又让她们绕着操场跑了一圈。还没开始呢,有两个稍胖点的姑娘就叫起来:“累死啦累死啦,能不能歇会儿啊?教练。”蒋伯宇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还好王丹阳拍了两下手说:“大家坚持啊,刚开始嘛,习惯就好了。别让蒋师弟笑话咱们啊。”队伍这才安静下来。

  简单地讲了足球队伍的编制与常见阵型、足球比赛的主要规则后,蒋伯宇说:“第一节课,大家就从踮球和简单的一对一传球开始吧。”

  看蒋伯宇首先做示范一口气踮了五十多个,这些姑娘以为不难,纷纷跃跃欲试。等她们做起来那皮球就是在脚上不听话,结果一个个手忙脚乱,捡球的时间比踮球的时间还要多。

  蒋伯宇看着只摇头,只好一对一地开始技术辅导。等她转到何继红身边,发现她倒是已经把球踮得有模有样了。蒋伯宇点点头说:“不错,注意着力点,别急!”何继红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蒋伯宇说:“我该谢谢你才是真的嘛!”

  何继红突然把脚下的球停下来说:“就你那天不小心摔倒了吧。我叫何继红。别客气。蒋教练,刚才看你踮得真好啊!”蒋伯宇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说:“就叫我名字吧,叫教练哪敢当!”何继红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出口的话却是:“你……你叫什么来着?”蒋伯宇脸上都快尴尬得没表情了,“蒋伯宇。”他小声地挤出这几个字。

  何继红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问他:“手上的伤没事儿了吧?”蒋伯宇正要回答,那边王丹阳招着手喊他过去,他匆匆地说了声“没事儿”,转身跑开了。

  到了王丹阳这边,她眨眨眼,向何继红那边努努嘴说:“师弟,你们在嘀咕什么哪。可别分心哟,小心我们扒了你的皮!”蒋伯宇连连摆手,脸一下子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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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15:51   只看该作者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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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志一早刚上班就被教研室主任兰天明教授叫到了办公室。

  “老郑啊,咱们现在尸源的情况还行吗?怎么有学生向教务处反映标本不够?”兰教授开门见山地就问。

  郑大志略想了一下说:“现在学生年年扩招,像以前四五个人一具标本肯定不行。现在
标本实验室有三个,六个解剖台。只好每次每组实习人数增加到了八个。如果增加解剖台的话,标本会有些吃紧。附院的尸体供应量是年年减少,殡仪馆那边我们一直在打招呼,但还是数量有限。然后就是法院那边,死刑犯一年没几个,不想收尸的也少。”郑大志一直主抓实验室的工作,尸源供应也都是由他来负责。

  “自愿捐助的情况呢?”

  郑大志苦笑了一下说:“兰教授这个你也知道,这几年不就是那么一具吗?编号M9967的。其实还是中国人的老观念,死也要留个全尸嘛。连尸检很多家属都不允许做,更别提让你拿去做标本了。”

  兰教授哦了一声。说:“你说的那具我知道。还没用吧?”

  郑大志说:“没呢,去年说给用了,我不正好得急性肠炎请了病假,也就没动它。后来就一直放9号尸池里。前几天我和小孟刚给弄到制作间,准备做个肌肉标本。”

  兰教授说:“好的。抓紧时间做了吧。咱们一年大概需要多少尸体?”

  郑大志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说:“要保证实习质量,再加上库存和机动的,一年不能少于八十具吧。现在解剖实验室是连轴转,有时晚上还得安排。学生对标本也不知道爱惜,有的用个三四回就报废了。”

  兰教授点点说:“我再动用点老关系,找找其它几个医院吧。现在的尸源是一年比一年紧张了。你上课呀,再多强调让学生爱惜标本,损坏了,必须赔偿!现在国外的一具生物塑化标本能卖到十几万呢。”

  从兰教授办公室出来,郑大志径直去了标本制作间。

  前几天抬出尸池的那具男尸还放在解剖台上。郑大志想今天就把它给处理了吧,过两周2002级临床医学系的学生就该实习肌肉标本了,已经有的那几具早就被翻得不成样子。有的肌腱断了,有的缺这块儿少那块儿。

  进了标本制作间,郑大志掀起解剖台上的白布单。“挺好,固定的不错,肌肉组织也很匀称,做好了会很不错的。”郑大志相信自己的技术,这会他像欣赏艺术品一样边看边想。

  只是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功。这尸体放的位置不动呀。他记得他和孟秋把它抬出来时,放的是靠里面的解剖台,现在怎么放外面的台子上了?他又捡起拴在尸体右手腕上的塑料牌,编号一栏上分明写着M9967。

  “就是这具嘛,谁搞的鬼?”郑大志自言自语着。

  在解剖实验室,每进来一具尸体,首先都要编号打卡。编号的第一个字母代表性别。如果是男尸就记为M,其实是MAN(男性)的缩写;女尸记为W,也即WOMAN(女性)的缩写。中间两位数字代表尸体的死亡年份。后两位则代表收到尸体的流水号。像郑大志眼前这具编号卡上标明的M9967,就意味着是具男尸,1999年死亡,是教研室当年收到的第67具尸体。

  在编号卡上还有其它一些东西,比如死亡原因和尸体来源。这一具尸体编号卡的死亡原因上标注着“不明”的字样,而在尸体来源上标明了属“自愿捐献”。因为这两项,使这具尸体显得非同一般。现在连解剖技师们说起M9967,都知道指的哪具。

  这是近十年来,解剖教研室收到的第一具自动捐献的尸体。

  这具尸体在进到这阴冷的解剖实验室后,一直存放在9号尸池里面。尸池在三个标本实验室靠里墙的木地板下面。一个实验室有三个尸池,共9个。每个尸池都是长两米二,深一米二,可以存放五六具尸体。9号尸池就在第三标本实验室的最里端。

  一直以来,9号尸池里就只存放这一具尸体。这也是兰天明教授下达的命令。当初收到尸体的时候他说:“能自动捐献遗体给医学事业,不简单呐!只要有条件,我们就应该善待遗体。先把这一具单独存放吧!”所幸解剖实验室里的尸体标本从来也没多到存放不下的地步,于是这9号尸池就成了M9967独自的栖身之地。

  郑大志叫来孟秋,问道:“是你把标本挪到这张台子上来的?”

  孟秋说:“没有啊,咱们抬进来时不是放在靠里面的台子上吗。”

  郑大志愣子半晌,嘴里冒出一句:“邪气了真是。”

  出现这种邪气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学生们中传言的解剖实验室闹鬼的事儿他也不止一次地听说了。

  郑大志干这工作二十多年了,从没有在这些人尸面前害怕过。他是医学院里正规出来的本科生,他相信科学。在他看来,所谓的鬼都是人心自己造出来的,纯属自己吓自己的玩艺儿。

  记得刚分到解剖教研室那两年,他郑大志不知在深夜里从医院太平间往解剖实验室运送过多少尸体。遇到没人帮忙,肩挑背扛的时候多了去了。平时晚上加班搞标本制作,和它们呆到晚上十二点也是常有的事。要不媳妇老说他身上一股死人味儿呢,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喜欢和他握手。

  这具M9967也是他当年亲自接手、处理并放到9号尸池里去的。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有很多事情让郑大志觉得很奇怪。

  这具尸体死亡不久就送过来了。刚送来时,搬动起来没有像别的尸体那么沉。而且,一直到郑大志把福尔马林推进它的静脉,都没有出现尸僵,大小关节还活动自如呢。

  “怪事!都快十二个小时了,还是软软的。要是别的尸体,早都是全身性的尸僵了。”
郑大志当时就觉得蹊跷。

  还有就是郑大志在尸体的胸部和背部上没有发现哪怕一点点尸斑。“没有血液沉积,应该不可能啊!”面对这咄咄怪事,郑大志倒也没多想。

  尸僵与尸斑并不一定是死亡后绝对出现的现象。也有可能,是这具尸体出现得比较晚吧。有的尸体,在十多天后才出现尸僵与尸斑呢。

  但这些事情和今天这具尸体的奇怪位移联系起来了想,郑大志还是感到背后冒出的丝丝凉气。

  他又安排孟秋去问问教研室里另外两位技师。整个教研室里,直接参与标本制作的也就他们四个解剖技师。孟秋出去了一趟又很快回来说:“都说没动过。”

  郑大志摆摆手,郁闷地说:“算了,开始吧。”

