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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19:19   只看该作者   #41
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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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一直被延搁了半个多月的金秋艺术节女子足球赛又重新开赛了。蒋伯宇却是说什么也不愿再做王丹阳她们队的教练。一个合理的理由就是他必须每天下午四点半赶到学生食堂做清洁员,这让王丹阳她们不好再坚持什么――毕竟蒋伯宇还有一万多块钱的债务在身上。挣钱是他眼下的首要之选。

  即使上周日到伏虎山去玩,也是他提前给何继红打了招呼的――害怕万一不能在四点半
之前赶回来。不过最后他还是在五点钟开饭前三分钟出现在了学生食堂的工作间。至于扭伤了脚的王丹阳――那天在学校门口下了公交车后,是被申伟直接背到女生宿舍去的――当晚开卧谈会时,申伟说背着女生穿行在校园真他妈的爽啊!就和英雄趟地雷阵的感觉一样!

  经过几天的适应,蒋伯宇对于食堂里的工作已经是轻车熟路。连何继红也说会踢足球的人干事儿就是麻利――永远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蒋伯宇一直暗暗膘着劲干――即是为了珍惜这份工作,也是为了让何继红知道,他蒋伯宇并不是什么奶油小生!

  目前在食堂里面做清洁员的共有十个学生。蒋伯宇是顶替一个刚被何继红开除的男生插班进来的。他们分成两组,每组五个人,分别负责中餐和晚餐。从上班以来,蒋伯宇和何继红就一直在一起负责晚餐时段。两人的工作区域也正好挨着。蒋伯宇每次都要装作无意地越过“边境线”,帮何继红收拾几排桌子,或是在拖地的时候顺便把她的地盘拖上几把。何继红也从不说谢谢,顶多只是点点头笑笑。

  98年时候的医科大学还只有这么一个学生食堂。总是未到就餐时间,各窗口就排起了长龙,更别提下午五点后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场景――整个儿就像一大型菜市场。蒋伯宇和他的伙伴们穿梭于各个餐台,把吃完的餐盘收集起来,桌子擦净,再转移到下一张餐台。等六点钟后就餐的人渐渐少了,再开始清扫地面――一般都要一直忙到六点半,经过当班的组长检查合格,他们的工作才算OVER!

  何继红是食堂里勤工助学的学生头儿!招兵买马和发放工资都由她管着,还身兼蒋伯宇所在的这一个组的组长――蒋伯宇背后就听见她手下那些同学管她叫“何大班”!

  虽然是纯体力活儿,但蒋伯宇觉得在这儿干比当那个女足教练自在。做教练时想的管的东西会太多,而在这里他的大脑完全可以一片空白――干好手中的活儿,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全部收拾妥贴了,他们就可以到后面的工作间自己盛饭菜吃――免费而且管饱!就因为这点待遇连申伟都对蒋伯宇的差事羡慕不已,说一小时才合一美元虽然少了点,但能吃得肚儿圆也值啊。事实上这里的勤工助学岗位也的确属于“肥差”――何继红多多少少是给蒋伯宇开了后门的。

  何继红对蒋伯宇的态度似乎永远都不咸不淡――现在连段有智对如何突破她的“最后一公里”也束手无策。工作中她对蒋伯宇的要求一样严格,从不和他私下聊天。即使一起免费晚餐的时候――何继红也总是抱着一本英文小说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吃。他们那一组三女两男,除了蒋伯宇之外还有一个叫昌若平的98级口腔学系男生――名字像女孩儿,内向的广西壮族小伙子。虽然吃饭时蒋伯宇往往和他坐一起,但工作一星期了,俩人说的话加在一起超不过二十句!

  仅仅依靠在食堂里做钟点工,还掉这笔一万多的巨款简直是遥遥无期。蒋伯宇也到校图书馆去报名做图书整理员的工作。无奈僧多粥少,排在他前面的报名者都有三十几位了。等轮到他,恐怕得一年以后――那天下午蒋伯宇垂头丧气地从图书馆大门出来时,迎头碰见何继红和上次他见的穿短涤沦大衣的男生一起往图书馆里走。他忙闪到大门旁的石柱子后――一直目送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进了一楼的自习室。那一刻蒋伯宇的心里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自卑感、失落感和着无尽的沮丧一起袭上心头。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蒋伯宇把餐盘拿到何继红坐的桌子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

  何继红从正在看的英文小说《简爱》上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有事啊?”

  蒋伯宇嗫嚅着嘴唇。“昨天,那,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我只想问问这个。”

  何继红抿嘴笑笑,用勺子敲敲蒋伯宇的盘子说:“是!是朋友!你不也一样吗?”

  蒋伯宇嘟囔着说那不一样。

  “他是我们一个组的师兄――上个月我在生物化学教研室报名参加了一个学生科研项目,他是课题的负责人,在读的生化专业硕士。”何继红笑笑。“别多想了。专心你的学习和工作吧。”

  “他叫什么?”蒋伯宇低着头,脸也紧绷着。

  “雷鸣!你调查户口啊?蒋师弟。”何继红又低头看她的小说去了。

  “我走了。”蒋伯宇拿着餐盘站起来。低头轻声说:“谢谢你。”

  那天蒋伯宇吃完饭直接回了宿舍。申伟一见他就大呼小叫起来:“赢了,老蒋,赢了!”然后搂着蒋伯宇的肩膀又是拍又是晃。

  “谁,谁赢了?”

  “王丹阳她们从B组出线了啊。下一场就是争夺决赛权啦,反正她们就三个组。靠,再次也能搞个第三名。有五百块钱的奖金呐。要第一名就是一千块呀。”申伟说得眉飞色舞。“我给王丹阳说了,得给你提百分之二十的辛苦费啊。你不知道,刚才她们把97高护灭得有多绝呀。那奥尼尔奋不顾身……”
“老大,我的计算机考试都快要被灭了,借你的上机证用一下吧。我的丢了。”蒋伯宇面无表情打断了申伟的话。

  蒋伯宇挟着《计算机基础教程》,拿着申伟皱巴巴的上机证,哐上门就转身出去了。

  “奶奶的,又是个阴天啊,谁给你刮起妖风了?”申伟在关上的宿舍门后独自唠叨。


  蒋伯宇直接来到位于校图书馆六楼的计算机房。没想到在登记处就被拦住了。“对不起,人满了。”那个留齐耳刘海的女老师说。

  蒋伯宇朝里探探头,果然不假。计算机房里面不但座无虚席,外面还站了十几号人呢。

  他真是有点心急如焚了。停课那段时间他也没看什么书,这计算机课程前半部分的概论和办公软件他都掌握了,但后面三大章的V B程序设计部分他九窍只通了两窍――没有计算机实际操作,看书根本是白瞎。眼看着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这可是本学期第一门要结业的必修课程,有三个学分呢。

  无奈之下,他只能心事重重地从楼上下来。

  “嘿,蒋师弟,你怎么也来了?”

  低头二楼拐角处的蒋伯宇不用抬眼,就知道是何继红。这次何继红是一个人,看样子是刚从二楼的杂志阅览室出来。

  “嗯,大后天要考试。我到计算机房去了。”

  “这么早就下来?是不是没机位?”

  蒋伯宇点点头。“是,没办法就只能看看书了,后面的VB不上机操作怎么也搞不懂。”

  何继红抿嘴一笑说:“你看我这是什么?”

  蒋伯宇看着她拍了拍斜挎的包。“是什么?”蒋伯宇奇怪地问。

  “笔记本电脑啊!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我借给你用两天就是。里面有现成的VB程序,你可以好好练习。”

  “不不不,太,太贵重了。我怕给你搞坏了。”蒋伯宇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客气!对于如此高级的物件,他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何继红麻利地取下包,微笑着双手递给蒋伯宇说:“拿去吧。只要你不大卸八块儿,电脑是用不坏的。不过,睡觉前你最好把它锁到柜子里!”

  望着递到他眼皮底下的电脑,蒋伯宇又犹豫了片刻才把它双手接过来。“我,我谢谢你。电脑里面的东西我不会乱动的!”蒋伯宇结结巴巴地说。

  何继红摇摇头,还是微笑着说:“我可是光明磊落,电脑里面没什么秘密哦。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不过,你不要往其他地方想。我们一直是朋友,希望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也一直是朋友。”

  蒋伯宇点点头。“用完了我还你。放心吧,我心里明白。”

  抱着这台IBM笔记本电脑回到宿舍,蒋伯宇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申伟和段有智都出去了,正好无人打扰。

  插上电源,启动开关。进入WINDOWS98的界面,蒋伯宇却不知道VB程序放在哪个文件夹里――“唉,走时也忘问了,该死!”蒋伯宇暗暗发着牢骚。这时候何继红也不在宿舍,打电话根本没用。只能采取笨办法――一个一个地找吧。

  蒋伯宇打开电脑最上方的“我的文档”,里面竟然真有一个名为“程序”的文件夹,蒋伯宇还暗喜了一下得来全不费功夫――麻利地双击了图标。等着打开一看,除了一个名为“夏显龙”的WORD文件外什么都没有。

  夏显龙?夏副市长?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回想起了辅导员老师曾经问过他的那些话。

  “难道何继红和夏市长间……?”蒋伯宇下意识地把鼠标移向文件标题。

  双击,打开。蒋伯宇看到了如下的话。

  “舅舅:

  您好!因为您工作太忙,我也不便打扰,所以只能给你发一封电子邮件了。这次又要给您添麻烦,但我真的需要您的帮助。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

  蒋伯宇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信。信间流露出的恳切心情和对他的极高评价,都不敢让他相信这是何继红所写。可是信末的落款“外甥女:何继红”字样,又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次出面找夏市长的,正是何继红!

  一瞬间,蒋伯宇的双眼模糊了……他伏在键盘上的双手在轻轻颤抖。这个名字里含有“红”字的女孩――也许是前世甚至多劫以来的的缘份注定要与她相识――可是命运又如此捉弄人,相知却不能相爱,相望却不能相守――他想起了慧明法师的话:“今世的错过,即是前生的怨憎之苦。”一股莫名的惆怅与说不出的酸楚顿时涌上了蒋伯宇的心头。

  他重新打开了WORD文档,在新文件里用不太熟练的五笔输入法开始打字。

  不知道该把你叫什么。也许,应该叫一声姐姐吧!

  在电脑里,很冒昧地看到了我不该看的东西。但如果直的没有看到,我也许将来会后悔一辈子。或许,还等不到我后悔的那一天吧……谢谢你,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你是个好人,一直在背后支持、关心着我。真的感觉你就是我身边的女菩萨。我是个嘴笨的人,不太会说什么感激的话,但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我从没后悔能遇见你!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我都不后悔!但我知道,我只能是一个朋友,一个小弟,是吗?如果人真的有下一辈子,可不可以不要再把你叫姐,而是叫你一声继红……

                                                    

砖头扔来脸盆挡,口水淹来水桶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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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小时后,蒋伯宇把这个文件保存起来。文件名――蒋伯宇键入了“何继红收”。保存位置――蒋伯宇选择了“桌面”。

  把这封特殊的信写好后,蒋伯宇的心空落落地……

  为了校对错字,他又把信读了一遍,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把何继红形容成女菩
萨――这个比喻太古怪了!自从见过慧明法师回来,他消沉了很多。那四句诗已经被他抄在了日记本上,始终萦绕心头的倒是那未解释的后两句――特别是“心存千结”――他记得,慧明法师正是在那个地方把话中断的。

  蒋伯宇越读心里越不是滋味。也许何继红压根儿就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和夏副市长的关系吧即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地去回这封信呢……这样想着,蒋伯宇又犹豫不决地把鼠标指针移向了那封信。

  最终他选择了“关闭文件”,然后直接把它拖到了桌面上的“回收站”,在菜单里按下了“清空回收站”。

  窗外已是深冬。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蒋伯宇仰望夜空下的点点星辰,只觉得那四句饱含玄机的诗更像是对人生真谛的写照――红尘滚滚、水中繁花、三更泪痕、浪迹天涯――每一个意象都在引发着他无限的感慨和心中悠远的凄凉!他闭上眼,却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慢慢地渗出,滑落……


二十六

计算机考试后一结束,蒋伯宇便马上把笔记本电脑还给了何继红。借用的那两天,他是千呵万护,连申伟与段有智也不让多碰――只差没有抱着它睡觉了――倒不是别的原因,他只是怕万一有个闪失弄丢了或是弄坏了――那可又是个一万多块。

  还电脑的时候,蒋伯宇没再多问何继红是否找过夏市长――该说的他都已经在那封信里面写着,相信何继红打开电脑就能看到。


  但蒋伯宇是个不太会在心里装事儿的人,有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一清二楚地写着。在学生食堂工作间,何继红接过电脑就笑道:“怎么那样看着我啊?眼神怪怪的。难怪她们说你的眼睛会说话。”

  蒋伯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哦,没什么,挺感谢你的,要没你帮忙,我真的完了。”蒋伯宇不知道何继红能否听出他的这句双关语。

  “应该的。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好朋友。你考得怎么样,能过吗?”

  “还行吧。反正卷子填满了。我,我先换衣服去了。”蒋伯宇抿着嘴唇,低头冲出了工作间。因为眼泪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了――“朋友,为什么只能是朋友?为什么她可以如此信任自己帮助自己却不能再靠近一点点?”――蒋伯宇的心潮汹涌起伏。

  考完计算机后的第二天,蒋伯宇独自一人来到了伏虎山。那天是星期六。

  他说不出为什么要来。是他的心太乱?是他的伤太重?――说不清,理还乱。

  心里一团乱麻的蒋伯宇无法对着豁达的申伟与斯文的段有智来倾诉他的情感。他只有一个冲动――到自然中去吧!到大山里去吧!让山风吹醒自己昏愦的心灵,让山鹰带走自己无望的思念!

  当他登上山顶的时候,太阳刚刚出来。这是蒋伯宇平生第一次在高山上看到日出。远处的云彩从浅红,到绯红,再到赤红;太阳从一点光晕,到一个绣球,再到一团火焰――蒋伯宇被大自然的波澜壮阔深深地震憾了!灿烂的朝霞铺满万里长空,又给脚下城市的轮廓线勾勒出一道漂亮的金边。万物造化之美的冲击减轻了他心中的疼痛,但也让他开始思索:“是什么在让生命流转?是什么在支配着这生生不息的爱与恨?”

  他越想越无法得到答案。他如一头困兽――在太阳完全跃出的那一刻,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啊――”的一声呐喊。

  除了回音,没有谁能听到。

  “何继红――我爱你――何继红――我爱你――”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喊起来。回音一声声撞击着山岩,撞击着他的耳膜,惊起一群群山鸟。

  此刻的他已经泪流满面。此刻的他委屈的像个小孩。

  看完了日出,蒋伯宇在山顶上逗留了很久。等听到山后云谷寺的晨钟,他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往山下走去。

  云谷寺是蒋伯宇此行的真正目的地――去看日出,只是因为寺里凌晨四点多钟就要开始上早课,一直持续到七点僧人们的诵经才结束――在这个时间段里,寺庙是不对游客开放的。但也没有哪个游人会一大早神经兮兮地往这里跑。

  蒋伯宇进山门后发现有不少僧人用着质询的目光瞥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眼泡红肿,神色萎顿――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不能不起疑心!

  叩响方丈室的门环,开门的小和尚挺和气地告诉他慧明法师正在禅堂里讲法授课。

  禅堂在云谷寺罗汉堂的西侧,对面即是僧人们用餐的斋堂。

  此刻的禅堂里万簌俱寂。一百多个僧人双腿盘成跌跏坐整齐地坐在地垫上。

  蒋伯宇没准备进禅堂――那地方令他敬畏,而他只是一凡夫俗子!但当他站在正对门口的台阶下时,居于禅堂内高座上的慧明法师却朗声说:“门外的人,进来吧。”

  大大小小的僧人扭头把目光刷地投向了蒋伯宇。蒋伯宇慌忙跨过门槛,站到了禅堂最后面的廊柱旁。

  “能听闻佛法,说明施主也是多劫以来种下善根之人。今日老衲开讲《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你不妨在此听讲片刻。”

  蒋伯宇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拼命点了点头。找了一个空垫子,他也顺势盘腿坐了下来。

  慧明法师垂下眼帘。每一个字都从他的嘴里清晰而饱满地缓缓送出。蒋伯宇满脸都是景仰,刚才纷繁错乱的心绪也如水中之沙缓缓地沉淀下来。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突然慧明法师问道:“那个刚进来的年青人,可否说说,你对色即是空的理解?”

  蒋伯宇赶快站起来,满脸通红地摇了摇头。

  “因缘未到。”慧明法师轻轻吐出这四个字。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慧明法师的课一讲就是三个小时。后面的时间里,他对蒋伯宇不管不顾。而蒋伯宇就那么一直在后排坐着,所讲的内容有多半是他无法听懂的,但他觉得,能听到慧明法师的声音也是种莫名的享受。

  讲课结束,慧明法师对身边的侍者轻轻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侍者来到蒋伯宇面前说:“方丈说了,你请回吧。他不再接见你了!”

  “我……不,我有事……”蒋伯宇急了。

  “请施主保重。方丈今日不会客!”那侍者声音不大,坚决的口气里却有一种潜在的威慑力。
蒋伯宇绝望地看着慧明法师在一众僧人的簇拥下很快地离开了禅堂。

  紧闭的方丈室门外,蒋伯宇无助地徘徊又徘徊。每隔十来分钟,他都要叩响门环一次――一直是无人应答。

  看看时间已近下午五点,蒋伯宇的双腿软得像手拉面。再加上中午没吃饭,已是饥肠辘
辘。他咬咬牙发誓今天一定要见到慧明法师。昨晚他已经向何继红告了假,请昌若平帮他代一下工――而若这样白跑一趟岂不太亏啊!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蒋伯宇边来回焦灼走动边在心里默念。

  正胡思乱想间,方丈室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从半扇门板后透出那个小和尚的脸,他把一碗米饭、一双筷子和一碟白菜豆腐放在门槛外说:“请施主用过餐后就回吧,天色已晚了。”

  蒋伯宇几乎是大叫起来:“见不着方丈我今天不走!”话音未落,门已经砰地关死。蒋伯宇沮丧地在门槛上坐下来,他也的确是饿了――闻着饭菜的香味也只好不管不顾地吃了再说。

  暮霭四合。白日里雄伟的古刹渐渐隐于浓密的阴影。一切变得阴森可怖起来。蒋伯宇早就听母亲讲过,寺庙是阴气比较重的地方,一般人居家最好不要住在寺庙附近。何况像云谷寺里还有骨灰堂――专用做骨灰的寄存,亦会在内举行超度亡灵的法事――平常人想想都要背心发凉了。

  几声老鸹的鸣叫划破了凄冷的夜空,蒋伯宇缩脖子跺脚觉得越来越冷,连手也全笼到了袖子里。

  根据佛教僧团的规定,出家人过午不食。当然蒋伯宇也看不到方丈室里有人出来吃饭。他就在往来僧人疑惑的眼光里等待,再等待……

  不知不觉已到晚上八点。蒋伯宇听到禅堂里传来僧人们做晚课时的诵经声,四处昏黄的灯光点点――这里的夜晚比市区要清静上几百倍,以至于有一刻蒋伯宇坐在门槛上都要睡着了。

  当那扇门再一次打开,已是晚上十点。“你真要等一夜啊。方丈说了,他不会见你!快走吧。”小和尚面无表情地说。

  蒋伯宇急了,干脆横下一条心。“方丈不见我,我,我就在这儿一直跪下去。”话音落,蒋伯宇真的卟嗵一声跪在了室外的青石板上。

  小和尚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砰地把门关上了。

  蒋伯宇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月光下,他的背影在身后拉成长长的一条。后来,连禅堂里的颂经声也听不到了,唯有的几点灯光开始陆陆续续无声地熄灭。

  “起来吧!”蒋伯宇恍惚中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慧能法师站在了他的面前――蒋伯宇竟然跪在地上打起了盹儿。

  “年青人,你随我来。”慧能法师转身跨进了门槛。蒋伯宇站起来时偷偷地看了下表。时针刚指向十二点。

  他的双腿麻木得完全没有了感觉。歇了一会儿才抬脚跟上。

  “你这么虔心效仿‘程门立雪’,又不是为出家,找我究竟还有何事?”慧明法师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蒋伯宇。

  “我,我有心理上的问题。”蒋伯宇低声说。

  “哦?如来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何问题之有呢?”慧明法师似在自言自语。“多是世上之人自寻烦恼,自断菩提种性啊。”

  蒋伯宇没吭气儿,方丈的每句话在他听来――比教哲学的那个老头儿有水平,但也难懂多了。

  他随着方丈走进正厅,又在上次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不远处站立的小和尚似乎还冲他笑了笑――蒋伯宇猜那也许是嘲笑他的愚痴吧。

  “记得二祖神光向达摩祖师求法,神光说我一直不能安心。达摩祖师云,把心拿来,我给你安上。就此神光二祖大彻大悟。非心不能安,实在是你妄加分别,不能明心而见性呵。”慧明法师说完这段话,看蒋伯宇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摇摇头道:“本想点化,但天命如此,我也无能为力了!”