  戴上口罩和乳胶手套,在手术刀柄上安好新刀片,调整好电动液压解剖台的高度,郑大志就准备实施肌肉标本的制作了。

  细长的手术刀很快落下。

  随即鲜血从郑大志的指间渗了出来。

  他的刀没有切在肌肉上,却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自己右手的中指上。

  孟秋噢了一声,忙问:“郑老师您没事儿吧?。”

  郑大志懊恼不已,在低年资技师面前失手让他挺没面子。暗想是拿刀时不小心还是怎么搞的,手术刀竟然连乳胶手套也割破了。一时间,他只感到了中指火辣辣的疼痛。

  郑大志摇摇头,咣当一下把手术刀丢弯盘里。褪去手套,他见伤口还挺深的,一时心烦意乱。皱着眉看了看那具毫发无损的尸体说:“小孟,你们还是把它放回9号池。换3号池M2017那具。”

  小孟重新把白布单盖在尸体上,和郑大志一起走出制作间。此时血已流得他满手都是。

  也算是英雄折戟吧!二十多年来,郑大志从没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竟拿手术刀切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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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周末,严浩约了小惠儿到他学校来。都开学两个多月了,两人还一直没见过面。

  严浩和小惠儿是高中同学。打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认识。严浩的妈妈和小惠儿的妈妈同是读护校期间的好同学好姐妹,又都在一个医院工作。两人一个是妇产科护士长,一个是儿科护士长――感情比亲姐妹还亲。这两家人的走动也就比较频繁了。


  和小惠儿处朋友,严浩觉得少了其他年青人都能体验到的新鲜和刺激。

  谁让他们太熟悉了呢,都跟彼此肚子里蛔虫似的。从小玩儿到大两人碰面不是斗嘴就是干架。这碰得多了还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读高一时两人就明确了关系,严浩大了也就让着她不再打架了。可在一起时还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少,斗嘴生闷气儿的时候多。

  要说起来小惠儿还比严浩大那么两个来月呢,严浩一帮高中哥儿们都说:“你们哪儿像恋人啊,姐弟还差不多。”

  严浩说:“幸亏她不是我姐,你们看她把我胳膊给掐的。天天以为自个儿是梅超风啊。”

  小惠儿也说:“想做我弟?八辈子以后再商量吧。瞧他那熊样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于是,两人就只好做了恋人。

  小惠儿本名黄小惠。典型的四川妹子。皮肤水灵,人也结实,眼大大的脸圆圆的看着蛮可爱。于是昵称加小名就喊成了小惠儿。只是性子急,脾气大。说起话和蹦豆儿一样,有板有眼一套是一套的。严浩呢,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电影〈〈开往春天里的地铁〉〉里面的男主角耿乐。眉眼单独看不怎么特别,堆在一起就显出帅气来了。严浩不爱说话,用小惠儿的话来说就是“蔫儿坏蔫儿坏的”,平时小惠儿说他什么他都嗯嗯听着不计较,但说一套又做一套――脾气倔,最认死理儿。

  小惠儿个子不高,又有点偏胖,可还偏偏想做模特儿。严浩就天天损她:“瞧你长得那叫一有个性,不该长肉的地方你长得比火鸡还快,该长的地方你全一片北大荒。”小惠儿也眼看不太现实了,高中毕业就报了个服装学院。“不能当模特儿那能指挥指挥模特儿也挺好的嘛。何况将来自己的衣服还都不用买了。”

  小惠儿她妈倒是和严浩她妈意见相反。她对小惠儿说:“嘿,只要你丫头不学医,学什么都成!”

  406宿舍的一帮哥儿们直到昨晚开卧谈会才知道原来严浩早处了女友了。严浩通告他们也是指望着那三位能早点起床配合一下他的接待工作。否则,周日的上午他们通常是要睡到十一点半的。

  结果他被沈子寒一顿好骂。沈子寒说“浩子娶媳妇儿,那叫什么?母老鼠出洞啊!”那边李元斌接过话说:“是小白鼠还是米老鼠或是豚鼠总得拉来溜溜吧!”严浩心里暗自嘀咕:“她真要是一小白鼠我倒轻松了!”

  最后在廖广志的组织下达成君子之盟。严浩早晨去接小惠儿过来,来寝室小坐之后,再由严浩掏腰包请大家撮一顿以谢“鼠窝藏娇”之罪。而他们则配合严浩的这一次接待,全力做好表面卫生工作。

  严浩没有声张过自己在洗脸池里看见的那张脸,还有去找过那个夏老师的事。其实他让小惠儿来学校,就是想散散心除除晦气。当然,这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和秘密。

  早晨九点,这一对儿欢喜冤家就在严浩他们学校东门口接上头了。

  小惠儿刚打上照面就叫喊起来,“严浩同志,你瞧瞧你还像个人吗?才几天时间啊,你就把你的脑袋整得跟个骷髅似的。该圆的地儿不圆,该凸的地儿像被谁啃了一块儿似的。”

  严浩悻悻地说:“哪儿有那么夸张嘛。”小惠儿就是一得理不饶人的,顺手使劲儿在严浩腮帮子上捏了一把说:“还说夸张?看你瘦得真像一饿鬼啊!”

  严浩听她这两句不是“骷髅”就是“鬼”的,心里别提多别扭。也挺冲挺大声地回了一句:“大清早的讲点儿吉利话好不好,拜托!”

  小惠儿用挺奇怪的眼神儿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搞迷信啊?还老发短信问我信不信……”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严浩用手一把捂住她的嘴说:“不要提那些东西了吧!算我求你!”

  “神经兮兮!”小惠儿瞪了他一眼。气得走他前面去了。

  进了宿舍,严浩发现坐床上的,除了沈子寒他们仨儿之外,任雪菲竟然也在其中。还是和李元斌紧挨在一起。

  小惠儿受到了那四位激烈得有些过份的掌声欢迎。沈子寒一口一个“弟妹”,外星仔一口一个“嫂子”把严浩窘迫得直想往马桶窟窿里钻。别看小惠儿对严浩大大咧咧凶巴巴的,在外场可是淑女作派,对这些肉麻的称谓一概用空姐般的微笑做答。还知书达礼地从背包里拿出十几包四川达州产的麻辣牛板筋,说是给大家霄夜下酒的。这些小伎俩立马赢得了406全体同仁的好感。廖广志跑前跑后地给“弟妹”倒茶端水,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儿――感情像是他女朋友来了一样。

  李元斌起身给小惠儿让座,又凑到严浩耳边说:“雪菜包子是我拉来的,凑个热闹。”小惠儿在任雪菲身边儿一落座,就把严浩扔一边儿不管不顾了,和任雪菲倒拉起了家常。

  没到二十分钟,寝室里就成了小惠儿的包场,听着她诉苦服装学院是怎么一破烂学校,怎么男女生混住以及男生住下三层女生住上两层,怎么食堂的米饭已经吃出过三根头发和一只青虫。
听到最后沈子寒一拍大腿说:“弟妹啊,你那些还都是物质上的压迫和痛苦。知道吗?我们和你家浩子受的是精神上的虐待呀!”严浩听得心里一紧,暗想这东北大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周末的他还嫌刺激不够。

  不出所料,沈子寒开始把上次喝酒时王炎炎讲的三大铁律又如法炮制了一遍,还胡诌那解剖实验室里面肯定是一女鬼,专门钩魂摄魄,特别喜欢针对少男采阴补阳。听得任雪菲满
面通红,直骂沈子寒不要脸。

  小惠儿倒是听得十分专注。她一会儿看看沈子寒一会儿看看严浩。末了对严浩说:“看!我说你怎么瘦下去了?是不是遇到女鬼缠身了?”

  严浩正要反驳,沈子寒更来劲儿了。接过话头就把上次他们到解剖教室去摸死尸的事儿又绘声绘色地来了一遍。还重点描述了门是如何自动开的,他是如何感觉到被人撞了一下,听得李元斌和廖广志都半张着嘴直想流哈拉子了。

  沈子寒一脸神秘地说:“知道那解剖教室外面为什么要设一高门槛吗,那就是防止鬼往出跑的啊!”廖广志的厚嘴唇动动附和说:“呵,还真有道理!”