  蒋伯宇坐那儿心慌慌的。他想了想干脆直奔主题算了。“方丈,我只想,只想请你把后两句的解释告诉我。我不想痛苦下去,也不想,让别人再为我痛苦下去。”

  慧能法师沉默半晌。缓缓地说:“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抽得这签子的,我只见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你。”

  蒋伯宇忙说是。“那么,另一个人是你所不认识的。但你可以听听她的故事。也许,会有所启发吧!”慧明法师向小和尚招招手,“去把那匣子拿来吧。”

  “我让你看一样东西!这尘世如梦,而梦中人还在追逐着梦中之梦,却不知自己仍然身在梦中啊。”慧明法师的脸庞隐隐现出一丝悲怆之色。

  小和尚抱着一个一尺来长的胡桃木色的匣子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慧明法师提提衣袖,双手轻轻揭开了箱盖。“你过来看看”

  蒋伯宇站起身转到慧明法师旁边。这一看把他的三魂都要吓飞两魂――木匣之内,黄色的绸缎之上竟放着一颗三分之二拳头大小的心脏!蒋伯宇虽然刚学过系统解剖学,心脏标本也是见过的――但那都是在玻璃瓶的防腐液中――标本早已浸泡成了灰不溜秋的熟猪肝色。哪里像这木匣子里的活灵活现!

  更没想到的是,慧明法师接着不动声色地用双手捧起了那颗心脏。

  “这就是另一位抽中此签的人所留下来的。”慧明法师平静地说。“不过,它是一枚心舍利。也是本寺的镇寺之宝!外人知道不多,即使知道――见过这舍利子的人,世界上不会超过二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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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蒋伯宇那天晚上是在寺庙里留宿的。慧明法师给他在客堂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环境清幽,他睡得倒也踏实。只是第二天四点多钟他被僧人们集合上早课的声音吵醒后就睡不着了,于是干脆爬起来到寺里面到处走走。

  深冬清晨的云谷寺,由于远离市区而能呼吸到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湿漉漉的雾气打在脸上甚是舒爽。山上的雾气重,蒋伯宇穿行于朦朦的晨雾中,感觉像在天宫中神游。蒋伯宇
漫无目地地走着,穿过了大雄宝殿、观音阁、万佛楼,径直闯入了云谷寺的后院。后院是一片塔林――僧人们火化后的骨灰都葬于此处。里面密密的尽是或高或矮、大小不一的白色灵塔,它们在缭绕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突然,蒋伯宇看到前面三四十米处有一个人站在一尊灵塔前。他吓了一大跳。“这么早,会是谁啊?”蒋伯宇心里纳闷着。那人背对着蒋伯宇寂然不动,似乎在低头默思。几分钟后他转过身来,蒋伯宇差点要失声叫起来――竟是慧明法师!他一阵慌乱,忙隐藏在一尊灵塔后。还好慧明法师并未朝他走来,而是从旁边的小路出去了。

  在慧明法师转身的那一刻,蒋伯宇看到平常面色澹泊恬静的方丈――竟有几分凄楚写在脸上!

  看着慧明法师走远了,蒋伯宇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样――那正是慧月法师的灵塔!灵塔前的石碑镌刻着慧月法师的生卒年月,只是年月均用佛历记载,蒋伯宇也推断不出慧月法师卒于何年。不过前后数字相减,正好是六十五。

  蒋伯宇肃然起敬。双手合十向着灵塔深深地拜了三拜。“这塔中之人,和自己一样抽中了心煞之签,可是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抛弃红尘之路。是什么让她下那么大的决心啊?!”蒋伯宇默默地在塔前沉思。

  从塔林出来,蒋伯宇回到客房里又呆了半个小时,平定了情绪后他准备到方丈室向慧明法师话别。

  “方丈,伯宇感激不尽您的指点。我,我该回去了。”站在慧明法师面前的蒋伯宇轻声地说。没有答应法师出家――让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

  “放不下,那你就担起来吧!”慧明法师长长地叹了口气。

  “担起来?”

  “是啊,坦然地活着,不是比矛盾痛苦更好吗?珍惜人生,爱你所爱,认真过好每一天,这也是佛家的真谛!佛在哪里?佛就在你的行止坐卧,一言一行里啊!”

  这番深入浅出的点化深深地打动了蒋伯宇。他默不作声,垂手而立。

  “你,今早去过塔林吧?”

  蒋伯宇吓了一跳,没想到慧明法师知道了这事。“你虽然在我背后,但我已经感觉到你了。还用藏么?”慧明法师目光犀利,但也非常慈详。

  “是的,方丈,我是无意中闯进去想看看的。”蒋伯宇硬着头皮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想,你也看到了慧月法师的灵塔,也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在那里吧?”慧明法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蒋伯宇点了点头。

  “说来无妨――她虽是我师妹,也先于我脱离四大之苦。但在我们年青都未出家时,她却是我钟爱之人。在她抽中了这支‘心煞’后,便离我而去,剃度皈依了佛门。从此青灯古佛,终其一生。”慧明法师缓缓地说着,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自从她走后,我也深陷于思念的痛苦不能自拔,也恨过她绝情无义。后得高僧指点,来到这云谷寺出家为僧。现在,她把这颗心舍利留给了世间,也留给了我。亦是要以此点化世间的痴男怨女,明白人生如梦幻泡影,爱恨如露如电,不可以假当真啊!”

  蒋伯宇目瞪口呆,神色为之动容。这大概是他所听过的最为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吧。

  “慧月在圆寂前留言,若在她走后,有人抽得此签,均要我来解签,并示之以心舍利。渡化众生。但她说恐怕无人再能留下第二颗心舍利!‘心煞’之厉害,非常人所能克服!”

  “方丈,我,我……我不想逃避!”蒋伯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竟这么脱口而出了。

  慧明法师点点头。“你,走吧……记着,今生今世不要再来找我。定数如此,否则会给你带来无穷的后患。缘聚亦有缘散,我们都尽心而为吧。”蒋伯宇听到,慧明法师把那个‘心’字咬得特别地重。

  蒋伯宇沉默片刻,双手合十向慧明法师深深鞠了一躬后,退出了方丈室的正厅。他刚转过回廊要出大门时,那小和尚叫住了他。“施主留步!方丈说还有一物要交给你!”

  蒋伯宇愣住了。只得再转身回去。

  “慧月在圆寂前,留下了一封手谕,要我交给抽得此签之人。你若遇到什么凶险,可将这封手谕交给你最深爱的人保存。也许,还能对以后煞气的化解有所帮助!要想看,你也可以打开看看吧!”

  从慧明法师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的信封,蒋伯宇颤抖着手打开了它。淡黄色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小楷写着两句话――“草浸秋霜将入愁,人立舟静白沙鸥。”

  “方丈,就,就这两句话啊?这好像是古诗吧!”蒋伯宇本以为是什么护身符一类的东西呢。

  慧明法师缓缓地点了点头。“你不必多问,只管按我所说去做。”

  “方丈,我太过愚钝,不能进入佛门。但,但我真的不能再见到你了?”
“施主,佛与众生本无分别,菩萨与众生本无分别。虽然你不能再见我,但你身边亦有人点化你,只看你的悟性与机缘了。佛在心间,菩萨只在眼前呵!”

  蒋伯宇微张着嘴发愣。“身边有人?方丈,那人会是谁呢?会在我身边吗?”

  慧明法师缓缓颔首。“不错!《金钢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
即见如来!好好悟悟吧!”

  见蒋伯宇似懂非懂,慧明法师叹了口气。“泪痕三更犹未尽。保重!施主!阿弥陀佛!”话语间,法师已双手合十起身向室内走去。

  临出云谷寺,蒋伯宇来到大雄宝殿后的观音阁。这里贡奉着中国最大最高的铜塑千手千眼观音。也是云谷寺有名的一处景点。

  空荡荡的殿内只有一个看护的僧人。蒋伯宇缓步迈入殿中。这观音阁通高三十五米,人需把头后仰到九十度才能看到最上方的藻井。塑像金碧辉煌,气势非凡。观音千手张开如莲花绽放,千眼熠熠如繁星点点,让人顿起景仰肃穆之心。

  蒋伯宇在供桌前跪下。低头在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若我有难,我愿把此心留给我最爱的人!只求让她知道!若我有难,我不想逃避,我愿承担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幸,只要她能幸福!若我有难,我……我不后悔!”蒋伯宇的喉头哽咽着,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滑落下来……”

  然后他慢慢弯腰下去叩头。

  清亮的磬声响起。是那个站一边默不作声的僧人敲响的――在佛家仪轨里,这代表佛菩萨已经听到了善男善女们许下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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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为了尽快还上王丹阳借他的一万二千块钱,蒋伯宇疯了似的天天看报纸找工作。但校外能够让他去做兼职的工作实在少得可怜。去面试了几家可以业余做药品与医疗器械促销的――人家不但要求有工作经验,还要求出示英语四六级证书。而蒋伯宇除了医科大的学生证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外,什么都没有!

  脑力劳动的工作找不到,蒋伯宇就降低标准――是体力活儿的也行!工资少点儿就少点
儿吧!从云谷寺回来的第三天,他去了一家专门送鲜牛奶的物流公司面试――蒋伯宇身体不差,也会骑自行车――没费什么周折就面试上了。工作时间是早晨五点半到七点,把当天牛奶送到订奶户家门口就可以,一天二十五块钱。

  蒋伯宇算了算,学生食堂的活儿加上送牛奶的活儿――每个月他可以挣到一千多块,这样有一年的时间,他就可以把王丹阳的钱全给还了。

  蒋伯宇重新变得雄心勃勃起来。虽然上次去云谷寺抽签影响了他的情绪,但时间长了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有多少事情摆在他身上啊――马上要面临的各种结业考试;校足球赛中他是队里的主力要参加训练;学生食堂里打工再加上送牛奶的活儿――他的生活突然变得充实而忙碌起来。段有智笑他是“神龙不见首尾”――每天早晨四点五十他就必须起床,然后骑上二十分钟自行车,赶在五点二十分前到物流公司签到,领奶,再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图和送奶订单一家一家地送到。能在七点半钟赶回学校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大多数时候他都请申伟把他的课本直接带到教室。

  蒋伯宇在打工的这段日子不吃早餐或是在九点半下第二节课时去吃一点点。中午在教室里复习功课。然后下午上完课继续在食堂忙到六点半钟,七点再赶到自习教室或是图书馆。等他头顶着星星月亮回到宿舍,申伟他们已是鼾声四起了。

  这是有规律的大学生活,一切都看起来不错!虽然披星戴月地累了点,但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蒋伯宇更急于恢复到这种安全的、规律的和理性的状态。

  除了爱情――他已经急于把爱情这两个字从大脑里抹去了!

  他知道何继红有男朋友了。甚至从云谷寺回来后,他有更多的次数看到那个叫雷鸣的男孩在黄昏时分站在食堂门口等待何继红下班。那时他已经平静多了――有时他还会冲那个比他大很多的男孩礼节性地点头微笑。何继红给他了太多帮助,特别是找夏市长这件事――更让蒋伯宇感动和震惊!她是如此不动声色,之前没有任何人――包括校方会知道她是堂堂副市长的外甥女。但另一方面也让蒋伯宇慢慢明白了他和她之间的鸿沟有多深――中国人的话叫做门不当户不对!

  他不敢再嗜求什么。他已经学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何继红了――那个叫雷鸣的在读硕士挺不错!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儒雅斯文。学历又高。家庭背景想必也不差。他和何继红走在一起是和谐的般配的――他能听到何继红有时在擦桌子的时候会小声地哼那首《Right Here Waiting》,那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

  蒋伯宇这样想通了,心反而安定下来了。慧明法师的话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至少他不想再强求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只有一点蒋伯宇不能肯定――那就是他是否还是爱她。

  但即使是,蒋伯宇也要刻意地把它压抑到心底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丹阳她们的球队顺利地晋升到了决赛,那场比赛何继红也参加了――但最终还是实力不济败在了96级临床医学系女队门下。不过第二名的成绩已经不错了。开庆功宴的那天蒋伯宇答应了王丹阳一定参加后又悄悄开溜了――结果回宿舍后被喝得醉薰薰的申伟一通臭骂!

  申伟大着舌头说:“老……老蒋,你……你不是人!王丹阳对你那……那么好,你还躲别人!王丹阳喝……喝了好多好多酒,哭了……”

  听着申伟絮絮叨叨地骂,蒋伯宇嘴上虽没有吭气,心里却有所触动――也许以后应该对她好一点吧!依照慧明法师的话,他必然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像大多数人一样正常地离开。那么在剩下的时光里能让更多的人感到幸福是应该的――这里面包含王丹阳也未尝不可!再说,她也并不属于“恐龙”级的女生!

  的确,一个人做一件事总是要有个动机,要给自己个理由先。就像蒋伯宇对王丹阳态度的变化也是如此。自从庆功宴开溜后,蒋伯宇倒是对王丹阳不再那么冷落了。

  申伟有次就对王丹阳嚷嚷说:“师姐,我看那头犟牛的鼻子快要被你牵住了。估计是何姑娘有了男朋友,他也死心咯。”王丹阳朝他翻翻白眼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别人不要的垃圾股?他搞不到绩优股才来找我?哼!”申伟忙赔不是说:“绩优股还有被ST掉的,你是男生眼里绝对的潜力股。老蒋只要把你抓紧点――嘿嘿,准能升值套现。”气得王丹阳大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蒋伯宇终于在圣诞节来临之际,把和王丹阳的关系确定了下来――但蒋伯宇搞不懂他们那个叫不叫爱情!尽管他答应了做她的男朋友。

  校园里的学生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放松心情或是享受浪漫的节日――从二月的情人节、四月的愚人节到五月的母亲节和十二月份的圣诞节――甚至还包括做南瓜灯吓唬人的万圣节。
事实是王丹阳在平安夜那天把蒋伯宇又约到了二环路边上次吃水煮鱼的地方。但这回王丹阳要的是一瓶长城干红葡萄酒。

  经历了很多事,两人在饭桌上也有了更多的话说。一起回忆女足队里的每个人,一起感叹时光飞逝――转眼一个学期又接近了尾声!蒋伯宇这次比上次要主动多了,他给王丹阳敬酒,感谢她曾经给予过他的帮助!


  平安夜的节日氛围与红酒烛光陪衬出的浪漫让他们彼此都倍感幸福与温暖。

  只有一件事蒋伯宇只字不提――那就是何继红找到自己的舅舅帮忙给他说情――那只是他和何继红两个人的秘密。他相信何继红如此低调不事声张,是必定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

  但王丹阳的一万二千块钱也避免了他被送到监狱里的命运!

  所以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把心胸放宽,让别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幸福――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善意。所以当王丹阳半含醉意,带着两抹脸上的红晕笑问他:“伯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吗?”蒋伯宇也淡淡一笑说:“你的情意我都领了。我心里明白!真心地谢谢你上次的帮助!”

  王丹阳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却又紧追不舍地说:“伯宇,我不要你还我的情领我的意什么的,我不要。我只要你今后能对我好。”王丹阳笑着,但又像在笑容里隐藏着什么。

  “我会的,放心吧。”蒋伯宇手握着高脚杯缓缓旋转。声音虽很低,但很清晰坚定。其实,他也看出了王丹阳表情上的变化和那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这个女孩子总是不如何继红坦荡,总有太多的心机。

  “我真的想有一个人可以相爱可以关心,想有一个像我哥那样的朋友。你,你愿意吗?”王丹阳的声音有些嗲嗲地,眼睛里散射出兴奋和期待的光。

  蒋伯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王丹阳把高脚杯递了过来。“干杯!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

  回去时,他们没有坐公共汽车,而是肩并肩地走在人行道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王丹阳用一个指头勾了勾蒋伯宇的手,蒋伯宇没有拒绝这个暗示,他翻过手心握着她的手。在一刹那间,他突然想起了慧明法师和他的师妹慧月,想起了慧月留下的那颗心舍利,也想着自己的一颗心究竟会留给谁呵,而依照签上所说――此时的牵手已经注定了某天的分手――但只要王丹阳高兴吧!他愿意顺从!