  严浩坐旁边想――如果自己再把听到的莫名其妙的叹息声,还有那张脸的事儿告诉他们――估计以后就没人敢去那个卫生间了!只有小惠儿听得津津有味,连叫“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脸上却是一水的兴奋劲儿。

  最后她嚷嚷着要到解剖教室去看看。严浩以周日不开门为由一口拒绝了。哪知她死缠不放,说是在外面转转也行,就是要体验一把。

  沈子寒说:“弟妹,有你在那女鬼肯定不敢出来。”小惠儿说:“我今早啊看他就魂不守舍,是不是摸那死尸给摸出毛病了吧,还是真被那女鬼给看上了?!反正我火气旺着呢,不怕鬼!”

  严浩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摆龙门阵,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血水里浮现出的那张脸,还有夏老师……“为什么偏偏都是我看到了,而不是沈子寒?难道我真的被它盯上了吗?”他暗暗地想,却怎么也想不通那张脸怎么会和夏老师的面孔完全一样。

  难道夏老师会是所谓的女鬼?严浩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觉得有些掉进沈子寒的逻辑圈子里去了。他不敢也不愿再往下想了。突然胳膊一阵火燎般的疼,原来是小惠儿见他发呆便掐了他一把。“在想那女鬼啊?”本来是小惠儿的一句玩笑话,严浩听起来却如鲠在喉,极不是滋味儿。

  因为离吃饭时间还早,任雪菲提议让严浩陪着小惠儿到校园里转转。然后,大家到学校西门外的“听雨轩”集合,喝扎啤吃杜婆鸡。

  临出门时,沈子寒笑嘻嘻地拍拍严浩的肩膀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是耗子找老鼠天经地义,哪知你找了一母老虎。有种!”

  严浩他们住的公寓楼就在东门外,从东门进去直走几百米就是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后面。可严浩有意避开了那条路。他带着小惠儿从东门进去后就往北拐,那里通往学校的操场和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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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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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科大学的校园的确没什么可看的。再说又是深秋,一片肃杀之气。小惠儿边东张西望边嘀咕:“我说我们学校是破烂,你们学校连破烂两个字都配不上。一点儿文化底蕴都没有。”严浩鼻子里哼哼两声算是表示同意。小惠儿又接着说:“难怪有一顺口溜讲:男朋友别找医学院的,女朋友莫要工民建的,中文系最爱婚外恋的,傍大款都是音乐学院的。知道为什么吗?”还没等严浩回答呢,小惠儿就自顾自地说:“因为啊,医学院的和学工民建的都不浪漫,后两者却浪漫过头了。”

  严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还得加上一句,女光棍儿全是服装学院的。”小惠儿说:“瞎掰了不是?为什么呀,起码我不是吧。”严浩一本正经地说:“长得好的还不都上前台做模特儿了。难看的没人要的才去做裁缝呢。”

  说完严浩撒开脚丫子就跑,小惠儿醒悟过来就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路追到了学校的风雨操场――严浩暗喜这调虎离山计算是成功了。

  二人在操场上沿着跑道手牵手兜了两圈儿半,小惠儿就说没意思了。严浩说:“那就去听雨轩吧!”小惠儿掏出手机看看说:“十一点还不到呢,去坐等装傻啊。快带我到那闹鬼的地方看看吧!”

  严浩说:“人家和你逗着玩儿呢!哪有什么鬼,就是一破大楼。别看了。”小惠儿的拧脾气上来了,一噘嘴说:“不行!我非要去嘛。”

  事已至此。严浩只得无奈地说:“那就去吧。不过门儿没开,你就站外面看看吧。”

  他们二人走出操场一直往南,再往东拐几步,就到了灰不溜灰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正面。

  逢着周日上午,附近一大片教学区都没有人。小惠儿站在楼下看了看说:“这哪儿看得到东西啊。对了,那儿有窗户,过去瞧瞧嘛!”

  小惠儿指的是解剖实验室靠南的一排窗户,里面就是那四大间解剖教室。

  严浩皱了皱眉,拿她也没办法。要去窗户那儿,得翻过一片园圃,还得跨过一道水沟。严浩正要表示反对,却一下子愣住了说不出话。

  似乎有树叶被踩动的沙沙声正从那排窗户下面传来。

  顺着他的目光,小惠儿也看见了,窗户下面竟然有人!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此刻,她正从解剖教室东面的窗户沿着墙根,背着严浩与小惠儿向西走过去。她走得很慢,头是低着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因为她穿着一套铁灰色的毛料长裙,所以并不显眼。但在这样的深秋,这样的背影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却是平添了几分阴郁之气。那背影越走越远,连小惠儿也看得眼睛发直不吭声了。

  就在那影子要走到西边尽头的窗下时,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她微略地转过头来,向严浩
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脚步加快,消失在了大楼拐角的地方。

  虽然只是浅浅地回头,严浩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脸,那分明是生理学教研室年青的夏老师!

  那一刻,他的心里像发生了一场地震!

  无数个问题一时间同时涌现出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来这里散步吗?散步怎么要挑这样的地方?何况还要跨过那些铁栅栏和灌木丛。”

  严浩又隐隐地感到了一阵眩晕。

  夏老师的脸,血水中紧闭双眼的脸在严浩的脑海中吻合,又分开,再吻合,再分开……奇怪的叹息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还有宿舍里沈子寒讲述女鬼时候的声音……办公室里夏老师和他对话时候的声音……还有梦里白布单后面干枯的有长长指甲的手……这些影像和声音逐渐变得狰狞变得晦暗起来!

  严浩一霎那直觉到,他已经无处可逃!这一切,也许就是宿命的安排!它是一张环环相扣的网,是危机四伏的陷井,甚至是幽冥世界传来的不可预知的信号!

  他有些绝望!小惠儿看他脸色苍白,目光空虚。头上密密的竟是一层冷汗。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小惠儿才问:“你,你认识她?”

  严浩摇了摇头。又慢慢说:“好像是一个老师吧。”

  小惠儿说:“这人好怪啊!说不出的怪!还是走吧,我不想看了!”

  在到“听雨轩”的路上,严浩的情绪已经变得一落千丈。边走小惠儿边嘀咕:“不就是见到了一个人嘛,还吓成这样?!”

  严浩懒得和她说话,他知道,这一切他是说不明白的。

  他只隐隐地感到,一切远未结束!也许,只是刚刚开始吧。

  所谓的“听雨轩”其实只是民房改建的小餐馆,却取了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显得十分搞笑。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学生。几乎全都冲着这里的一道名菜“杜婆鸡”而来。所谓“杜婆鸡”的做法――也就是把鸡切块儿放锅里炖上,再混合以八角、茴香、肉桂等大料和小的朝天椒、葱段、蒜头、小块的胡萝卜。吃时像火锅一样用文火慢慢熬,香气四溢,弥久不散。吃完了鸡肉,还可以再涮各种小菜。若配上扎啤,更是美味。因为店小,价格也很便宜,大锅的四十块钱,小锅的三十块钱。

  严浩他们今天要了一个大锅,两大桶鲜扎啤。等他和小惠儿到时,那四位正在桌上磕瓜子聊得热闹呢。

  沈子寒向小惠儿挤眉弄眼地说:“弟妹,你去看了看闹鬼那地儿吧?”小惠儿瞅了严浩一眼想了想地说:“去了,也没啥啊。就是一幢破楼嘛。”

  这个答案显然让沈子寒不够满意。他正要发表议论,小惠儿却堵住他的话头接着说:“沈大哥,你是东北人,知道咱们四川有四种惹不起的男人吧?”沈子寒说:“呵,说说看,看我这东北男人惹不惹得起!”小惠儿说:“这四大惹不起的男人啊,分别是骂人一句就上祖宗八代的;麻将输了又来一炮二百块的;摆龙门阵从春秋战国走进新时代的;泡茶馆三天两夜二门不迈的。”

  桌上一阵爆笑。

  小惠儿转移话头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她也看出来,男朋友严浩的心里有事儿。

  就只有严浩没笑。反正他是四川人,不笑是当然的吧!除了小惠儿,谁也没感到他的情绪有什么反常。谁也不知道此时脸色灰暗的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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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伯宇每天下午一身泥一身汗地从操场上回宿舍,都要被宿舍的兄弟奚落一番。

  “靠,你这娘子军队长教得够卖力,是不是想全盘通吃啊?”这是申伟的话。“狗头军师”段有智例行地每天追问蒋伯宇会不会与何姑娘旧情复燃。他还用七腔八调特肉麻的声音朗诵:“在秋天的夕阳下,在足球的激情中,一段黄昏恋的萌动,悄悄地――在女足队员与教练之间发生。”申伟听得眼睛一瞪,说:“你小子会不会用词儿啊,他们男十八女的也超
不过二十,怎么就成黄昏恋了?”段多智咂咂嘴说:“要说你小申也就是一打光棍儿的命!人家两个――天天在黄昏时分,围着足球甜蜜飞奔,你说不叫黄昏恋叫啥?”申伟笑骂:“妈的早知道这么享受,这机会我就不让给老蒋了。”

  蒋伯宇对他们的盘问也好议论也好,总是笑笑了之,从来不参与。被申伟问得急了,他就顶一句:“你要不放心我,那你自己上好了。”

  申伟是万万没想到何继红也在那女足里面。让蒋伯宇做教练,无异于把干柴往烈火里丢嘛。他起初后悔不迭,但话已出口怎好收回。后来躲在球场边仔细观察,看蒋伯宇与何继红也没怎么特别接近,心就稍稍放下来一些。不过还是免不了每天晚上在卧谈会时给蒋伯宇敲敲警钟。

  蒋伯宇做教练挺兢兢业业的。一个星期的训练下来,那帮姑娘也算是入了点门道。不至于像开始搞分组对抗,除了守门员,其他姑娘就一窝蜂地跟在足球后面追,常让围观的人笑疼肚皮――这究竟是踢足球还是赶足球啊?现在好歹也分了分前锋、中场与后卫。何继红被蒋伯宇调做了前锋,王丹阳做了后卫。这两个高挑的姑娘算是她们女足队的主力了。然后蒋伯宇又涮了几个训练不卖力拿足球当绣花球抛的,整支球队看着就有了点专业精神。王丹阳经常在蒋伯宇身边说:“只要有你在,这次的冠军我们是两个指头捏螺蛳――稳拿!”

  不过,队里其他姑娘还是觉得这个小师弟挺凶的。在球场下,你怎么开他玩笑都行,训练时你要不认真,他就给你脸色好看。有时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连王丹阳也不例外。这些在家都是娇娇女的足球宝贝儿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有当场哭鼻子的、有扬言罢踢的、有在背后骂蒋伯宇是冷血小魔头的。

  有次一个踢中场的女孩子传球屡屡不到位,蒋伯宇说:“你是踢球还是逛街?长不长脑子啊?回家练练踢床腿去。”一下就把别人给说哭了。下来后王丹阳说:“蒋伯宇同志,你能哄哄就哄哄嘛,要不我这边思想工作多难做啊。”蒋伯宇闷着头不吭气,末了来一句:“要么别找我,要么把人换掉!”

  蒋伯宇唯一没有骂过的人就是何继红。倒不是蒋伯宇对她怎么偏袒,而是何继红本来身体素质就好,训练态度又特别踏实。比如做俯卧撑,你要求做十个,她总是做十五个。在场上跑动也积极,全局观念也过得去,还敢拼敢抢。所以即使有什么失误,蒋伯宇只要稍加点拔,她就立刻明白――响鼓不用重捶!同样的错误人家绝不会犯第二次。

  但是,蒋伯宇在队员面前做集体总结和战术指导时,从不点名表扬何继红。

  和蒋伯宇接触最多,说话最多的还是王丹阳。

  王丹阳因为是队长,和教练的沟通联络是少不了的。尽管她也挨w,但在球场下,她总是和蒋伯宇套近乎。对蒋伯宇的称呼,也从最早的蒋教练,慢慢过渡到蒋伯宇……伯宇。

  “伯宇,请你吃饭,你辛苦了。”周五训练完了王丹阳笑嘻嘻地对他说。

  “吃饭?不是都给钱了吗?”蒋伯宇说的是她们女足队为了兑现承诺,给了蒋伯宇一张饭卡――里面已充上了一百块钱的。王丹阳在递给他饭卡的时候说:“总不能每天给你安排一个姑娘陪吃吧。干脆一次性打包,你每天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所以现在王丹阳又请吃饭,倒让蒋伯宇纳闷了。

  “我私人请客还不行啊?你这么卖力教我们,哪能天天吃食堂呢,给你补补营养啦。累坏了怕你找不着女朋友!”王丹阳半嗔半笑地说。

  蒋伯宇只好嗯嗯唔唔地答应:“那好吧,多谢了……几个人啊?”

  王丹阳说:“就咱俩呗。到学校外面,我带你去一家水煮鱼做得特别好的地方。”

  这天傍晚,他们俩人按约好的时间在学校门口碰头。王丹阳身着鹅黄色开胸的羊毛衫,一条米色休闲裤,还洒了点淡淡的香水,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收拾过了。俩人坐了二十多分钟的公共汽车,来到二环路边一家装修档次挺高的餐厅。

  王丹阳点了个大份的水煮鱼,还有荷兰豆、四川泡菜、日本豆腐和一份蚝油生菜。蒋伯宇说:“这么多,怎么吃得完?”王丹阳笑笑说:“四菜一汤嘛。你又不是小姐。”王丹阳又顺嘴问:“伯宇,你是哪里人?”蒋伯宇说:“我是湖南人。湘西的。”王丹阳说:“那我们是半个老乡啊,我是湖北人。武汉的。”

  菜上来了,王丹阳又执意要了两瓶啤酒。

  “明天是周末。不上课,没事儿。”王丹阳倒酒的动作看上去挺老练的。“这叫歪门斜倒知道吧。一定要把杯子倾斜,这样可以控制泡沫。”

  蒋伯宇挺惊讶地问:“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呀?女生很少有能喝酒的。”王丹阳说:“家里啊。放假在家里要帮爸妈陪陪客人嘛。”
这是蒋伯宇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吃饭。显得很拘谨,但这拘谨反而显出他的可爱。倒是王丹阳很兴奋很活跃,一个劲儿地往他面前夹菜。举杯也很频繁,祝酒词也基本都是感谢蒋伯宇的劳动和预祝比赛取得好成绩之类。

  的确如王丹阳所说,这里的水煮鱼做得很好。环境也很有格调。还有若隐若无的钢琴曲在他们耳边轻漾着。


  片刻功夫,他们的两瓶啤酒都见了底。

  王丹阳又大声地叫服务员上了两瓶蓝剑纯生。蒋伯宇说:“够了吧……就这么多了。”

  王丹阳嘻嘻一笑说:“你的酒量啊――我们都打听过了。七八瓶不成问题吧?!”

  蒋伯宇心里一惊,问:“谁说的啊?”王丹阳眨巴着眼睛说:“不告诉你,反正是你身边的。”

  蒋伯宇突然觉得这个姑娘真的很不简单。

  王丹阳又举起一满杯啤酒说:“伯宇,真的我挺欣赏你的。”她的脸已经飞起两块儿酡红。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蒋伯宇。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蒋伯宇低着头,神色尴尬而慌乱。他隐隐觉得王丹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饭局。只得佯装没听到王丹阳说的那句话似地站起身说:“嗳,我去一下洗手间。”

  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最后,蒋伯宇以回宿舍等家里电话的理由――总算结束了这漫长的饭局!王丹阳似乎有些醉了,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有意无意地碰撞着蒋伯宇的肩膀。蒋伯宇条件反射般地加快脚步,王丹阳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让他慢点,他只当没有听见。

  蒋伯宇在学校大门口和王丹阳分了手。他说:“分开走吧,被同学看见不好。”这次王丹阳没有坚持,临转身时却往蒋伯宇手上塞了个鼓囊囊的大信封,抿嘴笑着说:“给你的。”

  蒋伯宇没有直接回宿舍。他知道现在回去一番盘问是少不了的。那时候有十张嘴他也说不清了。干脆顺路拐到了礼堂看电影。

  学生会正在礼堂里搞奥斯卡电影周的活动――不用买票。蒋伯宇进去时正放映《乱世佳人》,密密麻麻还坐了不少人。

  蒋伯宇找了个后排的边角坐下来。凑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他撕开了那个大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对阿迪达斯的护膝,一摸就知道不是水货。信封里面还附着一张对折的粉红色信纸,上面写着“有缘相识,祝你成功”八个娟秀的钢笔字。

  蒋伯宇一脸苦笑。银幕上五颜六色的影像与喧嚣更给他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想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简直就像电视剧里精心设计好的情节。

  谁让他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呢?王丹阳的热情让这个18岁的大男孩儿有点难以消受。

  逢着周六,女足队的训练暂停,好让队员们处理内务。申伟他们男足队员也罢踢,要求补觉。蒋伯宇就在宿舍里闷闷地呆了一天。一人坐床上拔弄着他的木吉它,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