  有些事情总是巧合。他们刚手牵手地走到学校附近的公共汽车站,站在站台边上的蒋伯宇就看见了何继红――背着包的她正与雷鸣说说笑笑匆匆忙忙地往校门里面走。王丹阳似乎对这一幕很欣慰,转头对着蒋伯宇说:“看看,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幸福啊!”蒋伯宇不知道她是在说何继红,还是在说她自己,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其实何继红无意间也扭了一下头,但蒋伯宇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他已经和王丹阳在一起了!他是希望她看见的――不是看见他的幸福,而是看见他的绝望和绝望之后的平静。

  那天蒋伯宇一直把王丹阳送到了女生楼下。等王丹阳蹦蹦跳跳地上了楼,蒋伯宇边往回走边想:自己一生的爱情都在今夜给彻底埋葬掉了!他只希望,所有他曾经爱过的,和曾经爱过他的,都能过得比他幸福――至少,在他死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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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又是一节老处女的生理课。

  严浩他们全班的同学都快要被这门课整疯了――除了上课总是拖堂、要求记笔记而不是在书上划杠、上课前点名并且迟到旷课一律扣分之外,最近又让每个学生自掏腰包买了一本十块钱的生理学辅导题集――老处女暗示说,肯定有不少于三十分的题会来自这本题集上面――当时就有义愤填膺的学生说老处女搞‘教育腐败’,要写匿名信告到校长那里去,也好
整整她的煞气。

  严浩感觉上老处女的课又回到了高中时代。不但上课要注意听讲,飞快地记笔记,晚自习时还得老老实实做那本习题集。

  上课铃声响过,走进来的又是夏天老师一个人。这已经是第二次由夏天老师为他们授课了。

  所有的人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有的同学甚至在课桌底下轻轻地鼓起了掌。

  老处女不像解剖教研室的兰主任,她对教学有着非同常人的旺盛精力与热情――一个人承担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主讲内容――不过反正她单身一人,有的是时间,何况到了年终还可以拿到为数不少的课时津贴。

  这次夏天老师解释是罗教授生病了。所以由她来代课。

  “NERVOUS SYSTEM”,夏天老师在黑板上边写口头翻译:“这节课的内容,神经系统”。

  严浩心里一震,联想起了与周一峰在一起进行的几次催眠。

  于是这节课他听得格外认真。但他又觉得现代医学的研究实在肤浅和可笑。夏天老师在讲第一节神经元与神经胶质细胞的一般功能时,他已经在琢磨如果在神经纤维上传导的兴奋与动作电位都可以称之为神经冲动或是所谓的思想的话,那么人与电脑又有什么区别?电脑不就是靠集成电路的连接与断开来传递信息的么。连接是1,断开是0,所以程序永远可以写成1与0的各种排列组合。难道,人的思想也是这样?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走神了。脸上就有些迷茫了。然后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夏天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学生的异常。他和全班同学的表情都不一样――冷漠而心不在蔫。偏偏夏天老师对严浩的印象又十分深刻――曾经找过她请教问题,在课堂上回答问题闹过笑话,后来还是她给查出这个学生具有稀罕的Rh阴性血型!

  只是夏天老师并没记住他的名字――那是对辅导员老师的要求!对大学的专业课任课教师来说,下了课他们与学生基本不再发生什么联系。

  刚毕业留校的夏天老师还是有着没脱掉的学生气息。她对不注意听讲的学生总是很生气――这是对老师劳动的不尊重!尽管有的老师从来不管学生听不听课――他们只关心课时津贴是否能按时发放与不及格率是否能控制在学校的要求之下。

  夏天老师停下了正在讲授的内容。扬眉抬手,毫不客气地指着严浩让他站起来。

  严浩似乎没有听到。坐他旁边的李元斌只好捅了他一下,然后他才缓缓站了起来。

  夏天觉得他的表情很恍惚。似乎没睡醒,又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窗外是晴天,阳光照在严浩苍白的脸上。有些树影一样的东西在他脸上浮动。

  “你,请回答一下,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内约含有多少个神经元?”

  “一个,一个……只有一个……在我的nervous system……”严浩咕咕叨叨像自言自语地说。

  李元斌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教室里一阵幸灾乐祸的骚动。

  夏天老师气得两道细细的杨柳眉都要倒竖了。她自工作以来从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学生――不认真听讲还故意捣蛋!而且,而且油腔滑调地竟摆起了英文的谱!

  “你!你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坐下!”夏天老师尽量克制着怒火,她不想因为这个事影响后面的教学。

  严浩缓缓地坐下来!突然夏天心头一颤,他的脸看上去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她再仔细地盯了他一眼,却又没有刚才的那种幻觉!

  夏天老师很快调整了情绪,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继续着下面的教学。

  而严浩在坐下来后猛地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赶快拖过李元斌的笔记本猛抄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夏天老师让他回答过问题,并且让他下课后到办公室去。直到第一节课下了,看见李元斌模仿着他刚才的表情和语言时,他还是半信半疑!

  “浩子啊浩子,上次你把人体的血液含量拼命往多处说。我靠!这次你又拼命把人的神经细胞往少处说。”李元斌模仿完了还喋喋不休喳呼个不停。“正确的答案是十的十一次方个啦。你哪怕说少点没关系,再简单的头脑也不会只有一个神经元嘛。”

  严浩在那一刻怀疑自己也许是进入了周一峰曾介绍过的“自我催眠”状态。当人在注意力非常集中时,或是走神时,都可能偶尔发生这种情况。除此外就是高深的催眠师――他们随时可以进入深度的自我催眠。

  李元斌还提醒他,说夏天老师让他下课后到她办公室去――严浩想自己该怎么给她解释这种事情呢?!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夏天老师没有拖堂,只是在出教室时深深地凝望了严浩一眼――严浩也看见了,他想那是夏天提醒自己别忘了去办公室找她。

  夏天自己并不明白当时怎么会冲动地说出让严浩去办公室的话――她也感觉自己婆婆妈妈管得太多了。或许是教学经验不足吧!她还一直把这些大一的学生当初中生看。
严浩在夏天回办公室没几分钟就随后到了。这时候的严浩完全没了刚才回答问题的表情,看上去完全是精精神神的一个小伙子。

  “你是对我的教学有意见?还是听不懂或是不喜欢这门课?”夏天指示严浩坐下来后开门见山地问。


  严浩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没啊,夏老师。只是……这几天有点儿事情,不舒服。”他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事?比你上课还重要吗?你知不知道神经系统这一章的内容很重要很难掌握?”夏天一脸严肃,声音也提高了。

  “就,就是因为它太重要太难掌握了,我才……”

  “你才开小差?”夏天没好气地把话接过来。

  严浩慌忙摇了摇头。“不,不是,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这段时间我在周一峰老师那儿接受一些治疗,可能有些影响思维吧。”严浩搜肠刮肚地组织句子,想着怎么说才能让夏天相信。

  “周一峰?教医学心理学的周教授?”

  严浩点点头。他本来头是一直低着的。现在偷偷抬起来朝斜坐在办公桌边的夏天老师瞟了一眼,随后他的眼睛无意地落在办公桌上的那张玻璃板――那下面压着一张五寸的彩色照片!照片有些发黄,而且不太清晰――有可能是用普通傻瓜相机拍的――但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少年双手叉腰站在足球场球门前!

  严浩的心呼地狂跳起来。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都发直了――他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照片上的人,可是又非常地陌生!而且凭着对照片上周围风景的感觉,他断定那就是自己所在的医科大学的足球场!

  这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严浩心烦意乱起来!他的思维一片混乱,感觉手脚冰凉!

  有着同样感觉的还有夏天老师――当她看到严浩的脸色有变时,课堂上一瞬间的幻觉又回来了。

  “你在周老师那儿做什么治疗?”她接着刚才的话问。声音里有些激动。

  “催眠!最近我心里面不太舒服!”严浩低下了头。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似乎各怀心事。

  “夏老师,我可不可以……问,问问玻璃板下那张照片中的人是谁?”严浩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好奇心又令他硬着头皮开了口――这一串事情都和夏天老师有着莫名的联系,先是血水中浮现出夏老师的脸,然后又在解剖教室外看到她,再接着又是今天发现了这张奇怪的照片!

  “是……我的一个朋友吧!也是校友!”夏天老师说。“怎么?你认识他?”

  严浩摇摇头。“他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

  “是,曾经是。不过,他已经死了!”夏天的口气变得有些伤感。

  “啊?”严浩半张着嘴,一脸惊愕的表情。他脸色突然苍白,腰板猛地挺了起来。

  夏天奇怪地看着他。“噢,我还从来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严浩。”

  夏天点点头。“好吧,即然是因为你身体不舒服,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以后希望不要出现这种事情。生理学是医学基础课程,对你能否当好一名医生十分重要!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自己一定要在思想上重视起来。”夏天老师用这番话做了结束语,然后摆摆手示意严浩可以走了。

  严浩不知道,其实心烦意乱的又何止是他一人。但他只能默默地站起来――眼睛还始终盯着玻璃板下的照片。

  夏天老师看着严浩恋恋不舍地慢慢转身出门。她觉得这个学生太奇怪了!不但血型和那个人一样,连他走路的步态――怎么也会那么像啊?!后来夏天回想起来,连严浩有时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让她想起他!

  都多少年了,她还是忘不了他!夏天老师低下头,凝望着玻璃板下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可惜往事如昨,红尘若梦!夏天捋起垂下的一缕头发不由地沉沉叹了口气。

  严浩从夏天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去了医学心理学教研室。

  此时是上午十点钟。校园里热闹非凡。买早点的、回宿舍的、还有转移教室的,浩浩荡荡颇为壮观。严浩穿梭在人群中,感觉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他想,如果有谁再说大学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宁可重新回到娘胎里呆着算了。

  医学心理学教研室的门紧锁着。严浩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等了五六分钟,才看见周一峰穿着白大褂爬上楼来。

  严浩的主动到来让周一峰很是意外,他现在对这个学生不是感到好奇,而是已经有几分惊惧了。

  “你,你找我?”周一峰扶在走廊扶手上――刚刚爬上五楼的他还微微喘着气。口气听上去怪怪的。

  严浩突然上前一把握住周一峰的肩膀,吓得周一峰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有什么事?”他紧张地问。

  周一峰没有拿钥匙开门,看样子准备就站在走廊上和严浩谈话了。

  严浩以前从没给周一峰提过曾在水里看到夏老师的脸,还有在解剖教室外发现过夏老师的事。现在他一口气把这些都说了出来,包括那张奇怪的照片!

  周一峰倒是知道夏天老师的――她是2002届的留校毕业生!他给她所在的班上过课。

  现在严浩这么一说,回忆像闪电一样在周一峰的大脑里被激活!
这次轮到他把严浩的胳膊一把揪住了。“我,我有些明白了!走!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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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一夜之间,原本灰头灰脸的校园立即有了冰雕玉砌的感觉。早晨起床后,严浩他们宿舍的四个人都趴在阳台上看雪――李元斌在广东长大,算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下雪,兴奋得大呼小叫。

  沈子寒撇撇嘴说:“这哪儿叫下雪嘛,纯粹是雪渣渣。看看俺们东北,那才叫燕山雪花大如席哪。”


  李元斌吸溜吸溜鼻子说:“打死我也不会到你们那旮旯去工作啊。至少,也要像人家夏老师那样留校嘛!”说到这儿,李元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拍了严浩一把说:“浩子,昨天我们可是见到了夏天的男朋友啊。够帅气!”

  漂亮女老师的恋爱与绯闻总是大学男生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三个脑袋一下子都凑到李元斌跟前嚷嚷起来。严浩说:“你没走眼吧?好像她是单身啊!”沈子寒嘘了一声说:“又一朵带刺的玫瑰消失啦!”

  李元斌得意地笑一笑。“昨天我陪任雪菲买鞋,在华意批发市场门前看到的嘛。当时他们可能在等车,我确信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绝对不到十公分哦!那个男的有时还亲热地拍拍夏老师的背。”说到这儿他又皱皱眉头。“不过,看上去夏老师不怎么高兴。有点儿别扭!我这可是凭感觉啊!”

  严浩听到这儿,心里面有个东西像是猛地跳了一下。一阵恶心涌上喉咙。他顾不得说话,一个箭步冲到卫生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等抬起头,严浩已是难受得满脸通红,眼睛里也挤满了泪水,又酸又涩。

  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想起昨天周一峰把他拉进办公室里后说的话。

  “严浩,我明白了,这事儿一定和夏天,还有她的那个同学有关系。我知道,我知道……”

  “严浩,你的问题就是一种潜意识的被控制,或者说,你一直处于深度催眠状态,明白吗,清醒的催眠状态。”

  “严浩,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不能清楚的东西。比如说意识,人的意识也是一种物质。如果人的意识不仅仅依附人的肉体存在呢?它就可以控制其它的意识或是其它的肉体。人的意识是可以控制或是被控制的。人的意识是一种力量,我们尚不确知的强大的力量啊!”

  这每一句话都让严浩如五雷轰顶。他还想起了同样是昨天――夏天老师在课堂上给他们讲述的内容。

  “同学们,在神经纤维上传导的兴奋或动作电位称为神经冲动……当突触前神经元的兴奋传到神经末稍时,突触前膜发生去极化,当去极化达到一定水平时,前膜上电压门控Ca2+通道开放,细胞外Ca2+进入突触前末稍内……”

  严浩站在镜子前面一阵胡思乱想。原来人的意识流动就可以简单分解成这些动作电位,还有神经递质的流动与通道的打开与关闭吗?这和电脑用1和0传达信息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们自认为的那个“我”就是由这些意识综合起来――如同电脑的程序运算后得出的一个结论?或者说,这个“我”的意识本来是不存在的?是我们自己的意识流动综合运算后得出的结果?就像“我”只是无数个1的相加,最后我得出了“我”是“100”的结论――而事实上没有“100”,只是无数个“1”。“100”的结论是错误的不存在的――当然,它也可以算是正确的。运算上的正确或是逻辑上的正确――而不是事实上的正确?!

  严浩觉得一股寒意从前胸一直贯穿到了后背。

  他和周一峰都推断是自己的那个“我”的意识出了问题。那个“我”不再是以前的“我”,而根源可能是组成“我”或是那个“100”的无数个“1”以及运算出了问题――它们的数目增多或是减少了,或是运算不再是相加,或是有了乘除减法,最后得出的“我”就不再是“100”,而可能是一个“99”、“88”――那是一个不同的“我”!如果要夏天老师来解释――可能是神经冲动的复杂传递中,通道的开闭和递质的种类发生了问题!

  那天最后要走的时候,严浩只问了周一峰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改变了这一切,改变了‘我’?”

  周一峰当时叹了口气说:“给我时间,一定会清楚的。我想,我得先找夏天老师谈谈。”

  雪花还在静静地飘落。严浩洗了把脸重新回到阳台上。这时李元斌他们仨儿的话题已经从夏天老师身上转移到了德甲联赛上。

  事情几乎是接踵而至。

  下雪的这天上午没课――天冷,宿舍也没暖气――他们哥四个干脆都卷被窝里各看各书。

  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临战气氛在校园里日益浓厚,教学楼里也开放了通霄教室――到处是恐惧重修的拼命三郎和对奖学金情有独钟的玩命烈女!

  严浩靠在床头,看着《系统解剖学》都迷糊着要睡着时,挂在门口的201电话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李元斌条件反射般第一个跳下床。他们406的电话有百分之七十都是任雪菲打过来的。

  “浩子!找你的!”李元斌边把话筒递给严浩边表现出满脸的沮丧――他穿着短裤站地上冻得直发抖。乐得沈子寒与廖广志一阵狂笑。

  “哦,我是……行!……我马上过来!……好的!”放下听筒,严浩抄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是母老鼠找你配种吧?”沈子寒神情暖昧地问。
“夏天!夏老师!”严浩顾不得和他们多嘴,跳下床就往外跑。只听见沈子寒在后面叫:“奶奶的关门啊!冻死俺了!”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下得真大。路也挺滑――严浩一路小跑差点摔了两跤。按照夏天老师电话里所讲的路线,他坐上出租车直接到了市中心血站。而在血站门口,夏天穿着鹅黄的羽绒服,正焦急地跺着脚左右张望。


  “严浩――快!”夏天弯下腰,隔着车窗玻璃向他招了招手。

  车停稳,她和严浩一前一后冲进了血站业务楼的大厅。

  “严浩,我记得你的血型是O型合并Rh阴性的。是吗?”夏天老师边匆匆地走边说。

  “不是……啊,是……你检测出来的是!”

  “来不及了,严浩,我只能向你求救!”夏天停住脚步,回过头猛地揪出严浩的胳膊。

  “夏,夏老师,你慢慢说。”严浩扶住夏天,在大厅里的长椅上坐下来。“我这儿一个朋友刚才遇车祸了――雪太大,骑自行车不小心被一辆轿车撞了!他的血型是O型合并Rh阴性。但,但血站里这种稀有血型的库存血只有400毫升了。手术室刚来通知,要求至少准备800毫升的血液。”夏天的眼睛紧紧盯着严浩,看得出她已是焦灼万分!

  “需要我的血?”

  “我只能找到你了!他的内外出血都严重。正在抢救!你看行吗,严浩?”

  严浩想也没想就点点头。“行!”

  采血室里,严浩躺上病床,皮肤消毒,再捆上胶带暴露胳臂上的血管,护士的手非常麻利。

  从严浩出宿舍到针头扎进严浩的胳膊,还不到四十分钟。坐在严浩旁边的夏天似乎安定了一些。室内没有谁说话,只有血袋里殷红的血在缓缓地增多。

  严浩早晨也没吃饭,第一个200CC完了后,他有些恶心和头晕。血袋很快拿到一边准备做各种必要的生化检查并加上抗凝剂。楼下,医院的救护车正等着呢。

  第一个血袋刚满,第二个又接上了。

  “不,要不歇一会儿吧!”夏天拦住了护士的手。

  “病人危险,再等,就来不及了。”捂着大口罩的小护士嗡声嗡气地说。

  “夏老师,没事儿,我身体壮着呢。抽吧!”

  夏天欲言又止。她掏出手绢擦了擦严浩额头渗出的冷汗。

  第二个200CC又开始了。血袋的血在一点点增多,严浩的头却越来越沉重。他开始感到头皮一阵阵地跳痛。

  “坚持,一定要坚持!”他的手按照护士的要求紧紧握成拳。心跳逐渐地在加快。

  夏天似乎看出他的不舒服。紧张地问:“严浩,你没事吧?”严浩突然觉得俯看他的那张脸是那么可亲,那么熟悉。他缓缓摇摇头。“没事儿,继续吧。”

  夏天说:“你要不舒服,就说一声啊。”严浩闭着眼没有吭气。他觉得眼皮太沉了!

  严浩转了转头,看看第二袋要满了,轻轻地说:“再抽一点吧,好备用。”夏天拦住护士的手。坚决地说:“不行,我看他很虚弱了。一定要停下来。”护士看了她一眼,拔出针头,在针孔处贴上胶布。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严浩。”夏天俯下身。

  严浩知道献血这么多肯定不会舒服。他全身软得像棉花糖,眼皮像坠上了几十斤的石头。“没事儿,夏老师,一会儿就好了。”他吃力地说。

  恍惚中,他看见夏老师的脸离他时远时近,他看见了她翕动的嘴唇,垂落的黑发,还有她细长的眉毛与眼睛。但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很温暖,他觉得他应该做这件事情。

  他还想起了夏老师说过,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Rh阴型血。但那个人死了――那个人会是她的照片下的人吗――他凭直觉觉得是――但现在幸亏有了他,要不,夏老师的朋友就会死掉。

  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欣慰感。这一学期他都不快乐,为了那些折磨他的奇怪的事情――但现在他在流着血,却感到了什么是幸福。他觉得能够帮助别人真的是件快乐的事情!

  然后他听到了夏天老师的声音。“严浩,你觉得好点了吗?”

  严浩微微侧过头,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但暂停抽血只有十分钟,血站的采血人员就冲进采血室低声对夏天说:“不够!还需要200CC。”

  夏天望望室外,再看看严浩,不知如何是好。她紧抿着嘴唇,手中的手绢在绞过来又绞过去。

  “抽吧……没事儿……”严浩声音低得都快听不到。他的脸和嘴唇都是苍白的。

  针头再一次扎进他的胳膊。

  夏天用手绢堵住自己的嘴。她紧盯着躺在床上的严浩。脸颊在微微地颤抖。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鲜血在一点点从严浩的体内流出。就在第三个200CC快满时,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然后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严浩――”夏天失声惊叫起来。“医生――快来医生――”

  严浩没有听到。片刻后,他只觉得他的身体漂浮起来,远处,是无限的光亮……他看见了很多人……有夏天,有照片下的那个人,有周一峰,有沈子寒,他们在向他招手……

  等严浩醒来,是躺在另外一间干净的病房。严浩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夏天老师。还有沈子寒他们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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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0:57   只看该作者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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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好吗,抢救成功了?”严浩低声地问。

  “浩子,你娘的醒了。你终于醒了。”沈子寒第一个兴奋地扑到他身边,眼睛潮潮地。

  “他还好,严浩。抢救成功了。多亏你。”夏天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快去照顾他吧!这儿有我同学。我没事儿。就是,早晨没吃饭……”严浩咧咧嘴,想笑一笑,可连这点力气也没了。说话气若游丝。

  “你别说了,先躺着。低血糖性昏厥一定要休息好――还在给你输液呢!”从严浩和夏天老师打交道以来,她的口气从没这么和气过。

  李元斌站旁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他们三人一致要求夏天老师先去忙她的,严浩这里有他们照顾。

  “那,我先过去看看!严浩,医生让在这儿住三天观察一下。好好休息,我呆会儿来看你……”在严浩的注视下,夏天老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严浩想抬抬手和她告别,但觉得手重得像压上了千斤顶。

  “浩子啊。乖乖你竟然输了六百毫升!正常人输两百毫升都不错!为了救她男朋友的命,差点儿你就熄火了!”廖广志翻动着他的厚嘴唇哭丧着脸说。

  “难怪浩子上次回答夏老师提问,说人体的血液有二三十公升嘛。那时他就在摆谱了。”沈子寒又开始耍起了活宝。

  严浩的嘴角也有一丝微笑。“应该的……”他实在好困,一闭眼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严浩不知道,他当时已经昏迷整整一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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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0:58   只看该作者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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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第二天上午雪停了。明晃晃的太阳也露出了头。当夏天老师再来到严浩的病房时,廖广志一人正趴在床尾打着哈欠呢。

  “夏老师好!”廖广志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打招呼。

  “就你一人在啊?”


  “是,我们换班来照顾他!”廖广志疲倦地揉着眼睛说。

  “你回去复习功课吧,要考试了,今天上午我在这儿就可以了。”夏天老师拍拍廖广志的肩膀。口气不容置疑。

  送走廖广志,夏天在病床边坐下来。严浩睡得还没醒。脸色还是很苍白。夏天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毕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里的伙食也不会好,一次抽这么多血,的确难为他了!

  想到这里,夏天心里有些发酸。她取出给严浩买的热牛奶,各种早点,又削起了一个苹果。

  严浩本来是侧身向里睡的,突然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夏天放下水果刀,俯身过去给他牵了牵被子。

  突然,严浩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腕。

  “继红……继红……”严浩发出梦呓一样沙哑的声音。

  夏天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心跳攸地加快。

  “你……你要什么?严浩?”她的那只被严浩牵住的手僵住了。

  “继红……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严浩越发用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夏天好不容易才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是学医的,并不是个胆小的人。

  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严浩的胸口。低声地念叨着:“不离开……不离开……你……睡吧……”

  在她的絮语中,严浩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松了。却还是握着不放。

  病床边,夏天的心里乱极了。

  多少年了她都没再听到这个名字。那几个字代表着过去,也印证着伤痕――她早已把它深埋起来――那是她这个倔强女孩子的内心再不愿去触动的一块儿――太脆弱太柔软的一块儿―一一碰,就会钻心地痛!

  于是她丢掉了它。和着它一起丢掉的,还有青春的岁月与无尽的忧伤!

  她现在叫夏天――随着母亲的姓。这个热力四射的名字更阳光更有朝气更符合她的个性。

  但现在,这个她并不十分熟悉的学生却叫出了这个名字!而且,只是名字中后两个字――那时,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这样叫她。

  她确信她听到的根本不是严浩的声音。那是“他”的声音。

  “他”又回来了吗?亦或仅仅是她的幻觉――这两天她实在是心力交瘁!

  她十分地迷惑,也十分地伤感。她想去掰开严浩的手――那个姿势让她感到十分的尴尬――被一个男学生这样握住。

  但当她想要试着这么做时,严浩像有所发觉,又猛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伸出的手。夏天的双手都被严浩紧握着。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力把夏天往怀里扯了一把――夏天没有防备,半个身子顺势就倒向了严浩。

  夏天“啊”的叫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有些惊慌失措。

  严浩的双手已经离开了她的手腕,却摸索着扶住了她的肩膀。开始低低地抽泣起来。

  “继红……继红……你还好吧……你还好吗……”严浩低沉而压抑的抽泣声在病房里回荡着。他的头靠在夏天的肩膀上。身子剧烈地颤动着。满脸都是泪水。

  她不知该怎么办好――面对这个曾经救过自己恋人的学生。她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他,一边暗暗用力想挣脱这种“拥抱”。

  当她从他有力的胳膊里挣脱出来,严浩抬起头睁开了双眼。他还是在哀哀地哭泣,整个面部的肌肉都在因为巨大的悲伤而颤动。眼眶里泪水朦朦――夏天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伤心!

  “我……我就想看到你,看到你就行了,继红……”严浩的嘴唇还哆嗦着。

  她不由自主地凝望着严浩的眼睛。在晶莹的泪光里――她分明看见了另一个“他”在瞳孔中垂手而立!那个“他”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他”才是真正在抽泣的。

  她猛地推开严浩站起来!然后她听见身后的门咣当一声给掼了一下。

  有人偷看?!

  “谁?!”夏天边扭头边问。

  她听见走廊里传出一阵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等她扭开门栓出去――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夏天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她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她想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出现的幻觉。她是一个堂堂的生理学老师,从来不信什么神啊鬼啊一类的东西。但此时的她真有些心烦意乱或是说有些迷惑了。

  重回到病房,严浩已经躺下侧身向里睡着了。夏天呆呆地在床边站了半天。她低头揉着太阳穴,回想着刚才所经历的太不可思议的一幕又一幕!

  那也许严浩是刚刚做的一个梦?亦或是她的幻觉?总之她相信“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的。

  不会!绝对不会――夏天在心里默念着。

  等严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他的身体看起来还很虚――完全没有刚才握她抱她时的那股劲头。

  她把病床摇起来,好让他可以半躺在床上。然后把牛奶、巧克力、熟鸡蛋还有她特意在面包房买的新鲜羊角面包一样一样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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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0:59   只看该作者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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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点。你要好好补补身子。”夏天温和地说。她面容沉静,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严浩乖乖地一样一样接过来,然后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高高时还不好意思地瞅两眼夏天。

  夏天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她自从留校工作后,从没这样近距离地接近过学生!她习惯了
用理性的眼光观察他们,用教育的居高临下的口吻和他们说话――她一直习惯于这种人际交往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是!

  但有时学生是可爱的――严浩的孩子气和“他”一样!但也和“他”一样冲动、勇敢、乐于助人!

  夏天压根儿没想过要怎么样把严浩和“他”联系起来。他们是两个人!一个近在眼前,一个远在黄泉!都是幻觉吧――夏天边给严浩递吃的边想。

  “你好好休息两天!不要着急!恢复身体很重要!我替雷鸣感谢你!”夏天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说。

  “雷鸣?”严浩的半个羊角面包塞在嘴里停住了。

  “哦,也算我……男朋友吧!别告诉其他人呵。他在你楼上的病房。”夏天的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严浩也腼腆地笑了一下。她看此时的夏天不再是那个严厉的生理学老师,而只是一个满怀着幸福憧憬的少女。“那要吃夏老师的喜糖了!”严浩眨着眼睛说。他的气色比昨天输完血时好多了。

  吃完早餐,严浩强烈要求她去楼上看“雷鸣哥”,说他伤得重,反正自己就是输了点血,休息休息就好了。

  在夏天说了晚点再过来给他带中午饭后,严浩点点头看着她离开了病房。

  他有几分得意地想总算知道了夏天老师男朋友的名字。凭这点机密甚至可以在沈子寒他们面前吹吹牛了!

  就在他的眼皮耸拉着,又要迷糊起来时,门被咣地撞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黄小惠。她咬牙切齿,双目圆睁,拧着头怒视着严浩。

  “你,你怎么来了?”严浩被她的表情吓坏了――因为复习备考,他们有一个月都没见面了。

  “哼!你不就是想我不来吗?”

  “你,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你么事意思?你没死爹没死妈,搂着别人哭得那么子伤心做么事啊?”小惠儿的四川话像连珠炮一样说得飞快。

  “你在说什么啊?”

  “别他妈装象了姓严的,我,我算是看透你了!不要脸!王八蛋!”小惠儿边高声地骂边冲到严浩床边。

  “你,你这是怎么啦?”

  “去你的吧!”小惠儿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滚你的吧!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了。还说来照顾你,哼!王八蛋!不得好死!”小惠儿骂着骂着眼泪就淌出来。看她的样子,恨不得把严浩撕成千万张碎片才解恨。而严浩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越是激起了她的委屈她的怒火。

  最后她再也不要看见严浩无所事事迷迷糊糊的样子,扭头跑出了病房。空荡的走廊上传来她远去的脚步声和抽泣声。

  严浩半张着嘴坐在病床上。刚才的这张暴风雨让他真的感到如果生活不是一场戏剧,那么就是一场可怕离奇的梦!

  他就那么一直坐在床上。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直到夏天重新回到病房。

  等看见满地的碎玻璃渣时,夏天也吓了一跳。

  “你,打碎杯子了?”

  严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夏天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从墙角拿起扫帚开始清理。

  “夏老师,女孩子都是反复无常的吗?”严浩若有所思地问。

  夏天被这句话逗笑了。“你啊,脑瓜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上课时让你两次回答问题,两次出洋相!是不是谈恋爱了?”

  严浩低下头叹了口气。“唉,谈了还不如不谈省事呢!算了,分手了还省心一些!”严浩边说边用拳头一下一下捶打着床板。

  “说吧!刚才和谁吵架了?玻璃杯不是你打的那是谁打的?”夏天清理完地面后在椅子上坐下来。她还是微笑着。

  严浩还是低着头不吭气。

  “那――我就不问了!你好好休息!快要考试了!如果生理学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好吗?”

  严浩点点头。“没事儿,夏老师。我会处理好的。”严浩勉强笑了一下。

  “噢,这个你收下!”夏天递过来一个大大的纸包。

  “是,是什么啊,夏老师?”

  “一点心意!多亏你!这次救了雷鸣的命!这八千块钱算是营养费吧!一定收下!”夏天把钱压在了严浩枕头下。

  严浩忙把纸包又抽出来。“不!我不要!这事是我应该做的!”

  “严浩,Rh阴性血型是稀有血型!如果购买,还不止这点儿钱呢!拿着吧!”

  “夏老师,你要再这么说,我现在就出院!”严浩的脸涨得绯红!他掀开被子抬腿就要下地。

  “别!”夏天忙用一只手拦住了他。

  “夏老师,你看,我还是个准医生吧!救死扶伤是职责哦,哪儿还能收钱啊!”严浩故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夏天只好收回纸包。“严浩!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夏天的眼睛有些湿湿的。

  “没事儿,夏老师!你要真想谢,那就赶快请我吃喜糖吧!还有,让老处――啊,不,罗教授出考试题别太难啊!”
夏天也被他的一番话给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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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1:01   只看该作者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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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冬至后,天气愈加寒冷。每天早晨五点当蒋伯宇走出宿舍楼大门时,都要哆嗦上好一阵子。他从家里带的衣服不多――这让他在昼夜温差极大,雨雪频繁光顾的南方吃了不少苦头。就算再冷的天气,他身上穿的始终只有两件毛衣,连件像样的大衣也没舍得买过。

  还债!还债!――他的头脑里只有这两个字!生活费已经给压缩到了最低水准。王丹阳给过他钱――但被他一口拒绝了!他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只是个“吃软饭”的
男人!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蒋伯宇每天要送的鲜奶都会由物流公司提前装在两只沉沉的保温铁皮箱里,然后再由他分挂在自行车两侧。在零下三四度的清晨,他每次用手搬动箱子――手都冻得像是要和那冰凉的铁皮粘连在一起。骑车时风也往往很大,没几天双手就红肿开裂了。王丹阳看见了就给他买了双皮手套――好说歹说他才接过来。还说有了钱一定得还!蒋伯宇认为做男朋友和被她养着完全是两个概念!

  送奶的工作又苦又累。蒋伯宇为一瓶奶爬上七楼八楼――按公司要求必须把奶送到客户门外挂的奶箱里――那是常有的事。他的工作还得务必小心――物流公司里的很多送奶员都会有因为车翻瓶碎,导致一两个星期的血汗付之东流的教训!

  这项即要早起赶时间,又得稳重细致的工作让很多人干不了两三天就辞职走掉了。而蒋伯宇一直坚持着。他记着母亲说过的话――吃苦是福!何况,他除了吃苦,还能有什么资本来还那笔数额巨大的债务呢?

  生活仍在继续。蒋伯宇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可怜。除了那个最后下来的处分让他难受了两天之外――宣传栏里的四开大白纸上写着给予他留校察看一年,保留学籍的处分。这是除了勒令退学之外,稍退其次的处分级别了。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一年里他不但不能入党、不能评优、不能申请奖贷学金、不能担任系、班、学生会、社团领导干部之外,还得老老实实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然后他才可以在一年后凭着没有污点的表现再打报告申请撤销处分!

  “只要没走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申伟安慰蒋伯宇的话。王丹阳那两天也不失时机地找他聊天散步,还给他说了一段在蒋伯宇看来是王丹阳迄今为止说得最有水平的一段话――“如果错过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要错过群星了!”王丹阳说这是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名言,却让蒋伯宇很是感慨了一番。生命何其短暂,何必再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呢?

  在王丹阳说这番话的夜晚,蒋伯宇写下了自愿捐献遗体供医学研究的志愿书。他不想再错过最后的“群星”了――尽管母校给了他处分和伤痛,但他还是珍惜并热爱着这段读书的时光!他希望自己如果真像慧明法师所说万一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人们可以凭这一纸志愿书,让他长眠在这片留下了自己太多故事的校园!

  送奶快二十天了,蒋伯宇慢慢习惯了这工作的辛苦。早晨不用闹钟他也能自动醒来。有时也觉得骑车飞驰在清晨空旷的马路上真是一种享受――他会哼一些歌曲,像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一类的,自己给自己苦中打气找乐――直到他和何继红的男朋友雷鸣在那天不期而遇之前――他都觉得工作着就是充实而快乐的!

  蒋伯宇每天的客户有近一百名。他遇到雷鸣是在给一个名叫田倩倩的客户送奶的时候。那个田倩倩住在东二环边柳林小区12号楼的二单元七楼,是顶层。蒋伯宇每次把自行车停在楼下后,都是一步三个台阶冲锋似的跃上去,然后气喘吁吁地把奶放到挂在墙上的小木箱里。

  因为送奶的路线固定,每天他到达那里都是早晨六点二十左右。时间太早,他也从没看见过这个名叫田倩倩的客户。

  他记得那天是因为另一个客户有小孩要上早自习――要求送奶的时间提前了,蒋伯宇便调整路线,去柳林小区去得晚了些,大概在六点三十分才到12号楼的楼下。等他低着头冲到七楼准备放牛奶时,田倩倩家锈红色的防盗门吱呀一声开了。蒋伯宇本能地往旁边闪了闪――就在蒋伯宇不经意地转过头时,他觉得出来的那人好面熟――是雷鸣?!背着一个大大书包的雷鸣朝他望了望――可能因为蒋伯宇戴着送奶员专用的棒球帽,而且天色比较暗,他并没认出蒋伯宇来,扭身就咚咚地下了楼。

  蒋伯宇在七楼发了一会儿呆,急忙下到楼梯拐角处并从窗户向下探望。当雷鸣走出楼门时,他确信就是他!一点也不会错!

  蒋伯宇等雷鸣走远了才慢慢地下楼,两只脚沉得像是灌上了铅。他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雷鸣与何继红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只是隐隐地感到这两人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尽管他根本没见过那个叫田倩倩的!

  他也没想到雷鸣竟会住在校外――不过他是硕士,学校对硕士生的住宿――没有像本科生那些不得租房不得在外留宿等等的要求,雷鸣他们是可以在校外租房的!蒋伯宇又猜测也许这里就是雷鸣自己的家呢?可他记得何继红有次无意中说过,雷鸣老家是江苏南京的!思来想去,等蒋伯宇重新骑上自行车,他也没把这事儿想清楚。

  下午在食堂,他没有把早晨的情况告诉何继红。倒是何继红看他心事重重,叮嘱他要注意身体!
 第二天蒋伯宇在六点三十分前就到达了柳林小区12号楼。他没有上楼,而是站到了三单元的楼门口――有一刻他思虑着自己的做法是不是不够光彩,似乎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来――而他这么做显然与何继红有关――男人本能的直觉告诉蒋伯宇,这里面有问题!

  那天蒋伯宇再次看着雷鸣从二单元里走出来――连续两天的发现,说明他不是一时性地在外留宿!也许是站久了,蒋伯宇觉得有些冷,身子在一点一点凉下去!


  在他有些颤抖的手上还攥着写有田倩倩名字的牛奶订单。他咬着下嘴唇,带着冷漠甚至是敌意的目光盯着雷鸣远去的背影!然后转身上了七楼――这次蒋伯宇没再冲上去,他走得很慢,步子也很重。

  蒋伯宇的心里矛盾着。他后悔自己看到了这些――也许雷鸣只是在朋友家住两晚呢?也许那是雷鸣租的房子,不过房主是个叫田倩倩的人罢了;也许那是雷鸣的亲戚的房子,他只是在那儿借宿而已。蒋伯宇拼命想否认掉最坏的想法最坏的念头――但他推出的“也许”越多,他自己越是不相信那些假设――几乎他每抬脚跨上一步台阶,都会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浮出他的脑海。

  放置好牛奶。临走时他对着那扇锈红色的防盗门凝视了很久很久。他不希望那里面会有什么秘密。他更不希望何继红会因为这扇门而受到伤害!

  下午在食堂时他有意避开了何继红,吃完饭就匆匆走了。甚至一句话也没说。雷鸣在他走出食堂时依旧挎着单肩包来找何继红――蒋伯宇没有向他点头微笑,而是低着头冷着脸和他擦肩而过。

  连续两天的疑问让蒋伯宇再也坐不住。他对于洞悉那扇门背后秘密的渴望越来越迫切!

  第三天,蒋伯宇把田倩倩的那份奶调整到了路线图的最末端。那天他到达柳林小区的时间是六点五十分刚过。爬上楼,蒋伯宇放好牛奶后又下来,然后独自在楼下转悠了三十多分钟――他已经打算用旷课为代价来搞清楚这件事了。

  接近七点半时,戴着棒球帽穿着工作服的蒋伯宇重新爬上了二单元七楼。他发现奶箱里的牛奶已经取走了。他静静站了一小会儿,摁响了锈红色防盗门的门铃。

  其实蒋伯宇的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已经像个克格勃间谍或是FBI的探员了。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年青女孩慵懒的声音。

  “您好,我是送奶公司的!”蒋伯宇竭力让语气客气点平静点。他知道防盗门上有猫眼。

  门开了。一个还身着丝绸睡衣,头发蓬松,双眼红肿的女孩子站在门口。“你有什么事吗?奶不是送来了吗?”