  蒋伯宇这两大爱好――足球与音乐――分别被段有智称为老蒋的“足球媳妇”与“音乐情人”。 吉它是蒋伯宇从高二时自学的,上了大学还自己搞创作。当女足教练这段时间天天弹天天哼,头几句连申伟这样五音不全的人都会哼了――“喜欢你,长长的头发;想要你,陪我说话;感觉幸福就在手心,一点一点慢慢融化……”申伟有次问:“这什么歌名啊还挺好听的。”蒋伯宇想了想说:“叫《想要》吧。”申伟说:“你是想要那何姑娘吧?还搞得这么七弯八绕酸溜溜的。”气得蒋伯宇只瞪眼。

  而那对王丹阳送的护膝早被他藏起来没让任何人知道。

  申伟睡到中午十一点半才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蒋伯宇一人坐床头抱着吉它发呆就说:“怎么又对景伤情啊?谁又惹了你这忧郁王子。”

  不想蒋伯宇抛来一句话说:“那队长我不干了,还是你去吧。”申伟一愣征说:“昨天你不好好的吗?还有一周就比赛你不干了?那不害死别人嘛。你的训练你的战术你的风格――我又不懂!”见蒋伯宇不吭声,他又嘿嘿一笑说:“是不是受到了某些人的骚扰啊?”

  蒋伯宇心里一有事儿,脸上就挂不住了。他脸一红说:“没有没有,就是太累,怕影响咱们正式比赛。还是你去吧。我给你介绍介绍情况,周日咱俩就交接班。”说罢蒋伯宇又把王丹阳给的那张饭卡抛到申伟床上说:“给你吧,这卡我也没用过。”

  这下申伟可彻底傻了眼。

  蒋伯宇的倔脾气是有了名的。他说不干,肯定就是GAME OVER――玩儿完了。要不段有智老说他是“犟牛”呢?

  申伟琢磨着这头“犟牛”八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昨晚就看他回来得很晚――说是看电影去了,一个人看的哪门子电影嘛,分明是心里有事。

  可究竟是什么事儿――天生少心眼的申伟就是猜不透。

  他想得找那个王丹阳问问。蒋伯宇甩盘子走人事小,破坏了和师姐们的伟大友谊事大呀――他还指望着这些足球宝贝儿当啦啦队员呢!

  申伟悄悄地把这个重大任务交给了段有智,他知道段有智那个干姐不仅和王丹阳她们一个班,也是这次足球队的队员。他让段有智搞清楚昨天蒋伯宇的训练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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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吃下午饭的时候,段有智就回话了:“人家说,蒋伯宇训练挺卖力的,周五晚上她们的队长还请老蒋吃饭呢。哈,那小子艳福不浅嘛。”

  申伟开始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思来想去,他想还不如顺手推舟,推了这棘手的差事。免得招蜂引蝶的反而乱了自己的
军心。

  周日下午两点,王丹阳她们一干人在操场都集合完毕了,还没见到蒋伯宇的影子。平时可都是蒋伯宇比她们到得早。

  三等四盼,等来的倒是方头方脑的申伟进了操场的铁围栏。

  王丹阳一见申伟就叫起来:“伯宇呢?是不是睡忘啦?”

  申伟一脸不幸地说:“抱歉啊师姐们,我们老蒋前晚上也不知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嗯――得了急性胃肠炎,昨天一天都又吐又拉的。啊――我看啊,这一周他都来不了。你们就自个儿练儿吧。啊?”说完他还故意瞅了瞅王丹阳。

  申伟找的理由真是打蛇打七寸,让王丹阳有口难辨――前晚上可是她和蒋伯宇吃的饭!

  王丹阳的脸微微地有些红了,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皱眉嘀咕着说:“不会吧?这怎么办啊。”

  申伟一见有效果,嚷嚷地更厉害了。“唉,反正也就几天时间了!你们自己练练吧,照样拿冠军。别的女队我都看了,就你们技术最好。要不,今天我帮你们看看?”

  王丹阳低头抿着嘴想了半天,突然一挥手,拉着脸挺大声地来了一句:“不练了今天,到时候是啥样就啥样。”把申伟和一帮姑娘们搞得面面相觑。

  王丹阳自个儿满面通红急冲冲地走开了。

  申伟在操场上撒着弥天大谎的时候,蒋伯宇正拔拉着吉它弹唱他的那首《想要》呢。

  等申伟进门,蒋伯宇问:“怎么样?你撒谎没被看穿吧?”

  申伟一屁股坐到床上说:“倒是没看穿,可惜把炸药包引燃了。如果有连锁反应,兄弟我只好把你贡献出去了。那帮姑奶奶脾气大着呢。”

  蒋伯宇皱皱眉头,弹出一连串的琶音说:“那我还不如自废双脚!永不踢球!”

  申伟气哼哼地说:“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吃有喝有美女,还较个什么劲儿嘛。”

  蒋伯宇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自个儿弹他的《想要》去了。

  琴声悠扬。午后的阳光打在蒋伯宇略显得忧郁的脸上。让人看不出这平静之下的纷争与困惑。

  是几下轻轻的悄门声惊动了正要酣然入睡的申伟与低吟浅唱的蒋伯宇。

  申伟以为是哪个宿舍的来串门了,迷迷糊糊地喊了声:“进来!”

  门推开了一半。站门口半隐半现的,竟是何继红。

  蒋伯宇的琴声嘎然而止。申伟啊的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人异口同声地来了一句:“是你?”

  何继红微微一笑说:“是我。队长跑了,我只好来了。谁让我是副队长啊。”

  蒋伯宇心想何继红的这个职位倒是没听王丹阳介绍过。

  何继红问:“可以进来吗?”

  申伟忙拉开门,几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进来,进来,欢迎师姐啊。”

  何继红的手里还拎了一袋苹果香蕉和一袋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瓶瓶罐罐。申伟眼睛都要直了,想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何继红拉了张椅子自己坐下来。看着蒋伯宇说:“得急性胃肠炎还不好好休息?去看医生了吗?”

  蒋伯宇的脸微微一红,却是冷冷地说:“没顾上。休息休息就好了。”

  何继红还是一脸微笑。“那也不能不当我们的教练了嘛。做好事能不做到底?”

  申伟忙接过话说:“师姐,我们已经很讲仁义了嘛。这可是客观原因。”

  哪知何继红很快回应了一句:“我看这是主观原因!”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何继红首先打破沉默。站起来说:“我呢,代表全体女足队员,向蒋教练表示慰问。不过,蒋教练,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吧?”

  蒋伯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人情?”他抬着头愣愣地盯着何继红。

  何继红笑笑不语。

  申伟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蒋伯宇恍然大悟。忙点头说:“是……是、是。我该谢谢你!”

  何继红又坐下去说:“谢谢哪行,得有实际行动。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今天不来,都不要再计较了。这也算是我个人名义的请求,行吗?”

  何继红的话说得很平静,也很轻。但在蒋伯宇和申伟听起来,却是句句在理,逼人就范。

  申伟见大势已去,只好调头对蒋伯宇说:“老蒋,你看要不?”

  蒋伯宇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何继红。然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我只还你这个人情。”

  何继红迅即地站起来说:“好啊,那我就谢谢了。今天你还是休息吧。明天不见不散。祝你早日康复,我先告辞了。”

  何继红说走就走。拉开门时她暂停了一下,扭身说:“对了,你刚弹的那支曲子很好听。”

  最后,她留给蒋伯宇的是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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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二天是周一。下午五点左右,97级临床医学系的女子足球队已经在操场上集合完毕了。

  蒋伯宇心里明白,昨天何继红让自己今天再来,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要不这胃肠炎也好得忒快了点。


  蒋伯宇一身曼联足球队的球服,短袖短裤地立在这帮女队员前面训话。

  他的腿上并没有什么护膝。王丹阳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蒋伯宇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低着头。直到蒋伯宇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才回过神儿来。却是懒懒地说:“到。什么事儿?”

  蒋伯宇问:“你是主力后卫,用防守为主的打法时,后卫跑动的要点是什么?”蒋伯宇满脸严肃,脸色硬朗得就和他短短的刺儿头一样一丝不苟――这就是蒋伯宇做事的风格,台下台上分得门儿清。

  王丹阳斜着眼故意拖长了声音说:“你说要点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听着呢。你是教练嘛。”

  蒋伯宇的眼神在她脸上一秒钟都没停留。接过话就讲起了刚才自己问的问题。

  而蒋伯宇的这种有意忽视恰恰是心性极高的王丹阳受不了的。对王丹阳来说,蒋伯宇的不置可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她的轻视!她想激怒他竟然都没有可能!

  后面蒋伯宇讲了些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见。但她知道蒋伯宇根本没有看他。他是故意的。他只是在例行公事。他在压抑他自己――王丹阳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训话完了,又是一轮分组对抗练习,何继红和王丹阳分到了不同的组。

  面对何继红突飞猛进的进攻,王丹阳的防线层层溃败。她也不知道今天这球是怎么踢的,就是没脑子,就是没情绪!

  蒋伯宇几乎都要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王丹阳,盯人你怎么搞的?”

  “王丹阳,黄牌警告一次!”

  “王丹阳,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蒋伯宇在第一轮对抗练习没做完就把王丹阳换下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替补队员。

  王丹阳也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场。一个人坐在场边低头踢石子儿。

  直到训练结束,蒋伯宇也没有再安排王丹阳上场。也没有再瞧她一眼。

  队伍重新集合后,蒋伯宇的第一句话就是:“王丹阳,队长袖标可以换人了。”

  王丹阳被激怒了。她直盯着蒋伯宇的眼睛――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没有资格!”

  蒋伯宇这次没有把他的眼睛移开。也提高了声音说:“但我有资格判断一个队长究竟合不合格!她应该是全队的灵魂所系,士气所在吧。袖标在,信心在。你!今天的表现不合格。”

  蒋伯宇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让空气中充溢着渐浓起来的火药味儿!

  段有智的干姐姐――那个叫钱小霞的姑娘这时站了出来打圆场。“王丹阳今天不舒服嘛,蒋教练。算了吧算了吧。”

  “不!”王丹阳截住钱小霞的话说,“那――你认为――这个袖标该给谁呢?”

  王丹阳边说边把右臂上绑的红丝带解下来。眼神中颇有几分挑衅的神态。

  “由副队长接替!”蒋伯宇的话讲得很平静。脸色也一样平静。

  所有队员的眼睛刷地一下向何继红望过去。

  王丹阳没想到蒋伯宇是来真格的了。

  她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眼睛分明含着些泪水。

  “蒋伯宇,你是很负责,你也很有水平,但你没必要昨天故意不来!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吗?那你就明说啊!没必要来这手。做不做队长,无所谓!”

  伴随着这声“无所谓”,红色的队长袖标被王丹阳狠狠扔到了地上。王丹阳一扭身跑出了队伍,消失在操场的铁围栏后面。

  “解散!”蒋伯宇狠狠地说。他捡起地上的红袖标,递到何继红的手上。“请你接任吧。”

  何继红摇摇头沉着脸说:“你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她接过红丝带,抿着嘴唇想了想又说:“我先保管吧!不过,你这教练可不准撤!”

  蒋伯宇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其他的姑娘一边散开一边纷纷议论。大意无外乎这王丹阳一直和蒋伯宇挺粘乎的,怎么今天说掰就掰呢。而且看起来王丹阳心里有事不说,挺斯文的蒋师弟今天火气也够大!

  只有钱小霞追上蒋伯宇小声说:“想开点儿,王丹阳不是想故意惹你生气啊,人家还请你吃饭呐!就准你得病,不准别人撒娇啊?”

  “我……”蒋伯宇一时竟无语凝咽。

  等蒋伯宇吃完晚饭后回到宿舍,他和王丹阳火拼的消息早已通由各种渠道传到了申伟和段有智的耳朵里。

  “牛人啊!”段有智在蒋伯宇面前晃悠着翘起的大拇指。“那王丹阳绰号叫‘惹不起’知道吧?!横着呢平时,据说她老爹老娘都是武汉的高干,局级以上的干部哦。没见她看人都是眼睛往上翻?她们班男生就愣是没她看得上的。”

  段有智叽叽咕咕竹筒倒豆子般翻出了王丹阳的家底,倒让蒋伯宇想起那天吃饭时王丹阳倒酒动作的熟稔劲儿,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女孩子。

  他没好气地说:“扯什么哪?她又没看上我。球场上,就事论事嘛。”

  段有智说:“那你对何姑娘的表白也太快点了嘛,这么快就把队长位置抢过来硬塞别人屁股下面啊。”坐一边啃火腿肠泡酸辣粉的申伟也接过话来。“就是就是,你啊也太猴急了点。干嘛撤队长啊?睁只眼闭只眼不行了,拿不了冠军――皇帝不急你这太监倒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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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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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左右一夹击,让蒋伯宇是又气又急。干脆卷了本《大学英语》上自习去了。

  蒋伯宇在教室里没坐半小时呢。门口一同学大叫:“蒋伯宇,外面有人找。”

  又是何继红。旁边还站着那个钱小霞。


  “你们?干嘛?”球场下的蒋伯宇远没有了那种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见了这两位女生竟有些犯怵。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钱小霞首先开了口:“嘿,找了你三圈儿了。从寝室到操场到超市。没想你这么刻苦。”

  蒋伯宇挠挠脑袋说:“你们――有事儿?”

  又是钱小霞抢先开了口:“当然啦,没事儿女生能先找男生吗?瞧你就一大男子主义!”说着她和何继红倒是先笑了起来。

  蒋伯宇一时被钱小霞的快嘴皮儿抢白得没了话。

  何继红这才接着悠悠地说:“蒋教练,你就是这么还我的人情啊?”

  蒋伯宇明白了,她们二位是来秋后算帐的。

  一想到这里,蒋伯宇的脖子就梗了起来。“一码归一码。我的决定没有错。”

  “你是没错,但要有方法啊,人家是女同志嘛。你也要问问原因。说不定,是假期呐!”钱小霞快人快语说话如打机关枪。一时话竟收不住了。

  “什么假期?今天不周一吗?”蒋伯宇问。

  钱小霞的脸倒是一下子红了起来。一摆手说:“哎呀,随便举例,比如她有什么事啊心情不好啊,你要体谅一下嘛。”

  蒋伯宇的声音也提高了。“但是,球场如战场!没有团队意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心情也好有事也好,都要在球场外解决!球场上只能想两个字――赢球!”

  “又来给我们上课了!”钱小霞噘着嘴嘀咕。

  何继红微微一笑说:“蒋教练,球场上你是好教练。球场下不该当好朋友吗?”

  蒋伯宇听得一头雾水,问:“我……和谁好朋友?”

  钱小霞扔了一句:“和我们!你想当仇人啊,踢完比赛就永远不见面啦?”

  何继红接过来说:“其实,你今天的处理我们能理解。但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你还要让她来给你道歉认错赔不是?你是男的,该不该主动一点?”

  蒋伯宇明白何继红所说的她就是王丹阳。他闷在那儿不吭气了。

  何继红接着说:“比赛归比赛,友谊还是第一的。王丹阳背后没少夸你!”钱小霞站一边附和着拼命点头。

  “因为明天还要训练。我们想解铃还需系铃人。麻烦你了。真的。”何继红最后的表情挺严肃的。

  钱小霞最后撂下一句:“就一个电话,笨!我们先走啦。明儿见。”

  看着两人肩并肩地走下楼梯,蒋伯宇呆呆地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何继红的接连两次出现似乎都是为他而来,但每次又都是公事公办,毫无废话。而且――每次还都出乎他的意料!这一会儿他不由地在心里拿王丹阳与何继红做起了比较。虽说王丹阳不简单,但就是一大小姐脾气,孩子气儿!何继红做事低调,分寸拿捏得很好,更显大家风范。王丹阳总以自我为轴心,好表现。何继红总是顾全大局,又喜欢特立独行!不比较便罢,一比较蒋伯宇就发现其实更厉害更高傲更不简单的就是何继红。

  想到这里,他竟有了英雄惺惺相惺惺的感觉。但又想何继红对自己始终保持十公分的距离和烧不开的温度,不免心里又酸涩起来。

  蒋伯宇回到教室又看了一个半钟头的书,然后出了教学楼,找到一个IC卡电话亭给王丹阳的宿舍打电话。

  忙音。再打,电话里的女孩子说王丹阳出去了。

  蒋伯宇想如果不是何继红周六拎着水果来看望他,如果不是何继红今天在球场上不准他后撤,他才不会再管这个烂摊子呢。难道自己有什么错吗?难道就能放任着王丹阳同志耍小姐脾气不管吗?那才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再说了,如果不是刚才何继红过来找到他,他还要主动给她打电话显示宽广的胸怀吗?电话里面怎么说?向她道歉?求她再把队长当下去?蒋伯宇觉得这些做法都不太符合自己做人的个性。