  “噢,请问雷鸣先生是住这儿吗?”单刀直入这一招是蒋伯宇早想好的。

  “他啊……上学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女孩子用手揉揉眼睛,听口气她和雷鸣很熟。

  “我们公司想做个调查,看看客户对送来的牛奶质量,还有服务是否满意。”

  “哦,还行吧!挺好的,没别的事儿吧?”女孩子说着就要关门了。

  “没,没别的事儿!”蒋伯宇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突然他灵机一动。又转口问道:“啊,你就是订单上写的田倩倩吧?”

  “是啊!”女孩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蒋伯宇其实一直在认真地观察她,虽然是衣冠不整,但她的容貌倒也不比何继红差到哪儿去。单凤眼,翘翘的下巴,只是个头稍矮一点。

  “啊……再见,谢谢你!打扰了!”蒋伯宇微微鞠了一躬后,防盗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蒋伯宇的心也咣地一下沉了下去!不过还好田倩倩可能当时睡意朦朦,并没多问蒋伯宇是怎么知道雷鸣的――否则,他可是要露馅儿了。

  田倩倩的屋里光线很暗,但蒋伯宇没有听见或是看见其他人――这说明她可能和雷鸣单独住在一起――何况,她每天订的也只是两份牛奶;她又很年青――这说明田倩倩除非是雷鸣的表姐表妹,不太可能是雷鸣的什么姑妈姨妈之类的!

  虽然蒋伯宇没有搞清楚最后的真相,但事情总算有了进展。而不祥的预感也如阴云般在他的心中越积越浓!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田倩倩的?”下午在食堂工作完毕,吃免费晚餐时蒋伯宇又坐到了何继红的对面。

  何继红从低头看的小说上抬起头来。对着蒋伯宇摇了摇头。“哪个年级的?”她接着问。

  蒋伯宇垂下头没吭气。

  “呵,我知道了,是不是申伟让你帮他调查的啊。又是看上谁了吧,我看他最近老缠着王丹阳给他介绍女朋友呢。”何继红轻松地笑了起来。

  蒋伯宇急了。“根本不是!”他板着脸来了一句。“我是说,和雷鸣住在一起的……那个。”他很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他甚至都不敢去看何继红的脸色。

  但他没想到何继红竟然笑了起来。“嗳,我知道了。你是说雷鸣他表妹吧。是住在雷鸣那儿准备考研的。听他提起过,不过不知道他表妹是不是叫田倩倩――应该没错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蒋伯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我,我听说的。我问你这事儿,别告诉雷鸣啊!”他后悔极了,真不该没搞清楚事实就这么莽撞――其实他提前还想到过的,那女孩子有可能是雷鸣的表姐表妹――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宁愿不去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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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继红点点头。“好吧……”她话还未说完,蒋伯宇已经拿起饭盒匆匆地走了。

  蒋伯宇直接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觉得自己真是窝囊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蒋伯宇送奶还是把田倩倩放在路线图的最后,他不想老是和那个雷鸣对面撞。不过,他也不会再去敲响那扇锈红色的大门了。


  他现在总是六点五十分左右到达田倩倩的楼下,然后用五分钟时间上楼把奶放好就匆匆离开。他也觉得自己是在“吃醋”了――上次调查失误后,他就一直在骂自己内心阴暗狭窄。

  就在蒋伯宇已经放松了全部疑虑时,风波又起。

  周日早晨,申伟与段有智一般都会睡到上午十一点起床。但蒋伯宇还是雷打不动地四点五十分起床。然后在五点二十分到达物流公司。那天他还是在六点五十分左右到达了柳林小区十二号楼的楼下。

  蒋伯宇蹭蹭地蹿上七楼,开箱,放奶。然后,他听到了旁边锈红色防盗门里传出说话的声音。不用问他也听得出,一个是雷鸣,一个就是田倩倩。

  蒋伯宇绝对不是想偷听,但那些该死的话偏偏就灌进了他的耳朵。他们的声音都很小,却很清晰。

  “这么早,下午再去嘛!”这是田倩倩。听口气她很不满意,还带着些娇气。

  “不行不行,这个课题已经到关健阶段了,我得去看看动物实验结果。”雷鸣的声音急躁而匆忙。”

  “你的那些小白鼠比我还重要啊?……老公,再走我就不理你了!”

  蒋伯宇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老公”两个字一下一下砸向他的听神经,他有些眩晕。他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他所听到的。

  拳头已经在他手上捏得喀嚓直响。

  “唉……好吧好吧,下午去。行了吧,别闹了你……”这是蒋伯宇听到雷鸣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唯一不安静的是蒋伯宇的内心。他乱极了,真想马上擂开那扇门,把姓雷的揪出来猛揍一顿。但经历过了上次足球场的风波,他已经冷静多了。他的手举起来,又放下。再举起来,再放下。

  最后,蒋伯宇一转身冲下了楼。

  他骑上车,像疯了一样猛蹬车轮。在这个清晨,在城市空荡的大街上一路狂飙!他感到有一团火焰在他心口处熊熊地燃烧,灼得他那么疼痛。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的眼睛也直想流泪……他闭着眼,冲,冲,向前冲!

  蒋伯宇就那么一路飞驰着冲进了医科大的校门。此时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全身像瘫了一样,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往男生宿舍楼方向没精打彩地走。

  路过一个IC卡电话亭时,蒋伯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没走二十米远,他又调头回来。

  蒋伯宇把IC卡插进了话机。“喂,我找一下何继红!”

  听筒里又是一阵叫喊与忙乱。星期天的早晨往往是学生们补觉的时候。特别是医科大的女生,深知睡眠对皮肤保养的重要性――不到日上三竿是叫不醒她们的。

  所以蒋伯宇的这种清晨来电是最令女生们痛恨的!蒋伯宇也听得出接电话女孩子的老大不高兴。

  不过还好,听得出她把何继红叫来了。

  “谁啊?”是何继红的声音。她好像也是刚刚起床,声音有些哑。

  “是我,我找你!”

  “哦,蒋,蒋伯宇。有什么事吗一大早?”

  “你见过那个田倩倩吗?”蒋伯宇拿着听筒的手有些颤抖。

  “谁?田……哦,是你前几天说的那个吧。”何继红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

  “对!”

  “没啊!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我是说田倩倩,如果她,她是雷鸣的表妹,会把雷鸣叫老公吗?”

  “你说什么?!”

  “我听到的,在她家门外听到的。我是说她把雷鸣叫老公……老公!”蒋伯宇的声音急促起来,而且把音量提高了八度,最后两个字几乎就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因为,他已经顾不了自身太多的形象了,他也顾不了太多何继红的颜面与疑惑了。

  电话那端沉默着。

  “我没别的事。就这个,再见!”蒋伯宇啪地挂掉了电话。

  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坐在了电话亭旁边的花坛上。他全身已没有了任何力气,他也不愿再去回忆在柳林小区十二号楼的七楼所听到的。但他能想象出电话那端何继红表情的惊愕与脸色的苍白,他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煎熬与痛苦。

  如果此时有一包烟,他真的想狠狠抽上几口!他宁愿,宁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是多么向往那种平静的理性的规律的生活。但生活总在把他单纯的向往抛向天空,然后把现实狠狠地砸向地面――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现实,会残酷而不动声色地展示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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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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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伯宇第一次看见自信的何继红、快乐的何继红会有这么低落的情绪。

  他甚至都已经不敢再走近她的身旁。尽管每天下午他还是和她一起在食堂工作,工作区域还是和她紧挨着。她的表情也还算平静的,详和的――这个具有巨大忍耐力的女孩子把什么都做得不显山不露水。工作时她还一样麻利能干。但,就在她不经意的一低头一转眼,蒋伯宇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的憔悴与眼里的悲伤。


  她越是这样,蒋伯宇就越是替她难受。但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是这件事情自身的性质让蒋伯宇闭紧了嘴巴。每个人都有自尊心――何况是何继红这样的女生?而何继红接了他的电话后,也没有找他再详细了解或是追问什么情况。

  他也再没看到那个雷鸣到食堂门口等他。吃完晚餐,她总是拿上背包一个人默默地出门。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这是唯一和往常不同之处。但蒋伯宇不能确定她和他是吵架了还是分手了,他猜不出何继红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他只是祈祷着让时光把这一切的不快都早些带走。

  王丹阳也发现了何继红的一些变化。

  但在何继红的很多同学看来,何继红本来就是一个有些古怪有些特立独行的人。所以王丹阳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咋搞的,继红前几天把班上的团支书给辞掉了。看上去蛮不开心!”

  王丹阳也说好几天没看到何继红和雷鸣在一起了,不过何继红还是会到生化教研室去做实验――那个雷鸣负责何继红参与的课题要到明年才能完呢!

  蒋伯宇没有把他所看到听到的告诉任何人――包括王丹阳。他只是嗯嗯唔唔地回应着王丹阳的评论,并不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淡淡地过着。单纯的校园里――青春疯长,不经意间已是物是人非。而就在笑与泪的交替,真诚与伪诈的轮转中,每个人都在被迫走向成熟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转眼间,一个学期就匆匆地过去了。

  只有期末大考还如同“鬼门关”一样横在每个学生的眼前。这是蒋伯宇他们98级新生所面临的第一次重大考试。和初中高中时的期末考试不同――医科大的考试周期一般都在十天左右!算上提前停课的一周,足足有半个月之长!当然也并不是天天考,往往是隔一天或两三天考上一门,如同马拉松――等坚持到最后,人就差不多精疲力竭了,能不掉下三五斤肉的廖廖无几!

  这种考试,是对人的体力与脑力的双重考验和折磨!特别是重修制度实施后,有可能带来的巨额经济损失更让每个学生都有头被顶在铡刀上的感觉!

  对待考试,蒋伯宇一样不敢漫不经心。他在刚停课时就把送奶的工作辞掉了――干了差不多两个月,领到了将近一千五百块钱。食堂那里也结了两个多月的款,有近九百块钱。然后还有申伟和段有智借给他的一千块钱,再加上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生活费,最后凑起来有四千块。蒋伯宇就把这四千块钱一股脑儿交给了王丹阳。他说先还一部分吧。余下的八千块钱他会在下学期打工挣钱还上的。

  王丹阳接过那笔钱时没说什么,大概她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第二天段有智又打听到不知什么最新的情报,和往常一样――他像《水浒》里的探子一样飞奔回宿舍,大叫一声:“报――”

  申伟那天下午去澡堂洗澡去了,就只有蒋伯宇一人猫在光线昏暗的宿舍里看书!这两天还在下着雨――冬雨夹着冷风,令这个漫长的冬季格外寒冷!教室里又四面透风,活像个冰窑――停课期间学生们更愿意窝在宿舍里复习功课。

  “老蒋啊老蒋!你是不会想到的呀。我这儿的重大情报肯定让你三天都睡不好觉!”段有智扶扶眼镜,满脸的激动和兴奋。

  “说说看!”听到段有智的吆喝,蒋伯宇并没抬头。两只眼睛还在书本上丢着。

  申伟和蒋伯宇对段有智的新闻播报都已经习已为常。不过都是些花边的八卦的还有各色卧谈会的议论――王丹阳就毫不客气地当面说过“狗头军师”总是有着脱不了的小市民习气。气得段有智扬言一定要找机会报复!

  “想知道吗?这可是关于何王两位小姐的惊天秘闻!”段有智发布新闻前卖卖关子耍耍嘴皮也是常有的事。“这样,明天老蒋你帮我去划划组胚的重点吧。我,我得到市里给俺娘买件过年的衣服!咱们算是交换如何?”

  蒋伯宇大度地点了点头。

  段有智又是例行地清了清嗓子。“我可是听我干姐说的,你昨儿不是还了王丹阳那四千块钱吗,转手王丹阳就把那钱给了何继红啦――王丹阳去时,就我干姐和何继红两人在寝室。我干姐在卫生间呢,王丹阳以为没人。说了一句话赶巧让我干姐给听到了!”

  “她说什么?”蒋伯宇这才抬起头,紧盯着段有智的嘴巴。

  “她说,蒋伯宇还的钱。四千,先给你吧。”

  蒋伯宇瞪了段有智一眼说:“这有什么,可能是何继红找王丹阳借钱呗。现在快放假了,谁手头不紧啊!”

  段有智挠挠头。说这倒也是。

  蒋伯宇笑了笑说:“王丹阳借我的钱是准备拿来买电脑的!她亲口说的没错。”他站起身拍拍段有智肩膀。“行了,军师,就算你情报有误,我明天还是可以帮你划重点嘛。别净拿没用的消息蒙我!”
“好你个老蒋!我这是好心没好报,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啊。”段有智气得大叫。他扑过去想卡蒋伯宇的脖子,两人滚在床上打闹起来。

  突然段有智松开蒋伯宇,猛地坐起来皱着眉头说:“不对啊。后面何继红还说了句话呀!”


  蒋伯宇躺在床上喘着气。“你就是成心想报复王丹阳,故意说她坏话。”

  “我,我要说她坏话,我算她孙子还不成吗?!”段有智猛锤了两下床板。“对了,何继红送王丹阳走时,在门口对王丹阳说,‘这事儿还是不要让蒋伯宇知道!’你说,如果何继红借钱,怎么会借那么多?食堂不是刚给你们结完劳务费吗?何继红还有家教,也不少挣啊!再说了,借钱为什么还非不能让你知道?”段有智自顾自地分析开了。

  蒋伯宇平躺在床上默不吭声。他只想,如果何继红要借那么多钱,仅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替雷鸣借的!但听狗头军师这么分析来分析去――何继红又不像是找王丹阳借钱!

  难道那钱是何继红的?!蒋伯宇嗵地坐起来,两眼呆呆地。

  段有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坏笑着说:“老蒋,你是不是也在想――那一万二其实是何继红借给你的。只不过,她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涮涮。蒋伯宇的脸色和此时的天空一样――越来越暗,越来越沉!

  风雨操场上,王丹阳按约定的时间来到跑道边的单双杠练习区。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天完全地黑了下来。远处,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和宿舍楼。

  冷风刺骨,一路上王丹阳边哆嗦边嘀咕――不知道蒋伯宇为什么偏要把约会的地点选在这个鬼地方――也许是这里清静吧!但操场上到处是泥泞和积水。她只能双脚轮换着一跳一跳地前行。

  蒋伯宇撑着一把黑雨伞背向她站在双杠前。除了他,操场上就再也没人。

  雨下得越发地大起来。

  “你,你找我做什么啊这时候?”王丹阳的牙齿冷得直打颤。

  “丹阳,何继红找你借过钱吗?”蒋伯宇转过身。王丹阳见他脸色冷峻,不带一丝笑容。

  “没……没有啊。”王丹阳的声音有些惊慌。

  “你不是把四千块钱给了她吗?”

  王丹阳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怎么知道?”

  蒋伯宇沉默着,低下头望着脚尖。“对你的帮助,我一直很感激。但现在我只想知道实情!可以吗?如果我们还是朋友的话!”蒋伯宇的口气还是冷冷的。是王丹阳从来没有见过的冷。

  “你想知道什么?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真的没有关系吗?我只想知道,这钱是你借她的,还是……本来就是她的?”蒋伯宇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的声音里也明显带了些火气。

  “是我……借她的!”王丹阳吞吞吐吐地说。

  “她缺钱吗?食堂的劳务费刚结算过。有两千块呢!”

  “她,她是借钱给他男朋友啊,她男朋友……”王丹阳的话还没说完,蒋伯宇就截断了。“你是说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我比你更清楚,丹阳!她们有一个多星期没在一起了!那男的……算了!不说这个了!请你告诉我真实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王丹阳把头别到一边。

  “你知道!你比谁都知道!”由于都打着雨伞,他们之间相距了一米远的距离。蒋伯宇仍然步步紧逼。“那一万二,其实是何继红的,对不对?”蒋伯宇抬高了声音。

  王丹阳还是没转过头来,她沉默着。

  “你说,对不对?”蒋伯宇又重复了一次。

  “你知道了还问我?是又怎么样?!是又怎么样?!”王丹阳上前了半步,冲着蒋伯宇喊了起来。

  “是又怎么样?”蒋伯宇低声反问了一句后猛地扔掉雨伞。“你!你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雨水一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我没有欺骗你,是何继红不让我说的。你拿到钱不就行了吗?那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关你!”

  “那你又何必说是你买电脑的钱?!你可以不告诉我,你可以说是找人借的,但你不要欺骗我!”蒋伯宇的头发湿湿地,一绺绺搭在额头上。他的脸在不停地抽搐。

  王丹阳冷笑了一下。“即然你知道了,我也不隐瞒!就算我故意不说的吧!知道吗?我知道你喜欢何继红,你从来对我都不是真心的!我恨她!我恨你!你难道没欺骗我吗?你没有欺骗吗?”

  蒋伯宇愣愣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难道是我错了?我该向你道歉?”他缓缓地说。

  “我恨你,恨何继红,蒋伯宇!你不知好歹,知道吗,你不知好歹!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还不死心!我哪点儿比她差,你说啊!我不服气,就是不服气!我恨死你们了!”王丹阳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蒋伯宇突然甩手给了王丹阳一耳光。那声响在寂静的雨夜无比清晰。

  “无……耻!” 蒋伯宇缓缓地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瞪着王丹阳。他的面部肌肉似乎因为极大的疼痛而扭曲、挤压、抽搐着。愤怒、悲伤、震惊的表情和着雨水、泪水一起,冲涮着这无尽的黑暗!
王丹阳用一只手捂住脸。喃喃地说:“你,你打我?你这算什么,你……”

  “我……对不起!”蒋伯宇嘴唇哆嗦着,把头扭开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连那把雨伞也没捡起来,蒋伯宇猛地转身狂奔,消失在了王丹阳的视线里。


  操场上,只有打着伞的王丹阳独立在双杠边。她慢慢地蹲到地上,把脸深埋在手掌之中低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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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蒋伯宇一连两天都在剧烈地咳嗽。

  那天从操场上跑下来后,他并没有回宿舍,就那么一直淋着雨在路上无目的地疾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在冰凉的冬雨中冷静下来,麻木下来。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从小到大,蒋伯宇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欺骗自己――尤其是自己信赖的人,会利用他的善良利用他的真诚――他是一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也是一个很容易
愤怒的人!

  一直在雨中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蒋伯宇才湿淋淋地回到宿舍。那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一进门,蒋伯宇落汤鸡似的样子吓了申伟和段有智一大跳。

  “老蒋,你,你怎么不打把伞?刚才王丹阳还打电话来,问你回来没有。让你回来了,给她去个电话。”申伟的话说得挺艰难,脸色也很古怪――刚才王丹阳带着哭腔的声音让申伟感觉这对儿刚好上的恋人似乎出了点问题!

  “别提她了!”蒋伯宇抹了把脸,口气冷冷的。然后转身去卫生间换衣服。

  晚上,蒋伯宇就发起了高烧。他在不停地做梦。梦中他又来到了云谷寺。他想见慧明法师,但怎么拍方丈室的门都拍不开。蒋伯宇急了,大喊了一声:“慧明法师,救我!”没想这一喊却把申伟和段有智吵醒了。申伟打开灯――还好期末复习考试期间宿舍内不停电――然后申伟见蒋伯宇已经坐在床头大口地喘气,额头全是汗,脸色红涨着,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老蒋,你在发梦吧?”申伟也坐起来,披上衣服。

  蒋伯宇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还呆坐着。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段有智睡在蒋伯宇上面,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嘟囔着:“老蒋没事儿你在雨中浪漫个啥嘛……兴奋过了头吧!”