  但为了给何继红一个交待,也是还何继红一个人情,他还是要做。

  边走边想,蒋伯宇就一路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他一眼就看见了双手插裤兜里的王丹阳正站在宿舍楼对面小卖部的门口。两眼紧盯着宿舍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不用说,这是真正来秋后算帐的。

  她也分明看见了正犹豫着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蒋伯宇。

  蒋伯宇没动呢,她倒主动过来了。

  “你……”蒋伯宇有点愣了。

  “是我不对,真的很sorry!”。王丹阳的脸上竟还挂了一丝不知是真是假的微笑。

  蒋伯宇把头扭一边没有吭气。这样面对面让他觉得很尴尬。尤其是在宿舍楼门口。经过的人都要用某种特定的眼神把他俩瞅上一眼。

  王丹阳叹了口气。“一切责任在我。我希望你留下来。觉得还是当你面说要好一些,打电话你不在宿舍。所以在这儿等你。”

  “我明天会到的,放心吧。”蒋伯宇口气淡淡地。接着又说:“没事儿我就先上去了。再见!”
“还……”王丹阳正要张口说什么呢,他已走出两步开外了,愣是没有回头。

  第二天的训练很平静。蒋伯宇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王丹阳也恢复了主力队员的本色。但大家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什么。中间休息时,蒋伯宇一人走到旁边喝水,不和任何人说话。脸色冷冷地。


  集合时,蒋伯宇点名发现何继红没有到。

  钱小霞说她们田径队到外面做拉练了,请假不能来。蒋伯宇哦了一声,心里却惴惴然像失落了什么东西――即然是请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一直到了周五,何继红还是没有出现。蒋伯宇感到奇怪了。不管怎么讲,何继红是主力前锋,没她在和有她在完全是两回事。而钱小霞给出的理由还是有事请假。

  第一轮的练习做完,蒋伯宇例行地让大家休息十分钟。王丹阳把他叫一边儿说有事儿给他说。随着她走到跑道边,王丹阳低声说:“何继红以后不参加训练了,前锋我们先用替补的,然后再找一个。”

  蒋伯宇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她是主力队员啊!”

  “师弟!她很忙你知不知道――要做家教,要做训练,还要打工。而且,踢球很累的。我们每天训练完都像散了架。何况她还不能那么早地休息。所以,我们就安排换人了。”

  蒋伯宇突然有些生气了。声音也高了。“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丹阳望了他足有三秒钟。然后说:“我这不正是在告诉你吗?”

  蒋伯宇说:“没有我同意,你们就换人?让我怎么和你们配合下去?!”

  王丹阳还是用不紧不慢的口气说:“不是我换人,是特殊情况。这也是她本人的意见。现在是通知你一声啊。”

  “她本人的意见?那也至少应该提前通告大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然后我们再临时抓瞎找替补?你们是在备战还是做游戏啊?”

  蒋伯宇越说越急,声音越来越大,脸也涨得通红。离他们不远的队员纷纷抬头向他们望过来。

  “你?!你怎么不讲道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给换了多少队员了蒋伯宇?现在走了一个用得着你生这么大的气吗?!”

  “我换了队员――是!你看看那是些什么队员?现在下周三就开始打小组循环赛了,你们的主力却不见了!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你们要这么干,是自取灭亡!”

  蒋伯宇最后那“自取灭亡”几个字几乎是咆哮了出来。

  “好吧好吧……有意见咱们下面说,先训练吧。十几号人都等着呢!”王丹阳今天看起来冷静多了。

  蒋伯宇狠狠瞪了她一眼,甩开她朝球场大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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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17:04   只看该作者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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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月光清冷。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整。

  教学楼里的灯火渐次熄灭。晚自习的学生纷纷散去。待最后的一点喧嚣也静谧下来,整个医科大学的教学区已是空无一人。

  月光下的基础医学部大楼沉默着。没有多久,两条地上的黑影缓缓向大楼这边游荡过来


  已是十二月份的严冬,这两个团在地上的黑影竟也瑟瑟缩缩。

  黑影一直穿过园圃,跃过排水沟,最后停在解剖教研室朝南的一排窗户下。

  然后,无声地,两只手颤颤地伸向窗户。

  老朽的木窗被推开时发出尖锐的吱呀声――这显然令黑影受到了惊吓,很久都偎缩在半人高的窗台下动也不动。然后再继续推两下。然后再停下来等待。

  有两道雪亮的灯柱扫过来。然后又远去了――是校巡逻队的保安。

  一会儿就起风了,夜间的风打着枯树枝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黑影已飘然跃进了最西头的解剖教室。片刻后,窗户重新被从里面关上。

  一只夜间的鸟猛地从树上窜起发出两声怪叫。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十二月中旬的一堂系统解剖实习课上,郑大志宣布要进行标本考试,分数占期末考试总成绩的百分之二十。考试内容是已经上完的运动系统中骨学与肌学部分的标本辨认和识别。

  这算是严浩他们进入大学里来遭遇的首场考试了。看得出大家的重视――上晚自习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在宿舍里秉烛夜读到三更的也不少――毕竟,谁也不想折戟沉沙在重修费高达千元的解剖学上啊。

  离考试还有三天了。406宿舍里只有沈子寒的日子过得晃晃悠悠――连严浩看书的时间都比他多。沈子寒虽说晚上也去上上自习,但大多数时间还是着迷于网上最近流行的炸泡泡糖游戏,天天乐此不疲。

  外星仔问他:“你不害怕被关死啊?”沈子寒诡秘一笑说:“俺是吉人天相。瞧咱们班那帮傻大姐吧,抱着书本儿啃有什么用啊。这次是标本考试,重点要会看。理论记得再多也是中用不中看!”

  第二天上午。刚上完最后两节《组织胚胎学》课,沈子寒叫住了正要出阶梯教室的严浩。他搂着严浩的肩膀说:“浩子,中午我请客,有事儿和你商量。”

  严浩以怀疑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说:“大傻,你今天神经系统没短路吧?要么就是什么鸿门宴没好事儿。”

  沈子寒说:“看你兄弟说的。去哪个食堂吃?由你挑!”

  严浩半闭着眼想了想说:“去第三食堂吧……今天那儿有特价的道口酥鸡卖。可说好了一人一只啊。”

  沈子寒二话没说拽上严浩就走,还是一脸诡秘的笑容。

  等沈子寒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出来,严浩在食堂最偏的靠窗座位上已经独自坐了二十分钟了。

  沈子寒的托盘里放着两只酥鸡,还有一份青菜和两大杯可乐。还没坐下他就开始嚷嚷:“真是个个儿都跟黄鼠狼似的,连女生那眼里都噌噌地直冒绿光。哎哟,好不容易抢到两只。你没见那些男生都不要命的喊‘这鸡是我的,给我鸡,给我鸡’,嘿嘿,鸡现在指什么,什么话嘛!”沈子寒边说边皱眉瞪眼地模仿――他这人全身都是幽默细胞,很普通的话放他嘴里一说,再搭配点儿特夸张的表情,准保能逗得你乐上三分钟。

  要不严浩鸡还没吃到嘴呢,可乐倒是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沈子寒搓搓手说:“开吃!咱哥俩儿啊今天嘴上先快活快活。”

  严浩边用手撕鸡边说:“快把你后面的套子亮出来!吃了别人的嘴软,别一会儿我又没了立场,你把我卖了我还帮你数钱呐。”

  沈子寒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这次考试心里有数?”

  严浩摇摇头说:“悬着呢!这鸡骨头鸡肉我还可以对付,人骨头人肉我兴趣不大。”

  沈子寒说:“找你来,就是商量这事儿嘛。真整个重修,今年过年都没心情了。我看你小子看书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吧。”

  严浩白了他一眼说:“你还能比我强哪儿去?管不成你还能去偷题?”

  沈子寒差点要眉飞色舞起来。他乜了严浩一眼说:“四川娃儿就是聪明。猜对了!”

  严浩猛扎一口可乐说:“是标本考试――大哥!没有试卷。”

  沈子寒举着一只鸡腿在严浩眼前晃悠着说:“这标本不就是试卷吗?我问了王炎炎,他说标本考试就是先按小组抽签儿,然后分别发配到几个教室。东西就放桌上呢,你看完标本把结果写纸上就得了。一次进去三十个人,五六人一个教室。你说――我们要是提前把放的东西都看一遍搞清楚了,这考试还能不胸有成竹?”

  严浩一时愣住了。犹豫了好半晌才说:“你小子原来都算计好了啊!你是说……我们考试前偷偷进去?”

  “就是嘛,要不找你来商量。咱们两个人做个伴儿,那地方阴气重让人}得慌。人多就不怕了。可这人还要可靠啊。”沈子寒满脸期待地望着严浩。

  严浩放下手中的鸡肉,长叹一口气说:“没想我严浩也有偷鸡摸狗的一天。你忘了王炎炎说过的第三条铁律了?别的……倒是不怕。”

  沈子寒说:“那都是胡诌的,哪儿有那么吓人!人家解剖教研室那些老师不都满面红光活得挺滋润,要闹鬼他们还能呆下去?而且是咱俩去啊。我妈就说,只有鬼怕人,没有人怕鬼的时候。俩大活人还能被吓住?”
严浩白了他一眼说:“总是你有理。行吧,吃了你的鸡,就陪你走一趟。”

  考试前一天,两人猜测着考场肯定都布置完毕了。商量好十一点熄灯后就行动。

  那跃进窗户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沈子寒和严浩。


  站在第四解剖教室的地面上,严浩只觉得全身发凉。冰冷的月光从窗外泻进来,给这里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几个桌子上,都已放置好了第二天考试要用的骨骼与肌肉标本。在月光下,它们显得格外刺眼与阴森。顾不得多想,两人就从最近的桌子上开始。

  沈子寒临走时带着一支小手电。看看月光也够用,就没有打开――这也是为了避免把校巡逻队招惹来更麻烦。

  两人对照着书本边看边记,半个小时后,总算把这个教室里的标本看完记完了。

  安静,异常地安静。两人低声商量一下,决定再到第三解剖教室看看。谁会知道自己被抽到哪个教室啊,还是有备无患好一些。

  等他们再从第三解剖教室出来,十二点早已过了。夜色越发地浓郁。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气味。走廊里一直亮着两盏荧光灯,把两人的脸都照得惨白。

  为了不枉此行,他们再次决定牺牲睡觉时间,继续看下去!推开第二解剖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两人噢地失声叫了出来!骨架就放在离门口不到两米的地方――竟还略微摇摆着――也许,是风吹动的原因吧!

  严浩的心狂跳不止!回过神来,他和沈子寒互相看看又都觉得不好意思。沈子寒低声说:“谁奶奶的开这种玩笑,成心放这个位置。看吧,明天准有一批女生晕倒。”

  第二解剖教室中,头与颈部的骨骼肌肉标本占有相当的比例。颅骨中的额骨,枕骨到下颌骨一应俱全。还有个个剥皮分离标记好了的头面部肌肉标本。这也使得这个教室要比那两个已经看过的可怕多了。严浩嘀咕着:“格老子以后宁愿去太平间守夜也不想上这个地方来了。”

  那些酱褐色的头面部肌肉标本无一不是面目狰狞,轮匝肌包围着的空的眼框和龇牙咧嘴的牙床让人都要透不过气来。骷髅头在月光下闪着阴冷的光。尽管你知道它们是无生命的,但毕竟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啊!严浩的背后如同针扎,觉得这些标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他们。

  教室里一共六张长条桌,他们已经看完了三条。刚要转到第四条,两人同时听到了走廊里传出两声轻响。像东西的跌落,像走过的脚步,但可以肯定不是幻觉。

  两人紧张地对望了一眼。但那声音已经消失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子寒皱着眉说:“没事儿,继续吧。”等看完第六张桌子上的标本,他们再次听到了同样的声响,还是只有两下。像是东西跌落,像是人走过。

  两人又屏住呼吸停了一会儿,沈子寒终于轻轻拉开了第二解剖教室的门。外面的走廊还是亮着白惨惨的灯,寂然无声,空无一人。

  不知道这声响竟是从哪里发出的。

  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即然来了,总不能这么轻易撤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第一解剖教室的门。

  这个教室最靠近解剖教研室的大门,这里的标本显然没有第二解剖教室的可怕。严浩轻轻舒了口气。快完了,就快完了!

  一样地是刚看完第三张桌子上的标本,他们又听到了奇怪的声响。这次可以判断的是很像脚步声,似乎是从走廊的极深处传来。而走廊的顶端――是那个用于焚烧残尸和废弃标本的小院子。严浩想到这里,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有人?”严浩低着说。他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些,平静些。

  “别瞎说,可能是外面马路上的人走过去吧。”沈子寒的声音一听就是心里在发虚。

  于是二人又继续。

  一样地还是刚看完第六张桌子上的标本,那奇怪的声响再次出现。这一次,离他们似乎更近了些,也更像是脚步声。但只有两下,然后又寂静一片。

  严浩这次可以肯定的是声音绝对不来自什么外面的马路上!

  二人正紧张地愣征着呢。又有吱呀一声像是门或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声音寒碜得他们都要打哆嗦了。

  “没事儿,是风把哪扇窗户推开了。”沈子寒压低了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安慰严浩,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了。

  二人对望一眼,严浩一摆头说:“大傻,咱们还不快走!”

  两团黑影再次从基础医学部大楼一楼最东头的窗户里飘然而出。

  月光冰冷。风把一些楼上的窗户刮得噼哩啪啦乱响。

  “你听,我说是风吧。”沈子寒的声音听上去底气稍足了点。一路上严浩没吭气儿,时间已过两点,他困得眼皮儿都要打架了。

  两人回到宿舍时,里面已是呼噜声一片。

  严浩脚都没洗,倒头便睡。

  严浩又看到自己孤身一人立在解剖教研室那条深不可测的走廊前。走廊里空无一人,只传来一声声:“过来……过来……过来……”声音低沉而忧郁。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往里走啊走,却总也走不到头。而那一声声“过来”离他的耳边越来越近,直接震荡着他的耳膜,每走一步那声音就更加清晰,慢慢地,一声声“过来”变成了在他耳边一口一口哈气的声音,听上去,又像是有人在念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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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哈气,绝不是哈气。”严浩突然这么想。

  他猛地从床上惊醒坐起来,内衣后背早已汗涔涔一片。沈子寒、廖广志和李元斌他们全都睡得香着呢。严浩看看表,四点还不到。也就是说,他只睡了一个小时,却做了如此清晰的一个梦。


  坐在床上的严浩还有些恍惚。可是刚才的梦境还宛在眼前。他的嘴里喃喃地念着:“不是哈气,不是哈气。”他觉得那是某个暗示和暗语。某个他还不明白的,存在于解剖教室中的奥秘所在。

  早晨醒来时,严浩和沈子寒脸上的黑眼圈分外招摇。这也招致了廖广志和李元斌一早晨的盘问,非得让他们交待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

  这二人当然打死了也不会说,沈子寒只是胡编说去理工大了,他的一个老乡过生日请客。

  李元斌瞪着他特有的大眼睛说:“乖乖你们真逍遥哇,今天你们是不想活了吧,有标本考试嘿!”

  沈有寒晃晃脑袋边刷牙边说:“那就比比看,我可不一定比你和雪菜包子考得差。”

  严浩他们班有一百二十来人。分成了四个组。严浩与沈子寒所在的一组是最早进考场的。沈子寒分在了第四解剖教室,而他分在了第二解剖教室――也就是头颅标本最多的那个。

  在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严浩又一霎那回想起了凌晨的梦境,梦里的一切竟是如此逼真。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在后面同学的推掇之下,严浩已不自觉地来到了第二解剖教研室里面。

  里面狰狞的人头与阴森的骷髅依旧用同样的目光凝视着他。

  除了这些标本,就只有一个监考老师和分在同一个考场的另外五名同学。

  因为事先都已看过,严浩没费什么力气就第一个交卷了。他想二十分里拿到十五分以上肯定没问题。

  他最早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再也不想在里面多呆上哪怕一分钟。

  严浩前脚刚跨出门槛,沈子寒后脚几乎就跟上了。他冲着严浩咧嘴笑了笑,举起右手做了个“OK”的手势。

  大楼外面是嘈杂的人声,白花花一片站得全是等待考试的学生。他们俩立马被还没进场的廖广志和李元斌扯到一边提供情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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