  申伟又瞅了蒋伯宇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还是翻身下了床。他摸摸蒋伯宇的额头,烫得像块热山芋。忙把蒋伯宇按下去,掖好被子。然后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药。

  还好――在段有智那个像老鼠窝一样的抽屉里翻出了几片装在纸袋里的阿斯匹林泡腾片。让蒋伯宇就着开水喝了一片后,申伟才熄了灯。

  重新睡下的蒋伯宇继续做着他的梦。方丈室的门又被他推开了,他往进走,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地往进走……却始终不见慧明法师。然后在一道纬缦后,他看见了何继红。看见何继红捧着那个木匣子站在他的面前――木匣子是开着的。他看见了那颗赤红的心舍利!他捧起了它!

  那颗心舍利一点点在他手中软和起来,温暖起来,跳动起来。那跳动越来越剧烈,他的手几乎都要捧不住它了!

  蒋伯宇再次惊醒过来。他的双手正按在胸口的心脏位置。而心脏的跳动明显要比平时快得多。他的头昏昏沉沉,口干舌燥,全身酸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那颗心都快要蹦出了嗓子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何继红手中捧着那颗心舍利呢?她和那颗心舍利难道还有什么关系么?天色亮了,蒋伯宇的烧却始终没退下去。早晨七点多,申伟就着从食堂里打来的豆浆,又给他塞了一颗阿斯匹林。

  蒋伯宇的咳嗽非常的剧烈了。他只能在床上躺着,额头上搭着一条浸了冷水的毛巾――每隔十五分钟,段有智都会去换上一次。申伟说:“妈的再不退烧,就把他搬到校医院去吊两瓶!”

  上午段有智还跑到校医院去领了点银翘片和感冒灵。看上去蒋伯宇的高烧在阿斯匹林的作用下正在减退。但咳嗽还是时断时续。

  中午蒋伯宇滴米未进。直到晚上也没能下床。还是咳嗽,发烧。申伟本来要打电话告诉王丹阳的,被段有智拦住了。段有智的意思是他们俩正在闹别扭呢,蒋伯宇未必想见她!申伟想想说的也是,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那天的整个晚上,申伟和段有智都没睡好。蒋伯宇剧烈的咳嗽像拉锯一样撕扯着他们的耳膜。段有智凌晨两点干脆爬下床,找了两团药棉塞在耳朵里。

  早晨,蒋伯宇突然喃喃地叫着冷。他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地发抖,申伟干脆把自己的被子也给他加上了。段有智说:“完了,这可是发烧的先兆!”申伟狠瞪他一眼说:“不行,这伺候病人的经验,咱们肯定没有女的多,还得把王丹阳叫过来。管他们吵没吵架,这不正好是王丹阳的表现机会吗?患难见真情嘛!”

  段有智看看时下的局面,只能叹口气不吭声了。

  申伟说干就干。抄起电话就拔通了王丹阳的宿舍。接电话的正是王丹阳本人。

  十五分钟后,王丹阳敲响了申伟他们宿舍的门。她还顺便带来了蒋伯宇那天遗落在操场上的雨伞。

  “嘿嘿,姑奶奶,可把你盼来了!”申伟嬉皮笑脸地说。

  “你说现在你不是天使,谁是天使。这老蒋可就交给你了。”段有智也挤着嗓子跟上了一句。

  王丹阳看上去情绪不高,要是以前,早上前去死掐胳膊揪头发了。现在她全然没理会申伟他们开的玩笑。直接走到蒋伯宇身边摸摸他的额头。“在发烧,吃药了吗?”

  “阿斯匹林一天两次。不敢多吃,怕刺激胃啊!”申伟说。

  “咳嗽带痰吗?”王丹阳在医科大呆了一年多,问问题挺有医生专业术养了。
“带,还挺多。”

  王丹阳紧抿着嘴唇,若有所思。“肯定是感冒后合并的细菌感染。算了,我来照看他吧,你们把药放桌上就成。你俩要复习就复习去吧!”

  段有智一听求之不得。忙说:“师姐,你这不但是雪中送炭,简直就是炭上架柴浇油带
点火,温暖了咱们所有劳苦大众的心哪!”随即拍拍申伟肩膀,卷起书本就想开溜了。

  临出门,申伟又加了一句:“嗳,老蒋额头的毛巾十五分钟换一次,要没开水了,你就用左边抽屉里的‘热得快’烧吧。”

  待申伟和段有智离开后,王丹阳在蒋伯宇的床沿上坐下来。

  平躺在床上的蒋伯宇闭着眼睛,因为鼻塞而呼吸粗重,不时还会猛地咳嗽几声。王丹阳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让她动心过伤心过愤怒过的男孩。他曾经离自己那么近,可在那一巴掌下去之后,她又觉得他离自己有千里之遥。

  回想起借钱给蒋伯宇那件事,王丹阳也很委屈。当时的确是何继红交给她钱时说――千万不要告诉蒋伯宇那是她的钱,所以她才会编出这样的谎言。可,就算是谎言,那也是善意的谎言啊,他犯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吗?他犯得着和她分手吗?这一点是王丹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的王丹阳在看着蒋伯宇时,神情里就带了些委屈,带了些悲伤。她甚至怀疑蒋伯宇根本就没睡着。他一直醒着,他就是不愿理她而已。也许,他甚至都懒得说让她“滚出去”。

  王丹阳自己心里明白,她还是深爱着他的。她想,只要他能原谅自己,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一切都重新开始!

  王丹阳的手颤抖着伸出去,停在了蒋伯宇的额头上。她突然有些心痛,为这个现在如此脆弱不堪而前晚却那么狠心决绝的男孩子!前天,当蒋伯宇的手弹在她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已万念俱灰,既对蒋伯宇深感绝望,也对自己的未来与幸福深感绝望!

  宿舍里安静极了。王丹阳看蒋伯宇咳嗽,而且痰多,琢磨着应该给蒋伯宇服用一些广谱抗菌药物。她翻了翻桌上的药,全是抗病毒类的和清热解毒类的中成药――校医院除了这些,不会轻易给学生服用什么好药!

  思索片刻后,王丹阳决定还是到学校外面的大药房去买点抗生素类药物来。

  医科大校门外的大药房有好几个。王丹阳直接要了一盒青霉素V钾片。她记得上药理课时老师讲过,青霉素对于治疗肺炎、扁桃体炎一类的病有很好的效果,它的抑菌与杀菌能力十分强大。

  接过药,王丹阳草草地扫视了一下上面的使用说明。上面说青霉素过敏者慎用。

  回到宿舍,王丹阳倒上一杯开水,等稍凉了,她拍拍还是闭眼躺着的蒋伯宇。“伯宇,你,你对青霉素不过敏吧?”

  蒋伯宇睁开眼后神情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或许神志不清也根本没想看清她是谁。只是没回答她的话,就机械地接过两片王丹阳刚买回来的药,吞了一口王丹阳送到他嘴边的水后又闭眼躺下了。

  还没到十分钟,王丹阳觉得蒋伯宇不对劲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然后全身开始了可怕的抽搐。随即颈下起了密密的紫红色小疹子。

  “蒋,蒋伯宇,你怎么了?啊?哪儿不舒服啊?”王丹阳也吓得全身哆嗦起来。

  蒋伯宇的症状几乎是在迅猛地加重。他两眼上翻。半张着嘴大口地喘气。呼吸似乎十分的困难。

  王丹阳冲出了宿舍。在走廊里用变了声的哭腔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快!给氧!测血压!”

  “静脉,0 l%肾上腺素1毫升!”

  “吸痰!呼吸机准备!”

  ……

  “报告,血压85/66毫米汞柱,心率120次每分!”

  “阿拉明!静推!”

  “加氢化可的松200毫克!”

  ……

  “报告,血压继续下降,70/55毫米汞柱,心率108次每分!”

  “地塞米松10毫克,静推!”

  “报告,仍是深度昏迷状态!两肺呼吸音增粗!呼吸35次每分!”

  “报告,血压继续下降!60/45毫米汞柱,心率110次每分!”

  “静脉,0 l%肾上腺素0.5毫升继续!”

  ……

  “报告,痉挛持续加重!血压难以测到!”

  “心肺复苏准备!加去甲肾上腺素1毫升!”

  “血压测不到,心,心跳消失!”

  “报告,心电图已呈直线!”

  “报告,瞳孔已散大!无自主呼吸!”

  ……

  “停止抢救,记录死亡时间!”

  “大夫,死亡原因怎么记?”

  “口服青霉素导致过敏性休克,抢救无效死亡!”

  急救室外,王丹阳瘫坐在长椅上。她目光呆滞,一直在无声地抽泣着。蒋伯宇的不少同学,还有学工处的“四眼”唐处长、刘淑琴老师都在门外焦急地等候着消息。

  当护士出来低声宣布抢救无效病人死亡时,王丹阳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尖叫。随后她满脸泪痕地狂喊着“不――不会――”,拉扯着急救室的门就要往进冲。被申伟他们好几个同学死死地拦腰抱住了。

  “伯宇,伯宇,不要,不要啊!”王丹阳的喊声已成为了无力的抽泣!她扶着门框,身子一直朝地上溜去!
手推车推出来了。白布单覆盖着蒋伯宇的全身!

  此时,距离申伟和段有智离开宿舍还不到两个小时!

  申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活生生的好兄弟好同学就这样和他相隔了生死两重天!


  手推车在老师、同学的簇拥下再也走不动了!申伟是第一个发出哀嚎的人。他全身都扑倒在蒋伯宇身上。“醒醒,你他妈醒醒,老蒋……你没死,你别装了你没死……你他妈的王八蛋你……”顿时走廊上哭声一片!

  刘淑琴老师牵着主治医生的衣袖泣不成声。“医生,他,他还不到十九岁啊。真的吗?真的吗?你们再想想办法啊……一定要救我的学生啊……”

  “四眼”唐处长也别过脸去,取下眼镜用手帕擦试着眼泪。

  段有智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涕泪交加,语无伦次。“我们不该走,不该走,我是混蛋……混蛋!”

  何继红也匆匆赶来了。

  当她看见蒙着白布单的手推车,手上的书包啪地落在了地上。她紧抿着嘴唇,嘴角抽搐着,两行泪水无声地,无声地滑落下来!然后她一步步,一步步向蒋伯宇走近,向永远不会回来的蒋伯宇走近……这一段路其实不长,但何继红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有走完的机会!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手推车在艰难地前进。而闻迅而来的人越来越多。钱小霞来了,“奥尼尔”来了,谷副书记也赶来了……

  年华似水。青春一瞬。星子刹那坠落,化为人世间的点点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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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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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寒假即将来临,周一峰这学期所负责的医学心理学教学也行将结束。那天他把学生的期末考试A、B两套卷子送到教务处,回了办公室就泡上一壶上等的“狮峰龙井”――自从上次受到惊吓后,剩下的两袋“碧螺春”就被他送了人。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冥想着严浩上次主动找到他时说过的话。

  血水中夏天老师的脸、夏天老师玻璃板下的老照片,还有9号尸池里的秘密――当周一峰
把严浩的讲述连贯起来后,整个事情就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了周一峰的大脑里。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手边的电话并拔通了解剖教研室的内线。“喂,老郑吗?帮我查一查你们那儿9号尸池标本的档案。”

  电话那端的郑大志觉得周一峰叫周疯子真是没错。三更半夜跑到解剖教室做实验闹得一塌糊涂不说,现在又要调查尸体标本的档案,简直比美国的FBI还要忙得邪乎。但看在两人沾亲带故的份儿上,郑大志没有表达出他的不满。“行,你说的是M9967那一具吧。我帮你看看!一会儿告你!”

  郑大志放下电话后打开身边的文件柜,直接取出上面标有“标本登记”字样的蓝色塑料档案盒,然后抽出99年的卷宗,一份一份地找起来。“M9960……M9963……M9966,M9968。”郑大志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竟没有他要的M9967的资料!

  “不对呀,当时还是我亲自填写的。”郑大志想。虽说已经过了三年多,他还是回忆得起来的。虽说这些尸体的档案不如活人的档案重要,但教研室里从没乱扔过,总是归类好了放在文件柜里。“又是M9967!他娘的真邪门儿!”郑大志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后拔通了周一峰办公室的电话。

  “老周,详细的资料我暂时没找到。唉,不过这具尸体我倒记得一些。是99年自动捐献的。男性。死亡原因我们不清楚。防腐处理前我例行检查了一下――至少不像外伤和重大疾病。”

  “你们从哪儿搞到的?”

  “医院吧!家属说死者生前有捐献遗体的遗嘱。”郑大志想了想说。“是我接手的,兰老爷子一直拿它当宝贝一样看,单独存放在9号尸池,说人家动机高尚。”

  “捐献?”周一峰紧追着不放问:“叫什么名字?多大?”

  “嘿,这我哪儿记得,都三年了。你还以为我们是片儿警啊。不管他什么身份,到了我的刀下就是一堆骨头和肉而已,谁还关心那些嘛。要是资料不丢还好说,现在档案也不见了,妈的活见鬼!”

  “你再想想嘛。”周一峰急得用手直嗑桌子。

  “嗯,对了,好像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吧……应该,应该是姓蒋……不是97级就是98级的,死的挺蹊跷。说是头天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就没气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周一峰讪讪地笑着连说了几个谢谢,然后挂掉了电话。郑大志说的“活见鬼”三个字还在他耳边嗡嗡回想。他心想幸亏郑大志没问他调查标本档案干吗,否则他怎么解释他所遇到的活见鬼的事呢?

  周一峰的头靠在椅背上。嘴角抽搐着喃喃自语。“是他……果然是他……我早就该想到这一点……”

  他的思绪迅速闪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夜。还有那串急促响起的电话铃声。

  “喂,周教授吗?我是市二院精神科的张正啊。你的学生。”

  “呵呵,张主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周一峰打着哈哈客气着!这个打电话的张正也是医科大的毕业生,周一峰曾给他所在的班级上过几节课。毕业后张正分配到了市二院,没几年,年纪轻轻的就做起了精神科的主任。因为业务上的关系,周一峰和他陆陆续续打过几次交道,还去他那儿搜集过一些病例。不过两人也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

  “周教授,轻易我们是不敢打扰您的啊。但这次又得请您老出山了。”张正的口气十分的客气。

  “有什么事吗?尽管讲!”

  “周教授,有个精神病司法鉴定得劳驾您帮我们看看。我们年资都不高,人家要副高以上职称的才算数呢。”

  做司法鉴定对周一峰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是市里面屈指可数的精神病学方面的权威专家之一。七年前就取得了精神病司法鉴定资格人证书。何况,这差事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鉴定费用――他当然不会拒绝。

  “好的,你定个时间,我就过去。”周一峰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呵呵,周教授,不敢劳您大骂,明天下午两点我们来车接您!”张正的声音听上去喜出望外。

  第二天,一辆黑色的奥迪直接把周一峰接到了市二院住院部六楼的精神病科。

  一阵寒喧之后,张正直接把周一峰带到了会议室。在那里,周一峰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他们坐在会议室角落的沙发上。看上去都挺有派头,也都挺有气质,只是那女的似乎愁眉不展。男的还算镇定,正不断地低声对她说些什么。

  经过张正的介绍,周一峰明白了他们是一对夫妻。昨晚刚从武汉飞过来。听听他们名字后面的职称与头衔,周一峰在心里惦量了一下――来头真不小。

  看上去这是一次安排好的秘密约会。周一峰并没有马上见到需要做鉴定的人,而且,也没有看到公检法的人在场。
“周教授,王部长和郭阿姨也都是我长辈了。这次他们的姑娘出了点意外,亟需您的帮助啊!”张正说着话时,那位郭阿姨不时把焦灼和探询的目光投向周一峰。

  “姑娘?什么意外?”

  “噢,是这样,周教授。王部长的女儿就在咱们医科大读书。前几天,她照看一个重感
冒的同学时,好心买来口服青霉素片。没想到那个人是青霉素重度过敏体质。就,就没抢救过来!”张正边说边斟酌推敲着用词,还不时小心翼翼地向那对夫妇瞅上两眼!

  “这事儿我听说了!”周一峰不动声色地说。

  “王部长女儿平时的表现很好,根本不是故意的啊!这次出了意外,受到太大精神上的刺激,也住院了。就在我这儿!”

  “你们是想?”周一峰话说一半又沉默不语。

  “周教授,我们王丹阳真不是故意想害那个学生啊。听说,听说他们还在处朋友,要不也不会去照顾他。”那位郭阿姨――王丹阳的妈妈已经是泣不成声。“她要再被抓进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周一峰缓缓点点头,表示理解和同情。然后他望着张正。“你说,那女孩子在你这儿住院,她受刺激后精神异常吗?”

  张正搓着手,略显得有些紧张。“周教授,出了那事儿,她就直接跑来找我了,小孩儿嘛,吓得不轻!边说边哭,让我拿个主意!我,我就……”张正说得结结巴巴,但周一峰的心里已经有了数。

  “周教授!”这次是王丹阳的爸爸开了口。“张正一直是我们很好的晚辈,也是亲戚。我女儿才19岁,不能因为这个毁了她一辈子啊!她妈身体不太好,我迟早也会退下来。将来,还靠着她呐。那个学生那儿,我们肯定要做些经济上的赔偿,毕竟是丹阳的错。但在其他事情上,的确需要周教授的帮助!”

  张正眼巴巴地瞅着周一峰。“周教授,现在死掉孩子的家属在学校和公安局闹得很厉害。我们打听到,明天公安局那边是准备请你做司法鉴定的。孩子该怎么做,怎么配合,我们会嘱咐她的。只要,只要不让她进局子里,怎么着都成!”

  说话间,张正把一个信封放茶几上,缓缓向周一峰推过来。“王部长和市里的领导都很熟。其他关系我们会疏通的!如果今后周教授个人或家里有需要帮助的,王部长这里都好说话!”张正顿了顿,又低声地说:“这三万,是王部长和郭阿姨的一点心意。请周教授务必收下!”

  “钱,就不必了吧!“周一峰呷了一口他面前的茶。

  “我,我给你跪下了,周教授!”王丹阳的妈妈突然扑过来,卟嗵一声跪在周一峰面前。周一峰吓得差点把茶杯松掉了。“您,您快请起,慢慢说,慢慢说!”他慌不迭地想扶起正痛哭流涕的她。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

  “张正啊!我再考虑考虑吧!”周一峰的额头上全都是汗了!“这司法鉴定,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周一峰边说边往起站,扭身想准备走了。

  “周教授!”王丹阳的父亲声音突然高起来。他抓起茶几上的那个信封,塞到周一峰的手里面,然后双手握着周一峰的手说:“求您了!我们全家求您了!”

  张正拿起周一峰还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接过那个鼓鼓的信封装进包里说:“周教授,我保证万无一失。你放心吧!只需要您老一句话啊!我张正啥时办事儿您没放心过?”

  第二天上午,公安局果然电话找到了周一峰。他们已经合作过多次了。

  公安局负责案子的警察在电话里把案情简单介绍了一下――和张正讲的差不多。然后说:“现在那女孩儿精神异常,家属说是有精神病史,一直未愈。我们应家属的要求,请周教授为犯罪嫌疑人做一个鉴定,看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周一峰没多说什么,只是答应了按预约的时间到场。

  下午,在两位办案人员的陪同下,周一峰再次来到市二院精神病科。

  在张正的主任办公室里,那位显得年长些的警察把一套案件的卷宗递给周一峰。“周教授,案件的关键与难点在于虽然犯罪嫌疑人并非由于无知所导致的过失杀人,但在问迅时犯罪嫌疑人一直坚持被害人告诉过自己并不对青霉素过敏。周教授,请你看看最上面那份问迅笔录吧。”

  周一峰打开牛皮纸包装的卷宗。抽出了那份问迅笔录。

  ……

  问:你知道口服青霉素前也需要皮试吗?

  答:知道。

  问:青霉素引起的过敏反应与后果你知道吗?

  答:知道。

  问:你看清楚了被害人所服用的青霉素V钾片外包装盒子上的慎用说明吗?

  答:看了。

  问:你给被害人服用药物时,了解他是否有青霉素过敏史吗?

  答:不了解,但我问了。

  问:你问了,被害人当时是如何作答的?

  答:他……他说……他说没有。

  问:你确定他当时说的是没有吗?

  答:是的。他说没有!

  问:你有证人证明你刚才所说的是正确的吗?

  答:当时就我和他在场,没别人。

  问:根据我们调查,你们两人曾在事件发生前三天,闹过矛盾是吗?

  答:是,是点小事,他想和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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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1:08   只看该作者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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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峰抬起头来。那个递给他卷宗的警察又接着说:“从口供笔录与犯罪嫌疑人身份学识背景来看,她是有足够知识和能力预见到危险的。属于疏忽大意导致的过失杀人罪。又因为当时现场没有目击证人,所以犯罪嫌疑人所说的被害人曾告知过自己并无青霉素过敏史是不足信的。现在犯罪嫌疑人家属现在又提出进行精神病司法鉴定。如果确有精神性疾病,可
以免除刑事责任”。

  周一峰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在一间单独病房,他见到了王丹阳。那时的王丹阳披头散发,神情憔悴,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她眼神涣散,不时嘿嘿怪笑两声。

  根据相关制度,精神病司法鉴定需要三个人共同完成。这次周一峰是主鉴定人,另外两人分别是张正和精神科的一位主治医师。

  简单的询问和查体后,周一峰已大致判断出这个姑娘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一切都是伪装!不过除了他周一峰和站在身边面无表情的张正,没谁能知道这点。

  接下来是鉴定中惯用的一套。一系列的量表。一系列的测验。一系列的提问。周一峰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完成全部项目。

  还是在张正的主任办公室里,在两位办案警察的注视下,周一峰在鉴定报告的“鉴定结论”一栏上艰难地写下了“中度精神分裂”的字样,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张正和另一位医师也很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当两位警察握着周一峰的手表示感谢,并把一千元的鉴定人劳务费交到他的手里时,周一峰的手心已全是粘乎乎的汗液了!

  他只期待这件事情能尽快了结并迅速忘掉!他再也不想见到王丹阳那张可怕的脸了!

  当周一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已是日薄西山。面前那杯“狮峰龙井”也早放凉了,茶色也由绿转褐。周一峰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揉着太阳穴,眼前恍然又出现了那个“严浩”瞳孔中披头散发的人――那就是王丹阳!尽管事隔多年,周一峰当时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在那一刻,他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惧与无助。

  但现在他只是想不明白,夏天老师怎么会和王丹阳,还有那个死去的姓蒋的学生扯上关系。

  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走下去!至少,他希望这是一条还能自我救赎的道路。举头三尺有神灵――这是周一峰离开办公室时,最后念叨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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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夏天老师一直请着事假――这是周一峰打电话到生理学教研室时,“老处女”罗教授扔给他的话。“老处女”还把夏天的手机号留给了他。但不管周一峰怎么拔打,夏天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周一峰也到单身职工公寓楼去转过一趟。夏天老师和另一位社科部的叫姚玲玲的女老师住在一起。但姚玲玲说,自从夏天的男友出车祸后,她就一直没有回来住。可能是在医院陪
床吧。姚玲玲答应等夏天回来后,把周教授找她的口信带给夏天。

  从公寓楼出来,周一峰只能悻悻地回家。毕竟,那个夏天在看护病人。这时候再去冒昧地打扰她总是不太合适。

  第二天上午周一峰出门时,从家里揣走了一个存折――他的私房钱都在上面,这是连老婆都不知道的秘密――包括什么奖金啊、过节费啊、课时津贴啊一类的。当然,那个三万块钱也一分不少地存在上面!

  周一峰到学校东门对面的工商银行取出了那笔一直让他于心不安的钱。提到办公室后就直接塞在了大班台最底的抽屉里。

  等周一峰见到夏天,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雷鸣已经出院,夏天回到公寓后,姚玲玲把周一峰找她的事转告给了她。于是她用手机给周一峰的办公室拔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周一峰。“小夏啊。你看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有点事想找你聊聊!”――夏天很爽快地答应了,也并没问周一峰找他有什么事,但她隐隐地感到这和严浩有关。他们约好当天下午三点半,在周一峰的办公室见面。

  提前五分钟,夏天叩响了医学心理学教研室的门。

  临近期末考试和放假,老师们都不用坐班了。办公室里除了周一峰就没有别人。

  周一峰是为了等夏天才留守办公室的。夏天也在门打开的一瞬,看出了他的兴奋与激动。

  她曾是周一峰的学生。所以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周教授好!”或许是长时间照看病人没有休息好,夏天的声音有些沙哑。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周教授边说话边忙不迭地把夏天带进小会议室。

  落坐后,周一峰询问了一下夏天男朋友的身体情况,表示了同情与慰问后,就把话转入了正题。

  “小夏啊!你应该认识一个叫严浩的学生吧?”周一峰双手抱着一杯沏好的“狮峰龙井”慢悠悠地问开了。

  “岂止认识啊,这几天我们都在一起呢!”

  “哦?”周一峰往前探了探身子,神色看上去颇感诧异。

  “他是我带的班上的学生。前几天因为他是Rh阴性血型,还给我朋友献了血。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夏天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他们考试,我也没见他。没想还发生了这么些事。想不到,想不到!”周一峰的一枝派克钢笔在他三个手指间缓缓地转动着。

  “周教授,我倒听他说,他在你这儿做什么治疗是吗?”

  周一峰心里一震,差点要把手指间玩弄的钢笔丢地上了。“是……是有这事。前段时间他心里不太舒服,我们做了几次催眠。”周一峰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还不知道严浩究竟给夏天透露了多少治疗的内容。

  “唉,我也感到……他有些怪吧!”夏天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忧郁。“真是说不清!”

  “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啊!”周一峰顺势把话接了过来。

  “我?周教授的意思是,找我来解决那个严浩的问题吗?”

  周一峰沉着地点了点头。

  “如果能有什么帮助,当然好!人家这回献血都晕倒了最后。我和雷鸣还一直过意不去呢。周教授你看需要我做些什么,只要能做,我一定尽力配合!”夏天的话说得非常恳切。

  “事情……倒是没有。就是有些问题我想找你问问。”

  夏天定定地望着周一峰,等着他的下文。

  “你是97级的学生吧,听没听说过有一个可能是姓蒋的学生,意外死亡后捐献尸体的事情?”

  夏天的脸突然一片苍白。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尸体……是不是,就在咱们解剖教研室存放着?”

  夏天还是点了点头。

  “你没觉得这件事和严浩有什么关系吗?你刚不是说那个学生挺奇怪的吗?你发现了什么?”周一峰的这些问题事前早都想好了理顺了。

  “我……我觉得奇怪……不,但不可能……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夏天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那个学生有两次,有两次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来,就这而已……我想,可能是一些幻觉吧!”

  “仅仅是幻觉吗?”周一峰追问着。

  夏天缓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周一峰。“周教授,我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学。但我是一个医务工作者,一个高校教师,肯定是主张唯物论的!”

  周一峰笑了,挥了挥手想缓和一下这种凝重的气氛。“当然当然,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嘛。人的精神和意识是大脑的活动,也是由一系列神经冲动与反射构成的。但是小夏啊,目前科学还有很多空白处,特别是人的心理活动方面,我想你是清楚的。”

  夏天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那个学生怎么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何况,他们俩根本是不认识的,相差好几届呢。”
“严浩给我提到过,他在你的办公室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他觉得很熟悉,但他并不认识。我冒昧地问一下,照片中的那个人是姓蒋吗?”

  “是!那是他最后留下的遗物,也是纪念吧!”夏天的眼圈有些红了。

  “对不起啊,可不可以问问――你们俩当时的关系?”


  “同学!普通的同学关系。我们一起在食堂做过勤工俭学。他比我低一级。”夏天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口气干脆利落,一点也不莫棱两可!

  “没有,感情上的纠葛吗?嗳,如果你不愿说就算了!”周一峰小心翼翼地问。

  “应该没有吧……”

  “什么叫应该没有?那你主观上的感觉有没有呢?”

  “我……可能感觉他有些喜欢我吧……但……”夏天蹙着眉头,似乎在尽力地回忆。

  “但你不喜欢他是吗,或是说对他没有感觉?”周一峰问。

  “他是个好人,好学生,好男孩儿……我是这么评价他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死。”

  办公室沉默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夏天握着杯子的双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周教授。”夏天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吧!”周一峰也站起身来。“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周一峰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夏天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如果有事,你可以尽管找我!周教授,严浩那边让你多费心了!”

  周一峰点了点头。“有事我会找你的!谢谢你,夏老师!”

  送走夏天后,周一峰重新给他的那杯“狮峰龙井”续上水。坐在那张超宽超长的大班台后面闭上了眼睛。

  对于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的心里一点着落也没有。但至少周一峰明白,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治疗问题了。当他想到这里时,只能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而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也由此堆满了痛苦和无奈的表情。

  时光恁苒,带走了韶华催老了青春,但有太多东西是任凭多久的时光也带不走的――那些爱恨,那些恩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周一峰第一次感到了对所有生命与人类崇高道德法则的敬畏。他记得不知哪个哲学家说过,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一些,你就必将失去一些。反之失去了的,也必将以某种方式让你重新得到――现在,周一峰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他就那么恍恍惚惚地想,直到旁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拿起听筒,传出了严浩的声音。

  “周教授,我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考试完就走了。给您说一声。谢谢您对我的帮助和治疗!祝您假期生活愉快!”

  “你什么时候考完?”周一峰有些急了。

  “还,还有四天吧,两门课。”

  “好,好的。有事我会再找你的。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会好起来的。”周一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因为,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想法!

  这个想法就是――让催眠中的严浩与何继红来一次对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周一峰相信如果一切顺利,会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的。

  周一峰绕着他的大班台兴奋地走来走去。他还得把问题想得再细一点,准备再充分一点――他是深尝过严浩体内那种能量的厉害,至今仍有后怕!尽管他直觉到那东西不会伤害夏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夏天老师有个三长两短,他周一峰只能从这五楼上跳下去了!

  周一峰为这事整整考虑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下午,他才打定了主意要这么试上一把。因为怕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周一峰给夏天的手机发短信,说准备一小时后到她办公室面谈。夏天回复过来说没有问题。

  在生理学教研室里,周一峰对夏天详细地说明了他的计划。看夏天似乎还有些顾虑,末了他又补充道:“夏老师啊,我知道你是不信鬼神的人。我呐……也不相信。但你要知道,物理学家已经证明,在高倍的电子显微镜下,依靠人的意识是可以改变夸克甚至粒子的排列组合形状的――当然,对于更大的原子和分子,甚至生活用品,一般人还不能依靠意识对它们做出什么改变。但这至少说明了人的意识是一种有待探索的东西吧?!”

  看夏天默默地点了点头,周一峰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人的显意识不能对物质有任何改变的话。那么潜意识呢?催眠大师依靠对人的潜意识控制,可以对人的生理,周围的环境做出种种改变。而现在满世界的成功学,不正是依靠对人的潜意识自我调整的结果吗?有本《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你一定知道――书里面的每一个章节几乎都是用自我暗示的语言写成的。的确有人依靠这种暗示改变了自我,完善了自我,成为不错的推销专家呀!”

  “那……周教授,我冒昧地问一下。潜意识的开发与严浩的情况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吗?难道非得用催眠这一种方法不可吗?为什么不能尝试别的,比如药物治疗呢?是不是更有把握些?”夏天突然打断了周一峰的话。

  “我认为,严浩的情况不属于精神类疾病,甚至算不上心理障碍。他是一个新的现象,新的案例。直言不讳地说,这有些像中国民间和小说中所描述的‘附体’或是‘通灵’――当然,我们不讲迷信,但对此类现象的存在不能一概否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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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Nov 6th, 2005, 21:11   只看该作者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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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峰停了停,看何继红听得还算专注,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又接着说:“夏天,不知道你听说过慧能和尚的故事没有。他是中国禅宗的第六代传人,在圆寂之后,肉身一直保存在广东韶关的南华寺――已经一千六百多年了,没有任何防腐措施,当年也只在外面涂以香泥,尸体竟然到现在也毫无腐烂。而广东属热带湿润的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在22度以上――这和马王堆女尸的形成条件可不一样咯!我去年到广东出差,专门前往瞻仰,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你说说,这怎么能用现代生物学和医学的观点解释呢?”


  “和尚?你说是和尚?”夏天喃喃地自语。

  “是啊,慧能大和尚。很有名的嘛!早就有人说,肉身不腐,正是意识能量护持的结果啊!”周一峰顺口把话接了过来。

  “周教授,我是刚才想起来――蒋,蒋伯宇死后,在整理遗物时,曾经给我留下了一个信封。里面,除了一张他的照片,还有就是市郊云谷寺的一张信笺。那上面有两句话,好像是两句诗。”

  “是吗?这可是重大的线索哦!你还记得吗?是什么诗?”

  “草浸秋霜将入愁,人立舟静白沙鸥。”夏天慢慢地背诵了出来。

  “还有呢?”

  “没了!”夏天回答。“那信笺颜色发黄,年代已经很久了。反正肯定不是蒋伯宇写的。”

  周一峰默默地念着这两句诗。片刻后说:“但也可以肯定,这首诗肯定没完。有起承而无转合。看起来,这不是一首普通的古诗啊!”

  “周教授,你看出什么了吗?”

  周一峰微闭着眼没有答话。嘴里念念有声。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惨白。“我想我是知道了……”他自言自语着。“这两首诗说的是两个字啊。第一句的草和将合起来,正是‘蒋’。第二句的人和白合起来,正是‘伯’。而‘宇’……‘宇’字当在第三句。那么第四句,恐怕,恐怕说得才是真正的秘密啊!”

  夏天脸色大变,突然站了起来。“周教授,这纸笺至少也有十几年了,难道他死去之前就有人预知到了什么?不会是巧合吧?”

  “我想不会!他把那张纸留给你肯定是有用意的!”

  “用意?能有什么用意呢?我都保管了三年了!”夏天紧抿着嘴唇不知所措。

  “这就是我请你参与实验的原因啊……搞清楚他的用意。甚至,后两句诗说了些什么呵!”

  夏天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笑笑说:“周教授,我真的被你说服了。行!我一定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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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结束最后两门课的考试后,严浩就将迎来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他在医院里只呆了两天半就闹着出来――夏天老师知道他有期末考试,所以也没强求!这段时间,校园里的气氛也挺冷清――大部分人都猫在教室或是宿舍里复习,路上少有人来往。连沈子寒这样一贯宣称“大考大玩儿,小考小玩儿”的人也临阵磨枪,每天都撑到凌晨两三点才睡。谁让最后两门课分别是生理学与解剖学呢,“老处女”在最后一节理论课结束
时就说,她的课一不划重点二不做考前辅导三不允许作弊四不允许求情。这四大基本原则一宣布,大家只恨爹妈没多给自己生一个脑袋。同时也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大考期间――什么叫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了!

  可是严浩出院后情绪一直低落。小惠儿自从大闹病房后,已经和他断绝了一切来往。前天严浩买火车票时还试着往她宿舍打电话――想约她一起走。但小惠儿听出是他的声音后,没等严浩说话呢,就把电话给挂了。弄得严浩甚是没趣!

  严浩就是想不明白,小惠儿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儿,而且恩断情绝得那么干脆!这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恶梦――可怕之处在于他都不清楚了自己究竟是谁,自己以后还会看见些什么,还会做些什么。这两天他一直在暗暗地想,小惠儿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他撒泼,何况还骂得那么难听――但夏天老师也没说过他的行为有什么异常啊。住院那两天他不是吃就是睡,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惠儿说他和别人搂在一起――严浩觉得简直是天大的冤枉!难道他还能和夏天老师发生什么事吗?毕竟人家是老师嘛!尽管年青,严浩的心里对她还是充满了敬畏的!严浩想如果自己当时一时发昏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夏天肯定要扇他两个耳刮子的!但事实上,夏天在他面前一直很平静一直很和气嘛。

  严浩决定在最后两门课考之前,到服装学院去一趟。不管怎么说,他都想把话说清楚,实在不行,那就为他青梅竹马的爱情做一个了断吧。

  服装学院离医科大有八站地。位于城乡结合带的三环外。严浩第一次来就觉得好笑――意味着时尚与流行的学校竟然长在庄稼地里。的确,服装学院四周全是农田,连所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尽管学院里面还是不错,但学生们业余活动的去处可就少多了。小惠儿说他们那儿的夜生活基本上就是“打打牌,洗洗睡”。

  严浩是下午五点到的。那个钟点正是学生吃饭打开水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不过就像小惠儿说的,服装学院里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严浩第一次来时还数了一下,路过他的二十个人里面,竟有十六个是女孩――而且那些女孩子都风姿绰约,穿着大胆,比医科大的“天使”们有气质多啦!他当时还特羡慕地说了一句:“如果在这儿读书多么幸福啊!真是男人十八一朵花儿!”――结果被小惠儿狠狠拧了一把!

  但严浩这次来再也没有心思欣赏美眉了。他直接来到小惠儿所在的宿舍楼下,下定决心不见到黄小惠同志他今天就不走了。

  他用手机给小惠儿的宿舍打电话。宿舍的人说她打开水去了。严浩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看来他今天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于是严浩踱到宿舍楼宿舍楼旁边的自行车棚,睁大了眼睛瞅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孩子。

  拎着三个开水瓶的黄小惠很快出现在了严浩的视线之内。严浩忙冲上去,把她堵在了通往宿舍楼的便道上。

  “你,你想干什么?”小惠儿一脸的警惕。

  “小惠儿,我想找你谈谈,好不好?一定是个误会!”

  “那就当它是误会好了,别解释了!”黄小惠侧过身子要从严浩旁边转过去。严浩忙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说:“莫这样啊,就给我一次机会好吧,我专门来找你的!”

  黄小惠两眼瞪着他。“放开!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了……”严浩知道她的脾气,吓得忙把手一松。黄小惠头也不回冲冲地就往前奔。

  严浩顾不得许多了,又上前拦住她,“那好吧,说清楚了,我们好说好散!行了吧?!”严浩也有些气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黄小惠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打雷。

  “那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吧!这儿人多!”严浩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又接着说:“我,我帮你提水吧!”

  黄小惠瞪了他一眼,径直就往前走,却没有拐进宿舍楼的大门。

  在宿生楼的东侧有一片公共绿地,里面有小亭子和回廊。严浩跟着黄小惠来到那个仿古的小亭子里面。

  “说!”

  “小惠儿,你知道我的性格还有为人,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但你已经做了,还要抵赖吗?”

  “你说我和谁?和夏老师吗?”

  “我咋知道她是姓夏还是姓秋,但你很不要脸我是知道的!”黄小惠的声音愈发地大起来,弄得好几个同学都朝他们这边张望。

  “这是误会,小惠儿!我这段时间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如果你这样的人都不遇到麻烦,那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算了!”

  “小惠儿,你冷静点……我,你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严浩的心里像有一百只小白鼠在同时抓挠,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你本来就无法解释!姓严的,今后各走各的道吧!你哆嗦完了没有,我要走了!”

  “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小惠儿!一切都会清楚的!”

  “是你说的今天好说好散!怎么说话又不算数了?你还像个男人吗?”黄小惠抬脚就往外走。


  严浩的身子全僵在那儿了。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黄小惠提着三个水瓶气咻咻地离他远去。他想再喊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从亭子里转出来,严浩直接出了服装学院的校门。他恋恋不舍地又回头看了几眼那不算巍峨的校门――他心里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天色阴沉沉地,好像又要下雪!严浩在等公共汽车的当儿,突然心里一阵发酸,就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回了宿舍,廖广志就递给严浩一张条儿。说周一峰找他,还给他留了个电话。让严浩回来后给回过去。严浩接过条子,尽管一百个没心情,但还是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拔了过去。

  这个电话好像是周一峰家里的,一个中年妇女的口音问严浩找谁。待严浩说明后,她在电话里叫了一声“老周,你的!”

  周一峰熟悉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儿响起。周一峰说他的意思是因为严浩马上要放假了,但还是希望能再进行一次治疗。严浩这边正心烦意乱呢,想也没想就说:“周教授,我真的不想再做了,算了吧还是……要不等到过完年我再找您!”

  周一峰在电话那端嗯嗯唔唔地沉默了半天。然后委婉地强调了这次治疗是有夏天老师参与的,并且告诉严浩――他的情况绝对是和夏天有关系的。严浩这下子有点张口结舌了,他不明白夏天老师怎么也会搅和进治疗这事儿里面来了。

  周一峰看他还是犹豫着,又说:“要不,咱俩明天上午去找夏天老师一趟吧!你看呢?我们再和她沟通一下。你不是对那张照片很好奇吗,不妨亲自问问她。好不好?”

  严浩这才吞吞吐吐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严浩来到了生理学教研室。刚进门,就看见周一峰和夏天正聊着呢。夏天挺热情地和严浩打着招呼,搞得严浩受宠若惊。

  坐下后,严浩看见周一峰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他心一横就说:“夏老师,我有几个问题今天想来请教您好不好?”

  夏天点点头,微笑着说:“肯定不是生理学上的问题吧!不过你问好了,只要我知道!”

  严浩慢慢地说:“夏老师,在你没给我们上课之前,我其实就见过您了!后来在您办公室这儿,我又见到了那张照片。”严浩用指了指夏天办公桌的玻璃板,那张照片还是纹丝未动地压在下面呢。“我觉得照片上那个人虽然我不认识,但是好熟悉啊!我可不可以问问他是谁?是不是雷鸣哥啊?”

  夏天的脸还是有点苍白,她淡淡地笑了。“他叫蒋伯宇,我给周老师提过。是我大学的同学,比我低一级。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

  严浩紧接着问:“你说的另一个Rh阴性血型的人,就是他么?”

  夏天点点头。“是!那是我们一起在食堂打工时,他有一次无意地说起过,他在湖南老家献血时,医生最后告诉他,他的血型是Rh阴性。”

  严浩呆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么,下面解剖教室里一定有一具他的尸体吧?!一定有……”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小雪。风从窗缝处溜进来,夏天的办公室里冷得像座冰窖。

  周一峰插进话来说:“严浩,你不是一直想搞清楚你是谁吗,我们和夏天老师一起把治疗进行下去。好不好?”

  突然严浩说:“夏老师!我感觉,他一定很,很爱你。是吧?”

  夏天看着严浩笑了笑。但那笑里又带了几丝忧伤。

  “夏老师,其实他没走,他还在呢!他的精神他的潜意识一定还在呢!你相信吗?”

  夏天这次没有说话。

  “开始是我触摸到了那具标本,然后就有一连串的怪事。我在水里面看过夏老师您的脸,然后在催眠时见过解剖教室大大的尸池……走廊。而且,我的血型怎么也会变得和他一样了!”严浩边说边回忆,越说越激动起来。说到后面他干脆站了起来。

  “还有,夏老师,我献完血住院时――我,我真的拥抱过你吗?”严浩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头还使着劲儿地往九十度方向低下去。

  夏天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当时你叫出了我以前的名字,我已经很久没用的名字。我也吃惊。但我没多想。”

  “是不是这一切都被我女朋友见到了?”严浩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你的女朋友?”夏天愣了一下。“噢,是吧……当时门还响了一下,等我出去,人也跑没了……我想,可能就是你的女朋友吧。”

  “你爱他吗,我,我指照片中的那个人?”严浩轻声地问。“夏老师,您今天就把我当一朋友吧,行吗?不要怪我问多了啊。”严浩又补充着。

  夏天把头扭向窗外,雪已经在干枯的树枝上堆起一层白粉沫儿了。她的声音就和那雪花的飘落一样缓慢悠长。

  “有时候,爱是需要时间的。但他――没有给我时间。而我――也没有给自己一个把握的机会。那时候,我有自己的标准,那标准和他靠不上。真的……他更像小弟,可爱可怜的小弟。我乐意帮他,背后去帮他。我不想给他一些错误的……暗示。”
严浩发现,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夏天的眼睛里闪动着,像外面无声的雪花。“可是,有些东西是当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它好珍贵,但它不会再重来。不会,永远不会!爱就是这样吧……人有时总在追逐更远的东西,而对手边的视而不见。总以为幸福只会在多年以后只会在更远的地方出现,却对身边的关怀还有身边的人视而不见。于是,只有错过,一再地错过……”


  夏天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涩涩笑了一下。“那时的我真是个傻姑娘。太愣了。太自以为是了。也太傲气了。对我爸妈都是这样。更别提别人。经历了很多事才明白一些道理!现在,伤也伤过了,痛也痛过了……所以我把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夏天。是跟着我妈姓。我想忘掉过去的一些东西,我知道很难忘掉,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屋里谁也没有说话。严浩的眼圈儿也红红的。这一会儿他想起了那天和小惠儿一起看到夏老师在解剖教室窗下徘徊的场景。他想,如果能让小惠儿此时听见夏老师的这一番话该多好呵。

  “夏老师,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严浩这话简直是脱口而出。他真的被感动了。

  “不,严浩。我希望能帮你做些什么。如果,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和他有关的话,我愿意配合你们。”

  这时候,倒是周一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而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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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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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夏天老师来到医学心理学教研室时,严浩早到了两分钟。他看夏老师穿着黑色的羊毛套装,显得严肃而凝重。手上还拎了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小小坤包。

  周一峰早已在催眠治疗室里多加了一把椅子。两张椅子相向而置。

  严浩先进了治疗室。按照固定的套路,周一峰开始对严浩进行催眠。一切都很顺利,严
浩这一次进入状态格外地快。没好一会儿,他的眼皮就搭拉上了。

  过了半晌,周一峰拉开门,示意夏天老师进去。

  “你可以和他对话,记着,我说的他不是指严浩,是指那个人。有什么就说就问吧。”周一峰俯下身,对夏天低声耳语了一番后,站在了她的一侧。

  夏天点点头,表示清楚了。但看得出她是有些激动的。身子坐得笔直,挺僵硬挺不自然的。

  好半天以后,夏天慢慢地说:“你,你还好吗?”

  严浩没有任何反应。

  夏天朝求救似地朝周一峰望了一眼。周一眼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蒋,蒋伯宇,你还好吗?你在吗?”夏天的声音颤得厉害。

  严浩的身子动了一下。突然他的头点了点。

  “你真的在吗?你,你能说话吗?”夏天的语速加快了。身子也向前倾了一下。

  “何继红,继红……”严浩嘴里的声音含糊不清。但夏天还是能分辨出来他说的什么。而且,那不是严浩的声音。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夏天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她的手不住地从坐椅扶手移到腿上,又从腿上移到坐椅扶手。她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严浩,那眼神里有几许迫切,有几许质疑,还有几许惊惧。看她几乎要站起身扑过去,周一峰拍拍她的肩膀暗示她平静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他的身体里?”夏天摇摇头,满目的凄凉与绝望。

  “我在……我一直在……我的心在……”那声音听上去苍桑而疲惫。

  “你说你的心?心在哪儿?”

  严浩本来是松软地靠在椅背上的,夏天刚问完,他呼地一下坐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揪住了胸前的衣服。“在这儿,在这儿,一直在这儿……我好难受……”

  “你该走的,你知道的,你该放心地走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啊……”夏天的声音里隐隐地带了些哭腔了。

  “走……走……我该走……”严浩复又把身子靠回了椅背。“你终于和他在一起了,我知道。”

  突然严浩猛地倾身,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得满地都是,溅得夏天的手上也有斑斑点点的红。还喷上了周一峰身上穿着的白大褂。

  这个场面让周一峰与夏天都措手不及,夏天首先惊叫起来。但当夏天猛地起身想要冲过去时,周一峰一步跨上去,拼命拦住了她。“你不能动他,不能动他。危险!”周一峰口气焦灼而紧张。

  这时候严浩开口了,他的嘴角还蜿蜒着一丝血迹。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看不到我的心,但这样――你就会知道,我的心……我的心还是热的,我的心还是红的。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但我要你知道。你知道吗?你还会知道吗?你究竟知不知道?!”那声音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已经成了隐隐的抽泣。

  “你恨我是吗?伯宇,你恨我没有和你在一起是吗,你恨我选择了他是吗?”夏天也流泪了。

  “他?你……你指雷鸣?”

  夏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放不下这件事情。伯宇。”夏天望望严浩,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慢慢地继续说:“谢谢你当时告诉我。伯宇!他最后,最后认错了。那个田倩倩,是他的前女友……”

  “他胡说!”严浩的口气变得愤怒和急燥。

  “听我说,伯宇。那个女孩儿考研时死活赖在他那里,说只住三个月。你听到的,是他们的玩笑话。后来,他带我去见了……当面说清楚了。他也搬出来了!”

  “真的吗?因为你还是爱他?对吗?”严浩这次嘴里的声音非常地清楚了。但也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你不要这样问,好不好……伯宇。那个叫何继红的人已经死了,是我让她死的,死了好,就算让她受到惩罚吧……伯宇。”夏天突然掩面而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你恨我吧……恨我吧,那个伤了你的心的何继红……她拿不起你的一颗心啊,伯宇……”

  “是了……你是夏天。你不是当年的何继红了……不是当年我的师姐了……但我还是三年前的伯宇,还是三年前的那颗心啊。”严浩的嘴唇嗫嚅着,突然他变得狂燥起来,头向上挺着,手臂向上胡乱地挥舞着。“谁让我去真正地死啊?谁让我去忘记这一切啊?谁让我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啊?”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着夏天的抽泣,让站立一旁的周一峰的眼睛也湿润了。

  “伯宇……我不能说谢谢了对你,因为那两个字太轻太轻了。我不知道,三年了……你还在等啊……你怎么会还在等啊……伯宇,忘掉吧,真的……忘掉吧。”夏天的一块儿手绢已经全部被泪水浸湿了。

  “我在佛前发过誓的,如果我真得要死,就把我的心留给我最爱的人吧……我做到了,继红。可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只能依附在他的身上……这样,我才可以看见你,我才可以看见过去的继红,过去的师姐……我呆的那个地方好黑暗好让人绝望……可只要想起你,我就能坚持下来……因为,我的心没有死。我的心里还有我的爱人,我爱的那个继红啊。”
这段话说得如此地绵长,如此地悲戚,如此地绝望――夏天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跪在严浩的面前,泪水如决堤的江水滚落在了严浩的身上。

  严浩摸索着伸出手,他的手与夏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在深深的凝望中,夏天看到了过去的蒋伯宇――他穿着足球服在风雨操场上驰骋、他和她一起在食堂谈笑、他怀抱吉它吟唱着只写给她一个人的歌谣……时光一瞬,三载已去。夏天的心此刻痛如刀绞。


  她怎么能想到蒋伯宇生前爱得痴狂,死后还爱得如此凄凉绝望?

  她怎么能想到蒋伯宇生前重担无数,死后还千结萦心不止不休?

  她怎么能想到蒋伯宇不仅留给了她回忆,死后还留给了她一颗温暖的心?

  她越想越心酸,脸上已是泪淌成河――她不要再是那个坚强的何继红傲气的何继红自负的何继红,她不要再习惯理智习惯矜持习惯拒绝。但她――又想做回三年前的何继红蒋伯宇眼中的何继红单纯如诗的何继红。

  此刻,夏天的内心像刮起一场巨大的风暴,这风暴摧毁了她三年来为遗忘所做的努力和挣扎。但她不后悔!今天她流尽了三年来该要流的泪。但她觉得应该――那是为爱她的人流的呵……蒋伯宇走时,她并不在他的身边,她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她在内心深处从没有真正原谅过自己。

  “告诉我,继红,你爱他吗?你会幸福吗?”蒋伯宇的声音还是和三年前一样。

  “都要和他订婚了,还有什么爱不爱呢。伯宇,我知道……上次也是你救了他。那也是你的血呵。是你的血型。”夏天的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该还的,我会还的!继红。”

  “我知道,是你不收八千块钱,是不是?加起来是一万二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哭泣的夏天已经把下唇咬出了血印。

  严浩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但是,伯宇……你是个好人,你也不能这样不走呵,这对严浩不公平。你知道吗?”

  严浩慢慢点了点头。“是的,都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该结束了吧。我好痛苦……好痛苦啊!”

  “那你走啊,伯宇,放心走吧。我们会想着你的……”夏天抬起手,擦拭着严浩脸上的泪痕。“你不能这样,伯宇,你明白吗?”

  “你说的我们……我们,也包括她吗?”

  “她?你指丹阳是吗?她还能怎样呢。她不是想有意害你的,她爱你,伯宇。但她害怕呵,她是做错了,不该那样回避现实。三年了,也折磨得她够苦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

  “不!你不要替她说话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呵!她做伪供,她装疯卖傻,她们一家人串通一气,她怎么会爱我?她只会爱她自己!没有人比她更加自私……爱情?爱情对她来说只意味着占有和虚荣心的满足!”严浩突然焦燥不安,显得异常地激动。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压抑下的愤怒。

  “她真疯了吗?报应……真的是报应呵!”

  “真疯了!最后,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也许,还有良心上的自责吧……根本无法坚持学习,你走后半年,就住院了。”

  她身后的周一峰在听到王丹阳真疯了时,脸色也变得煞白。双手不住地颤抖。

  “周教授,你,你明白就好了。善恶到头,终有回报。”严浩缓缓地说,眼睛却并不看着周一峰。

  周一峰已后退着靠到后面的墙壁。两条腿也抖得像筛糠。

  “答应我!走吧,放心地去吧!好吗?伯宇。痛苦总要过去。严浩不能被,被这样……他和你当年一样大呵……他还要学习,还要生活。你走吧,伯宇。”

  “我怎么走啊?我是该走了……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我会报答这孩子,在将来。”说完这话,严浩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帮你,我们帮你,好不好?”

  严浩又没有了任何反应。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夏天等待着,周一峰等待着。

  突然严浩抬起一只手,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治疗室的窗外。“云谷寺,慧明。”然后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夏天和周一峰面面相觑。“你是说去云谷寺吗,伯宇?”夏天颤抖着声音问。

  但严浩又没有了任何反应。

  在默不作声地等待了十分钟后,周一峰说:“好了,可能该结束了吧。夏老师。”

  夏天缓缓地退到门边,脸上还泪痕未干。

  在周一峰的指引下,严浩又从催眠的状态中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揉揉眼睛问:“你哭了?夏老师。怎么样啊,你见到他了吗?”

  夏天紧抿着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周一峰拍拍严浩的肩膀,叹口气说:“你受委屈了,孩子。会马上好起来的。”

  “我,我反正不抱什么希望了。”严浩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次不一样,严浩。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能再这样了!”夏天挺坚决地说。周一峰在旁边点了点头。

  “我只想,小惠儿能够回来。”严浩用极低的声音念叨着。

  出了治疗室,三人在外屋的沙发上坐下来。

  经历过这样的催眠,无论严浩,或是夏天老师都呈现出非常疲倦的表情。但在这疲倦中又透露着兴奋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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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峰首先开了口:“夏老师,谢谢你参与啊!事情多少有些眉目了。”

  夏天轻轻摇了摇头。“科学,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她的脸微微有些红,可能是为刚才治疗室里情绪的失控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周教授,你听到了吗?最后他说了五个字,云谷寺、慧明。是不是……说问题的解决还得靠谁呢?”


  夏天边说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你们看,这就是蒋伯宇生前给我留下的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张他的照片,云谷寺的信笺,还有,还有一首歌的歌词――应该是他写的!”

  周一峰接过信封。“是吗,他提前都准备好了?他预知了自己要死?”

  夏天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说:“不清楚啊!他是突然性的死亡,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预知。但从他提前准备好这封信来看,他又像知道些什么。”

  周一峰低头看那个普通平常的白色信封。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请转交何继红保管”几个工整的正楷字。

  “你看看吧,周老师!严浩你也可以看看。没关系!照片就是被我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张。”夏天说。

  周一峰从信封中抽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笺纸和一张普通的A4大小的白纸。严浩也挨到周一峰身旁,把脑袋凑了上去。

  信笺上是柳体楷书的毛笔字。一共两行。分别书写着“草浸秋霜将入愁,人立舟静白沙鸥”两句话。

  另一张白纸上正是夏天所说的蒋伯宇创作的歌词。严浩边看边在心里默念着:

  爱不停

  我们从黄昏一路走到了黎明

  天空和曾经的爱变得冷冷清清

  一直爱得那么小心

  以为会有回应

  愿意在梦见你的时候

  不再清醒

  疼痛的心情早已变得很安静

  看着你走的背影知道不能接近

  一直有太多的自信

  爱到深处会动情

  也要在没有你的时候

  让爱不停

  如果,爱都不是天荒地老

  谁会在乎这一分和一秒

  爱不停会让你慢慢知道

  下一秒就有祝福你的微笑

  想象的温存我都不需要

  只让爱不再无依又无靠

  风中的我会慢慢变老

  就让爱不停,像火焰在烧

  周一峰从纸上抬起头问:“这歌词,应该是写给你的吧?夏老师!”

  夏天点点头。“可惜,我从没听他唱过。上面也没有曲谱啊!这么多年,就只能这么收藏着,包括和那两句奇怪的诗一起。”

  突然,夏天和周一峰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并侧起了耳朵。因为他们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是严浩,又像是另一个他在唱歌的声音。

  严浩还在专注地看着那张纸。脚上打着拍子,嘴里哼出的却是那首《爱不停》。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有点伤感,有点痴迷,还有点僵硬――看上去,他唱得完全投入了进去,根本没意识到夏天与周一峰的倾听。

  但歌真的很好听。尽管是没有伴奏。夏天又一次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就连周一峰拿着那张歌词的手也在微微地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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